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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如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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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如蘭

梁州城郊,袁記餃子鋪。

“上回說到,那影殺,又殺了人。”老頭故弄玄虛地撫著胡子,搖頭晃腦道。

“然後呢?”

“對呀先生,這裏雖不是茶樓,但說話也不能說一半啊!”

“快說快說!”

那老頭不急不忙呷了一口茶,不急不忙道:“諸位可知,宰相府的劉公公?”

“不知道。”圍坐在老頭身邊的眾人皆連連搖頭。

“這劉公公啊,是我朝宰相朝平手下的管事的,掌管著我大晉運鹽之事,前幾天突然暴斃身亡,對外宣稱是絕癥難醫。可是他的死相極其淒慘,那雙眼睛死死盯著地上……”老頭頓了頓,用手上折扇往地下一指,意有所指道,“諸位且看這地下的,是什麽?”

“是影子。”有人搶答。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滿意地點頭,繼續說道:“對,沒錯,就是影子。傳聞這影殺殺人,為的就是人的影子,人死之狀越是淒慘,這影子煉化的影兵便越是兇惡。”

“天哪,這也太兇狠了吧。”

“我大晉有這等窮兇惡極這輩,為何沒人能抓住她?”

“那是因為……”

坐在大桌旁一直未開口的那人揚聲打斷了老頭就要脫口而出的話:“這位先生,你可曾真的見過或是了解過這影殺,還是說這位從來沒人抓住、甚至從來沒有人見過的‘影殺’,是你們編纂出來的話本人物?”

那老頭被這番話堵得氣結,心中認定這人是來砸場子的,怒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說了十幾年的書,豈是空口無憑胡編亂造之輩?”

那人摘下鬥篷,露出女子清秀的面容,眼神尖利地掃了過來,咧著嘴似笑非笑:“那你可有什麽證據,證明這劉公公,是影殺殺的呢?”

“這劉公公死後屍體,沒有影子!若不是那妖女,難道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修這邪術之人嗎?”

“未知之事,僅憑傳聞就成了事實,而後又成了閑散之輩茶餘飯後的談資。”她冷哼一聲,質問道,“先生,那你這說書人,說的書都是自己杜撰出來糊弄人的嗎?”

“這位姑娘,咱們老百姓不過是聽聽故事罷了,管它真真假假,聽個樂子便是,何必較真呢?”

“對啊對啊,咱們哪懂什麽秘術邪術,不過是聽個開心罷了。”眾人出聲解圍道。

那說書人看大家都站在自己這邊,便更來勁了,直起腰揚聲道:“咱這講的可不是什麽杜撰,而是君蘭苑那位醫術高超的時公子親自確認、親口承認的。”

眾人一看,那姑娘一聽“君蘭苑”,立馬閉上了嘴,神情全是疑惑。

“君蘭苑?”連依呢喃著重覆了一遍。

一位好心人解釋道:“姑娘,你不是梁州人吧?咱們梁州,無人不知城郊君蘭苑,那位時公子醫術高超如扁鵲再世,不僅如此,還樂善好施,每月都在城裏義診,連草藥錢都不收。大家都稱讚他君子如蘭、高潔仁善……”

時遷的話又閃過腦海——“我游歷人間,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不自覺間,她竟揚起了嘴角。

是啊,他滿腔熱血望著救死扶傷,名譽美揚得眾人敬仰,而她卻是汙名纏身遭人唾罵,也不怪他想殺了她了。

那人見她若有所思,又接著問道:“姑娘,你來我梁州,可有什麽事?”

她對著那人揖了一禮:“我來這裏,是為了一樣物品,不知在座諸位,有誰聽過,還請告知我。”

“是什麽啊?”

“對啊,你說說看,我等雖是平民,但對梁州之物還是了解的。”眾人熱心道。

“此物,名叫纖石花。”

眾人一聽,都搖搖頭沈默不言。唯有那剛剛氣得直翹胡子的說書人建議道:“這聽起來像是某種草藥,我們也未曾聽過。不過要是真是藥草,還得去找君蘭苑那位時公子,他最是了解這些東西了。”

那人聽得,急急戴起鬥篷,起身對這眾人行了一禮,覆又對著那說書人鞠了一禮,匆匆離開。

眾人對著她匆忙的背影喊道:“時公子明日便會在城門義診,那個時候找他是最快的方法……”

*

連依覆明離開後,時遷失神地走出廂房,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我沒殺人!”

——“但是你可曾想過人雲亦雲,未知之事、道聽途說,真相究竟在何處?是,我是影殺,確實殺了人,但我身上的人命再怎麽算也只有一條,甚至究其根本連一條都算不上——”

是啊,他對影殺的了解,都止於聽聞,又有什麽資格拿著聽來的罪名當面審判她呢?

“遷兒。”時玥不知何時來了君蘭苑,喚了他一聲,兀自坐下,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斟了一杯早已涼掉的茶。

“師父。”時遷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恭敬地對著他行了一禮。

“按師父的意思,我已經替她治好了眼睛。”

時玥卻笑了:“我以為你會殺了她。”

“師父留下梧桐玉髓,不就是要我救她的意思嗎?今天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盒遞給時遷,示意他打開。

時遷打開玉盒,看見一顆圓潤剔透的寶石上,開著一朵黑色的花。他疑惑地看向時玥,問道:“這是……纖石花?師父給我這煉器之物是何意?”

“不久之後,她會回來取此物,你給她便是。”時玥神情淡然。

時遷正要問些什麽,他手一揮止住了他,時遷便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時遷,我知道你生性良善眼裏容不得惡,但是善惡之分怎能依靠傳聞,要用心去辨才是。”時玥意有所指道。

“……師父,當年連府的火,是你放的吧?”他冷冷嗆聲道,“那你縱火為惡,育我為善,你這樣的人,到底是善還是惡?”

時玥無言呷了一口茶,化作遁光離開了。

時玥雖是教養他的師父,也有可能會是縱火的兇手。

時遷望著遁光消失的地方,無奈地把那玉盒收起,心道——師父,你究竟在謀劃什麽?

城門口,時遷背著一大箱草藥坐下,剛擺好桌椅、支起帳篷,一堆人便圍了過來。身邊的小童大聲疏散著混亂的人群:“大家不要著急,排好隊便是。”

“大娘,平日裏少吃點辛熱之物,我這方子性涼,三日之後也不要多吃了。”

“大爺,平日裏幹活要多遮著點日光,不然易上火中暑、體虛無力。”

“這位公子……”

直到日落西山,集聚著的人群才慢慢散去,時遷也終於有時間喘口氣,擡頭透過帳篷的縫隙望向外面柔和的橙紅色夕陽。

君子蘭盛開之時,也是這樣滿院耀眼的橙紅色——如同那年他在連府之外,看到的大火一般。

他雖一刻都不曾忘記,心裏卻也知道,十三年已過,真相難覓,也該放下了,再執著下去,無非是自找苦痛。

活著已是萬幸,理當將這份幸運回饋天地。

正在清點藥材的時候,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君蘭公子,可否留步為我診上一診?”他循聲望去,看到了連依。

她提著一袋不知名的東西,笑著走進他的帳篷。

他第一次看見她露出笑容,不禁也被感染,跟著她笑了起來,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知她是為了纖石花而來,她也知他不會放過身為影殺的她。

“我來找你要些東西,不知道君蘭公子可否賞臉給我?”

“什麽東西?”他裝作不知道,故意問道。

“纖石花。”

“這有何難?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是要我跟你回你那君蘭苑,還是要我的性命?”

他閉眼嘆了一聲:“我已用梧桐玉髓配好了藥,你的臉可以恢覆如常了。”

她怔怔地撫上右臉,有些失神道:“其實沒有關系,容貌只是身外之物,我並不是很在意。”

“雲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裝。”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竟是說出了和她一樣的話。

是啊,她怎麽可能不在意呢,被毀掉的哪裏是臉?而是連府上上下下上百人的人生。他們的人生定格在那場大火裏,只剩她一個人頂著這半張臉,獨自舔舐者傷疤,日日被怨念侵蝕……

見她楞住不接話,他從她手裏接過那袋東西。

“這是什麽?”他問著便打開了那個袋子。

那是一袋胡桃。胡桃喜溫畏傷流,一般都在北地才有種植,晉國的胡桃一般都要從北地國家運來,普通百姓可不是時常能見到的。

他又想起了幼年之時,玩鬧在一起的太傅府小姐,曾經是那麽喜歡纏著他給她剝胡桃……

“你不喜歡嗎?”她回神,看著他停滯的動作。

“不,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看著那袋胡桃,目光投向她,恍惚間竟覺得她與那位故人有些相似——要是沒有變故,她也當是那個年紀才是。

“胡桃溫補,可定咳喘。你若是不喜歡,入藥消耗或是直接扔了便是。”她撇撇嘴,裝的和善也再也掛不住,心裏暗自有些失落——怎麽會有人不喜歡胡桃呢,她小時候就喜歡纏著別人給她剝。

不過,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嘗過胡桃的味道了——她既怕味道不同,破壞記憶美好,又怕味如往昔,勾起傷痛回憶。

“我不是不喜歡,”他察覺到了她的失落,再次強調道,“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若是她在此,一定會很喜歡的。”

“那看來君蘭公子那位故人也是一位貴人,連這麽細微的喜好,都能被記在心裏。”

“是啊……那是一位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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