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三月一號，二中開學第一天。元宵節下了一夜雪，這會路上厚厚一層積雪，路中間的雪被過往的車輛壓成冰，人走在上面戰戰兢兢。路況不好，客車司機開車小心翼翼，生怕出事。

許如看了看手表，班主任要求七點半之前到，現在已經七點二十。

看來開學第一天，註定要遲到。

下車的時候已經八點鐘，許如急忙往學校跑，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她這時也顧不上被弄臟的粉色羽絨服，一路小跑著進了教室。

同學們已經在上早讀課，她貓著腰進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開始從書包裏往外掏寒假作業，得有一百來張卷子。周杉噗呲噗呲幾聲，許如眼神詢問怎麽了，周杉輕咳一聲，示意讓她看一眼右手邊的過道。許如慢慢轉過頭去，看到一臉嚴肅的班主任老胡。

老胡敲了敲她桌子，“先別收拾了，遲到的打掃一下教室衛生。”

“好。”她站了起來，後門一個高個男生正好拿著拖把進門，看到許如跟看到救星一樣。

許如不明所以，走過去以後手裏就被塞了拖把。

“我任務完成了，你拖地吧。”

許如回頭去拖講臺，拖完又拖過道，坐在過道邊的人關心地小聲問她：“怎麽來這麽晚？”

“路不好走。”

“衣服怎麽了？”

“摔了一跤。”

把教室角角落落拖了個幹凈，許如吐出一口氣，坐回自己座位。她現在滿腦子還是離開家前爸媽吵架的畫面。

許如父親跟鎮上的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工廠，這幾年生意很差，父親的朋友帶著妻兒跑了，同時帶走了年前就該發給大家的工資。剛剛過去的寒假裏，許如寫作業的時候總能聽到有人來找父親討要工資的吵鬧聲。她後來便帶著書包去鄰居哥哥家寫作業。

隔天晚上開班會，老胡手裏拿著幾個單子，看形狀應該是學生會早讀檢查的通報條。老胡臉色不好，教室裏同學大氣不敢出。許如沒太放在心上，她從來不會不遵守紀律，身正不怕影子斜。

老胡皺著眉頭念：“倒數第二排，右一、右二，早讀吃零食。念到的同學自覺站起來。”

慢吞吞站起來兩個男生。

老胡又念了幾張，看到最後那個表情有些抽搐，“第二排中間，右手邊靠近過道的女生，早讀發呆。”

許如覺得這個位置有點熟悉呢……

她擡了下頭，發現身邊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仔細捋了捋，好像說的就是她？

硬著頭皮站起來，許如無顏面擡頭面對老胡。

“這幾個同學，晚自習在自己座位上罰站到放學為止。”老胡甩下一句話，臨走前又看了許如一眼，她是好學生，雖然通報原因有點突破智商，他也不能放過。

這天放學的時候，許如找到同在校學生會紀檢部的李斌，“問個事兒，今天是誰檢查的早讀紀律啊？”

李斌警惕又好笑地看著她，“怎麽了，想找人算賬呢？”

“不，我就問問。”

李斌拿出一張表格，指了指上面一個名字：“程詠，文科一班的。”

“你跟他熟嗎，有沒有他聯系方式？”

“啊，我好像有。” 李斌從抽屜最裏面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機號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他Q號。”

許如找了張白紙，把Q號記了下來，琢磨著一會回宿舍加他好友，“好好”聊聊。

跟周杉挽著胳膊回宿舍的一瞬間，許如從書包裏拿出爸爸剛剛送她作十八歲生日禮物的手機，她先加了周杉好友，然後拿出了口袋裏的紙條。

輸完八個數字，對方的信息也跳了出來。

昵稱是一個字母C，地址是A市。錯不了，一定就是了。想不到他竟然就叫姓氏的首字母。許如捧著手機，寫什麽驗證信息好呢？肯定不能讓他知道她加他的目的，萬一他心虛不通過怎麽辦？靈機一動，許如敲字：同學，我有道歷史題想請教你。

好友驗證信息果然很快就被通過。打開聊天框，許如一指禪快速打字。

【Promise】：同學，是這樣的。我是理科四班的學生，今天我們班主任在班會上念了你寫的通報條，通報名單中有我。我想問，我沒吃東西、沒交頭接耳、沒遲到、沒到處走動，為什麽通報我？

周杉看她一臉氣憤，湊過去看了看，看完她有些吃驚，“許如，你還真找他算賬啊？萬一他公報私仇，以後檢查想方設法地找你麻煩怎麽辦？”

“他找那是他的事，我現在必須出了這口氣。”

許如聲音軟軟的，態度卻很強硬，周杉在她肩上拍了拍，去公共洗刷間洗漱。

許如等了半天，對面一個字都沒回。她氣都消了一半。最後又忍不住敲了一行字。

【Promise】：發呆難道犯罪嗎？

結果許如一整晚都沒收到對方消息。看，果然心虛了吧？

第二天上操的時候，周杉悄悄指給她看，“那邊那個跟人聊天的，就是程詠，你不是耿耿於懷嗎？要不要去找他問問？”

許如看了一眼，程詠皮膚很白，個子跟她差不多高，長得跟個小女生似的，她回過頭來道，“算了，我這麽大度，原諒他了。”

沒想到第二周，許如又被通報了。這回的原因是——看書距離書本太近。

周杉看得脾氣也上來了，又覺得有點好笑，她問許如：“這個程詠是報覆你，還是喜歡你故意跟你作對啊？”

“誰知道呢，”許如心情也有點煩，“沒想到一個男生能這麽小氣。”

不過這回她學乖了，沒再找他理論。

然而，第三周……

老胡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通報條，這回沒在班會上公開念這個。他覺得這一次的理由有點莫名其妙——背課文不出聲。於是他把許如單獨叫到了辦公室，旁敲側擊地問她是不是跟這個檢查早讀的學生有什麽個人恩怨。

許如肯定不能讓老胡知道自己帶手機來學校的事，只能無辜搖頭。

“那沒事了，你回去吧。”

“好的老師。”

“許如——”

老胡又喊住她，“背課文不出聲真的能記住嗎？”

“啊？”許如楞了一下，撥了撥劉海，“能啊，我從小到大都是那麽記東西的。”

老胡揮手讓她走。

許如這晚回到寢室，再次打開了手機。

她已經不是簡單的生氣，她覺得這個人簡直無事找事、無理取鬧。

【Promise】：程同學，這周又收到來自你的通報了呢，非常榮幸，我是不是在你心裏地位特殊，所以做事一定要按照你的規矩來才不算違反紀律？”

沒想到這次對面竟然回覆了她。

【C】：這次是什麽理由？

【Promise】：程同學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說我“背課文不出聲”。

【C】：哈哈。

【Promise】：？

這次消息沒有馬上過來，許如洗了雙襪子回來，看到QQ裏躺著一條消息。

【C】：你找錯人了，我不姓程。

【Promise】：你不是二中學生嗎？你不是程詠？

【C】：不是。

許如仍然不相信自己加錯人，她找出那張記著Q號的紙條，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比對，發現沒有錯啊。難道是自己當時抄錯了？

許如對這個“C”先生頓覺抱歉，無緣無故地收到那樣的消息，他肯定覺得她腦子有問題吧。

【Promise】：不好意思，我應該是輸錯號碼，打擾你了。那些話都不是要對你說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C】：沒事。

許如只覺得尷尬得要命，對一個無辜陌生人陰陽怪氣說那麽多。不過她還是抱了一絲懷疑，因此馬上點進了他的空間偷窺。

他只有一條狀態。

——一周歲生日快樂。

配圖是一張照片。一只阿拉斯加舒服地趴在白色地毯上。照片是橫拍的，阿拉斯加身後的玻璃窗上面映出一雙屬於男人的腿，許如放大看了看，穿著深色西褲，一看就已經是社會人士了。

果然是加錯人。

許如關了手機，躺在床上仰面深思。那還找不找李斌要正確的號碼呢？想了想還是決定算了。從班主任的態度來看，下回再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通報，也不會再找她了。

後來果真沒再有關於她的通報批評。不知道是老胡壓下來了，還是真的沒事了。不過她總算能安心自然地上早讀課。

周末給家裏打電話，許父問她飯卡裏的錢還夠不夠，許如說夠的。許父語氣便有點自責，“許如，你不用給家裏省錢，這都開學一個月了，你在學校都吃了什麽？那麽些錢怎麽夠吃一個月？”

許如撒謊說：“學校的飯菜這學期忽然降價了呢，可能是補貼又漲了。”

許父笑笑，“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還有兩個月就高考，我肯定不會餓著自己，放心吧爸爸。”

提到高考，許父輕聲問：“未來考哪所大學，你心裏有目標嗎？”

“就省會的師範大學吧。”許如隨意說。

許父心中酸澀不已，女兒之前學過書法，她曾經就想去找國內的一位名師學習，但是如今，家裏條件不允許了。許父說：“小姑娘以後當個老師也挺好的，好找婆家。”

“爸……”許如嗔了一句。

“好好，”許父笑笑，“不打擾你用功了。先掛了，下周末爸爸打給你。”

許如全程沒問媽媽在做什麽，聽他語氣，兩個人肯定又吵架了。

她回到教室，馬上讓自己靜下心來，做一道數學題。

可是看了半天也沒找到解題思路。她摸出手機一字字地輸入題目，卻沒搜到原題。周杉午睡起來打了個哈欠，看了看她，說：“你沒睡啊？周末中午都不休息一下？”

許如笑了笑說不困。她再低頭的時候，看到手機上小企鵝圖標在閃。

周杉就在旁邊，會是誰找她？

她點開一看，竟然是誤加了人家好友的“C”先生。他說他不姓程，難道姓陳？一邊這麽想著，許如看到他發來的消息。

【C】：二中門口的湘菜館還在嗎？

【Promise】：躲過了拆遷，還健在。

【C】：謝謝。

【Promise】：不客氣。

回完消息，許如忍不住發了條狀態——

牛頓、高斯、阿基米德，各位大大，拯救一下深陷高三數學泥沼中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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