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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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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後

莊裕在去往美國之前,還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那是4月末的時候,離路易林的生日還有半周,蘇冉窩在家裏為第二次考研做準備,大四學校裏原本就沒課了,也不用像學弟學妹們一樣被網課所困擾,得了空就去莊裕的公司裏和他面對面在一張桌子上學習。

莊裕伏在電腦桌上忙工作,蘇冉就拿著考題在他對面寫寫畫畫。

蘇哲堯最近註冊了一家新公司,改去拓展線上娛樂領域,開始投資電視劇項目,疫情期間電影市場慘淡,但電視劇網劇市場蓬勃發展,蘇哲堯覺得是個投資的好時機,資金上倒是真的動了路易林的那筆巨額存款,給他分了與自己相當的股權份額。

路易林在電話那邊擺爛:“反正你做大了我才有機會回國,我命都握在你手裏,錢還不是由你隨便處置麽?”

然後失落地又追問他:“滬城疫情怎麽樣?她還好嗎?齊悅最近都沒有給我發她的照片,也不知道她們小區隔離要隔到什麽時候。”

蘇哲堯實話實說:“她好不好我還真不太清楚,早知如此你當時就該在家裏安裝一個攝像頭,你每天也別吃喝拉撒了,就盯著看她每天都在幹嘛,我看你也就這點出息。”

路易林反而是真的覺得蘇哲堯的這個主意不錯,念叨著:“下回我讓齊悅去家裏幫我藏兩個攝像頭,確實這東西比照片好使,她萬一在家發熱不舒服我第一時間就能知道。”

蘇哲堯拿他沒有辦法,差一點就要忘記了正事,他這回打過去這個電話,其實要說的是莊裕和蘇冉的事兒。

“莊裕今天和冉冉求婚了,搞得挺聲勢浩大的,在東方明珠下的游艇上,都被游街的路人拍成視頻上傳到媒體平臺上去了,我一會兒給你轉發一個鏈接,你看看。”

路易林那邊傳來“啪嗒”一聲,像是碎了只杯子,蘇哲堯以為他是震驚於蘇冉還能原諒他這個混賬,只沒想到他腦回路和一般人都不一樣,脫口而出的卻是:“不是,莊裕他有毛病吧,他他媽用的是我的求婚創意!我從前說過我以後打算要用來求婚的創意!氣死老子了!”

莊裕的這場求婚,其實並不算什麽秘密,他事先有問過蘇哲堯和路琪飛的意見,大家都覺得想法不錯,於是他才去籌備,在出發去美國之前把這事兒先辦了。

蘇冉六月本科畢業,她打算再考一年的港大研究生,這期間可能就是學習戀愛兩不誤,在滬城日日和莊裕黏在一起。經歷了年初武漢的那場驚心動魄,蘇冉終於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她對莊裕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只每每想起來當年在美國見到的情形就心裏膈應,但這幾年莊裕的改變大家都有目共睹,疫情期間最能考驗真心,這回蘇冉終於信了他的真心,也願意不計前嫌。

蘇冉生日臨近,屆時年滿二十二周歲,年紀也不算小了,蘇卓這兩年在蘇氏稱霸的局面不受蘇哲堯絲毫的撼動,蘇冉又拿了爺爺在英國的一套莊園,簽下協議主動放棄繼承權以後也不參與蘇氏的爭鬥,蘇卓也樂得把這個妹妹趁早嫁出去。

所以求婚雖然倉促,但重要的是蘇冉點了頭。

重要的是她願意嫁給莊裕。

莊家於是當天連夜就開始算日子開始做規劃,又恐疫情當前不宜聚集,考慮先擇良日定親、領證,等待疫情結束補辦婚禮。

蘇哲堯說:“當日莊裕獻寶一樣和我們說誰先成婚就送那麽貴的寶貝,如今倒好,他比我們兩個結的還早。”

路易林這才想起那塊還是原石的玉,反正終究是送到趙明熙手裏了,這輩子,她是肯定賴不掉。

用一塊玉換一個求婚策劃,想想也實在劃算,路易林於是停下來腦海中對莊裕的謾罵。

只是如此一來,他得想個新的求婚點子了。

只是相比較而言怎麽求婚,路易林更抓耳撓腮的是他要怎麽回國。

“莊裕結婚不擺酒席?我真的有必要回去一下做這個伴郎,都說結婚的時候如果最好的朋友不在身邊,會很遺憾,他這一輩子估計也就只結這麽一次婚,所以我得回去。”

蘇哲堯當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沈聲道:“現在各個國家都疫情高發,你自己在那邊不多加註意,還總想著往回跑,你知道現在國內有多危險嗎?”

路易林見這個方法行不通,立馬換了思路,嘆氣說:“你是做投資的應該最清楚,中國和澳洲的關系一向緊張,從一八年開始尤其顯著,現在加上疫情爆發,澳洲因為在經濟上過於依賴中國而引起的焦慮越發嚴重,甚至許多政客開始宣揚經濟多元化、甚至‘與中國脫鉤’,這樣的局勢下,我在墨爾本待著能安全嗎?”

蘇哲堯不研究外交,手裏的業務也並不接觸進出口,對路易林這一句話完全沒有用心去聽,反駁他:“又不是讓你在墨爾本當外交官,危險還能落得到你頭上來?”

路易林撇撇嘴,心想:那你可就等著看吧,我要開始作了。

消息是一周後傳到蘇哲堯的耳朵裏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蘇哲堯不用猜就知道路易林這回打的是什麽主意,可他防不勝防的時,路易林在墨爾本住的這套房子所屬的社區工作人員和路東文關系很好,提前打過了招呼怕路易林偷逃,所以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來了消息。

那天蘇哲堯回來得早,和路東文坐在客廳裏看疫情最新消息的新聞報導,蘇穎樺看不了這種煽情的東西,一聽見哪個醫生怎麽怎麽無私奉獻眼淚就剎不住車,自己躲去了書房繡一副很大的十字繡。

她說:“等將來蘇一你結婚的時候,我們也不去攀比別的大戶人家,就給你像普通小康家庭的孩子一樣,該給彩禮給彩禮,我做了這麽多年甩手母親,老了老了也想做一回討喜的婆婆。”

路東文這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蘇哲堯今年已經年滿三十四歲,至今還沒有婚配,從前只覺得他一門心思全撲在事業上無暇顧及,可如今再不考慮的話,指望路易林,他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當上爺爺。

早先聽聞小輩裏面傳過莊家那個外甥女心悅蘇一,從小就對他青眼有加,如今好像也沒有婚配,等將來莊裕和蘇冉婚禮一成,兩家結了親,想必到時候去提一提蘇一和齊悅的事情,大家也都樂得親上加親。

只摸不清蘇哲堯到底是什麽心思,會不會不情願,都未可知。

如此一想,又覺得路琪飛才是那個最聰明又孝順的孩子,時常帶著瑛瑛來看他們,給家裏帶來許多歡聲笑語。

正看著新聞呢,路東文接到一通國際電話,蹙著眉頭聽完一席話,氣得他茶杯重重地嗑在桌子上,連帶看蘇哲堯的眼神也帶著審視,他問他:“你弟弟這回闖的禍,不是你給他出的主意吧?”

蘇哲堯一臉懵:“他在墨爾本還能闖什麽禍?”

“他不遵守防疫規定,私自離開社區不報備,從有確診病例的場所回去也不居家隔離,如果不是被發現的及時,我讓老爺子過去盯著他,他恐怕夢想著被遣送回國的願望就要成真了!”

路東文氣急,也不知他怎麽就魔障到了這個地步!

蘇哲堯這才意會出來上次電話裏路易林說的那一番話。

澳洲和中國關系本就緊張,疫情期間擾亂社會治安,嚴重的話是有可能被強制遣返回國的。

可他怎麽就不想想他這樣做會有多危險?畢竟新館病毒據說十分容易誘發患者其他基礎性疾病,他單犯一次哮喘就夠讓人心驚膽戰的,更別提萬一要是真的染上新冠,那可真是要把國內的這些個人都給嚇死。

好在路東文早有準備,把路易林這剛燃起來的一點小希望生生掐滅在繈褓裏。

路易林在墨爾本招數用盡都沒能從老爺眼皮子底下再溜出去。

六月,墨爾本開始進入冬天,這是路易林第一次經歷墨爾本的冬天,不禁有些唏噓。

史密斯醫生被蘇哲堯請來做路易林的家庭醫生,替換了老爺子代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路易林突然間就變得沈默寡言起來,整日都窩在房間裏拼樂高也不出房門,和史密斯醫生之間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想起一六年的時候,趙明熙潛伏在路氏集團幫他查賬,兩個人曾聊起來要在一切查清楚之後要去富士山下看雪、去墨爾本的雪場小鎮滑雪,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的病情,所以才會答應他這個之後想起來多麽危險的約定。

路易林其實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麽會喜歡雪,記憶中就是《剪刀手愛德華》這部電影裏面愛德華為金下的每一場雪,那樣把全世界都排在她後面的情感,路易林覺得自己大概也能體會。

世界在後你在前。

趙明熙之於他也是這樣。

路東文當時勸他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每每聽到這兩句,路易林總是會想起與這毫不相幹但也同樣提到青山的詩句——“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這兩句出自王昌齡的《送柴侍禦》,是詩人被貶到龍標(今湖南省懷化市一代)時的作品,這位禦史將要從龍標前往武岡,詩人寫下這首詩為他送行。

而這兩句詩的意思是:兩地的青山同承雲朵蔭蔽、雨露潤澤,同頂一輪明月,又何曾身處兩地呢?

只叫他覺得他們之間亦是如此。

所以想她的時候,蘇哲堯沒見到人給不了他照片的日子,他都時常要一個人靠在飄窗上看許久的月亮。

如果那麽巧的是她這時候也在看月亮,那麽他們算不算也是一起看了月亮了呢?

路易林從前不喜歡讀詩,但被趙明熙影響著也漸漸喜歡起這些中華傳統文化,疫情不出門的這些時日他白天就常看書,偶爾也研究研究股票,但大部分時候都在教史密斯中文。

杜甫有一首詩叫《月夜》,路易林在念這首詩的時候對史密斯說:“墨爾本的每一個月夜,我都很想很想她。”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譯文:

今夜鄜州月亮,一定同樣清圓,遙想閨中妻子,只能獨自觀賞。可憐幼小的兒女,怎懂思念的心酸蒙蒙霧氣,或許沾濕了妻子的鬢發;冷冷月光,該是映寒了妻子的玉臂。何時才能團圓相見,倚靠薄帷共賞明月。那時一定月色依舊,就讓月光默默照幹我們的淚痕。

蒙蒙的霧氣,或許沾染了她耳邊的頭發,冷冷的月光,可能映寒了她的脖頸。

他擔心,上天趁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偷偷地欺負了他的寶貝。

而他想的只有,我如何才能盡力去彌補那些我缺席的時光對她的虧欠。

路易林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才能團圓相見,但他知道,她一定也在等他回去。

等他回去了,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開。

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他也要和他的熙熙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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