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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說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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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說衷腸

是夜。

阿木連鞋都不敢穿,躡手躡腳地下了穿,探頭一瞧。

老舊的門被夜風吹得微晃,門縫間依稀可見一個身影。

果然,玄翳守在外面。

阿木屏住呼吸,悄悄地運轉仙法,朝背著門的屋墻施法。

下一刻,她如願地穿過了墻,來到了屋後,竹林隨風搖曳,發出颯颯聲,她也松了口氣,將手裏提的鞋放下穿好。

然後迅速地往竹林裏去,離開了這座小屋。

那日,她開解了玄翳的心事後,猛然發覺自己失去了自由。

玄翳不放她離開,無論她幹嘛,他都跟著。

她又不能帶著玄翳一起出發去找朱厭,只好又帶著玄翳轉悠回來。

好在,晚上睡覺終於是一個人了,盡管玄翳會在外面守著,但經過她幾天的觀察,玄翳君子的很,不會進來查房,所以趁夜逃走是最佳時機。

等明天天亮,玄翳發現她走了,也只能乖乖回天庭做他的太子殿下了。

這麽一想,阿木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恨不能夜遁幾千裏。

竹塢所在的是深山老林,阿木從屋後離開,想的是翻過這座竹山,走遠些,再探查朱厭的去向。

她封印了離火,無論朱厭去哪,都能感知得到。

希望這家夥現在老實窩著吧……話說,要不買個朱厭愛吃的去見他會不會好一點?這火封的手段是有些不地道。

阿木盤算著又穿越過幾株粗壯的竹子,微微一楞,後退幾步,瞇起眼借助月光打量著竹子。

她怎麽覺得這幾棵竹子那麽眼熟,不只是形狀位置,連竹斑都相似。

她遲疑伸手一摸,是竹子微涼的觸感,指尖一揮,留下痕跡。

咽了咽口水,她又往前走兩步,果不其然,又遇見了眼熟的地方,她看著竹上的痕跡陷入了沈思。

以前在凡間,這種情況俗稱鬼打墻。

後來她混過了仙界,知道這情況也可以是結界。

似乎要回應她的想法,一陣風拂過,竹聲之外還有一聲嘆息。

阿木心中猜到了,脊背發毛,硬是不肯回頭看一眼身後。

她緩緩蹲下,拍了拍眼前的粗竹,自言自語道:“嗯……這裏應該會有好筍。”

說完後,深吸一口氣回頭,果然看見手臂間搭著披風,竹葉緩緩落在白衣,默默看著她的玄翳,這位月下仙人不知跟著她在結界裏悄咪咪繞了幾圈。

她尷尬呵呵一笑,拍著手站起來,故作鎮定解釋道:“殿下,我明天想吃炒筍了,晚上出來先看看筍。”

玄翳面容沈靜,緩緩上前,隨後將繡著祥雲的藍色披風展開,為她仔細披好,修長的手指給她打好領結。

見阿木模樣乖巧地任他披衣,玄翳將她雙手攏在手心,溫和道:“好,我明天做給你吃。你的傷還沒有好,不要再亂跑了。”

阿木連忙點點頭,不敢忤逆,心道我現在也跑不出去啊。

玄翳捂暖她的手,便牽著她慢慢走回小屋,輕聲道:“我知道這麽處理竹筍了,這次會做好的。”

阿木看著玄翳的側臉,心中一軟,悄悄回握他的手笑道:“不管怎樣,殿下做的菜就是好吃。”

玄翳聞言,終於彎了嘴角,握緊了阿木的手。

翌日,玄翳一大早就挖了一竹簍的鮮筍。

看著玄翳居然親歷親為地幹活,阿木也不閑著,跟著玄翳挽起衣袖給他打下手。

無言的默契中,阿木剝筍,玄翳切筍,刀工幹凈利落,筍片整整齊齊碼在盤內。

阿木是不敢再讓殿下生火,雖然灰撲撲的玄翳意外有些可愛,但還是不能再讓他的白衣臟汙了。

於是,阿木熟練地生好火,玄翳再開始炒他的拿手好筍。

午時,他們鄭重其事地面對面坐著。

屋內的桌子被擡到了竹院中,竹影稀疏,空氣中伴著清新的味道。

他們緊張對視一眼,繼而一起起筷,夾了片筍入口。

鮮香滑嫩,鹹淡適中。

玄翳放心地舒展了眉頭,阿木笑道:“我就說殿下的手藝沒問題吧。”

玄翳寵溺地看著她,給她添飯溫聲道:“你愛吃,我就多學著做給你吃。”

這話讓阿木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接過飯不再言語,埋頭吃了一會。

碗內又被玄翳夾了菜,阿木終於擡眼看向玄翳,他眉眼溫柔,專註地註視著她吃飯,見她看自己,嘴角彎出幅度。

阿木緩緩咽下口中的飯菜,放下手中的筷子,坐正了身體,垂眸道:“殿下,你什麽時候回去啊?”

一時間,他們之間只餘竹林風聲。

好一會,玄翳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啞聲道:“……等你傷好了。”

“好。”見玄翳此刻已然再無笑意,也得到了大致的期限,阿木頷首,不再逼問,重新拿起筷子吃完飯。

接下來的日子,玄翳又學會了筍湯、燜筍、燉筍、腌筍;阿木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自然給他打打下手。

兩人倒也配合默契,一日日做飯熟練了起來,之前一個上午只炒一盤筍,如今倒也能整出三菜一湯。

阿木傷養得不錯,被玄翳禁足在這裏,也不用操心什麽。

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她在歪在玄翳給她做的竹制搖椅上,伴著竹聲清風打瞌睡,玄翳則坐在她旁邊安靜看書。

有時她無聊了,也好奇地湊過去看,原來是一些游記,她看著看著又犯困睡了,等醒過來,身上被精心蓋著披風。

暮色將至,轉頭一看就是檐下燈籠的黃色暖光裏,玄翳在爐竈邊忙碌的背影。

如果不是結界的存在,她差點以為玄翳只是個凡人,沒有用仙法,親手打理一切瑣事,平添了幾分煙火氣。

阿木重新窩回搖椅,默默看著玄翳有條有理地做飯,仿佛他已經忘記了現在紫霄殿裏每日劇增的事務,忘了要處理朱厭消失後的殘局,忘了要如何回轉西海龍族和天族之間的嫌隙。

現在,他一心撲在這片竹塢內,拘著阿木,他們相互陪伴著,仿佛可以日久天長,細水長流。

又過了兩月,阿木的傷愈合得差不多了。

但她躊躇不前,打碎這片寧靜輕而易舉,不可避免的是傷害玄翳。

她心軟了。

心中最清楚不過,不該優柔寡斷,他們都有各自的職責要去完成,而非繼續糾纏。

卻是難以抉擇,一面沈溺於竹塢中和玄翳的平淡生活,一面又在夜間輾轉反側。

“小木頭。”

阿木回過神看玄翳。

玄翳認真打量她的神色,又低頭看著桌上未動分毫的筍菜,輕聲道:“你膩了嗎?”

“啊?”阿木楞了楞,見玄翳有些低沈,忙道:“沒,沒有。”

玄翳便看著她笑了,方才眼中的陰霾消退。

他專註地看她,緩緩道:“我們可以再換個地方待一待,我可以學新菜式給你吃。”

“換個地方?”阿木一怔,眉頭漸漸皺起。

“嗯,天地浩大,我們可以四海為家,你要是待一個地方煩了,我們就去看看其它的風景,如果你累了,我們還可以回來竹塢定居。”玄翳的眼中滿含憧憬,對阿木暢言自己對他們未來的規劃。

“家?”阿木眼中驚動。

玄翳眼中明亮,深情似祈求地與她對視,小心翼翼又滿含希冀:“阿木,我們成家吧。”

在流浪的歲月裏,家是阿木最珍惜的一切,這是她一日日沈浸於竹塢生活的原因。

終於,玄翳洞悉她的軟肋,拋下自己的一切,拿她心裏最依賴的存在向她求愛。

偏偏,她心裏還悄悄喜歡著玄翳。

阿木心尖被這話燙得顫抖,竭力止住腦中為這句話展開的想象。

她躲開玄翳滾燙的眼神,狼狽地急急起身退開些。

她壓抑住心動,咬牙沈聲道:“殿下,你若是想家了,便早點回紫霄殿吧。”

玄翳的眼中的光熄滅了,一片孤寂。

阿木又後退兩步,鎮靜自己狂跳的心,硬生生壓制住對他的心疼心軟,盡量平穩語氣道:“我的傷好了,多謝殿下這些時日的照料,元貞先行告退。”

俯身一禮,也不聽玄翳的答覆,便轉身施法離開。

如今她的仙法不如玄翳,但全力而為,也是能強行破開結界離開。

其實是非利弊她早已想清楚了,堅守大道,一意孤行。

她不怕死,不怕汙名,不怕孤身一人面對一切。

唯獨面對玄翳時,她總是舉棋不定,寸步難行。

先前拒絕過玄翳後,本以為他會止住動心,像從前一般點到為止。

明明,明明他也有著天界太子的驕傲,不應再反悔糾纏才是。

卻未曾想到他會愈加深陷,甚至於連太子的身份都不要了。

現在玄翳表白心跡,她不得不做出割舍,主動斷了這份情。

她錯了,不該借著養傷的名義,放縱自己耽於這些時日的溫情,拖累玄翳一步步沈於情愛。

她不能毀了他。

解決朱厭之事後,她將等待自己壽命用盡死去。

而玄翳,應該依舊是眾仙信服的天界太子,未來也是為三界謀福的天帝。

這才是他們最好的結果。

阿木深吸口氣,調動全身仙力,躍至結界前狠狠一擊。

剛愈合的傷口隱隱不適,但阿木顧不上了,又是一擊。

這一擊卻沒有落到結界上,因為結界自動消失了,遙遙望去不再是無邊無際的竹林而是連綿的山勢。

阿木一怔,不由得回頭最後看一眼竹塢,卻撞入熟悉清香的懷中。

她連忙擡手推拒,卻被死死擁住,耳邊響起哽咽:“你還是不要我了。”

阿木僵住,頸窩有溫熱的濕意。

她睜大雙眼,停止掙紮,她還是傷到玄翳了。

玄翳抱著阿木許久,最後他們還是回到了小屋。

玄翳緊抱著阿木不放,好一會,阿木在他懷中悶聲道:“你別哭了。”

“那你還走嗎?”玄翳帶著鼻音問。

阿木進退兩難。

沈默中,玄翳苦笑出聲,他微微松開阿木看她:“你當真是一點都不在乎我。”

怎麽可能,阿木啞口無言,只是抿嘴與他相視。

她再心軟妥協一次,便再無回頭了。

“對不起,可是我不想放開你。”玄翳低頭在她唇上吻了吻。

阿木被這突然的一吻楞住,想退出他的懷抱,卻發覺自己的雙手被緊緊拉住。

她頓覺不安,緊張看玄翳。

“你能為了無名的傳承傾盡一切。”玄翳感受到她的退意,眼中一片陰沈,嘴角卻帶著笑繼續道:“如果我把我的仙法都給你,你是不是再也丟不開我了?”

“殿下你……”阿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在震驚中被玄翳再次吻上,這一次的吻不似從前的溫柔,帶著孤註一擲,不容拒絕地深切。

阿木混沌中用力,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推開玄翳,她眼中泛著淚意,低頭靠著玄翳的胸口喘息,卻聽清了他喘息下激烈的心跳聲。

阿木閉了閉眼,穩住呼吸,突然伸出雙手攬住玄翳的脖子,拉下玄翳主動吻上。

玄翳眼中一驚,瞬間湧上熱烈,狠狠抱緊阿木加深這個吻。

體溫節節攀升,氣氛變得暧昧,他們的心跳不分彼此。

最後,他們一同倒在了床上,玄翳全身泛著羞紅,鳳眼帶著瀲灩,與身下雙頰粉紅的阿木四目相對。

玄翳的墨發散落,有幾縷散在阿木臉龐,玄翳溫柔地用唇點了點她的唇,鄭重又歡喜道:“阿木,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阿木燦然一笑:“好。”

終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玄翳眼若星辰,俯身吻在她的鎖骨。

這個吻還沒有結束,他埋在了阿木的頸窩裏睡著了。

阿木收回了玄翳腦後的手,靜靜抱住身上的玄翳望著粗制的紗帳頂發呆。

她用力抱著玄翳,感受著玄翳在她頸間的呼吸。

眼中的淚水滑落,她低頭吻了吻玄翳的額頭,輕昵道:“玄翳,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

無人回答,只餘玄翳熟睡的呼吸聲,他是聽不到了。

阿木眨眨酸澀的眼,輕輕把身上的玄翳翻在身邊,跪在他身邊為他蓋好被子。

註視著眠訣作用下,帶著欣喜幸福的睡顏,她顫抖著手撫了撫玄翳的眉眼,還是決然轉身離開了這間小屋。

與屋內熱切的氣氛不同,一出屋,便感受到了帶著竹子的清冽味道的涼風。

阿木回頭最後看一眼這間小屋,擡手認真布下結界,往竹塢外離去。

還未走兩步,就見竹林中一個灰袍老者依著身後粗竹坐在石上歇息。

老者似乎等了有一會,左肩上還有一片黃色的竹葉。

老者見她便善意笑道:“大悟山一真,見過嚴霜仙君。”

阿木一楞,禮尚往來一禮。

一真意味深長看她:“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

“選擇?”阿木擰眉反問。

一真望了望眼前正竹葉翩然落下的虛空,悠悠道:“是啊,選擇。”

他也不賣關子,繼續道:“我記得自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此時此刻來這裏等著,看看屋內有個凡人是否出來。”

“出來如何?不出來又如何?”阿木追問。

一真臉上皺紋笑得微微擠起:“出來了,助你離去,不出來,我便要去尋找朱厭,接手替他消除戾氣之事。”

阿木悚然:“是誰交代你的?”

一真見她被嚇到了,安撫道:“不知何者。”

阿木頓時明白了,眼中憾然,輕聲道:“無名前輩。”

“是,不知者無名。”一真微笑道:“但無名很重要,大悟山啟於不知者,我的師弟司命,師兄南極仙翁皆與他頗有淵源。可惜,不論如何算,都尋不出不知者為何,他如今不過是一個隱隱的存在。如今,我完成無名僅留的要事後,他於世間再無掛念。”

阿木心中顫動,喉中哽咽,緩緩道:“他和心愛的風神都投胎去了。”

一真聞言眼中一亮,慢慢起身給阿木鄭重一禮,笑道:“多謝嚴霜仙君點撥。”

言罷,他隨手一揮,阿木身上熒光散去,一真笑道:“玄翳太子在你身上暗下的標記已去,你盡可放心去尋朱厭。”

阿木沒想到玄翳還對她使用了熒匣,指尖微顫,這份執著讓她不由得回頭再看一眼那靜謐的小屋。

山高水遠,此別無期。

阿木深深一嘆,對一真抱拳道:“勞煩一真仙人看顧著殿下醒來,元貞拜謝。”

一真點頭,阿木施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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