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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青葉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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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青葉白果

北契南城這個孟三,是孟不讓木牌的灰燼所化,還了緣散了,餘人同他自己皆有感知,就是沈睡中的伯施也隱隱有識,姑娘千真萬確是回來了,只是魂魄尚且不全,還待在人間自行修養,這對他們來說是件大事,但各人心中都有數,絕不會聲張。

他們幾個心裏自然一笑,但有一個人的心境有些不同。從前在靈山,恍恍是姑娘唯一不曾碰觸的一個,所以在山外,她是對姑娘感情最淡的一個。

這次逃出靈山,倒讓她好好想了想楊瞳這個人,他們每一個都想從青蓮峰脫身出去,有一番自由的天地,若想出苦海,只能以青蓮為舟,很長一段時間,佛祖不許蓮池的青蓮開花,是姑娘每日看顧,悉心照料,叫青蓮起了憐愛之心,違背佛祖的意志自行開了花,大家都為姑娘高興,以為她終於可以出去時,她先把他們一一放了出去,最後的最後才是自己。

如今恍恍和阿旁住在羅酆山,有時候不小心會碰到閻君封存在山裏各處的記憶,她無聊的時候就像看戲一樣看她二人的過往,姑娘臉上總是笑著,和青蓮峰上那種失神落寞的淡笑不一樣,恍恍看得出,她是開心的。現在除了陰景宮裏的記憶,其他的她都看得七七八八,反而有些怕全看完了,往後再沒有這樣好的糖餅吃。

這天,阿旁照例在聞道閣處理公事,恍恍趴在一旁的石塌上陪她,看著一本變文集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合上書翻身躺著吐泡泡玩,阿旁看到笑了笑問:“待不住了?”

“你最近好忙,都沒時間陪我玩。”

“唉,殿下不在,泰山王又閉關,我不幫手,阿羅要累死了。”

“閻君去哪兒了?”

“不知道。”

恍恍撐著頭側過身來:“從前你不是都知道嘛,這次怎麽不知道?”

“這回是道行尊者帶走的,恐怕殿下的身子真的不大好了。”

恍恍聽到騰地坐起來:“不好了?什麽叫不好了?他不好了,姑娘回來了怎麽辦?”

阿旁笑道:“姑娘要是回來,再怎麽不好也就好了……你急什麽?”

恍恍一白眼:“閻君身子怎麽了?他這樣的神也會生病嗎?”

阿旁放下手裏的冊子:“他想,散盡玉清境的修為,將入天尊門下所學,悉數還回去。”

恍恍有些驚訝:“那,與脫胎換骨何異?豈不是很危險。”

“殿下心中有數吧,我只覺得太不值,百害無一利,甚是無謂。”

恍恍的聲音一下子變尖了:“無謂?我以為你和阿羅兩個人最清楚閻君心裏有多恨,授業之誼如父母之恩,斷骨連筋,但他的師父,以為他之名,處心積慮,步步算計,用他最愛之人的性命給他化劫,為他續命,他也知道百害無一利,甚是兇險,但就是要告訴自己,告訴所有人,謀妻之恨,無可原諒,能還的還盡,能散的散盡,才有資格說上一個恨字,才有資格說,姑娘是他用盡心力愛的人,哪天姑娘回來了,閻君站在姑娘面前,才有資格說一句,當年之事,懇求原諒。”

恍恍心頭酸痛,想到他們從前那麽好,如今這麽難,竟然落下淚來,阿旁不明白她為何這樣真情實感:“你怕是入了戲了,哭什麽,這麽多年了,姑娘回不回得來大家都有數,一個兩個,白白折磨自己做什麽呢。”

恍恍擡手指著她:“我知道,你從前就忌憚姑娘,怕閻君委她以重任,你不像往日那般得用,從前我理解你,功利之心亦是求上進,無可厚非,但今日起我告訴你,你再敢咒她一句,我跟你恩斷義絕!”

阿旁感到天大一口黑鍋扣過來:“這怎麽話說的,我幾時咒她了,她是你的姑娘,不是我的姑娘嗎?我說兩句實話,你怎麽還蠻起來了。”

恍恍還在瞪她:“她兩個以後有一個不好,就是你咒的!”

“你,你這,你不講理嘛!”

恍恍跑了出去,阿旁也不去追,繼續坐回去看折子,一個字看不清楚,扔了冊子往後一倒,皺眉癱坐著,她何嘗不指望他們好呢,往日姑娘的情分,一向殿下的信任,她是盼著他們能好的,只是沒有那麽執著而已,日子要往前過,這也是姑娘臨終的心願啊,要是知道大家都這麽難受,姑娘又怎會安心?想想又覺得好笑,這裏如今怎麽樣,她又怎能知道呢。

窗外起了一陣風,草地樹葉沙沙響,阿旁看出去,山上的祝餘有日子不開花了,姑娘在的時候,她們可開得很歡,難道她們也會難過?她們又知道姑娘是誰呢?

呆了好一陣子,她把折子又拿起來看,竟有七殿要選錄判官之事,此事關系不小,她必要過問,於是執筆寫下幾個人名,留備後議不題。

說回人間,那夜公孫白果吃了藥,發了會兒汗,半夜醒來就覺得身子輕了,她身骨很好,要不是這些天驟然涼了,也不會病得這樣厲害,棺材裏的姑娘在自己身邊睡著了,看她蜷縮著,白果兒覺得她好可憐,明明自己已經很可憐了,怎麽會有人比自己更可憐?起來才發現她的藍色薄襖在自己身上……恐怕是個傻子。

待三姐醒來時,天已大亮,熬藥的小爐子在不遠處燒著,距離剛好暖和,又不會嗆到火氣。公孫姑娘坐在院子裏的松樹下,雙腳埋在土裏面,破漏的鞋子放在一邊,她抱著雙膝,低頭沈思。

殿裏殿外很安靜,三姐不好意思打擾她,就靠著門框坐著發呆,白老兒和劉黑看著她們,劉黑疑惑:“她們不餓嗎?這麽坐著,肚裏能飽?”

白老兒道:“你不懂,她們在發愁。”

“才多大點,就會發愁嗎?”

“知道餓就知道愁了,她們都這樣聰明,肯定知道日後必定艱難。”

劉黑不禁嘆息:“太聰明,或許不是一件好事。”

外頭白果兒擡頭,冷眼看了看他們,白老與她目光相接,立馬捂住嘴巴背過身去,劉黑欲言又止,閃身躲上了房梁。

三姐看到公孫姑娘擡頭,沖她笑了笑:“感覺好些了嗎?”

“大約已經好了。”

“還是不要大意,我藥用得小心,再喝兩劑去了病根的好。”

“聽你的。”

兩人沈默了一陣,三姐想起一件事來:“公孫姑娘,我有件事情想要同你商量,從前我姓簡,但是以後我不想姓簡了,我覺得你的名字很好聽,以後可不可以讓我姓公孫呢?”

白果兒問:“你從前叫什麽?”

“三姐。”

“這不是一個人的名字。”

三姐低頭小聲說:“我也知道,但是家裏人都這麽叫我。我是阿娘在河邊撿來的,她說我繈褓中有信物,像好人家的孩子,不像是被遺棄的,總覺得我真正的父母會找來,所以不曾給我起名。”

白果兒撓了撓頭:“要跟我姓可以啊,你得讓我給你起名兒,我叫公孫白果,你就叫公孫青葉怎麽樣,往後我們行走江湖,化起名來也方便,我就是孫白,你就是孫青,我看你個頭比我小一些,我做你姐姐,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我來保護你,怎麽樣?”

三姐輕輕搖了搖頭,扶著腿有些喪氣地說:“公孫姑娘,你我天涯淪落,相逢有緣,按理說,結伴同行能相互依靠,可是我……我不是個有福之人,只怕會拖累你的一片好心,或許就此別過,對你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白果當然知道她的意思:“我是南國漢人,父母雙亡,前兩年我們家那兒發水,後來又鬧旱災,我舅舅家的村子連著兩年顆粒無收,天災鬧不完就會鬧人災,鄰村一夥子人投了土匪,把遠近能搶的東西全搶光了,我舅舅家還算殷實,反而成了罪過一樣,不僅被搶了東西,人也被殺光了,我二哥帶著我和表哥逃出來,又被人販子騙到北邊,我和兩個哥哥走散,被這裏的一窩乞丐逼著上街行乞,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討來的錢還要全部給大人,我氣不過,就趁著在街上乞討的時候跑了,躲在這裏,還好這裏有鬼,遮了他們的眼,他們沒找到我,我最近不敢出去,怕被他們再逮住,所以又餓又冷,這才病了。”

三姐低著頭靜靜聽著,白果兒繼續說:“我們兩個在這種地方遇上,比慘可以,要問誰比較有福氣,我看鬼都要笑話的,你要是實在覺得腿腳不便,今後少不得會麻煩我,那你以後賺來的錢,和我五五對分,這樣你心裏會不會好過一點?公孫青葉姑娘。”

青葉還是低著頭,不過嘴角泛笑:“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以後就叫我公孫青葉吧。”

白果兒看到她笑,也忍不住笑:“講好了啊,五五分賬,你可不許耍賴。”

青葉心情好多了,便和她閑聊起來:“公孫姑娘,你為什麽把腳埋在土裏?”

白果兒站起來,把腳從濕冷的泥裏提起來,隨便甩了兩下,腳上沾的泥甩得老遠:“昨兒夜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是棵樹,紮在土裏邊兒不動,日曬雨淋的就能一圈一圈長大,早上醒過來,還真覺得自己恐怕是棵樹了,過來種種看,能不能發須生根。”

“看樣子大概是不能。”

白果兒叉腰哈哈大笑:“哈哈,你還真信啊,傻不傻。”

青葉一臉認真地說:“我也做過這種夢,夢到自己是風裏的灰塵,塵埃也沒有腿不能走,但是只要有風,能走千裏萬裏,上天下海,就是在一處積滯了也有許多朋友陪著,我就想,我要真是沙粒灰塵也很好,起碼有風了,就能出去看看。”

白果兒趁她出神,溜到她身邊,一下把她背起來在院子裏亂跑:“青青,往後我來做你的風,你得一輩子跟我在一起,一輩子對我好。”

青葉嚇了一跳,摟著白果兒的脖子在她背上一顛一顛的,心定下來便咯咯直笑:“果果,我一輩子都對你好!”

人生有時盡,相逢知何年。

舊事不曾憶,今生情又牽。

鬼盼未來事,仙道前世緣。

茫茫紅塵裏,一心惜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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