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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部的小院外可謂是重兵把守,士兵林立。然而當跨過門檻進入內室後,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五六個穿著白色統一制服的外國人正興致勃勃地簇擁著唐老,對大案上大攤的古畫指指點點。

若是唐老有話要講,他們便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聚精會神地看著唐老,豎起耳朵聽著中國傳承了一千多年的古卷修覆知識。

洛清溪不動聲色地瞟了眼案上的古卷,不是唐老近日專攻的《烏桕文禽圖》,再看古卷所附的標簽,便知道這是亟待修覆的古物。

說是古物,是因為這案上的古卷還未夠得上稱為文物。近日,因為故宮萬壽宴的緣故,故宮各殿的門窗的窗欞紙均被揭下預留修覆。這案上的古畫約摸就是這麽來的。

洛清溪眼睛一轉,便估摸著這是唐老舍不得拿《烏桕文禽圖》來給這毫無古畫修覆基礎的新手開眼界,才拿著這窗欞紙來糊弄人。

洛清溪走到大師兄唐正雲身邊,不動聲色地瞟了瞟案上的窗欞紙,低聲道,“這不好吧?”唐正雲雙手交握成拳放於腹部,臉上帶著恭謹的微笑,嘴角卻朝著洛清溪的位置輕撇,“師父可怕這些人糟蹋了他的畫卷呢,可舍不得。我想著這窗欞紙的修覆和古畫的修覆也相去不遠,便由著他去了。”

“反正他們也看不出。”唐正雲微笑著補充說道。

洛清溪看著興致高昂的外國團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唐老總算是註意到這在一旁竊竊私語的倆徒弟,揮揮手招呼著這兩人過來,對兩撥人做了個簡單的介紹。

三三五五的外國工匠禮節性地點頭微笑示意,便又將註意力轉移到唐老身上。領頭的一高大中年男子操著一口結結巴巴的英式中文,急不可耐地道,“唐師傅,你可不可以給我們示範一下貴國有關古畫修覆的操作方式?”

聞此,一旁的攝像師更是振奮了精神,扛著機位穩穩當當地將唐老一行人收入視野中。

其餘眾人也急切地點頭,眼神亮得如同燈泡般,可見是被唐老相關的介紹挑起了興趣。

唐老端起一旁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咂了一口,潤澤著幹涸的喉嚨,眼珠子在洛清溪和唐正雲轉了轉,在洛清溪身邊停留片刻,便開口道,“我這老頭兒的年紀大了,手也不穩了,倒不如讓我這徒兒下場給諸位耍兩把?”

洛清溪聞言,眉頭壓不住抖了抖,腹誹道,要是您老人家這手算抖的話,這全故宮也找不出幾個手是穩的。

領頭的男人看了看洛清溪年輕的臉龐,明顯不太滿意。回頭和他的團隊商量了番,眾人看著唐老那層層褶皺下波瀾不驚的眼神,估摸著這事也就只能這麽著,便硬著皮頭答應了,只是背地裏免不了說幾句唐老這事做得不地道。

唐老走到大案的一側,將位置留給洛清溪。他的手指摩挲幾下案上的窗欞紙,沈吟片刻,方開口說道,“這古書畫一途,主要的便是‘洗揭補全’四個步驟。”

唐老從墻上的筆架將排筆9遞給了洛清溪,繼續說道,“我們先說洗。這字畫洗的方法不一樣,主要是根據字畫的損傷情況選擇不同的方法,你們看,”唐老用手指輕輕掂了掂畫紙的中心,損傷的中心並沒有順著力道往下裂,“這畫破損程度沒有特別高,畫面也沒有十分糟糕,我們就可以直接上排筆按壓著用熱水清洗,然後拿幹凈的毛巾吸走臟水,反覆幾次。”

還沒等洛清溪有所動作,旁觀者便忍不住提出異議。領頭的男人更是大驚失色,手掌還伸在畫紙上虛虛護著,焦急地說道,“你們古書畫都是用墨水所著,這直接用熱水去洗不是開玩笑嗎?況且這紙這麽薄,用水一洗不就全爛了嗎?”

洛清溪琢磨著一旁的熱水溫度正合適,便將男人的大掌移開,用毛巾將畫紙包住團成一卷,試探著放進熱水中,不顧男人焦急的神色,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紙看著雖薄,實則還有命紙托著。洗的時候,只要這褙紙和命紙還在,這托著就沒事。”

男人也知是自己急躁了,訕訕地看著洛清溪利落的動作,遲疑地問道,“那你們不擔心那字畫會糊掉嗎?”

洛清溪將畫紙從熱水中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擰了擰,將臟水都擰幹後,才在眾人提著呼吸的聲音中緩緩打開。

字畫竟然沒有一點點褪色!

眾人本就提著的呼吸不禁再提了幾下,甚至有人喃喃道,“真是不可思議!”

洛清溪用排筆將畫上剩餘的臟水一點一點掃下,汙穢的窗欞紙也開始一點一點重煥昔日的光彩。

“有命紙和褙紙托著,老字畫早就穩定了,不用擔心遇水會洇,”洛清溪將排筆放在一旁的水盆,直起腰等著唐老的下一步指示,“若是字畫的情況特別糟糕,例如紙質十分脆弱,那倒是不敢直接上排筆,否則,一淋水,畫就很可能沾排筆上。”

聽此一言,眾人方才恍然大悟。領頭的男人用手試探性地沿著畫紙的輪廓虛虛劃走,驚訝之色躍然臉上。看著幾乎是煥然一新的畫紙,他的聲音微微擡高,讚嘆地道,“這真是令人嘆服的奇思妙想,既省時又省力,”說罷,他向唐老等人歉意地笑笑,“方才是我們孤陋寡聞了,真是對不起了。”

唐老朝他們擺了擺手,表示沒放在心上。他走近大案,用手掌輕輕觸碰了畫紙幾處,又看了看各處的濕潤程度,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洛清溪加入字畫組沒多久,然而對於這個弟子的基本功,他一直很放心。否則,他也不會在這個重要的時刻,讓洛清溪直接上手了。

“正雲!”唐老頭也沒擡,徑直招呼著唐正雲過來。“哎!”唐正雲應了聲,從工具箱拿出了三把鑷子,擠到了唐老的身邊。出於多年給唐老打下手的經驗,他很快判斷出唐老的意圖。

“兩把就夠了。”唐老眼皮都沒翻,就把一把鑷子插回墻上的架子上,“就你和清溪,足夠了。”

聽到這,洛清溪和唐正雲的心都提了提。‘揭’是古書畫修覆最為關鍵的一個步驟,他們還都只是學徒的身份,真的能獨自上手了嗎?

他們看了看唐老臉上不容置喙的神情,互相對視了番,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個苦笑。這種情況,不行也得行,容不得退卻半步。

兩人便雙雙拿起了鑷子,站在畫紙的對角,等待唐老的下一步指示。

這五六個外國來的工匠驚訝地看著兩人這新奇的動作,彼此間竊竊私語,探討著這中國古書畫的奇異之處,心裏倒是覺得這次中國行物超所值了。

唐老執起畫紙的一角,大拇指輕輕一撥,頓時,一張畫紙竟分成了4層不同的紙張。湊在一旁的五六個大腦袋齊刷刷地發出“嘩”的一聲。

洛清溪看著這五六個外國工匠眼中快溢出來的崇拜驚嘆,額間一冷汗顫巍巍地留下,低聲說道,“我們當初剛入行的時候,也是這樣直白的嗎?”

洛清溪原本想用誇張這詞,但是想著若是一不小心給唐老聽到了,那就不好了,便斟酌著換了個詞。

唐正雲看了眼唐老臉上隱隱約約的賣弄的神情,挑眉說道,“我們當初可不需要師傅這般賣力,畢竟,”他和洛清溪交換了個彼此懂得的眼神。

畢竟他們都是進了這行的人了。一生一世一件事,進了這行,無論古書畫這一途是枯燥難耐還是熱鬧討喜,他們都要守著故宮,安心坦然地以文物修覆師過了這一輩子。

唐老將畫紙的一角輕輕一摁,這四層紙便又合為一體了。他背起手,慢慢地解釋道,“書畫一般分為四層,真正的畫就是這薄薄的一層畫芯,而一直托著這畫芯的便是命紙,命紙的最後面便是這兩層褙紙。”

等到幾位來交流經驗的外國工匠示意聽懂後,唐老方才不緊不慢地往後說,“而我們所說的‘揭’,便是指把褙紙和命紙都給揭了,最後只剩下畫芯。”

等到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後,領頭的男人不禁瞪大了眼睛,他的手指如臨大敵地觸摸了下這薄如蠶翼的四層紙,額上的擡頭紋緊緊堆在一起,他不敢置信地說道,“這怎麽可能?要求把命紙和褙紙全揭了,卻不能傷畫芯分毫,這,這真的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他睜大眼睛巡視了畫紙四周,敏銳地發現了這項任務的艱難,“況且這畫年代久遠,又經過人為破壞,部分地方的命紙和畫芯早就粘連在一起,這要想把他們分開,簡直是癡人說夢!”

唐老沒有計較男人話中的不客氣,騰出地方,揮手示意洛清溪兩人上前來直接上手。唐老捋著胡須,對激動的男人微微一笑,說道,“這確實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但沒有一個工匠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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