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將軍出殯的這一天, 謝廷帶著她去了衛府。

幾天沒見，衛昭似乎瘦了一大圈, 少年消瘦的身體在寬大的孝衣下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他沒有哭，跪在那兒，甚至沒有表情。

簡萌走了過去, 想安慰他幾句：“衛昭……”

她剛叫了一聲, 忽然就被人拉入了懷裏，那人摟著她就低聲痛哭起來。

她身體僵住。

抱她的人不是衛昭, 而是衛昭他媽。

衛夫人也穿著一身縞素, 烏黑的發髻斜插著一朵白花，臉色慘白, 雙眼浮腫, 肯定哭過不止一次了。

“我的昭兒……”

簡萌很想說“衛夫人，你兒子在你旁邊跪著呢”。

但是, 衛夫人將她摟得那麽緊, 又哭得這麽傷心，看著就令人心裏難受。

就連衛昭也擡起頭來看，眼眶也是紅的。

簡萌擡手給衛夫人擦了擦眼淚：“夫人, 不要哭，去那邊坐著歇會兒吧。”

衛昭也站起來, 伸手扶她。

然而，衛夫人卻拂開了衛昭的手。

衛昭楞住。

“不要碰我！”衛夫人緊抓著她的肩膀, “昭兒, 昭兒, 你爹死了，他死了啊……”

看起來，她好像悲痛過度，連人都認不清了。

簡萌尷尬，指著她身旁的人：“夫人，那才是你的昭兒。”

見她這樣，衛昭聲音哽咽：“娘，你別這樣。”

“不，他不是。”衛夫人盯著簡萌，表情有些可怕，“你不要叫我夫人，我是你……”

“筠筠。”忽然有人叫她。

她回過頭，看見了謝廷，他就站在門口，深邃的鳳眸似乎透著暴戾，聲音卻意外地溫柔：“過來。”

簡萌“哦”了一聲，對衛夫人道：“夫人，我得回去了，您節哀順變。”

衛夫人伸出手，卻什麽也沒有抓住：“別走！”

她的聲音惶恐到有些異樣。

簡萌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就被謝廷牽著走了出去。

簡萌剛走，衛夫人就暈了過去，侍女們手忙腳亂地將她送回了房裏。

衛昭守在床前。

衛夫人醒來，看見他，表情卻是冷淡的：“你不要在這裏。”

“娘，我知道你傷心。”衛昭努力做出笑的樣子，“但是，好歹也讓我陪著你一起傷心啊，你一個人一定又會胡思亂想。”

衛夫人別開臉：“你不要叫我娘。”

衛昭眼神一黯：“娘，我知道我很不聽話，常常惹你生氣，但是，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他眼睛紅紅的，“我聽你的話，我再也不貪玩搗亂了，你別……不理我。”

衛夫人語氣很淡：“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如果你是我的兒子，你就是再頑劣，我也會喜歡你。”她微微轉過臉，一雙泛著水光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可……你真的是麽？”

衛昭表情僵住，一種莫大的恐懼湧上心頭：“娘，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衛夫人抓住了他的衣領，神情有點狂亂，“你們謝家先是奪走了我的女兒，現在又害死了我的夫君，你說……我是不是欠了你們的啊？”

衛昭嗓音幹澀：“什麽……謝家？”他勉強一笑，“娘，你糊塗了，我姓衛。”

“不！你姓謝！”衛夫人的眼神有一刻的尖利，“你難道沒發現你和那個暴君長得很像麽？尤其是眼睛……都是那麽高傲得令人生厭！”

衛昭怔住，整個人如墜冰窖。

姚泓來得有些晚，剛要走進衛府的大門，卻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一下。

他低頭，看見的就是少年哭得亂七八糟的模樣，和他的目光對上時，少年的神情有一絲狼狽不堪。

“衛昭你……”

不等他說完，衛昭就已經撞開他，跑了出去。

姚泓怔了下，也追了上去，一面叫他：“衛昭，你跑什麽，我又不是來催你交作業！”

衛昭惡狠狠：“你別追我！”

姚泓悠然：“那你倒是別跑啊。”

姚泓腿長，跑得快，沒一會兒就趕上了衛昭。

衛昭跑得滿臉通紅：“你是不是想死？”

姚泓一把攬過他的脖子，將他箍住：“真是長本事了，你敢這麽跟我說話？”

衛昭“啊”地大叫了一聲，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將他給推得跌在了地上，就跟發了狂似的打他。

姚泓猝不及防被揍了一拳：“你有病啊！”

衛昭卻不管不顧地往死裏揍他，半點兒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姚泓忍無可忍，一把將他的腦袋給按在了地上：“你夠了啊！別以為你爹死了，我就得讓著你！”

衛昭卻梗著脖子吼道：“你就殺了我好了！”

吼完，他就終於忍不住哭了，趴在地上哭得那叫一個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姚泓看得都氣笑了：“我沒怎麽著你吧？”

衛昭繼續哭。

姚泓見路人怪異的目光看了過來，只得將他提了起來，胡亂給他擦了把淚：“行了，我帶你去個沒人的地兒，你哭個夠。”

恭王府。

姚泓覺得自己淡定不了：“我沒聽錯吧？你說你和筠筠的身份對換了？”

衛昭六神無主，覺得姚泓還算靠譜才跟他說了，見他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就皺了皺眉：“你不信就算了。”

姚泓：“不是我不信，只是這也太那什麽了吧，你確定不是衛夫人在胡言亂語？”

衛昭抿唇：“我也希望是假的，可她都不理我了，還非得讓我把她的女兒還給她。”

姚泓：“這可沒法還了，你沒看見陛下對那個妹妹有多寶貝麽？”

衛昭表情可憐兮兮：“我娘說，陛下也知道這件事，如果我不信，可以去問他。”

姚泓：“你別傻得真去問，你也知道陛下的兄弟為什麽死得不剩幾個了吧？”

衛昭低下頭：“我該怎麽辦啊。”

姚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忽然道：“衛夫人不是要她的女兒麽，你還給她也不是不行。”

衛昭一楞：“怎、怎麽還啊？”

姚泓帶了一絲笑意：“你將公主娶回家不就行了。”

衛昭臉紅：“不行，我只當筠筠是妹妹。”

姚泓往後靠著椅背，瞥他：“那麽我也沒法了。”

衛昭無神地坐在那兒，忽然，他心中一動，擡起頭時兩只眼睛都在發光：“我是先帝的兒子，那麽……我是不是也可以做皇帝了？”

姚泓正喝茶呢，沒忍住一口茶全噴了：“你……你還記著小時候的話呢？”

衛昭皺眉：“這是我的志向。”

姚泓：“……”

您這志向……太大了。

衛昭卻越想越覺得可行：“如果我做了皇帝，筠筠不就可以回到娘身邊了麽，而且我還可以為爹報仇。”他擡頭看著姚泓，“你會幫我的，是麽？”

姚泓：“你別嚇我！”

衛昭的目光卻有些深邃，聲音壓低：“你真的不願意麽？你爹可也是藩王啊，雖然他保持了中立的態度，但是……你覺得到了最後，陛下會僅僅放過他麽？”

姚泓一怔，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陌生。

衛昭垂下眼瞼：“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其實……我只是懶得動腦筋而已。”

姚泓：“……看出來了。”

謝廷牽著她出了衛府，也沒有回宮，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他的表情沈默得有些陰沈。

簡萌忍不住叫道：“哥！”

謝廷低眸看她。

簡萌：“你怎麽了？”

謝廷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有些覆雜：“筠筠，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不過……哄他開心準沒錯！

簡萌搖搖頭，笑著挽住他的胳膊：“我有哥哥就夠了。”

謝廷沈默著，忽然問：“如果……朕不是你哥哥呢？”

為什麽……會這樣問？

簡萌心底詫異，面上卻還笑著：“哥哥就是哥哥啊。”

“記住你的話。”謝廷的眸光直直地看向她，“不要以後又不認賬了。”

簡萌：“……哦。”

他真的好奇怪啊，說得像她會不認他這個哥哥似的，她看起來……那麽沒良心的麽？

謝廷又道：“衛家的人，你以後都不要見了。”

簡萌一楞：“為什麽？”

謝廷眸光微瞇：“難道你很想見衛家的人？”

這就……很不講理了啊，大哥。

簡萌無奈：“衛大哥每天送我上下學，衛昭還是我的同窗，我怎麽可能看不見衛家的人？”

謝廷：“以後你就不必去上學了。”

簡萌心裏快要樂開花，卻還是做出驚訝、抗拒的表情：“真的不能上學了？為什麽啊，哥哥，我那麽喜歡讀書的。”

謝廷瞥她，拍了下她的腦袋：“別演了，就算你說不喜歡，朕也不會讓你再上學。”

簡萌是真的好奇了：“不上學的話，我要做什麽？”

謝廷用一種挑剔的目光打量她：“你已經十二歲了，不能再和男孩子一起上學，朕決定送你去滁州。”

簡萌傻了：“那麽遠？”

謝廷摸了摸她的頭，眼神有些柔色：“朕的外祖父家就在那裏，他家有幾位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姐，你可以和她們多玩玩，一起學學女孩子該學的東西。”

簡萌這下是真的抗拒了：“不，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就在這兒上學也很好。”

謝廷冷笑：“這兒上學？你難道不知道你已經越來越像個男孩子了麽？”

像、像個男孩子？

簡萌：“……”

紮心了啊。

見她懨懨地低頭，謝廷輕嘆了口氣：“筠筠，朕會去看你的，聽話，好麽？”

簡萌聽他語氣溫柔，忍不住問：“可以不去麽？”

謝廷：“這是命令。”

簡萌只好閉上了嘴巴。

他這麽急著送她走，怎麽看都好奇怪，應該不是什麽要她學東西的理由那麽簡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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