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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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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回家

三十六萬裏,北都羅酆山。

上有夜光闕,下列九府官。

陰陽生死育,善惡是非明,

何者斷魂處,誰人夢中鄉。

羅酆山在北山之北,是人間黑郁之氣集聚之地,上參碧落,下入風泉,主峰名曰招搖,上有陰景天宮,是北陰帝的住所,下有三十六獄,太陰天君、地極天君主之,另有六座山峰,六天魔王各主一司:其一紂絕陰天宮,其二泰殺諒事宗天宮,其三明晨耐犯武城天宮,其四恬照罪氣天宮,其五宗靈七非天宮,其六敢司連宛屢天宮。

從前,地府的地獄不像現在這麽周正,羅酆山的三十六獄、六峰六司,承擔著關押惡鬼怨靈的重任。嚴都平繼任北陰帝後,嫌這些怨鬼成天哭嚎實在太吵,於是把能殺的都殺了,不能殺的全部關在白蓮、天光兩個最遠的山峰,由神荼、郁壘兩位將軍看守。

招搖峰上清靜了許多,郁氣漸散,嚴都平又斷了哭嚎河與冥界血池的連系,從西邊引入清流,淌了幾百年,終於漸漸清澈起來。

羅酆山由此開始草木茂盛,歡快而野蠻地生長,一眾邪神無所事事,有的成天講經論道,有的出山雲游,也有歌舞玩樂,整日縱酒的。嚴都平自己也清閑許多,因與元始天尊有機緣,就投在天尊門下,修行了一陣子。

再後來,他輾轉接手地府,成了閻君,羅酆八邪神跟著他去了地府,阿羅和阿旁也跟著一起,這裏由神荼和郁壘兩位將軍留守。羅酆山並沒有新的北陰帝繼位,嚴都平依然是這山的主人,擁有絕對的統治權,即便他經年累月不回來,也沒有邪魔亂祟敢在此造次。

楊瞳一路上想象著羅酆山手可及天,青山綠水的樣子,期待能看到迎風搖曳的樹,碧綠顫抖的草,想看看招搖峰上開遍的青色祝餘,還有阿羅和阿旁的家,師父的家…她仿佛已經觸摸到那裏溫暖和煦的陽光。

可真到了羅酆山下,楊瞳卻傻眼了,嚴都平自己也傻了眼,他走的時候鐘靈毓秀的地方,怎麽又變成這幅鬼樣子!

滿眼看不到一點草綠,土焦石焦,黑霧氤氳,耳畔鬼哭狼嚎的聲音陰森滲人,還有一股死人的味道,楊瞳是熟悉這種味道的,她也算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這股屍臭讓她想嘔吐。楊瞳捂著鼻子擡眼望去,招搖峰滿山的枯樹枝上掛滿了死人,屍身殘破,樣貌可怖。

楊瞳的呼吸和心跳漸漸急促,嚴都平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瞳兒,把眼睛閉上。”

她躲進師父懷裏,她的膽量還沒有大到能接受這樣的試煉。

“姑娘!”

楊瞳是毫無靈力的凡人,血鮮氣清,即便有人有物守護,也攔不住無孔不入且不怕死的怨氣。她渾身顫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暈了過去,阿羅和阿旁皆是驚呼,嚴都平摟住她:“也好,這場面她大概承受不住……去把神荼郁壘叫過來!”

嚴都平抱著楊瞳在一旁石頭上坐下,楊瞳的腦袋耷拉在嚴都平肩膀上,臉色蒼白,心脈紊亂,看樣子是嚇得不輕。他擡頭看了看招搖峰上掛著的無數屍體,眉頭緊鎖,看這動靜,是零餘子回來了。

羅酆山這地方,殃惡之氣太盛,偌大的地界兒,十幾個邪神鬼將鎮守,說少不少,說多不多,總會有漏網之魚。自然之法,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大惡之徒有大道者壓制,小惡之輩當然也會有小惡之靈去折磨,在這裏,以惡制惡最實在。

阿羅和阿旁就是因此而生,凝地獄惡血,羅酆郁氣,一牛一馬各結其魄,開始時,他們沒有自己的意識,只知道在山間游蕩,吃鬼吸怨。

零餘子是和他們一起誕生的,只是他結魄的時候被惡鬼奪舍,生成了一個殺人飲血,殺鬼食元的惡魔,能辨是非,卻一心向惡,兇殘至極,他甚至控制了阿羅,帶著他在北山一帶為惡。

阿旁因為離招搖峰近一步,靈氣稍強,比阿羅更早有了自己的靈識,也更早被嚴都平治得服服帖帖,隨侍左右,當她知道阿羅和零餘子的惡行,立馬向北陰帝稟報,嚴都平往北山去除惡,把阿羅抓了回來,零餘子卻跑了,那天的北山也是這個樣子,樹上掛滿了屍體,嚴都平沒有對木偶一樣的阿羅下死手,只是幫他開啟靈識,讓他擁有思考分辨的能力,然後罰他在北山,把漫山遍野的屍體一一埋葬。

從此以後,阿羅成了嚴都平身邊最忠誠的隨侍,在阿旁看來,不用加“之一”。

阿羅和阿旁巡了一圈回來,阿旁回稟:“殿下,兩位將軍被關在白蓮峰,有結界封著,我和阿羅無法破除。”

“是零餘子嗎?”

阿旁道:“據二位將軍說,是零餘子,但是,他的靈力似乎增進了很多,多到他自己的身體無法承受,神荼將軍懷疑,他背後有人操控。”

“現在何處?”

阿旁看了阿羅一眼:“浮羅洞。”

嚴都平伸手從楊瞳腰間解下那枚玉色的乾坤袋,抱著她進入袋中,將她安置在竹屋裏間的床榻上,略坐了一陣後,往無靈峰浮羅洞去。

三人到無靈峰,嚴都平也被濃重的血腥氣熏得想吐:“大概我們三個合力才能勉強把他治住,之前答應阿羅自己去了結的,恐怕沒法兒兌現。可知道他為何不住招搖峰,偏占你的浮羅洞?”

“屬下不知。”

嚴都平冷笑:“他依然覺得你和他是一樣的,你今天只要向他證明,你和他絕不是同類,你就贏了。”

“是,屬下明白。”

嚴都平從指間變出一只引路蜂,三人跟隨引路蜂,小心進入洞中。洞裏十分安靜,除了腳步聲,只能聽到引路蜂翅膀振動的聲音。入口狹窄,但並不很深,走了十幾步就有岔路,左邊往上,右邊往下,他們向下又行了一截,浮羅洞中空的一大片地方漸漸出現,巖壁上也七零八落的掛著頭顱殘肢,有的腐敗生蟲,有的還在滴血,滴到下面盛滿鮮血的淺池中,嘀咚一聲,還有回響。

零餘子泡在這血池子裏,頭發花白,稀稀落落,面色枯黃,皺皺巴巴,他一動不動坐著,不知什麽路數。

嚴都平沒一直走到底下,站在上頭向下看:“餵,死了沒?”

零餘子十分疲憊地睜開眼睛,瞇眼看了半天,幹笑道:“呵呵,是北陰帝君回來了,我的阿羅,跟你在一起嗎?”

“許久沒聽過這聲帝君了,勞你還記得。”

“哦…是嘛,難怪許久不歸家,是到別處高就了。您今兒怎麽想起回家來瞧瞧,地府清閑?”

沒人有閑心和他敘舊,零餘子自己笑了一陣子:“呵呵呵,我知道您現在沒什麽法力,瞅準時機來報仇的。”

嚴都平繼續往下走,一直走到血池邊,近處看零餘子,他真的只剩下一把枯骨,好在洞裏沒風,不然就能把他吹散了。嚴都平皺眉:“你這些年幹什麽去了,怎麽變成這副樣子,殺了那麽多人,沒說給自己找一副好皮囊。”

零餘子顫巍巍從池中站起來:“當年你把我打傷,我決心要回來報覆,把自己折磨得越慘,報仇的心念才越重,不然我早死在荒山裏了,撐不到今天。”

阿羅和阿旁看到他起身,一步上前,護在嚴都平左右,零餘子看著氣勢洶洶的阿羅:“阿羅,你想殺我?為什麽?他嚴都平是你的主子,可我是你的師父啊,你不記得我們在北山一起殺人的日子嗎,我教你吞噬術,教你飲血法,你怎麽能幫他殺我!”

阿羅咬牙:“師父?你知道師父是什麽意思嗎,你也敢講。你拖著我往萬劫不覆的路上去,我怎麽敢忘了你的恩。”

零餘子嘆息:“唉,罷了,你已不是當初的你,生而為惡,何必向善呢。”說完,他雙手握爪,飛身向阿羅阿旁襲去,那二人低身擡掌,一左一右攻向零餘子兩邊脅下,零餘子肋骨全斷,他卻好似沒有知覺一般,獰笑著抓住阿羅和阿旁的後背,提氣把他二人同時舉起,重重扔向遠處,阿旁在空中一個翻身,腳蹬旁邊石柱,勉強穩住,阿羅旋身未及,撞在高處石柱上,跌落在地。

零餘子含笑向嚴都平走去,他走得很慢,身上染血的衣服在地上拖出一條血印,嚴都平右手抽出太極劍,左手揮出一道劍氣,劍氣直指零餘子的頭顱,“嗖”的一聲,準準插進他眉心,可是零餘子毫不在乎,劍氣灼燒他的腦袋發出濃煙焦臭,而他的唇邊依然帶著輕狂的笑容。

看來他已經變成了一具有意識的屍體,已經死了,但是又被邪術覆活,靠人血養著,卻有自己的意識,比羅剎還要陰邪一些,弄死他也難,得用三昧真火燒上三天,身子和魂魄全燒完了才算了。

嚴都平與零餘子纏鬥,身上被他打了幾掌,血印穿透他的身體,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而他即便是把零餘子斬個七零八落,也無濟於事,那些殘肢能長回去,還會像分身一樣成為他的助力,嚴都平靈力不濟,只能陷入與他打來鬥去的僵局,阿旁上前助陣,也不過是讓嚴都平稍微喘息一會兒而已。這樣下去,他們三個就是不被殺死,遲早也得累死。

打著打著,嚴都平想起師兄的玉牌來,還有兩個沒用,不知能不能解了此困,轉頭對阿羅說:“玉牌。”

阿羅趕緊從肩頭取下,果然有一枚顯光,上書“玉碎”二字。

“殿下,玉牌上寫著玉碎。”

嚴都平會意:“你這浮羅洞怕是得被三昧真火燒三天,可舍得?”

阿羅笑了:“殿下,這把火就讓屬下親手點吧。”

“當然。”

嚴都平與阿旁合力一掌,將零餘子打回血池之中,阿羅站到他面前,沈聲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想親手殺了你嗎?”阿羅並不需要他的回答,“關於你,其實我只記得兩件事,一件是你不停叫我殺人,還有一件,我們被殿下追殺,逃到山陰的王家村,那個老媽媽,看出我們是逃命的,幫我們兩個藏身,我跟你說不要殺她,可你還是把她給殺了,你記得嗎?”

零餘子低頭飲血,想了一下:“哦…這件事,記得,我記得,哈哈,阿羅,我們兩個,原來真的不一樣。”

阿羅點了點頭,將手上的玉牌摔碎,血池四周立時燃起熊熊火焰,零餘子頹然坐在當中,如此歸途,對他也算是解脫。

火光中,零餘子突然高聲大叫:“帝君,莫要往東去!莫要往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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