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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d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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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下來。

她呆呆望著。陽光落在身上。視野裏到處都布滿了陽光,這光線簡直刺痛了她的眼睛。

可她只感覺到冷。

躲無可躲的冷。

Mathilda靜靜地坐在床邊,垂著頭,強迫自己什麽都不去想,可是這顯得非常困難。樓下有喧囂的車聲人聲來來往往,老式收音機發出的鼓點一擊擊震得她耳膜發疼,遙遠的地方有汽車鳴笛聲傳來……窗戶外邊的世界似乎帶著某種扭曲的弧度,像巨大的黑洞一樣籠罩著天地,而她冷到發抖。

她叫Mathilda。是的,她就是Mathilda。

Mathilda!

她的記憶裏有這個名字!

身為警方緝毒組線人卻又販毒的生父Charley,做脫衣舞女工作的繼母Margie,只有一半血緣而且粗俗不堪的姐姐Catherine,還有年僅四歲天真可愛的弟弟Colin……她叫Mathilda。她的名字是Mathilda——如果一開始她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那麽在成為Mathilda好幾年,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沒有完全消失在她腦海中之前——她終是記起了這一切都代表什麽。

殺手電影!那部描述殺手的電影!Mathilda就是電影中的女主角!時隔至今,她早已忘記了電影的名字,早已忘記了任何一個人物的臉孔,早已忘記了任何一幕的劇情,早已忘記開始與結局!她還記得,僅僅只因為這是她死之前看過的最後一場電影!

她明明不該記住的。一部電影在她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實在微乎其微……可她偏偏記住了!或許是……在越發貧瘠的記憶中,那電影寥寥幾幅清晰的畫面已經是種奢侈。

她的腦袋裏還留著一些畫面。在上一次屬於她的生命結束的前一天,寒冷的午夜除了她便空無一人的公園,她坐在那裏,流淚到天明。她已經完成了她最天才的傑作,她人生的價值已經到了極限,她再生存下去就會對那些人構成威脅,更重要的是,給了她一切的人絕對不會再準備讓她活下去。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豪賭,她自欺欺人到底,不得不含著淚承認命運贏了。

最後她還是選擇死在自己手上。

或許這樣,能換回那些人的一點憐憫,讓她的屍體最後有一方小小的墳墓,而不是被冷酷地丟在大海裏讓魚啃光,或者在某一條地下水通道裏慢慢腐爛。

她現在唯一還記得的只有這該死的是一部電影!她什麽都忘了唯獨記得這是一部電影這個事實。可要她承認自己只是電影中的人物——自己只是活在一部電影裏——該死的這怎麽可能?!

她的心臟真實跳動,她真實呼吸著這世界的空氣,她被打的時候感覺得到疼痛,她抱著弟弟的時候能得到微薄的溫暖,甚至她一整夜一整夜的噩夢過後,額頭的冷汗都顯得那麽真實!

可她還是在害怕。

她無法想象自己的一生就被限定在了電影劇本之中,她無法想象那逃脫不開的一切還未發生或是已經結束的時候,她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或許是……一片空白?

未知也分很多種。如果她什麽都不知道如果她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她根本不會對未蔔的前路感到害怕!而正是窺探到了那一點點宿命的軌跡,才讓她驚慌失措怎麽都無法放松。

這是那個殺手的世界。那麽除了那個殺手之外的一切又算是什麽?她是電影中的主角之一。不管她願意與否,她必須參與電影的劇情直到完結。某一天她的生命中會出現一個殺手。某一個時刻到來時,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崩潰。那時她又將一無所有。

Mathilda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恐懼在骨髓裏游動,隨著血液流淌到五臟六腑。那是種強烈的鈍痛,痛到這樣一個身體根本無法承受。

這不是她第一個十二歲。

關於前世,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在這個世界上每活一天,那記憶就淡褪一分。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執意要保留住那些黑暗到發了黴的記憶,可是直到她反應過來之時她已經留不住太多。或許是……那也是她的人生,不管再怎麽不堪,再怎麽醜陋,那也是曾經屬於她的一切。

Mathilda曾經用筆把那些東西一個字一個字記錄下來,可那些紙張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不見了。她把記憶錄成聲音,可每次都有一種奇怪的力量迫使她自己將它毀掉。她害怕。這個陌生的世界在阻止著她做那些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可她還是害怕得無可附加。

除了她賴以維生的能力、直接帶入這個身體中的天賦,她現在只能偶爾回想起某些模糊的片段。孤兒院中黑暗的爭鬥,彼此像是有深仇大恨地互相折磨著,那是難以想象得骯臟低賤的地方……一次次親眼目睹的暴虐與死亡,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背著《聖經》,遍體鱗傷的她孤獨地在大街上流浪,她對於0和1的世界與生俱來的熟稔與天賦,她出賣自己的靈魂為魔鬼做事,她不斷地算計著別人換得生存的權利……然後,一切結束了。

她殺了自己。

自殺的人只能下地獄。那時她顫抖地絕望地,用力拿刀刺破自己的胸膛——她想看看自己的心臟流出來的血會是什麽顏色,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液流光,她捧著自己的心臟等待死神把她帶走。然後她睜開眼,來到了這個世界。

她欣喜若狂,滿懷期望,可正如她曾相信天使會來拯救她最後破滅的幻想一般,現實打垮了她一切希望。她仍舊沒有得到溫暖的家,她仍舊沒有愛著她的人,她仍舊沒有……得到愛。

如果重活一次代表著重新開始,為什麽活著還是要那麽苦?如果苦難就是重活必須付出代價,為什麽……只有她得不到解脫?天黑時一閉上眼就有一場一場的噩夢接踵而來,那些破碎的割裂的一點也不清晰的畫面,從來不會放過折磨她的快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知道自己將走向何方。

她害怕。

她無時無刻不在恐懼著即將降臨到自己身上的一切。

Mathilda用一只手緊緊按住另一只手,恐慌著這樣戰栗痙攣的雙手,會做出那些她不願見到的嗜血的舉動。她覺得自己變得軟弱了。或許是不用再苦苦追求活著的環境讓她開始掉以輕心,或許是重新開始的際遇讓她變遲鈍了,或許是這個身體本身就容易哭泣……或許是,她原本就不是她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曾經有一顆冷酷而生硬的心臟。現在它那麽鮮活地跳動著,它還沒有絕望。

於是顫抖的手指不停歇地剝開一張又一張糖紙,她機械般往嘴巴裏塞,這種苦澀的甜蜜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她像是上癮般酷愛著這種味道。而血液流淌帶著一種戰栗的頻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中撿到的糖果,那種混雜了鐵銹味的甜蜜,只嘗了一口就此烙印至魂血,再也無法遺忘。

Mathilda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裏面是一片空洞。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哭一點都不能解決問題。

可眼淚砸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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