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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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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宋岸這態度將他給氣到,都將人拐到茗城來了還不承認,他朝宋岸點了點下巴:“那你們來這茗城作甚?”

這問題立馬將宋岸帶回襲淇仍舊杳無音信的失落中,只朝孟瑾擺了擺手,沒有心思再做解釋:“路過罷了,我們會在茗城修整一日,孟兄來茗城何事?”

孟瑾心想,我是來阻止你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的!

但面上還是道:“尋到些線索追來。”

“這樣,”宋岸沒多想,對他道,“孟兄今日就宿在宋家,出門就有人帶去廂房休息,需要幫忙就提,一路奔波勞累,早點休息。”

說著便出門往外走。

他們來到茗城宋家都是客,宋岸在三人中偏主,但扔下他們不管,著實不像宋岸平日嚴謹苛求的作風。

孟瑾這會兒也瞧出宋岸的不對勁兒,然而不等他細想,周雙就也跟著出門,孟瑾連忙跟上,低聲問:“你怎麽沒回望青山?”

他們剛出來就有早候在一旁的人給他們指路。

宋岸心不在焉沒想那麽深,周雙卻看得清。

他們從雁城出發,除了必要的休息,一路上不停歇地趕路,也就今夜途徑茗城暫歇,早些或晚些都難遇到他們,可孟瑾晚一步從雁城來此,卻恰好趕在他們落腳的這日,必然是知道他們行程的。

但他們去昌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雙側目看他:“去辦些事,你又如何知道我們在茗城?”

孟瑾看了眼帶路的門生,湊近她壓低聲音說:“打聽到的,你先說你為什麽跟宋岸來茗城,他騙你來的?”

周雙搖頭:“我自己來的。”

孟瑾懷疑看她:“那宋岸死纏爛打跟著你?”

說到“死纏爛打”這話,周雙黑眸清淩淩看他,孟瑾裝作沒看到,決定直接給她個當頭棒喝:“宋岸有個心上人,願意為其交出性命的那種。”

周雙說:“我知道。”

嘶——

知道還願意和他一起來?!

就在這時,前方帶路門生朝兩位道:“到了,這是兩位的房間,已經備好浴桶湯水,若有需要就吩咐我。”

周雙接連趕了五日路,便是修士底子不弱也難抵困乏疲憊,她道完謝直接推開一間,將一步之外的孟瑾關在門外。

孟瑾摸摸鼻子,在宋家門生怪異的目光中推開另一間,洗過一番後也冷靜下來,總之人都在,有他看著能出什麽事。

這麽想著,躺在床上閉目休憩,但睡到半夜就醒了。

他經常出門在外,精力恢覆快,此時醒來就再睡不著,心中還是掛記著兩人的事,於是穿上衣物去敲宋岸的門,將人從床上拉起來往外走。

一推開門,就見院落裏的周雙循著聲音望來。

再一回頭,宋岸正在低頭整理衣物,一掌將剛要踏門而出的宋岸推了回去,孟瑾扭頭問神色清明的少女:“這麽晚還不睡?”

周雙站在月光下道:“睡了。”

她在外的睡覺質量一直堪憂,勉強養足精神打算出去走走,她身上的幹糧在路上吃得差不多,去昌夷還有段長路,她正要去補充就見到出門的兩人。

宋岸此時已經穿戴整齊走出,朝周雙點頭行禮,然後問孟瑾:“孟兄要去哪裏?”

孟瑾往外走:“出去逛逛。”

路過周雙時問她:“去不去?”

周雙想了想,一個人準備幹糧很麻煩,要找米面竈臺,和面揉面,她的廚藝不算好,堪堪能吃能飽腹,其實也有師兄給她煉的充饑藥丸,但有一股苦味,她不愛吃。

她看著孟瑾點頭:“去。”

茗城的夜市不比雁城,夜色降臨後,大部分店鋪都關了門,街上的燈光也隔了遠遠的距離才點上一盞。

夜霧升起,帶著秋末的寒涼。

他們找了間尚開著門的酒樓,酒樓不大,門窗建築看上去有些老沈,像是開了多年的老店。

看門的小廝正歪著坐在椅子上打盹,聽見動靜一個激靈醒來,打著哈欠跑來給三人擦桌子招呼:“三位客官吃點什麽呀?”

孟瑾二話不說叫了兩壇酒,又點了幾碟小菜,周雙看了菜單後讓後廚準備二十多份糕點和餅,待酒和菜上齊,周雙讓小廝帶她去後廚看糕點和餅的制作過程。

小廝沒聽過這麽奇怪的要求:“後廚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客官您放心,我們是茗城有名的百年老店,斷不會害人騙人的。”

周雙:“嗯。”

然後依然看他。

小廝急了,覺得這人在質疑他們百年老店的名號,當即就要解釋一番,被孟瑾笑著打斷。

“店家誤會了,她家人壽辰將近,想要親手做些糕點表表心意,早前就聽聞這家後廚師父手藝超絕,借著夜色人少前來拜訪一二。”

他將幾塊碎銀塞小廝手裏,眼神示意低聲道:“這是你和師父的辛苦費。”

這家店最有名的是菜式,糕點倒是一般。

小廝這才打消疑慮,也不介意被人學了去,還能掙點外快,他滿臉高興地揣好銀子領著周雙去後廚。

周雙回頭朝他眨了下眼,孟瑾笑著擺手讓她去,故意喊:“多學點回來。”

兩人心照不宣。

周雙在吃的方面不信任何人,只有他經手的才願意碰。

這點認知讓孟瑾心情轉好,再看向宋岸時也沒那麽挑剔,他給宋岸倒了杯酒,坐姿懶散半靠在椅背,順手給自己也倒了杯:“從前知你不喝酒,也就沒同你一起喝過,現在你能喝酒了……”

他向宋岸舉杯:“怎麽也要同我喝一喝。”

宋岸從出來就一路沈默,這會兒坐在那裏盯著濁色酒液未語,頭頂昏暗的光灑在他藏青色衣衫上,粗看還以為是烏黑,連帶著他的神色也帶著暗淡。

孟瑾沒催,仰頭喝完又給自己酌了杯。

他的酒量不錯,混跡於各種場合就要好的壞的都學,什麽都會一點才能完美融入任何環境。

孟瑾喝完第二杯,提著酒壺準備倒時發現宋岸的杯子空了,笑著給他酌滿:“宋兄好酒量!”

喝了第一杯,宋岸此後來者不拒。

第三杯時他晃了晃腦袋,坐姿端正得不行,雙眼卻微微垂著,竟有種平日少有的乖順感覺,孟瑾給他倒酒他擡手就往嘴裏灌,不像喝酒,反倒像喝茶。

宋岸再次灌酒時被孟瑾按住酒杯,他將菜碟放他跟前:“這麽喝傷身體,吃點菜再繼續。”

然而宋岸坐姿端正,一動不動。

孟瑾揚眉看他半晌:“不想吃?”

宋岸:“不想。”

孟瑾松開按著酒杯的手,宋岸再次一仰而盡,孟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宋岸?宋兄?”

宋岸沒反應。

孟瑾笑瞇瞇放下酒杯,雙手撐在桌面問他:“你來茗城做什麽?”

宋岸聲音沈沈的:“找襲淇。”

孟瑾問:“襲淇是誰?”

宋岸又不說話了。

孟瑾換了個問題:“周雙要做什麽?”

宋岸:“找襲淇。”

周雙也找襲淇?不是找她師姐……

孟瑾神色詫異:“你那個愛而不得的心上人,是周雙的師姐?”

宋岸慢吞吞看他眼,然後盯著空酒杯。

孟瑾見他這番神色嘖了聲,醉了脾氣還挺大,給他倒滿看他喝完又問了遍,宋岸才緩緩點頭。

孟瑾敲敲桌子:“假名你也信?”

宋岸反應慢半拍地轉頭望他,就見孟瑾一字一頓念道:“隰淇皆有岸……”

“這是在調戲你知不知道?”

宋岸垂著頭低聲自語:“襲淇皆有岸,有岸,她要我,她走了,不要我,襲淇有岸,有我……”

孟瑾又敲了敲桌子吸引他註意:“想不想知道下面半句?”

宋岸側目望過來,視線還沒對焦就胡亂點頭。

孟瑾道:“那你告訴我,你們要去哪裏找襲淇?”

宋岸忽然扭頭不說了。

孟瑾:“‘隰淇皆有岸’下半句不想知道了?”

宋岸:“想。”

孟瑾耐心問:“那你說,你們要去哪裏?”

宋岸面上浮現掙紮,孟瑾一下一下輕點桌面,點一下說一個字:“襲淇皆有岸。”

宋岸:“昌夷。”

孟瑾點著桌面的手指頓住:“昌夷哪裏?”

宋岸:“戰場。”

孟瑾終於嚴肅起來:“襲淇在昌夷戰場?被抓去當俘虜了?你們去救她?”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猜想。

他下意識認為,既然是周雙師姐,望青山大徒弟,必然不會在昌夷的戰場上反過來打崇旌。

孟瑾的問詢讓宋岸皺了皺眉,他不樂意孟瑾這麽說,也不樂意他問,他便是醉了也還知道權衡一下,要等孟瑾下半句詩,便沈默著盯著他。

孟瑾只得告訴他:“隰淇皆有岸,相思獨無涯。”

宋岸坐得筆直,又抱著下半句翻來覆去地念。

周雙抱著糕點過來時孟瑾眉頭還皺著,她從數十個糕點盒子裏取出一盒放在孟瑾跟前,示意他吃。

孟瑾將盒子扒到一旁問她:“你要去昌夷?”

周雙又將糕點盒子扒回來,沒否認。

昌夷現在很危險,戰場上刀槍無眼,士兵參雜修士防不勝防,擅自去昌夷戰場敵對兩方都不會輕易放過……

孟瑾腹中一大堆要勸說的話就要脫口而出了,又因她輕描淡寫的態度給咽了回去。

他也不是第一次勸周雙,但沒一次成功。

孟瑾只得問:“你打算怎麽進入昌夷?”

說實話,周雙還沒想好,於是她低頭打開糕點盒子。

孟瑾給氣笑了:“宋岸也沒說怎麽去?”

周雙將一塊糕點放他嘴邊:“嘗嘗。”

這兩人真的是……

孟瑾回頭看了眼兀自念詩的宋岸,又對上清亮黑眸裏的催促,還能怎麽辦?幫唄!

孟瑾張口咬住,咽下了才說:“我有辦法。”

於是宋岸第二天宿醉醒來得知孟瑾要他們一起,他記憶還停留在孟瑾來茗城尋人販團夥線索。

過了一夜孟瑾也不再為去昌夷的事氣了,反倒是知道兩人不是他想的那樣,看宋岸也順眼了,眉開眼笑道:“知曉你們要去冒險,我怎麽放心讓你們獨闖。”

宋岸下意識看周雙,周雙直接反駁他心中僥幸:“不用懷疑,是你說的。”

孟瑾上前攬住他脖頸大笑道:“宋岸,喝酒誤事啊!”

有了孟瑾的加入,他們的趕路不再是沈默安靜。

孟瑾能說會道,知道的也多,每到一處提前問人問路,總能找到新的捷徑小道,夜幕降臨前有小鎮就宿一晚,第二天早早出發,沒有小鎮就在樹林或草原野宿。

路過草原就打地鼠,途徑樹林就抓兔子,燃起火將肉烤得滋油冒香,撒上小把鹽,再采點樹莓或者野果解解膩,有時去林間尋來山間清泉,比啃幹糧的那五天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夜晚周雙睡不著時,孟瑾就指著天上的星星教她認星辨路,告訴她風從哪個方向來,草叢隱藏著哪些蟲獸需戒備,外出時身上必不可少的東西是什麽。

開始只是教周雙,後來宋岸也偶爾會聽。

孟瑾就問:“你學這些做什麽?”

宋岸捏著顆酸澀的果子往嘴裏放,面不改色道:“她想浪跡天涯。”

若是之前,孟瑾必然會說兩句這女子欺騙人心如何如何,現在知道她也是周雙師姐,是如何都開不了口了。

周雙卻撐著側臉想,原來師姐還說過這種話啊!

三人沐浴在搖曳的火光裏,身邊只有偶爾的夜風和林間鳥咕咕聲,萬物籠罩在漆黑暮色之下,很容易勾起人的內心情緒。

孟瑾撥開板栗的刺衣扔進火堆旁的土坑,又將燒得灼熱的土填進去,側目問周雙:“我見別的小姑娘都喜愛彩衣環釵,外出時哪個不穿得漂漂亮亮的,怎的你就只著黑衣?”

他自己外出游歷也從不穿黑衣,便是暗色衣物也要在袖口衣襟處銹點低調的花紋或獸紋。

周雙聽後靜了許久,將手裏的木棍扔進火裏,看著火花嗶啵作響緩緩開口道:“師姐說青城多水澤。”

“在青城,不管往哪個方向去都能看到碧藍湖泊,若是在夜幕下看湖,天上皎皎月,湖中盈盈星,若是在朝陽半出未出時看湖,晨光熏紅湖面薄霧,天邊雲霞趕走幽暗,紅日一寸寸浮出湖面,這是人間絕色。”

“還有萬千美食,瀾城久居齋的魚湯鮮美養人,弈城的五彩丸子酥脆爽口,雁城糖畫如真似幻,青峰山下的酒釀,大雁山的春茶,北象街的鮮花餡餅,隨安堂的素食,師姐說全都吃過一遍才不枉人生此行。”

周雙單手撐著臉,另只手撿起木棍挑了下火,眼裏印著紅光:“還有寓意紅火的打鐵花,藏在民間的博雅閣,不用術法的玩火雜技,節日裏賞燈會看煙花,在遼遠廣闊的草原上堆石頭許願。”

“師姐描述這些時那樣美好,每一樣我只是聽著就會心動好久,”她面色平淡,靜靜道,“山下的世界太精彩,我怕迷了眼,忘了下山是做什麽來的。”

這世間誘惑太多,連匆忙趕路的途中也能見到繁花美景,喜歡太多,快樂太多,會讓望青山上的一切變得不再起眼,可望青山若是不起眼,不重要,在她心裏不再珍貴,她要怎樣在這個陌生又令她討厭的世界裏立足。

她不喜歡這個世界。

如果“技”真的如師兄說的故事那樣同自身願望有關,那麽她已經無數次毀滅過這個世界。

孟瑾卻聽得一怔,他以為這是她的特殊愛好,畢竟周雙在他眼裏特殊愛好挺多,吃東西算一個,穿黑衣也算一個,卻沒想過竟是如此。

黑衣少女在花團錦簇裏格格不入。

她在提醒自己,山下的世界不屬於她,她只有望青山,也只要望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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