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將車子開到護城河邊才停下, 車內安靜沈悶, 邵郁承降下車窗，對著外面吐出一口濁氣。冷風灌入，副駕駛位上的許如縮了縮肩膀。邵郁承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一言不發地從後座撈起一件黑色外套, 丟到許如身上。

“謝謝。”許如沒逞強。

聽著旁邊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邵郁承想抽煙，想到她在車裏，又忍住了。許如穿好了衣服, 瞬間被清新的男人氣息包圍，頓時有些不自在，在座位上動了動, 還在袖子裏的左手被人握住了。

邵郁承擡起她手臂，將她的手從袖口抓了出來。許如後知後覺地躲了一下，邵郁承動作一頓，也察覺到自己剛剛的舉動過於親密。他擡起頭, 目光落在許如臉上。

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但心思都沒有真正在她這個人身上，所以都沒仔細看過她。她皮膚很白, 臉又瘦又小，睫毛翹而長，漂亮的雙眼皮下眼眸清亮，左眼皮有道長長的疤，顏色淡了, 但還是輕易看得出，她鼻子嘴巴也生得精致，長卷發松松地挽在身後，露出秀氣小巧的耳朵，耳垂上面有兩個小洞，沒戴耳飾。她去打耳洞那天還特意跟他匯報過，他記得。

他不講話，許如垂眸看了眼手機。邵郁承眼眸一折，轉過頭去目視前方。

“你跟聶昌是怎麽認識的？”

許如翻手機的手指一頓，“聶昌的表妹介紹認識的。”

聶昌表妹跟她是同班同學，邵郁承那天聽聶昌母親說起過。“看來許小姐很有魅力。”他笑了一聲，許如分不清他那聲笑是什麽意思，但令她一瞬間蹙緊了眉頭。

“聶昌當初對你好嗎？”他偏頭望向窗外，臉色映在車窗上，只留給她一個看不懂的後腦勺。許如視線收回去，說：“他對我很好，從來沒讓任何事委屈了我。”除了跟她離婚，但是面對邵郁承，她不會說。

“是嗎，”邵郁承仍舊對著窗外說：“那為什麽你們結婚一年半後離婚了？”

許如輕聲問：“邵總都查到了，為什麽還要問我？”

邵郁承笑了一聲，回望過來，“你愛他嗎？”

她愛聶昌嗎？就算一開始只為找個可靠的歸宿，後來她是真的愛上了聶昌，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誰對她真心實意的好，她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會因此改變，很正常。許如捏著漸漸發熱的指尖說：“我跟聶昌有過一個孩子。”

邵郁承臉上強裝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了，他周身發冷，外套在許如身上，他看了一眼，升上車窗，又將車內空調調高一度。

“孩子呢？”

許如的聲音很平靜，“四個月的時候流產了。”

邵郁承忽然打開了車門，下車前對她說：“我下車抽根煙。”

車門被帶上，許如看到他站在車外，指間很快燃起一點猩紅。現在是臘月初，外面很冷，許如打開車門下了車，對著他的背影說：“上車抽吧，我沒關系。”

邵郁承回頭看了她一眼，將煙掐滅了，“你先上車，我等煙味散了。”

他坐進車裏以後就發動了車子，沒再跟她講一句話。許如按亮了手機屏幕，看到林清山發來明天吃飯的飯店名字，她回了個好，閉眼靠在椅背上。

到了岷江花園門口，邵郁承停車熄火，許如也睜開眼睛，她第一反應是把外套脫了還他上樓，邵郁承也沒攔著，只在她下車的時候問了句，“你跟林清山打算交往了？”

許如嗯了一聲。

邵郁承沒再說話，她下車合上車門，進小區的路上沒有回頭。

許如回到家，發現臥室門口的東西不見了，張嫂看她疑惑就說是她幫忙丟掉了。

“謝謝，阿姨睡了嗎？”

“她在臥室看書，你找她有事？”

許如應了一聲，擡手敲了敲主臥的門。

“請進。”

許如推門進去，喊了聲阿姨。

“剛剛出去了？”

“對。”

“跟小林？”

許如說不是，老太太也沒再問，“找阿姨有事？”

許如往前走了幾步停下，“阿姨，我前幾天查了銀行卡餘額，這段時間攢的錢差不多夠十萬了。”老太太安靜看著她，許如說：“新的一年要來了，也是時候把當年我爸的醫藥費還清了。”

“還清了以後呢？”

許如吐出一口氣，“我打算找房子，搬出去住，總這麽叨擾也不是個事兒。”

老太太合上書，轉過輪椅，“許如啊，其實你不用給自己太大負擔，如果你跟小林交往，到了要結婚的時候，這邊還可以作為娘家房子，你母親對你不管不問，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受苦。”

許如一時觸動，可老太太沒有照顧關懷她的義務，她這兩年已經得到老太太很多照拂，不能再繼續麻煩她。“阿姨，您的擔心我明白，可我心裏過意不去。而且，”許如抿了抿唇，“我擔心林清山會介意我住在這裏，怕他會多想。”

“也是，”老太太笑了笑，“那你找房子的時候讓他陪著一起看看、出出主意，一個人去看房子太危險了，知道嗎？”

“知道，那阿姨我先出去了，您早點休息。”

“哎，好。”

等房門掩上，老太太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淡了不少。

第二天下午，林清山過來接許如去了一家西餐廳，這家西餐廳許如之前跟聶昌來過，價格不菲。她頓時有些忐忑地跟上林清山的步子，潛意識裏還是覺得他請她吃飯花錢，她過意不去。

餐廳音樂聲美妙，氣氛浪漫，許多情侶假期在此約會。

許如低頭點餐，林清山便專心看她今天的打扮，她戴了他送的耳釘，化了妝，唇上的色彩比以往濃艷，看出她對這次約會的重視，林清山心裏很滿足。

執意私房菜館。

梁正黎跟邵雯面面相覷，又同時看了眼對面的人。剛剛邵郁承接了個電話，電話裏的人告訴他，許如跟林清山在一起吃飯，他掛掉電話以後就不說話了，他們兩個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老邵，你不去從中阻攔一下？”梁正黎忍不住問。

“我攔什麽？”邵郁承喝了口白酒，眉頭都沒皺一下，像在喝白水。

邵雯把他面前的酒杯奪了，“哥，你振作一點啊，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邵郁承擡了下頭，“什麽日子？”

“二零一六年最後一天，他們一塊吃完飯會做什麽你想過嗎？中心廣場一會有跨年焰火晚會，今天約會的情侶一定會去的。”

“所以？”

“他們會在一起跨年，會擁抱，會接吻，甚至還有可能去某個酒店開個房，你真的不介意？”邵雯湊近說。

邵郁承吃菜的動作停了，邵雯趁熱打鐵，“我跟你說啊，你等今晚過了，也許生米煮成熟飯，你後悔也沒用了。”

邵郁承笑了聲，“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去把許姐姐帶走啊。”

“帶去哪？”

“不管去哪，總比讓她待在別的男人身邊強。”

邵郁承張了張嘴，“不去，你這麽想去你就自己去。”

邵雯看了梁正黎一眼，後者趕緊說：“老邵，那什麽，時間也差不多了，你要不自己等鄭瀾回來？我跟邵雯就先走了，怕一會去中心廣場的路上堵車。”

邵郁承擱下了筷子。

梁正黎一看有用，拉著邵雯起來，給她穿外套，邵郁承忽然說：“你們等等。”

“怎麽了？”

邵郁承給自己倒了杯酒，站起身，幾步走到掛外套的地方，將杯中酒盡數潑了上去，然後扯下西裝往身上套。梁正黎一時沒明白，他正想出聲問，邵郁承將自己手機遞了過來，“給許如打電話。”

梁正黎頓悟，豎了豎拇指。

許如跟林清山吃完晚飯，坐在窗邊隨意地聊天，手機忽然響了。

待看到打來的是誰，許如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頭。

“怎麽了？”看她反應，林清山出聲問。

許如搖搖頭，接起電話，她聽了一會，“所以為什麽打電話給我……哦，我現在過不去……他不是有車子嗎……那就打個車吧……好，拜拜。”

林清山眼神詢問什麽事，許如一一說了，林清山便笑了一聲，“那位邵先生，似乎對你很感興趣。”

“他只是無聊罷了。”

林清山說：“這位邵先生是東陵集團董事，他可不會無聊。這幾年東陵內鬥得厲害，誰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這麽一想，他雖然含著金湯匙出生，卻註定了這輩子都不可能睡個安穩覺。”

許如知道部分內情，卻沒想到這麽嚴重，她無意識地拿叉子戳著盤中冷掉的肉，假裝不經意問起，“東陵是家族企業吧，現在的董事長是誰？”

“邵康，也就是這位邵先生的父親。”

“那這麽說，他壓力應該會小一些？”

林清山道，“未必。背後說人不好，但是，聽說邵康跟他並沒有血緣關系。”

許如沒想到邵郁承的身世竟然不算什麽秘密，她楞了下說：“外人亂傳的吧？”

“誰知道呢，不過如果是你，你會把集團交給自己沒有血緣的兒子，還是侄子侄女？”

許如還沒想出答案，桌上的手機又響了。

仍舊是邵郁承的電話，許如接了，聽到那頭邵郁承的一聲“餵”。

“我在吃飯。”許如說。

邵郁承笑了一聲，“我知道。”

想了想，許如還是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

他話音剛落，傳來什麽東西墜地的脆響，她張了張嘴，緊接著又是一聲，這兩聲，就像響在她心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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