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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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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這片除了山石草木外沒什麽人煙,從前倒是有條大道路過這裏,可自從賀家被殺後,大家都不敢往這邊走,十多年過去,賀家宅徹底荒廢,全被草木掩蓋。

賀家宅邸原來的占地面積大,整個用圍墻圈起,如今圍墻不是倒塌就是裂縫攀爬,被藤蔓和樹木占領。

再往裏,野草遍地,滿園荒涼。

隱約可見木質的長廊蜿蜒在草叢中,木板早已被雨水日光腐蝕,一踏上去就會化成碎木,房屋也爛的爛塌的塌,壓根沒有人的足跡。

他們甚至還看到兩頭鹿在低頭吃小樹嫩葉,見了人也只是優雅地邁著步子離開。

孟瑾撥開草叢往裏走,隱約看到破敗墻壁上的暗褐色斑跡,是賀家人被殺時飛濺的血,由此可見當時的慘烈。

他們尋找了大半個賀家宅也沒發現什麽,孟瑾問:“應該沒有人來過,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周雙站在樹下環視了圈,師姐說師父是在賀家地下室找到小師兄的,她說:“這裏有個地下室,我想去看看。”

於是兩人尋了許久才找到這間地下室,原本的房間只剩下兩面墻,不知道之前是用來做什麽的,地下室的入口就被倒塌的墻壁覆蓋,他們廢了好大的力氣打開入口。

等地下室味道散去不少,空氣重新流通他們才下去,相較其他地方的殘破,這裏只有些發黴,倒是比其他地方保存完好。

地底黑暗無光,孟瑾舉著點燃的術法觀察四周,發現這裏似乎是一個牢籠,只是牢籠並非用木質柵欄圍起來,而是用黑色鐵墻包圍。

牢籠只有一間,還被暴力破開過,躺在地面的門板上積了層厚厚的灰塵。

周雙直接進了這間,孟瑾帶著火光也進來,就見黑色墻壁上用石頭畫了淩亂的痕跡,開始是稚嫩的亂畫,然後變成歪歪斜斜的三字經,再往前就已經可見未來的字跡雛形。

周雙說:“這裏關過小師兄。”

從字跡變化看出,小師兄被關了很長時間。

孟瑾屈指敲黑色墻壁,發出沈悶聲響,想了會兒,他用靈力敲擊,瑩白的靈力攻擊仿佛被吸收般,暗藏在黑色墻壁內的繁覆陣紋被激活,淺光紋絡蔓延開,最終在空洞洞的門口處收攏消失。

他詫異道:“果然是玄金玉。”

他又一次用靈力攻擊其他幾面,搖頭嘆道:“四面墻均是玄金玉,大手筆啊!”

周雙不明:“那是什麽?”

孟瑾說:“玄金玉不常見,也很少有人知道,我在游歷時曾無意聽過,它能放大人的情緒和欲望,遇惡極惡,遇善極善。其實只是個虛無的傳說,沒人知道真假,不想今天在賀家這裏見證了。”

周雙瞬間明了,就和巫山月、經綸堂做的一樣,都是為了激活“技”。

孟瑾又探查了一番,搖頭說:“上面刻畫的陣法已經被毀損,沒用了。”

周雙心想,那也挺好。

她環視一圈,發現這裏並非完全封閉,一面墻最上方有個小口子,大概只有兩個拳頭大小,透過小口隱約可見外面豐茂的野草,是這裏唯一能見光地方。

周雙忽然說:“小師兄喝醉酒喜歡數星星。”

孟瑾正在看墻上的字跡,聞言回頭看周雙,就聽她說:“他沒有回來過。”

兩人走出地下室,將入口恢覆成被掩蓋的樣子。

此時太陽開始下沈,鵝黃色圓盤斜斜掛在天邊,將周圍的天色染成橘紅,滿目野草被風吹拂,一派蕭條。

孟瑾看周雙情緒不佳,問:“不是說要吃鮮花餡餅?”

周雙搖頭,沒有說話,只深一步淺一步往奉城走。

兩人到了奉城,孟瑾安排好客棧後離開了會兒,回來已經夜色彌漫,見到坐在屋頂的周雙也禦身落在她身側,將剛買的桂花餡餅攤開放在她身旁,伸了個懶腰,雙手背在腦後躺著在瓦片上。

周雙迎頭看著頭頂星星,看了會兒覺得累,也後仰躺下,將整片星空收入眼底。

今夜無月,無邊夜幕上藍紫色星辰交織成一條長長的星河,或明或暗,閃爍不定。

周雙從未想過要探尋師兄師姐的曾經,就像她也有不想說的過去,每個人都有秘密,師姐是昌和公主,師兄是方雲隱,小師兄是九皇子,她是周二。

可也正因為此,很多不經意透露的話語便不明了其中潛藏的經歷。

小師兄曾說過:“小時候的星空很小,只能看到一兩顆星星,長大後就能隨心所欲地看,果然,這世間最好看的還是星星。”

師姐擡頭看滿天星辰,拿桌上的果幹扔他:“星星怎麽可能會只有一兩顆?”

他反應沒師姐快,伸手沒抓住果幹,便拍拍衣襟認真辯駁:“我小時候就只能看到一兩顆。”

那時師姐拉著她一同笑他眼瘸,他也不惱,拿條果幹塞嘴裏繼續和他們誇張地講下山遇到的事。

小師兄從不掩飾對星星的喜愛,可他詞匯匱乏得很,總是說過一遍又再重覆一遍,還自覺描述得很生動,殊不知她和師姐已經在開小差偷偷說話了。

可也有些景色,他只是簡單的一兩句就讓她們入神。

有時是遼闊無際草原,淹沒腳踝的嫩草被夜風吹倒,他嘴裏叼著根草葉躺在草叢裏,讓無邊星空填滿視野;

有時是寂靜深遠的森林,林間溪水叮咚,小動物出來覓食發出窸窣聲,他坐在樹枝最高處,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樹上,晃著腿看天寬地廣,看紛雜星辰;

也有水澤蘆草旁,萬物仿佛被寒冰似的銀色月光凝固,唯有沾了月華的蘆花點點似雪,被送去未知之地,以及被風驚動飛開的螢蟲同漫天星辰交相呼應。

這些都在無人觀賞的角落,卻被他盡收眼底。

他的每次游歷只在人煙罕至的地方,只身一人走荒漠,穿深林戰狼群,在綠洲草原上馴野馬,像是這世間最自由的風,不落人間,只停在水上、樹間、山頂。

自由且孤獨。

周雙覺得小師兄是最吵鬧的,卻也是孤獨的。

可這種孤獨卻不是令人畏懼抵觸的孤獨,像是……

周雙眨著眼看漫天星辰,一時語塞,想不出合適的詞。

藍紫色星辰璀璨閃耀,清光皎皎,這是小師兄一人時無數次看過的星河,四周人聲逐漸遠去,只餘風吹樹葉的聲響和連綿蟲鳴,仿佛有那麽一瞬間,她同那個追逐星星的少年共感。

也豁然開朗。

小師兄是孤獨的,卻並不孤單。

孤獨是因為他在尋求內心世界的平衡,尋求自我的人註定是孤獨的,可他並不是一人。

原來他們是一樣的啊。

從前周雙固執地不下山,等著他們從繁華塵世回到僻靜的望青山,執著守著她認為唯一美好的地方。

可她不是一個人。

他們也將望青山當做歸宿,不管去到多遠,在如何的險境,同怎樣的人共處,都會掙脫一切回望青山和她一起。

在周雙貪念萬青山的溫情時,他們也在想念這種溫情。

原來不是我需要你們,是我們在相互需要。

那一刻,她明白了守護的意義。

周雙忽然說:“最近很多時候都在想,我像是一根線,線的一頭連接著在外游歷的師兄師姐,線的另一頭系在望青山,以前我以為是我強行拉住他們不讓他們走遠,所以一面享受著,一面自責著。”

她輕輕晃了晃腦袋:“其實不是的,這是大家共同選擇的結果,他們也會在心裏寂寥孤單時順著這根線回來,尋找內心的歸宿。”

孟瑾側頭看她,少女臉上不再是難過傷心,那股子執著到偏執的堅定好像蛻變了,仍舊是堅定不移,卻是篤定的,釋然的。

似乎不一樣了。

兩人頭頂星河燦爛,暗幽天幕被撒上無數鉆石寶石般。

不遠處時而傳來客人用膳交談聲或者小廝招待說話聲。

孟瑾笑問:“你們在放風箏?”

周雙彎著眼笑著說:“嗯,放風箏。”

然後緩緩問他:“你要做那根線嗎?”

少女明亮的眸子裏盛滿星光,讓他挪不開眼,以至於周雙向他問出那句話時,他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這反應在周雙看來就是委婉的否認了。

於是她自然地換了話題:“小師兄死前是怎樣的?”

這話果然立馬將孟瑾從方才的呆楞中喚醒,他認真觀察周雙神色,確定她心緒平靜後語氣悵然:“賀兄替我擋了一刀,沒堅持到最後。”

從接近周雙開始孟瑾就在想,他要該怎麽將這件事告訴她,後來周雙拒絕排斥的態度讓他閉口不提,他以為周雙會一直不聽不言到底。

“我爹娘一日突然收到匿名提醒,說有不明勢力計劃暗中謀殺孟家人,但他們沒有太過在意,當天中午又有匿名信件,這次點名黑衣人的數量和地點,我爹娘起了疑,派人去查看,發現是真的。”

孟瑾緩緩坐起,手臂搭在曲起的膝上,另只手按著眉眼說:“開始我爹娘以為是黑衣人起了內訌才來提醒孟家,後來發現黑衣人不僅準備攻擊孟家,還在追殺另一人。”

周雙也起身,問:“是小師兄?”

孟瑾點頭:“他貌似對黑衣人的勢力和手段很清楚,我爹娘想問更多,但他走得很快,沒留下更多消息。”

那時孟瑾追蹤星期二的消息無果,快要中秋了,他娘催了許多次,他只能先回家。

孟瑾說:“我在回家路上被黑衣人圍擊,恰巧賀兄路過,危機之時他出手相助,但黑衣人太多了,我們身上的所有手段都用盡了,他為救我重傷,沒等到孟家來。”

周雙緩緩皺起眉頭,可小師兄怎麽會知道黑衣人的勢力和手段?

就是說黑衣人不單針對孟家,還有方景生,小師兄和她。

孟家是百家之首,而方景生代表方家的希望。

很明顯,有人想要對孟家和方家下手。

孟瑾說:“你還記得彎刀上的方氏法器標識嗎?”

周雙點頭:“那是被破解的標識,所以方家廢棄這條標識線。”

孟瑾:“之前這條線索斷了,後來方景生的‘韻’被黑衣人抹掉,方家派人大力搜查,我剛才去奉城的孟家據點收到我兄長的消息,說有結果了。”

周雙立即望來,孟瑾說:“破解標識的是一個方家門生,他激活了剝縷,能解析人造之物,等級雖然不高,但對一樣事物接觸越久,解析此物的可能性越大。”

“問題是,這個‘技’並未被記錄在冊。”說到這裏,他神色嚴肅道:“而且,他出自經綸堂。”

周雙思索片刻問:“那些被救出巫山月和經綸堂的人會被修仙家族收容?”

孟瑾點頭:“擁有‘技’或出現顯像的人,無論在哪裏都很受歡迎,但這個事情一出,這些人立即被各家族重點調查。”

如果說這位門生和黑衣人有關,就相當於這些年來,經綸堂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四大家族插了細作,而這些家族毫不知情。

細思之下令人膽寒。

周雙順著這個思路思索,經綸堂和黑衣人有關,如果經綸堂背後的主要目的是仙門百家,殺她是因為她的“韻”十分強大,畢竟是能讓她重生的“技”,令他們忌憚也能理解。

可小師兄呢?

周雙沈思道:“會不會當初賀家被滅門,就是因為經綸堂的背後之人想要玄金玉?”

如果有了玄金玉,激活“技”的手段就會變得很簡單,不用操控人心,也大大降低周雙這樣“韻”強大卻無法覺醒“技”的情況。

“確實有可能。”孟瑾神色不太好:“如今他們還能抹除‘韻’。”

這麽一分析,四大家情況似乎都不怎麽理想。

兩人思索這些零碎信息代表的背後含義,周雙總覺得自己漏了什麽,支著下巴想找到源頭,就聽孟瑾忽然問:“剛才說讓我做線,是什麽意思?”

周雙側了下腦袋看他,眨眨眼問:“小師兄屍首在哪裏?”

“我在瀾城尋了處好山水。”他盯著周雙繼續問:“為什麽要讓我做線?”

周雙:“我要帶他回望青山。”

“我帶你去,”他湊近了她點問:“關於線的事情,你講清楚。”

周雙睜著黑眼說:“就是讓你做風箏的線。”

她抿了下唇,不開心道:“你不願意還問這麽清楚。”

孟瑾又問:“那誰是風箏?”

周雙:“我。”

孟瑾:“為什麽?”

周雙看著他不說話。

孟瑾的心緒仿佛被扔進石子兒的湖面,緊張隨著漣漪蕩開,一起的還有晦暗的、淺淡的、得難以言說的滋味。

他忽而笑了。

俊逸男子在璀璨星空下笑得惹眼,周雙伸手蓋住他半張臉,簡單直白問他:“到底要不要?”

孟瑾看她微蹙眉頭煩惱的樣子,任由落在臉上的手指無意識摩挲他的耳垂,他說:“那我也得弄明白,你為何要我做你的線。”

周雙說:“除了望青山,只有你。”

孟瑾笑著看她不語。

周雙又說:“我只能讓你靠近。”

師兄說不要覺醒“技”。

師姐覺醒纏絲,卻被纏絲殺死。

孟瑾說激活“技”就是在飲鴆止渴。

如果說“技”是惡魔契約,她的願望是望青山,是救回同門,是不管重生多少次也要走出望青山的選擇,那她希望孟瑾做她的線。

周雙湊近他低聲說:“你要在我陷入孤單無助時,做指引我歸宿的路。”

這話被她說得正經,孟瑾卻仿佛聽了情話般,整片心湖激蕩不已,他在周雙認真又執著的目光中答應。

“你盡管去做,我來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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