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軒果然不愧是第一富人, 就連鎮上也有他的大別院, 應該是為了做生意而置辦的。廂房裏邊兒, 簡萌看著床上的楚寒仙，他的眉頭仿佛感到痛楚似的微微蹙著, 蒼白、消瘦的臉顯出幾分纖弱的美感，呼吸也是輕得給人一種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的心驚感。

雲軒將砒.霜下在了茶裏，手都是微顫的，他用湯匙攪拌均勻，慢慢走到了床邊坐下。

簡萌緊張地看著：“他應該會活著的……吧？”

雲軒正要餵過去的手一頓，也遲疑：“會的。”

口裏這麽說著，他卻又將湯匙收了回來，楞楞地看著弟弟，嘆了口氣。

簡萌：“怎麽？”

雲軒轉頭看她, 眼裏難得有幾分迷茫：“這可是我二弟啊，我下不了這個手。”

簡萌：“……這是救人呢，別怕。”

不要說得像是他們在謀財害命好麽？

雲軒點點頭，像是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半晌, 用兩根手指扳開了對方的唇，將一勺……□□抖著手送進了他的口中。

雲軒飛快地收回手, 低頭嘆息，如果……二弟就這樣死了, 豈不是他成了兇手？

“小師妹, 我心裏難受。”

“別難受了！”簡萌忽然叫道, “茶全部流出來了。”

雲軒一楞：“那不是茶。”

簡萌深吸口氣：“這個不是重點好麽！”

雲軒又試了幾次，手已經不抖了，先前只擔心二弟會被砒.霜毒死，現在卻擔心怎麽才能讓他咽下砒.霜。

正想著，卻見小師妹忽然拿過了他手裏的茶杯，喝了一口，他大驚失色，以為小師妹要殉情呢，卻看見她忽然朝著二弟俯下了身，他看不清她做什麽卻也猜到了。

他僵硬地坐著，盡管很快明白她是在幹什麽，但……心裏的滋味還是特別難受，他沒有移開視線，看著她彎著腰的背影，他知道這樣二弟就可以咽下去，只是心也揪得越來越緊。

簡萌站直了身體，轉頭就看見了雲軒神色不好的模樣，只當他是擔心，忍不住道：“一定會沒事兒的。”

雲軒眼神微飄：“你怎麽不讓我來啊。”

幹嘛要當著他的面和二弟這樣親密呢？

他目光幽深地盯著床上的人，心裏驀然升起的一個念頭有幾分邪惡，如果……如果二弟就這樣死了，那麽……

簡萌一楞：“你說什麽？”

雲軒對上她清亮的眼眸，微微怔松，乍然回過神，神色微慌：“沒、沒什麽。”

他真是魔怔了，那樣的念頭竟也敢想？

他心裏又愧又亂，站了起來：“小師妹，你在這兒守著，我去叫廚房做些吃的送來。”

他的背影有幾分倉皇的樣子。

簡萌也沒多想，在床邊坐下了，或許是身體裏有了兩種劇毒，楚寒仙的唇色也在變紫，額頭滿是汗水，連枕頭也打濕了，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疼……”他在床上掙紮，手緊緊地抓住了被單，手背泛出了青筋。

“哪裏疼？”簡萌替他擦汗。

他沒有應聲，也沒有睜眼，只是仿佛疼得更厲害了，他翻滾著，手也四處亂揮著，簡萌幾乎壓不住他了，被他一巴掌給拍到了地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唇角也帶出了血絲。

楚寒仙卻已經“撲通一聲”滾到了地上，神情扭曲得有幾分陰鷙。

簡萌心驚肉跳，不知道他這算是好還是壞，應該是兩種□□在抗爭吧？

她想將他拉回床上躺著，卻怎麽也拉不動，只好就在地上抱著他，安撫他的情緒：“我知道你很疼，但是，忍一忍，堅持下去，你可以做到的，對不對？”

他卻似乎什麽也聽不見，兀自掙紮著，簡萌只好更加用力地抱著他。

他似乎恢覆了點兒知覺，用力拉著她的手，聲音低得柔弱無力：“小兔？”

簡萌驚喜，回握住他的手：“我在，你記得我了？”

被汗水打濕的睫毛微動，他微微睜開的眼睛像是沁著霧：“我死了，你、你別忘了我……”

看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了，簡萌眼睛有點兒酸，她抿了抿唇，道：“你胡說什麽，你不會死的！你要死了，誰還記得你？”

楚寒仙聽著她這麽“絕情”的話，不知是氣還是急，竟然嘔出了一口黑血，還有些血珠濺在了她的臉上。

他仿佛失了力氣似的靠在她的懷裏，一動不動。

簡萌被嚇住了。

不、不是真的死了吧？

她張了張唇，差點兒就哭出來，就在這時，門忽然打開了，雲軒的聲音傳過來：“小師妹，飯送過來了。”

簡萌仰頭看著雲軒，眼睛一眨，眼淚滾了出來。

雲軒似有所感，手裏的飯盒滑落，嘩啦啦地灑了滿地的飯菜。

“二弟他……”

他疾步過來，半跪在地上，看著她懷裏的人，眼眶發紅，卻還是謹慎地伸手去試了試他鼻間的呼吸。

然後，他就楞住了。

“他剛才還和我說話來著。”簡萌抽了抽鼻子，“我也沒想到他……”

雲軒打斷她：“小師妹。”

簡萌水蒙蒙的眼睛看過去。

雲軒：“二弟沒死。”

簡萌：“沒……死？”

“是，不信你摸摸，他的心還在跳呢。”雲軒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小師妹，你剛才可是把我嚇死了。”

簡萌摸了摸，果然沒錯，她怔了怔，忍不住哭得更厲害了，一抽一抽的。

雲軒還沒見師妹這麽哭過，不知所措地給她擦眼淚：“師妹，你怎麽還哭？”

簡萌：“……嚇著了！”

“……”雲軒一怔，忍不住失笑：“好了，你去洗把臉，我給二弟換身衣裳，他的衣裳都濕了。”

簡萌抹了把眼淚，也笑了：“嗯。”

應該是將毒血都吐了，楚寒仙也平靜下來，忽略他過於蒼白的臉色，他看起來就像是在睡覺而已。雲軒和簡萌守了他一夜，等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他也還是沒有任何異常。

雲軒總算松了口氣：“看來二弟不會有事了，真是神佛保佑。”

簡萌也高興。

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卻出乎他們的意料。

要麽死，要麽活，不外乎這兩種結果。楚寒仙卻是沒有死，卻也不算活，就那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連睫毛也不曾顫動一下。

他就這麽睡了七天後，雲軒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雲軒請了大夫來看，大夫並沒查出他體內有毒，甚至沒有查出他身體有任何毛病。

雲軒嘆氣：“看來只能等他自己醒過來了。”

他用馬車將楚寒仙帶回了翠玉山莊。

簡萌一直在等他醒過來。

只是，過了一個夏天，他沒有醒，過了一個秋天，他……還是沒有醒。

雲軒已經越來越不抱希望，又忙於生意，三天兩頭地往外跑，去看二弟的次數並不多，每回來總能遇上小師妹在和二弟說話，仿佛二弟並沒有陷入昏迷似的。

他看著心疼，忍不住勸她：“小師妹，你還是回去吧，師父已經來信催了好幾次。”

簡萌道：“我不走。”

雲軒道：“如果二弟醒不過來了呢，小師妹難道要在這兒守一輩子？”

簡萌道：“他會醒過來。”

雲軒只當她是太固執，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簡萌也解釋不清楚，她總不能說是系統說過他會在冬天醒來吧？

系統雖然時常不靠譜，但這一回倒也沒騙她。

在一個很冷的下雪天氣，楚寒仙終於肯醒過來了。

外頭的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屋裏燒著火盆，倒也不算冷，簡萌又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會兒日常瑣事，慢慢兒地就趴在床沿睡著了。

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摸她的頭，她擡起頭，揉了揉眼睛，就看見了楚寒仙坐在那兒，還對她笑了笑，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簡萌反應過來，立馬站起來，“你醒了？我、我去叫師兄過來。”

楚寒仙卻拉著她的手將她扯進了懷裏，伸手摸著她的臉，低頭湊近了她的衣領，深深吸了口氣。

簡萌一巴掌拍開他：“你怎麽一醒來就這麽變、態！”

楚寒仙被拍開，卻又粘了過來，抱著她，似乎有點兒委屈：“我只是太想你了，小兔，我睡了好久。”

“別抱這麽緊。”簡萌嫌棄著，卻沒有推開他，“你也知道久了，倒是早點兒醒啊！”

楚寒仙道：“我在做夢，做了好多的夢，怎麽也醒不過來，最後還是被嚇醒的。”

簡萌倒是不知道他竟然還做了夢，問：“你做什麽夢了？”

楚寒仙擰眉思索：“我也記不大清楚了，就記得你被一個鐵盒子撞死了。”

簡萌：“……”

楚寒仙又道：“夢裏，你不長這樣兒，也不叫楚裳。”他回憶著，“似乎是叫……珊珊？還是湘湘？”

簡萌倒抽口冷氣，擡手捂住了他的唇，在他疑惑的目光看過來時，她微笑：“既然是夢就不要去想了，嗯，你是不是餓了？”

楚寒仙點點頭：“餓了。”

簡萌：“我去叫人送飯菜過來。”

楚寒仙拉著她的衣角。

簡萌：“我很快就回來了。”

楚寒仙看著她，睫毛輕眨，在眼底落下一排極美的扇影，底下的眸光清澈又柔順。

簡萌：“放手！”

裝什麽可愛啊！

她扭頭就走了出去，腿有點兒軟。

媽耶，嚇死她了，他們居然真的是……同一個人？還好他沒有想起來，不然她怎麽解釋啊！

就在大家慶祝著府上二公子蘇醒的事兒時，在雲霄派等閨女回來等得心焦氣躁的掌門楚江來了。他本來想將閨女訓一頓，養她這麽大竟然就被個不知哪兒來的野小子拐跑了，但一見她的臉，他又心疼得不行，只是鼓著一雙眼睛嚴肅地瞪著她。

雲軒怕師父怪小師妹，正想替她說話，卻又見師父瞪向了自己。

“你是不是嫌棄裳兒？”

雲軒一楞。

“不然她傷了臉你就退了親？”

雲軒這才記起還沒有說過二弟和師妹的事情，因為二弟一直昏迷著，他怕有變數就沒告訴師父。

雲軒便解釋了一番，最後還替他們說了些好話：“師父，我和小師妹只有兄妹之情，她和二弟卻是兩情相悅，您就成全他們吧。”

楚江這才註意到下頭還坐著個白衣青年，容貌極美，氣質幹凈，猶如清風明月般飄渺出塵。

“你就是魔教的那小子？”

楚寒仙怕他責怪自己曾經想殺他，忙解釋道：“我不會殺您了，那是誤會，您知道的。”

楚江當然也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忍不住嗤笑道：“你就算想殺我，你打得過我麽？”

楚寒仙很認真：“打得過。”

簡萌：“……”

就算是真的也不要這麽耿直啦！

這個傻弟弟喲！

雲軒扶額：“師父，二弟他只是……”

楚江擡手打斷他的話，瞇起眼：“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楚寒仙見他不相信自己，直接就用輕功飛了過去，打出了一掌，口裏還輕描淡寫地道：“試試。”

簡萌：“……”

雲軒只想一巴掌拍飛他，那是你未來岳父啊，認個輸會怎樣？這個弟弟當真……欠調.教！

見他武功果真不錯，楚江也來了興致，兩人打了幾個回合，楚江就忽然道：“夠了。”

楚寒仙停下來，見他臉色嚴肅，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簡萌也當他是生氣，忙道：“爹……”

她想說的話還來不及說，楚江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不錯，不錯，你的武功倒是配得上你的狂妄！這一屆的武林盟主一定又是我們雲霄派的了！”

簡萌：“……爹，你在說什麽？”

楚江卻道：“你們成親後，他不就是我們雲霄派的人了？”

雲軒一怔，心中雖有些苦澀，卻也為二弟他們高興。

簡萌：“……不是還沒成親麽？”

楚寒仙呆了片刻，緩緩地問：“可以……今晚就成親嗎？”

雲軒已經沒眼看了，直接就一把攬過了弟弟的肩膀，將他帶離了宴席，語重心長地道：“二弟，做人不能這麽……老實知道嗎？”

就算你真這麽想也不能說出來啊，他這個做哥哥的都覺得丟死人了！

楚寒仙：“所以是……不可以嗎？”

雲軒：“……”

好想換一個弟弟怎麽辦？

十日後。

翠玉山莊和雲霄派在江湖上的地位都不低，所以在兩家聯姻這一天，幾乎整個江湖的人都去參加了。

這幾乎是江湖上最熱鬧最繁華最出名的一場婚宴。

也是最好笑的一場婚宴。

因為，就在一對新人拜堂的時候，鏢局大小姐忽然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沖了進來，下人攔也攔不住，眼看著她在大堂下了馬，穿著一身嫁衣堂而皇之地就進了喜堂。

上官鳳一字字地道：“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

眾人以為可以看一場二女爭一夫的大戲，卻見上官鳳話音剛落，就被一條筆直修長的腿給踹了出去。

楚寒仙收回腿，走回到了新娘子的面前，低聲說：“小兔，我不是她的人，我是你的人，你別生氣。”

簡萌：“……”

你這也太不憐香惜玉了！

眾人：“……”

忽然就被餵了一口狗糧。

雲軒頭疼地讓人將暈倒的上官鳳擡去客棧，拜堂又繼續，接著新郎留下敬酒陪客，新娘子被送入了洞房。

夜裏。

楚寒仙喝了些酒，只是臉色微紅，眼神卻還很清明，他關上了門，轉頭看見坐在那兒的新娘子，心就怦怦地跳了起來。

想起了大哥遞給他的那些圖，他面色古怪又有些興奮，他從來不知道成親還要……那樣兒的。

站在簡萌面前時，他有點兒緊張起來，緩緩地擡手揭開了蓋頭，對上了她明亮清澈的眼眸，他的腦袋有一瞬的轟鳴。

簡萌：“你發什麽呆啊？”

楚寒仙總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得他心慌慌，手腳都不知哪兒放了，哪兒還敢去碰她啊。

“你、你閉上眼睛。”

簡萌不但沒有閉上眼睛，反而還拉了他一下，他下意識地就撲了過去，兩人一起跌在了床上，她笑道：“你怎麽不說話，很緊張嗎？”

楚寒仙只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膛劇烈跳動，喉頭發緊：“沒、沒有。”

她卻忽然湊過來，親了下他的眼睛。

“閉上眼睛。”

他僵住。

“抱著我。”

他緩緩地伸出手。

她拉著他的手放在她輕飄飄的衣帶上，聲音透著輕柔的笑意：“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對嗎？“

楚寒仙只覺繃緊的那根弦忽然斷了。

……

微微打開的窗戶透進一絲涼風，窗外的雪靜靜下著，屋內卻是暖如初春。

雲軒攔住了那些想要鬧洞房的客人，轉頭望著那邊已經熄了燭火的房間，深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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