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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交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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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交疊

屋外的天一如先前多日那般,陰沈而渾濁,雨水不停地敲擊著窗欞,發出陣陣沈悶的聲響。

室內依舊一片黑暗,只能隱約窺見人臉上的神情,一切都不甚明朗。

紀黎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席澈出聲,索性輕扯了下他的衣擺處,“說話。”語調裏透著點不明顯的催促。

席澈緊抿著唇,傷口處的痂繭似乎都在此刻發起癢來,滲透進他的聲音裏,說話時霧蒙蒙的,“有。”

但他不敢問。

抑或是,他心中早就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紀黎與謝允丞先前的那些交集,他早就已經查了個底朝天。

況且事到如今,哪怕是再愚鈍的人,也該能從這些蛛絲馬跡中探查出來些什麽了。

他心底的那個想法漸漸凝固成型,只待有人來揭開上面的薄紗,一探究竟。

“你和他…”他勾住紀黎的幾根發絲,在指尖上纏著。

說了幾字後又猛地頓住了,用一種紀黎很難形容的語氣,裝作平靜地轉了個彎。

他總是這般,越是在意便越會裝作不在意。

“你們好像很熟悉。”說的平淡,餘光卻在悄悄瞧著紀黎的神情。

那種詭異的熟悉感,太過、太滿。

一絲縫隙也未留給他。

實在是…

讓他心煩地想砍點什麽東西。

“席澈。”紀黎覺察到兩人不知何時越來越近的距離,猶豫兩息,擡眼喚他,“你不是想問這個吧…?”

她的語氣極為平和,好似行者已經躍過了萬重山巒,顯露出點兒沈穩的氣息。

她心中,其實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準備好…

告訴席澈。

那個秘密。

“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你想問什麽?”胸口處的心砰砰直跳,惹得人遲遲不能平靜,紀黎不由得放輕了呼吸,等待對面人的回答,“你是想問…為什麽我與他如此熟絡?”

“還是…”

席澈驟然出聲,“你們像認識了很久。”在他不知道的隱秘角落裏,不清楚的過往交集中,一下又一下。

少年眼底的覆雜情愫更深了些,深邃眼眸裏偶爾掠過一縷微妙的幽光,轉瞬又便將這覆雜一並吞噬,“你以前…就認識他嗎?”

張了張口,又收回了話頭,只望著她,等待回答。

這句話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像是束之高閣的盒子一朝被意外碰開。

“認識。”紀黎不想瞞他,或許是先前欺騙席澈的愧疚心在無限蔓延,說著說著竟帶出了幾絲不明顯的解釋意味,“我…做過一個夢。”

這話聽起來實在有種莊周夢蝶的離奇,也更像是什麽神話故事的開場,弄得席澈好一會兒沒有開口。

目光始終註視著對面的女子,溫和又熱烈。

明明是極其反差的情愫,卻能在一個人的眼底矛盾地呈現。

他意識到紀黎似乎是要告訴他什麽,整個人又恢覆成那副無害的青年模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可憐勁,問道:“姐姐…?”一派乖巧下,隱藏的卻是無盡的暗湧與戾色。

嘗試著用她以往所熟悉的模樣,像等候主人的小狗一般,道:“你說。”

紀黎停了下,繼續道:“我在夢裏…和他草草成婚,度過了這一生。”關於和謝允丞的過往,她潛意識地在席澈面前一筆帶過,“至於這夢…夢的前半段,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你。”

“這個夢很真實,真實到就像是…像是上輩子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情一樣。”她的話裏帶了幾絲求和的意味,語調亦是帶著點喑啞。

細聽之下,還能窺探出幾縷哭腔,“到了後半段,我閉上眼之前,最後見到的人…反而是你。”

“從來沒有碰見過的,陌生的你。”

紀黎一向知道眼淚的作用。

某種情況下,它可以算作是女子的武器。

無數女子可以通過這些眼淚取得捷徑,抑或是換來憐惜。

同樣地,也會有更多的女子,不依賴於眼淚。

以前,她總是對此嗤之以鼻。

現下,卻是不由自主地帶出點類似的意味。

她原以為,自己是不需要眼淚的。

可兩人間的距離這麽近,近到彼此的溫度和氣息都觸而可聞,近到那雙清冽眼眸中絲毫未變的情意依舊清晰可見。

直到這一刻,紀黎才發現,她也是有眼淚的。

對於席澈,她是後悔的,想要彌補的。

那絕非是她的本意。

她的眼淚不為別的什麽,反而更像是一種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

紀黎甚至不敢去想,為何席澈又回來了。

北狄內部戰亂不斷,初嶄露頭角卻又不聲不響地跑回來。

在這個時間點…

行色匆匆地趕來見她。

實在是…

少年人身上風塵仆仆的風霜氣息做不得假。

攜帶著那些僅被草草處理幾下的新傷舊傷,還有眼底的那些紅色血絲。

樁樁件件都在表達一個信號:他在意自己。

比她從前猜測過的更甚幾分。

紀黎是對感情有那麽丁點的遲鈍,但也並不完全是什麽木頭腦袋。

對方的臺階已然遞到了這裏,她自然也能好好接住,“所以…夢醒之後,我第一眼又見到了你。”

察覺到席澈視線投註,鎮定地與他回望,“…我承認,最初是有利用和試探的心思,可後面的關心與愛護,也是出自我真心的。”

時隔許久,再說出這些話時,她內心的酸澀依舊。

但也有了更多的確定和欣喜。

光是席澈這麽不管不顧地回來找她,便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就像很多時候,永遠有一些東西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更要看的是對方如何去做。

如今,他早就告訴她答案了。

對面人的聲調又變得更低沈了幾分,像是在刻意壓抑著,但唇角卻是壓也壓不住,“我自是知曉…出自真心。”

他邊說著,猛地起身去點燭火。

下一瞬,微弱的光暈便應聲亮起,暈染至這一方小天地間。

驟然的光亮讓她有幾分不適應。

更沒想到自己試著解釋了這麽多,對方卻只能聽到那麽幾句。

她下意識微闔著眼,心裏盤算著觀察下對方的神情,好再說些什麽,緩解幾分。

誰知下一刻,手卻倏地被牽起。

紀黎一楞,情不自禁地跟著擡起眼睫——

入目便是那張有些熟悉的妖冶面龐,全然占據掉她所有的註意力。

她不自覺地鼻尖有些發酸。

他似乎又變高了點,面上依舊顯露出幾絲蒼白。

只是這次,不是那種營養不良的菜色,是他本身白皙的膚色。

眼角處的那顆小痣微泛著紅,墜於臉頰一側。

另一側,一抹暗紅的血痂還未完全愈合。

在大腦都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的氣息便已將她整個人牢牢包裹住。

隨著靠近,他面龐上的出色五官與眼眸裏的情意都跟著具象化,直直闖入她的心底。

窗外的月亮似乎也變得更亮了些,一輪明月藏在素素雨幕中,灑進屋內,勾勒出兩人隱帶交疊的影子。

席澈看著面前不知陷入哪段回憶的人,語氣緩和了幾分,“那現在呢?”

“什麽?”紀黎帶著幾絲無措道。

“現在,也還是真心嗎?”她說的那些話更像是騙小孩的神話故事,按理來說,席澈本是不相信的。

可…這話是紀黎告訴他的。

故而,哪怕這樣的解釋很像糊弄人,可他仍舊還是不爭氣地選擇相信。

無論紀黎給他怎樣的理由…他或許都會相信。

少年的視線灼灼入心,緊緊凝望著人的眼眸時,帶著幾絲微妙的期待和緊張感,雜糅在素來平穩殺伐的氣質中,有股詭異的和諧。

燈光下,少年人眼底的意思過於直白真實。

紀黎不敢直視這樣的目光,有幾絲逃避性地躲開了。

“你呢…?”她反問道。

她甚少顯露出這種少女的嬌憨,故而當下僅僅是不自覺地顯露出點,便足矣叫席澈心底的想法更多了些。

席澈不答,反倒是用手輕輕覆上了她的眼睫處。

視線突然被剝奪的緊張感充斥周身,紀黎心頭一顫,莫名有幾絲說不清的其他情感。

方才目光相交時,席澈的身形微微擋住了燭火的光亮,指腹處的溫度更是要將人燙傷一般。

現下,他斂了神色,仍舊是那副模樣,只話裏的認真不容忽視。

少年人的氣息傾覆而來,一手撫摸著她的臉,一手輕輕搭著她的後背,將人固定在懷裏。

紀黎眼前一片黑暗。

她看不到席澈此時的表情,只能通過其他感官來感受。

周圍的一切都在此時虛化了起來,顯露出些極端的吸引力。

她感覺到對面的人似乎是擡起了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屋內有股淡淡的暖意,暖炭烘烤地人有些熱。

也或許不是暖炭的熱。

暧昧摻雜進空氣裏,不受控地發酵起來。

過了好幾息,她才聽到對面人低啞啞的音調。

他似乎是帶著點笑,一雙眸子裏的暖意比初春江水還要醉人柔和,讓人忍不住想要隨之一並沈淪。

此刻,那雙黑霧霧的眼眸正望著她,一字一句,“紀黎,我一直想要告訴你。”

“我心依舊…”

“從未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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