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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澈停頓幾息,不太明顯地去偷瞧她的表情。

紀黎面上無虞。

可...他分明察覺出。

她在害怕。

他的目光沈了沈,粗略掃過周遭的人群。

而後避開人流,落於身側人清麗的面容上,無意識地放緩了語氣,“別多想。”

嘗試著讓紀黎鎮靜下來,許出承諾,“我不會怪你的。”又道:“我的一切皆是由你賜予,又怎麽會怪呢?”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少年眼角處被寒風吹得有些泛紅,他的語調透出一股隱秘的歡愉與確幸。

想到過去的時光,心間一陣波瀾。

“只要能陪著你,給不給名分都可以。”

她想說些什麽緩解這種氛圍,下一瞬,卻直接撞上了他的視線。

不知何時,他一直在看著她,眸光安靜。

那雙眼睛,一如初時所見,一如既往的漂亮,不加掩飾地看著她。

紀黎眼睫輕輕發著顫,沒第一時間回答。

片刻後,離少年更近了幾分。

她的手心有些發冷,認真道:“我會對你好的。”從現在開始。

見她恢覆如常,席澈才暗自松了口氣。

只潛意識裏,莫名覺得方才她說的話有幾絲奇怪。

輕輕問她,“是在擔心那兩個叛徒?”想要知道她為何苦惱。

“不是,他們掀不起什麽水花。”借著衣袖遮掩,紀黎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裏的淺碧色發簪。

發簪是送給未來正妻的禮物,也不知道這人到底知不知曉。

收回思緒,道,“光是做的那些假賬就夠他倆喝上一壺,根本不需要我們再額外多做些什麽了。”

人大概都是這樣,寂寂無名時,得一容身之所便滿足。

一旦開始走偏,便丟掉了與過去的自己共情的能力,失去了道義與良心。

只想著如何滿足自己的私欲。

“也虧得他們夠貪心。”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這般貿然拔除掉,竟也沒有引來林家的猜忌。”

想到謝允丞的信,語氣不明,“京都那位現在自身難保,怕是一時半會也沒辦法把手伸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席澈默默陪在一旁,手裏的轉鷺燈隨著小幅度搖曳,走動間,為紀黎擋去三兩人群與徐徐冷風。

聽她這麽說,眸光微閃。

那個人,估摸著又寄東西來了。

他忍不住回想起紀黎每每讀信時的模樣,語氣平淡,甚至於,有種藏不住的倦然與冷漠。

明明私下再三確認過,她是討厭這人的。

是利用。

可他還是嫉妒。

直覺告訴他,這人有古怪。

以至於,席澈一度無法控制地想要將這人剔除。

聽到紀黎喊他,這才從思緒中抽離,低低應了聲。

餛飩鋪邊,徐則栩靜靜呆坐著好一會兒,連兩人走至他身旁不遠處都未發覺。

“表哥?”紀黎試探性地喚他,誰知卻把他嚇得一激靈,唰一下挪出一大截距離。

見是他們兩人,徐則栩有幾分尷尬地笑笑。

“我,我剛剛在這吃餛飩。”

都在餛飩鋪子了,不吃餛飩能吃什麽?

再說,也沒人問他。

紀黎與席澈對視一眼,默契地都沒出聲打斷。

良久,徐則栩好似也反應過來,以手掩唇輕咳兩聲,問紀黎,“你們剛剛...人去哪了?”

她早就在來的路上想好了理由,故而回答地很自然,“我和席澈去湖畔那邊放孔明燈了。”張了張嘴,到底沒繼續說。

解釋多了反而不好。

紀黎把花燈順手放在桌邊,招呼老板再上兩碗。

徐則栩耳尖處的緋色還未完全消退,方才剛一碰面,她便瞧見了。

面上則問,“表哥,你猜了好幾個燈謎,沒得東西呀?”

徐則栩一下子怔住了。

被這麽一問,一向四平八穩的神情隱隱也流露出幾絲慌亂。

他恍然未覺,用勺子舀了個餛飩。

餛飩皮薄薄的,裏面的肉餡和蝦皮露出來大半,浸潤在湯汁裏,浮起一層淡淡的油。

“我見攤位旁有許多小孩子也對這些感興趣,便送給他們了。”

紀黎順勢坐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盯著徐則栩的神情,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一會兒席澈說的話。

恰好老板的餛飩也上了上來,索性輕笑兩下低頭吃起餛飩來。

食物雖平常可見,她卻是好久沒有嘗過了,故而吃的格外認真。

全然不知,身旁少年碗裏的餛飩也漏了陷。

......

初冬的冷意將散未散,寒光了了,月色朦朧。

橫斜的枝丫在窗前隨風搖曳,墨影投射滿地。

屋內,席澈依靠在木漆色椅子上。

他是單眼皮,一雙眼睛長得十分淩厲漂亮,眼中一派幽深的黑,如墨色,濃得化不開。

面上不笑時,這一雙眼望人時很顯冷氣,自然而然便帶出幾絲未來殺伐果決的雛形。

此刻他正望著衛振,眸底晦澀不明,“您想說的就是這些?”語氣滿含冷冽。

衛振俯身一跪,言辭懇切,“中原人與我們北狄有世仇,少主三思啊。”

席澈面上淡淡,靜靜註視著幾步之外跪地的人。

片刻後,站起身,一步步走至衛振身前,伸手將他扶起,“先生,自始至終我都認為京都與邊塞是兩個地方,這一點,您先前也知道。”

“更何況,紀小姐有恩於我...”提到紀黎,他的語調不自覺地變得柔和幾分,“她對我的那些幫助,何其之多。”

北狄一族崇尚實力,追求的是絕對的成王敗寇。

但就如同中原一般講究仁義禮智,該地也推崇湧泉報得滴水恩。

“更何況,我心悅於她,自然是要盡我所能保護好她。”他見衛振長跪不起,冷了語氣,“先生,您覺得呢?”

他不是不知道衛振對中原人的恨意。

可崇安帝的行徑不應波折到紀家身上,可以連坐,但絕不是這般。

席澈一直都是這個觀點,“紀家滿門忠烈,您其實心中也知,他們並未做錯什麽。”

“食君祿,自然要為君分憂。”他想起皇位上的那人,眼睛微微瞇起,“就正如您也清楚,我不會放過他。”話語間隱隱透出星點森冷。

再開口,收斂了眸中的失控,又變得平靜起來,“我敬重您,但...”

話語的尾音飄散在淡淡冷風中,直至盡數消弭。

衛振起身,在這股似有似無的怒氣中躬身一拜。

他只好將那句未盡之語埋葬在心底,等待合適的時候,再度言明。

擡起眼,說起另一件事,“三王子暴斃了。”

“昨日夜間的事,是死於...床榻上。”他頓了下,又道:“現在北狄群龍無首,大抵又會有一場新的征伐。”

席澈坐回椅子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怕是格爾哈幹的”

思及那雙泛著殺意與野心的眼眸,語氣裏難得起了點波瀾。

死得這般痛快。

“倒是給了他哥一個好結局。”

正欲在說些什麽,屋外卻猛地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

那嗓音尖銳刺耳,一聽便知是閹人的聲調。

他想到燈會時紀黎所言,沈默幾息,接著起身向屋外走去。

入夜許久,天空中只餘一片黑,連帶著走動時掠起的寒意刺骨。

他得去找紀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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