進了屋裏，只見廳堂圍滿了聞訊來幫忙的親戚鄰居。

在農村，紅事白事基本已經成為了鄉村裏人與人之間交往的重要渠道之一。

二球的母親花嬸此時正被一群農村婦女擁簇著坐在屋裏，頭頂的白熾燈時不時閃幾下，照得屋內斑駁的墻皮更殘舊，而她臉上的慘色愈加濃重幾分。

花嬸此刻已經冷靜了下來。與其說是冷靜，不如說是已經處於失魂恍惚的狀態。

這個女人一生命苦，她青年喪夫，這些年咬牙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獨子好不容易念書出了社會找到個穩定的工作，還被外派到國外工作，雖然是去的非洲，但是在農村人眼裏能出國的年輕人那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這些年花嬸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多，閑暇的時光都在美滋滋的設想著未來兒子娶媳婦、自己幫著照顧小孫子的場景，每每想到這些都能開心的笑出聲來。

眼看著幸福的生活就要觸手可得之際，卻突聞兒子死在了非洲這種毀滅性的噩耗。

苦苦等候兒子的歸來，等來的卻是冷冰冰的骨灰匣，這樣的傷痛不可謂不重。

這個瘦弱的女人木然呆坐在廳堂內，臉頰上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

就仿佛留在世間的只是一具軀殼，她的魂已經隨兒子而去。

周長樹站在院中的黑暗處望向花嬸坐著的地方，沈默不語。

蘇楚君也很乖巧地陪在一旁站立。

良久，周長樹沈聲說道：“你知道嗎，我對二球很愧疚，我沒有照顧好他。”

兩人之間關系熟稔如蘇楚君，自然是聽得出他話中的掙紮與痛苦，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幫他走出譴責自己的心理障礙，只得用蒼白的車軲轆話去試圖安慰、開解他：“這不是你的錯……”

“呵呵……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沒用的，再怎麽樣二球都不會再回來，他的老母親沒了兒子，我也沒了個好朋友。”

蘇楚君重重地嘆了口氣，知道他又鉆起了牛角尖，只得嘗試著轉移話題：“那麽，以後花嬸要怎麽辦？還是一個人住在鄉下嗎？”

周長樹沈默了。

突然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劃過，蘇楚君轉頭對周長樹說：“不如，讓花嬸搬去專業的療養院生活？我知道有一個療養院很不錯，我奶奶也是去的那一家，花嬸如果願意搬到療養院，我們也可以更好地照顧她。你覺得怎麽樣？”

蘇楚君邊在腦中快速思索便斟酌著一字一句地說著。

周長樹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心中大概也是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片刻，他往後退了一步背靠院中那顆栗子樹的樹幹穩穩地站著，臉色比剛才好了些：“嗯，你這個提議還不錯，我試著去勸勸花嬸，但也不急於一時。”

蘇楚君笑笑，也學著周長樹的模樣背靠著樹幹站著，擡頭望著柔和的月亮。

二人很有默契地靜默著。

月光下的人們各自思索著自己的心事。

經過漫長磨人的農村喪葬習俗，二球算是安然入了土。

蘇楚君和周長樹也要回城了。

方奕天又打電話來，告訴她一個消息，屬於二球的撫恤金和賠償金已經批下來了，過些時日就能直接打到卡上。

方舟集團有規定，如職工因工死亡，其近親屬按照下列規定從工傷保險基金領取喪葬補助金、供養親屬撫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

其中就包含了供養親屬撫恤金按照職工本人工資的一定比例發給由因工死亡職工生前提供主要生活來源、無勞動能力的親屬，還有一次性工亡補助金等這些補償。

大概估算一下二球的遺屬最少也能拿到兩百多萬，如不出意外的話，有了這些錢花嬸的下半輩子生活保障方面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

一般說來，走公司程序的話還需要更長一些時間，那麽迅速批下來的原因即使方奕天不說蘇楚君也知道。

她右手輕按胸口，發自真心地對方奕天道謝：“奕天，我真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

方奕天在電話那端輕笑：“跟我說什麽謝謝，真傻。”

他那邊的環境音有些嘈雜，加上越洋電話信號也有些不太好，他倆的通話匆匆掛斷了。

蘇楚君走回裏屋的時候，正巧看到周長樹和花嬸坐在一塊聊著些什麽。

憔悴的花嬸一臉淒楚，口中還喃喃地說著：“我不想離開這兒，我怕阿征回來找不到回家的路……”

周長樹無奈嘆氣，擡眼之時正巧對上蘇楚君問詢的眼神。

默契如他倆，頓時了然。周長樹安撫一般的拍拍花嬸的手背，緩緩站起身來與蘇楚君一同走了出去。

“你跟花嬸開口說搬進城裏的事情了？”

兩人漫步在鄉間小路上。

“嗯。她果然不願意離開。”周長樹有點無奈，心中的無力感滿滿，令他此刻有些煩躁。

蘇楚君能感覺到他的不快，突然想起剛才得知的那個消息，忙說道：“對了，二球的撫恤金提前批下來了。”

“是你男朋友從中出力了？”

周長樹一針見血。

聞言，蘇楚君臉紅了，忙搖頭擺手說：“也沒有啦，他並沒有出什麽力氣……”

然而她的反應足以說明什麽。周長樹也不再問下去，二人又散了一會兒步就回到了花嬸家。

由於當天下午他倆就要回程了，所以蘇楚君就將公司撫恤金和賠償金的事情告訴了花嬸。

花嬸對此反應比較淡漠，畢竟對她來說兒子的生命比錢重要萬倍。

無論二人怎麽跟她說，她都只是呆呆地坐在屋堂，眼睛死死盯著掛在廳堂中二球的那幅遺照發呆，問什麽都只是說是要等自己兒子回來。

那憔悴的模樣，真是觀者心酸。

雖然花嬸很可憐，可是除了在錢方面上幫她爭取一下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苦勸之下仍無效果，蘇楚君只得帶著牽掛和遺憾與周長樹一同離開了這個小鄉村、離開了傷心的花嬸。

還沒回到城內，周長樹在車上就接到了個很突然的電話，在接電話的過程中他的臉色就一直緊繃著，不禁令蘇楚君替他擔心起來。

電話掛斷後，最近已經被太多不好的消息弄得有些驚弓之鳥的她忙不疊地問：“怎麽了嗎？”

面對眼前女人濕漉漉的黑眸，周長樹錯開眼神故作輕松地說：“也沒什麽。只不過是公司通知我必須馬上趕回非洲駐地，之前那份調職回總部的文件被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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