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失去變化，但費府的死氣沈沈在月初離去後便再也沒改變過了</p>

費天開始寄情於工作，每回出府就是一整日，以避開府裏那令人窒息的氣氛他心裏還抱著一絲期待，期待左憶娘只是嫉妒月初才會施了點手段，他還是希望費雲升一家團聚，費瑾能有親娘疼愛，因此才會對左憶娘的情況睜只眼閉只眼</p>

然而，抓準了費天這種心態，原本就由月初那裏奪得一些權力的左憶娘更變本加厲地要求費天給予她像月初一樣大的權力，她軟硬兼施，拚命保證她會做個好妻子、好母親，費天無奈之餘只好妥協，橫豎前陣子在他與月初的管理之下，革除了許多弊病，就算換個人打理家業，也搞不出什麽花樣</p>

雖然下放了大權，費天得以有更多時間在府裏享天倫之樂，但他不得不承認，有月初在的費府歡樂、和諧，令他懷念，但如今即使再後悔，她也不會回來了</p>

費瑾又恢覆以往那種警戒的個性，見到誰都怕被傷害，至於費雲升就更糟了，像個行屍走肉般，鎮日在月初和他的房間裏呆坐，手裏老是抓著月初被他搶走的釵鈿飾品，不哭不笑也不吃飯，或許這是從他傻了之後，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哀傷”這種情緒</p>

以前那個會保護他不被下人欺負的女人不見了；以前會帶他到處玩還不在乎他弄得臟兮兮的女人不見了；以前會陪他玩游戲還會溫柔看著他的女人不見了這個房間如今只剩他一個人</p>

他覺得胸口空空的，像是少了什麽，沒有撞到東西卻很痛不管走到哪裏，他都想著或許只要回頭，她就會站在那兒對他笑，可每次回頭，都是一陣陣的失望</p>

他不想再經歷這種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的情緒壓下來，他幾乎快死掉，所以他只能呆呆坐在房裏，待在這充滿月初味道及回憶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點安慰</p>

突然，他聽到遠處大廳裏傳來“少女乃女乃回府”的聲音，一陣狂喜頓時充塞在他的心頭，想都不想便身形一動，眨眼離開房中</p>

沒多久，施展輕功的費雲升已來到大廳外，見到剛剛回府的少女乃女乃竟是還在大廳月兌下披風的左憶娘，眼中的熱切頓時化為寂然</p>

那種掉到地獄的失落感令他難受至極，扭頭一轉又想回房“閉關”</p>

一旁的費天見到鎮日消沈的兒子終於出現，不由得喜道：“雲升，你願意出房間了？”</p>

一直跟在費天身邊，被父親冷落許久的費瑾乍然見到費雲升，孤寂的小臉上也略見喜色</p>

只有左憶娘沈下臉，剛才費雲升見到她時神色上的轉變，可是一絲一毫也沒瞞過她，她恨得牙癢癢地嘲諷：“哼！看到我就走，這是為人夫婿應有的表現嗎？”</p>

費天聽得大為不快，她這幾日的跋扈已經快到他忍受的極限了，尤其她諷剌的還是他最疼愛的兒子</p>

“憶娘，雲升悶在房間數日，你卻毫不關心，只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又是為人妻子應有的表現嗎？月初當初接下家業，對雲升及瑾兒仍是關懷備至，從來沒有忽略過他們的感受”</p>

提到月初，便如碰了左憶娘的逆麟，令她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尖酸道：“公公，你這麽說未免偏頗，雲升會變成這樣子還不是因為月初不負責任離去，你們現在卻口口聲聲來指責我，分明是厚此薄彼正好，我這趟回來正是要好好問問，公公和月初究竟是使了什麽手段，竟讓我這幾日頻頻受挫？”</p>

“我能使什麽手段？”費天皺起眉，不解她的意思</p>

罷剛左憶娘出門受的一肚子氣，現在正好發洩出來，“我至西市和東市的鋪子收租，他們卻不將租金繳交，我記得公公已經將帳目之事交給我——”</p>

聽到一半，費天就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他揮揮手打斷她，“這租金之交取，都是每月固定之日由各鋪主動交至府裏的專門處，再一筆筆登錄，費府所謂的收帳，只是去各鋪登記金額記錄總帳，並未收取實物只要分帳與總帳金額對了，便可防止貪瀆，此方是由月初開議，行了幾個月，效果很好，自然沒有更改的必要”</p>

有了月初這方法，他也沒有刻意去幹涉左憶娘接下帳務之後的做法，如今她這麽一指控，他深知道左憶娘私自收取租金定是為了一己之私</p>

“所以這是防著我了？”左憶娘有些咬牙切齒，她親自去收帳，自然有中飽私囊之欲，但卻被月初那賤人的方法毀掉</p>

“那土地呢？既然我現在是主權人，城外的土地總該讓我清點吧？那些不讓我清點的人態度乖張，我叫他們交出地契，他們佃戶資格，他們竟然還將我趕出門？這又是何道理？沒有他人的授權，他們敢這麽囂張？”</p>

這無疑是暗示費天從中作梗，令費天聽得嘆息不已，連她莫須有的指控都懶得反駁了</p>

“城外的佃戶與我費府簽訂的都是百年以上的契約，如何能說廢就廢？之前獻地康王爺那件事，最後差點演變成強搶民地，連康王爺都忌憚收手，正是同樣的道理，你既身為主權者，又怎能不明白？”</p>

“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對就是了”左憶娘氣憤不已</p>

她對在費府還得裝乖，應付這一家老小已經覺得很煩了，而且奪取費府家業之事動作越快越好，否則她能分得的利益就越少，她沒那閑功夫跟費天再繼續磨了，更不可能等個百年等佃戶契約失效，只能破釜沈舟，“公公，我不相信事情沒有解決的方法，我看你明天幹脆跟我走一趟，把那些鋪子、土地轉到我這裏，這樣我處理起來也不會綁手綁腳”</p>

終於露出狐貍尾巴了？費天看著她，目光越來越失望</p>

他一開始以為左億娘只是權力心重了些，在費府想快點建立自己勢力，才會如此急切，反正只要費府產業仍在費家人之下，他就算把權力交出去，也不怕她胡搞，因此先前才會將店鋪交由她打理，但如今聽起來，她的目的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是費府的家業</p>

相比之下，月初建立的種種制度，她為府裏費的心力，再再顯示出她的無私，可惜他即使再後悔、再慚愧，也追不回一個音訊全無的人了</p>

他沈重地搖了搖頭“憶娘，你不會得逞的”</p>

這一語清楚表明他已經明白左憶娘的企圖，也對她有所防範了</p>

“是嗎？別忘了，夫君與瑾兒還和我住在同一個院落呢！”左憶娘突然笑了</p>

她會不知道這家人的死穴在哪裏嗎？而後，她幽幽地轉向還呆站在門口的費雲升</p>

“夫君，和我一同回去吧”</p>

“我不要！”一直失魂落魄的費雲升，根本沒註意方才廳裏發生了什麽，只一心沈浸在月初沒有回來的悲哀裏</p>

被左憶娘一喝，這才像還魂了一樣，目光中透出一股堅定“我要去找月初”</p>

他想明白了，他犯了錯，所以要親自去找她回來，跟她道歉，她一直都對他那麽好，一定會原諒他的</p>

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在他轉身的這瞬間如走馬燈般快速地繞了一遍他想起了她的一顰一笑，想起了她傷心的淚水，也想起了自己前陣子對她的輕忽及任性，那種她一定會原諒他的信心頓時又薄弱不少，令他有些惶惶不安</p>

但這些都不會影響他一定要找到她的決心！</p>

“你要去哪兒？給我站住！”左憶娘猛然抱起費瑾，無視那小小身軀的顫抖，以及費天難看的臉色，繞到費雲升面前</p>

“我告訴你，月初走了，不會再回來了！以後這費府的女主人就只有我一個，你知道嗎？”</p>

瞧著費瑾在她手上那副畏懼驚恐的樣子，費雲升的臉上漸漸凝聚出一股殺氣，大手伸向身旁的門栓，輕而易舉就將其拔斷</p>

失去了月初，家人又飽受威脅，在他心中，左憶娘已經不是他該重視的人，而對付這樣的人，他通常只有一個方式</p>

這個方式費天也相當明白看兒子的表情變化，他心頭一驚，連忙喚道：“雲升！別沖動，你先暫時和她去吧”</p>

就算左憶娘再怎麽可恨，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犯下殺妻的罪名</p>

話一說完，費天連忙施了個眼色給立在門外的阿六，阿六立刻竄了進來，低聲在費雲升耳邊說了些話</p>

費雲升一聽，眼中的厲光稍緩，默默地轉身離開</p>

而左憶娘渾然不覺自己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還得意揚揚地以為自己又勝了一回</p>

這費府的一花一木，甚至是人，最後都是她的！</p>

左憶娘挾著費雲升父子當要脅，費天即使後悔，即使想代子將她休離也無計可施，終是妥協了，但他並沒有完全答應左憶娘的條件，只是承諾先給她一間鋪子，讓她自己到西市去選</p>

因此這一天，左憶娘迫不及待地出門了，而費雲升父子則被她軟禁在院落裏，無法與費天接觸畢竟費雲升雖然武功高強，但癡癡傻傻，沒有外力的觸動不會動武，只要找個人看守住他，某種程度來說比費瑾還不如</p>

幸好費天早就料到有這一刻，布下了眼線，在左憶娘出門後沒多久，他便一個人待在後院沈思，遣走了所有的奴仆及守衛</p>

不到一個時辰，阿六拉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偷偷模模地翻過院墻，來到費天的身邊</p>

“老爺，阿六幸不辱命！”阿六喘了兩口，撫了撫還狂跳不已的心“小的灌醉了少女乃女乃的隨侍，不過門口還有兩名守衛，怕驚動他們，只好帶著少爺和小少爺翻墻出來，請老爺見諒”</p>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知為什麽，費天一直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許是他擔心左憶娘提早回來，壞了他的計劃</p>

“你將這些東西好好保管，帶著雲升和瑾兒到京城外的別院去暫住一些日子，左憶娘離開多年，並不知我在那兒新蓋一處別院，你們去到那裏後，你再用這些錢財做一些防衛，應當能安全了”</p>

他拿出一個包褓，裏頭盡是金銀財寶和一些地契，全放到了阿六的手上這麽做，一方面是讓費雲升父子遠離這些鬥爭的風暴，也是保護他們兩父子；另一方面，他也怕費雲升脾氣一來，一個勸阻不及，左憶娘就被宰了</p>

如果他們不在府裏，費天寧可花個幾間鋪子、幾塊土地，滿足左憶娘的貪欲後讓她離開，省得費雲升父子哪天真被算計了</p>

阿六有些為難，“老爺，那您怎麽辦？”他忠心耿耿的對象可不只少爺，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老爺一個人留下來受苦受難？</p>

“你放心吧，只要費府的家業還在我手上，左憶娘就不敢動我一根寒毛說起來我的處境還比你們安全得多”費天不舍地望了望費雲升及費瑾</p>

費瑾像是感受到費天的離愁，也知道自己若離開了，再見到爺爺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甚至他還有種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可怕預感，不由得吸著鼻子，哽咽地道：“爺爺，瑾兒舍不得你，你跟我們走！”</p>

“瑾兒先走，爺爺看家”費天有些鼻酸，這把年紀還要遭受這種分離之苦，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什麽，讓費家這幾年每況愈下，甚至好不容易得了月初這麽賢慧的媳婦，卻又被逼走</p>

他模了模費瑾的頭，他從不覺得自己很老，此時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p>

“瑾兒，你要好好照顧你爹，知道嗎？你已經懂事了，比起你來，爺爺更擔心你爹啊”</p>

“爺爺……”費瑾哭得眼淚直流，鼻頭都紅了，但人小力薄，根本無法改變什麽</p>

費天也紅了眼眶，身子一下佝僂了許多那守住家業的重擔，甚至還不到天倫夢碎之重的萬分之一啊</p>

依依不舍地凝視著阿六拉著費瑾和費雲升欲走，費天幾乎不敢開口，就怕自己忍不住開口要他們留下來，此時他卻發現一直面無表情的費雲升竟文風不動，大手還揪住了他的手腕</p>

一直被人當成傻子的費雲升神情一臉凝重，他定定地望著費天道：“爹，一起走”</p>

這句話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費天的眼淚為之決堤他兒子雖傻，雖然不明事理，但心中始終有他這個爹啊</p>

不枉他半生都在為這兒子擔心，為兒子考量，只要得到兒子這句話也就夠了，夠了！</p>

一旁的阿六及費瑾看得欷籲不已，卻無人開得了口勸說費雲升</p>

費天拭了拭眼淚，啞著嗓子道：“雲升，爹老了，只剩這一分力氣能守著家，你和瑾兒是費家未來的希望，所以你們一定要走，別讓我擔心，知道嗎？”</p>

費雲升不為所動，仍是拉著費天不放，“我去找回月初，我們一起回家”費天搖了搖頭若無他在府裏鎮住左憶娘，兒子及孫子又如何走得掉？</p>

“你走吧，若能找回月初，她該會有辦法的，屆時你們再一起回來……”</p>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門房臉色驚慌地沖進後院，急急忙忙說：“老爺，二老爺來了，他自己進了大廳，還帶了多名打手，甚至、甚至少女乃女乃還跟在他後面啊！”</p>

“什麽？原來如此”費天這一刻突然恍然大悟，消失多年的左憶娘為什麽會再出現，又為什麽會機關算盡地逼走月初，將家業的權力拿在手上原來是她和費地勾結！</p>

他心中一緊，連忙將費雲升三人往門外推，“你們快走！快走！等費地闖進來就來不及了”</p>

阿六也知情況緊急，只得趕緊將費氏父子往外拖，好不容易拉拉扯扯地出了後門，在那漆黑門扉關上的那一刻，已然聽到費地張揚得意的笑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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