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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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世難活
在君蘭苑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連依的眼睛雖然在不斷好轉，但光線在白天過於明亮刺眼，晚上又過於昏暗不可視。加上影兵估計已經主動出去辦事了，雖然沒法召喚，但是她的體力還是不斷地在被蠶食。所以她這些日子，也總是睡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要長得多。
如今連依只有聽覺尚好，朦朧的世界反而在聲音的清晰下顯得更加有趣。
偶爾醒著的時候，時遷會跟她講講人間的故事：比如山間采藥偶遇的去禮佛的深閨小姐愛慕著某個文采飛揚的俊俏書生；比如市集義診時有個爺爺雖然年邁卻精力充沛，熱心地替他扛草藥回家；比如和江湖上的赤腳醫生討論醫術，最後卻神神叨叨地擺起了神壇說要祭祀；再比如剛出爐的草餅燙得就要拿不住，咬一口下去全是香香的紅豆餡；又或是城門口的袁老太太做得一手好雲吞，每次黃昏都會給自己的孫兒呈上滿滿一碗，上面加了好大一勺紅油……
時遷的聲音本就低沈，卻偏偏又要裝作輕浮。有時聽著聽著，就從他歡快的語氣中聽出一絲莫名的黯然神傷。
她不能說話，也只是沈默地聽著。幾天過去，聽他講故事竟也成了習慣，雖然這些故事瑣碎如芝麻、寡淡如清水，但是她卻對這樣平淡的人生出了渴望和貪婪——如果沒有那場大火，那她也能過上這樣的平凡人生吧。
在太康山學影術的那十三年，也算是平靜如常。可縱使師父萬千叮囑，她終究還是沒辦法放下仇怨。
她不能放下，也不敢放下。
如今連府僥幸存活的不過只有她一人罷了，若是她也忘了，又有誰來記得呢？
……
“你的眼睛本就曾中過毒，現在新傷疊舊傷，雖然有梧桐玉髓在身，但恢覆之前還是見不得強光。不如用薄紗遮一段時間，如何？”連依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點點頭，伸出手。
手心猛地被拍了一下，耳邊傳來時遷輕佻的笑：“你看不見，還得辛苦小爺我幫你。”
連依很不喜歡這樣的語氣，更不喜歡陌生人對她動手動腳，更何況是一個可能與時玥有關系的人，便一下就甩開了他的手。
“哎呀，你都這樣了，我幫幫你怎麽的了？”
連依聽到這話太陽穴暴跳，毫不猶豫地抓住他的手向下一折，冷哼了一聲。
“得得得，冒犯了，冒犯了，姑奶奶你就放過我吧……”時遷哀嚎道。
若不是他救了她，她真的很想把這故作輕浮的“登徒子”給掐死。她大力甩開她的手，生氣地說出了聲：“我勸你，別碰我。”
因為太久沒有出聲，這聲音顯得嘶啞且破音，但卻字字都能聽清。兩人一塊都楞了神。
“你……你的嗓子……”時遷顧不得手腕的疼痛，急切地說，“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我……我叫你別碰我。”連依的語氣也緩了下來，心裏暗喜——嗓子好了，可以召喚影兵了。
“好好好，那看來再過不久，你的眼睛也會好了。”時遷有些欣喜道，伸手替她戴上覆眼的薄紗。
這次連依沒有阻止，還沈浸在恢覆聲音的欣喜之中，他一邊系著一邊碎碎念著：“這紗可不是普通的紗，我配了很久很久的藥方，浸煮了好幾天呢……”系好之後，他又在她對面盤坐下來。
她早已用靈力探過，面前的時遷，並沒有靈力，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時遷，你的父母呢？”她試探著詢問他的底細。
他又想到連府院裏的那棵梧桐樹，想到那沒有官架子的太傅聚著府裏所有的人一起飲茶，他的阿爹阿娘捧著茶杯，他和那位金枝玉葉的小姐嬉笑著打鬧成一片，所有的人都言笑晏晏……
直到大火吞噬了一切……
他眨了眨眼，莫名覺得眼睛有些酸澀，錯開她因為看不清直楞楞看過來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於是她又問：“你為什麽救我？”
他閉上眼，又想到影殺手上的上百條人命，又攥緊了拳頭——她若真的殺了人，救她無疑是對人命的漠視；她要是好了，再出去害人，那就是他婦人之仁、善惡不辨。
可是偏偏那個人，卻要留著她的性命。
他年幼便被時玥帶在身邊，對他的性子最是了解，可是越是了解，卻反而越是看不清、摸不透他的心思。時玥要留她，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原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確定她的身份，若她真是那殺人奪影的妖女，他就算不能殺她，也要把她困在君蘭苑、縛住她的手腳。
“我游歷人間，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他語焉不詳，卻重覆說著“救死扶傷”。
她剛想出聲反駁，但又想到這些天接觸下來，他雖愛說大話、故作輕浮，又或者和時玥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為人良善是真。這等溫良之輩，不可能是時玥的人，或許真的只是她戒心太重了。
時遷見她不說話了，又不要臉不知羞地蹭了過來：“誒……你能說話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啊？”
“……”他不回答她的話，她也懶得搭理他，甩下他就要走——她要去看看影兵辦事進度如何了。
和師父約定的日子逼近，若是被他老人家發現自己去“找事”，定會罵她一頓。
“餵——”他亦步亦趨跟上她，扶著她走過門檻，“你看不見，急著去哪啊——”
正午的陽光隔著薄紗透了進來，她本能地捂住眼睛。時遷還跟“狗皮膏藥”一樣黏著她。
“真的不告訴我你叫什麽嗎？”
她頭痛地甩開他的手，她若是不回答他，怕是甩不掉這一根筋的木頭了，便索性轉身抱拳彎身行了一禮：“在下自幼長於太康山，師從雲散真人，無名無姓，號雲若。這些日子多虧你的照顧了。”
太康山，那不就是影殺嗎——時遷沒想到她直接坦蕩說出了口，怕是他裝凡人裝得像了，真以為他不知道江湖中事！
這下更不能讓她跑了！
他急忙上前扯住她：“不行不行，你傷還沒好，你得留在這裏，不然我這君蘭苑醫術高明的招牌保不住！”
連依沒想到他如此執著，難得耐心地安慰他說：“我就出去一會，會回來的。在你治好我之前，我哪都不去。便是沒治好，我也不會說出去，砸了你的招牌的。”
“你要去哪啊？跟我說說唄！萬一你不識路呢？”
“……”
“帶上我……”
“……”
“求你了……”
連依無語得很，微微有些惱了：“時遷，你不要得寸進尺！”
“好吧，那你一定要回來啊！如果你方便的話，幫我在城郊陳記藥鋪那裏抓幾副藥……”還沒等他啰嗦完，她足尖輕點，化作遁光掠向天際，耳邊只聽得他的感嘆——“哇，遇到神仙了”，她莫名有些被逗笑了。
看著她遁走的方向，時遷斂起不正經，心道：若你真的是殺人無數的影殺，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抓你回來。
*
她覺得遁得離君蘭苑遠了，探到一處無人氣息的地方，這才放心落了腳。
捏起兩指，黑影瞬間圍了過來，視野暗了幾分，她對著為首的兩只影兵點點頭，問道：“怎麽樣，東西找到了嗎？”
影兵傳音入耳，她揮了揮，說道：“罷了，找不到便也只能慢慢再想辦法，你們繼續，散了吧。”
一聲令下，影兵全數化作遁光四散而盡，其中為首的一只卻久久徘徊不肯離開。
那影子矮小異常，比起其他的影兵來說，卻又有著人形。
她安撫出聲：“十九，我沒事，你也去做你該幹的事情吧！”
那影子始終不肯走，也不傳音，只是在自己灰蒙蒙的“肚子”裏一通翻找。她笑了笑，仿佛知道它要幹什麽，伸出手——一顆胡桃落在了她的手心。
“謝謝你，十九，不用給我帶禮物，你若是喜歡，這些自己留著便是。”十九無聲地靠近，用自己的身體籠罩住了她，像是“擁抱”。影子沒有實體，她觸不到它，但能感受到它的親昵。
“十九，沒事，不用擔心我，你也去吧。”那影兵晃了又晃，親昵地在她身上蹭了蹭，這才不舍地離去。
這十九，本是一位被她所救的小女孩。她下山替師父買酒時，這小女孩奄奄一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身上全是傷，躺在大雪漫天裏。她一只手就能撈起她，帶著她趕回山上的路上，她卻說——
“殺了我吧。”
她扭頭看著背上的小女孩，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絕望地盈著淚水，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重覆著“殺了我吧”。
“我不殺人。”她停下腳步。
“姐姐……阿娘說……此世太難活……讓我離開她……”聲音低了下去，她穿著單薄的衣衫，原先還凍得哆嗦，現在卻一點點變得有些僵硬了。
連依背著她的手摟得更緊，加快了步伐，像是沒聽懂她的話，只是說：“你再堅持一下，我們……我們很快就到了。”
“姐姐……殺了我吧……阿娘……不希望我活著……”她聲音微弱地懇求著。
“胡說，沒有人……沒有人的阿娘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死的！你再等一等，我們會救你的，好好活下去。”連依固執地重覆道，感受到背上的人氣息越來越微弱，她也越走越快。雪慢慢下大了，很快湮沒了她的腳踝，她咬牙摟著那小女孩，懊惱地想為何遁飛之術不可帶人，若是可以，這小女孩早就能獲救了。
慌亂之中，她竟也沒能想起可以傳音一事，只是一步步踏著雪往山上走。鋪滿雪的山路散射著亮白的光線，異常刺目，有舊傷的眼睛裏的視野也慢慢晃動、模糊、最後滿眼空白，但她還是摟緊背上的小女孩，越走越急、越走越急——一刻都不敢停。
她突然被什麽東西絆倒，連同小女孩一齊摔進厚厚的雪裏。
她顧不得自己，連忙爬坐起來，跪著雙手顫抖地摸索著周圍，喊著：“……餵！你在哪裏，快過來，我帶你治病……”
那小女孩竟掙紮著跪爬過來，動作十分輕柔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掏出手裏那柄匕首，自己握住刀身，把刀柄那端輕輕放在她的手心。
她依舊重覆著那句話：“殺了我吧。”
連依攥緊那刀柄，順著那刀柄向上摸。那孩子就快沒了力氣，卻用兩只手死死護著刀身，生怕割傷她。
“姐姐……我要是活著……阿娘她會不高興的……此世難活……”她聲音微弱，不知從哪迸發出巨力，鉗制著她的手，引著她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你要做什麽！你要做什麽！不要！不要——”連依意識到了什麽，啞聲尖叫著想要松開手，卻被那孩子輕輕握住。那孩子雙手握刀身握得太緊，雙手覆上她的手時，她感受到滾燙又粘稠的鮮血緩緩地滑進她握著刀的指縫。
“噗”，一聲悶響，撞擊感從刀尖沒入刀柄，再傳到她握著刀柄的手上。尖利的刀刃刺穿了稚嫩的胸膛，那雙握著她的手也慢慢滑落。
“謝……謝謝……成全。”
世界寂靜了。
她就這樣跪坐著，僵硬地握著刀柄，失去生氣的孩子重心壓在那心口的刀上，她迷茫地睜著看不見的眼睛，楞楞地盯住前方。
她感受到自己的影子在雪地上緩緩向另一個早就不再動的影子滑去，將其吞噬。
隨後另一個影子脫離原生主人，慢慢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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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君蘭苑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連依的眼睛雖然在不斷好轉，但光線在白天過於明亮刺眼，晚上又過於昏暗不可視。加上影兵估計已經主動出去辦事了，雖然沒法召喚，但是她的體力還是不斷地在被蠶食。所以她這些日子，也總是睡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要長得多。
如今連依只有聽覺尚好，朦朧的世界反而在聲音的清晰下顯得更加有趣。
偶爾醒著的時候，時遷會跟她講講人間的故事：比如山間采藥偶遇的去禮佛的深閨小姐愛慕著某個文采飛揚的俊俏書生；比如市集義診時有個爺爺雖然年邁卻精力充沛，熱心地替他扛草藥回家；比如和江湖上的赤腳醫生討論醫術，最後卻神神叨叨地擺起了神壇說要祭祀；再比如剛出爐的草餅燙得就要拿不住，咬一口下去全是香香的紅豆餡；又或是城門口的袁老太太做得一手好雲吞，每次黃昏都會給自己的孫兒呈上滿滿一碗，上面加了好大一勺紅油……
時遷的聲音本就低沈，卻偏偏又要裝作輕浮。有時聽著聽著，就從他歡快的語氣中聽出一絲莫名的黯然神傷。
她不能說話，也只是沈默地聽著。幾天過去，聽他講故事竟也成了習慣，雖然這些故事瑣碎如芝麻、寡淡如清水，但是她卻對這樣平淡的人生出了渴望和貪婪——如果沒有那場大火，那她也能過上這樣的平凡人生吧。
在太康山學影術的那十三年，也算是平靜如常。可縱使師父萬千叮囑，她終究還是沒辦法放下仇怨。
她不能放下，也不敢放下。
如今連府僥幸存活的不過只有她一人罷了，若是她也忘了，又有誰來記得呢？
……
“你的眼睛本就曾中過毒，現在新傷疊舊傷，雖然有梧桐玉髓在身，但恢覆之前還是見不得強光。不如用薄紗遮一段時間，如何？”連依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點點頭，伸出手。
手心猛地被拍了一下，耳邊傳來時遷輕佻的笑：“你看不見，還得辛苦小爺我幫你。”
連依很不喜歡這樣的語氣，更不喜歡陌生人對她動手動腳，更何況是一個可能與時玥有關系的人，便一下就甩開了他的手。
“哎呀，你都這樣了，我幫幫你怎麽的了？”
連依聽到這話太陽穴暴跳，毫不猶豫地抓住他的手向下一折，冷哼了一聲。
“得得得，冒犯了，冒犯了，姑奶奶你就放過我吧……”時遷哀嚎道。
若不是他救了她，她真的很想把這故作輕浮的“登徒子”給掐死。她大力甩開她的手，生氣地說出了聲：“我勸你，別碰我。”
因為太久沒有出聲，這聲音顯得嘶啞且破音，但卻字字都能聽清。兩人一塊都楞了神。
“你……你的嗓子……”時遷顧不得手腕的疼痛，急切地說，“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我……我叫你別碰我。”連依的語氣也緩了下來，心裏暗喜——嗓子好了，可以召喚影兵了。
“好好好，那看來再過不久，你的眼睛也會好了。”時遷有些欣喜道，伸手替她戴上覆眼的薄紗。
這次連依沒有阻止，還沈浸在恢覆聲音的欣喜之中，他一邊系著一邊碎碎念著：“這紗可不是普通的紗，我配了很久很久的藥方，浸煮了好幾天呢……”系好之後，他又在她對面盤坐下來。
她早已用靈力探過，面前的時遷，並沒有靈力，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時遷，你的父母呢？”她試探著詢問他的底細。
他又想到連府院裏的那棵梧桐樹，想到那沒有官架子的太傅聚著府裏所有的人一起飲茶，他的阿爹阿娘捧著茶杯，他和那位金枝玉葉的小姐嬉笑著打鬧成一片，所有的人都言笑晏晏……
直到大火吞噬了一切……
他眨了眨眼，莫名覺得眼睛有些酸澀，錯開她因為看不清直楞楞看過來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於是她又問：“你為什麽救我？”
他閉上眼，又想到影殺手上的上百條人命，又攥緊了拳頭——她若真的殺了人，救她無疑是對人命的漠視；她要是好了，再出去害人，那就是他婦人之仁、善惡不辨。
可是偏偏那個人，卻要留著她的性命。
他年幼便被時玥帶在身邊，對他的性子最是了解，可是越是了解，卻反而越是看不清、摸不透他的心思。時玥要留她，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原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確定她的身份，若她真是那殺人奪影的妖女，他就算不能殺她，也要把她困在君蘭苑、縛住她的手腳。
“我游歷人間，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他語焉不詳，卻重覆說著“救死扶傷”。
她剛想出聲反駁，但又想到這些天接觸下來，他雖愛說大話、故作輕浮，又或者和時玥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為人良善是真。這等溫良之輩，不可能是時玥的人，或許真的只是她戒心太重了。
時遷見她不說話了，又不要臉不知羞地蹭了過來：“誒……你能說話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啊？”
“……”他不回答她的話，她也懶得搭理他，甩下他就要走——她要去看看影兵辦事進度如何了。
和師父約定的日子逼近，若是被他老人家發現自己去“找事”，定會罵她一頓。
“餵——”他亦步亦趨跟上她，扶著她走過門檻，“你看不見，急著去哪啊——”
正午的陽光隔著薄紗透了進來，她本能地捂住眼睛。時遷還跟“狗皮膏藥”一樣黏著她。
“真的不告訴我你叫什麽嗎？”
她頭痛地甩開他的手，她若是不回答他，怕是甩不掉這一根筋的木頭了，便索性轉身抱拳彎身行了一禮：“在下自幼長於太康山，師從雲散真人，無名無姓，號雲若。這些日子多虧你的照顧了。”
太康山，那不就是影殺嗎——時遷沒想到她直接坦蕩說出了口，怕是他裝凡人裝得像了，真以為他不知道江湖中事！
這下更不能讓她跑了！
他急忙上前扯住她：“不行不行，你傷還沒好，你得留在這裏，不然我這君蘭苑醫術高明的招牌保不住！”
連依沒想到他如此執著，難得耐心地安慰他說：“我就出去一會，會回來的。在你治好我之前，我哪都不去。便是沒治好，我也不會說出去，砸了你的招牌的。”
“你要去哪啊？跟我說說唄！萬一你不識路呢？”
“……”
“帶上我……”
“……”
“求你了……”
連依無語得很，微微有些惱了：“時遷，你不要得寸進尺！”
“好吧，那你一定要回來啊！如果你方便的話，幫我在城郊陳記藥鋪那裏抓幾副藥……”還沒等他啰嗦完，她足尖輕點，化作遁光掠向天際，耳邊只聽得他的感嘆——“哇，遇到神仙了”，她莫名有些被逗笑了。
看著她遁走的方向，時遷斂起不正經，心道：若你真的是殺人無數的影殺，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抓你回來。
*
她覺得遁得離君蘭苑遠了，探到一處無人氣息的地方，這才放心落了腳。
捏起兩指，黑影瞬間圍了過來，視野暗了幾分，她對著為首的兩只影兵點點頭，問道：“怎麽樣，東西找到了嗎？”
影兵傳音入耳，她揮了揮，說道：“罷了，找不到便也只能慢慢再想辦法，你們繼續，散了吧。”
一聲令下，影兵全數化作遁光四散而盡，其中為首的一只卻久久徘徊不肯離開。
那影子矮小異常，比起其他的影兵來說，卻又有著人形。
她安撫出聲：“十九，我沒事，你也去做你該幹的事情吧！”
那影子始終不肯走，也不傳音，只是在自己灰蒙蒙的“肚子”裏一通翻找。她笑了笑，仿佛知道它要幹什麽，伸出手——一顆胡桃落在了她的手心。
“謝謝你，十九，不用給我帶禮物，你若是喜歡，這些自己留著便是。”十九無聲地靠近，用自己的身體籠罩住了她，像是“擁抱”。影子沒有實體，她觸不到它，但能感受到它的親昵。
“十九，沒事，不用擔心我，你也去吧。”那影兵晃了又晃，親昵地在她身上蹭了蹭，這才不舍地離去。
這十九，本是一位被她所救的小女孩。她下山替師父買酒時，這小女孩奄奄一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身上全是傷，躺在大雪漫天裏。她一只手就能撈起她，帶著她趕回山上的路上，她卻說——
“殺了我吧。”
她扭頭看著背上的小女孩，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絕望地盈著淚水，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重覆著“殺了我吧”。
“我不殺人。”她停下腳步。
“姐姐……阿娘說……此世太難活……讓我離開她……”聲音低了下去，她穿著單薄的衣衫，原先還凍得哆嗦，現在卻一點點變得有些僵硬了。
連依背著她的手摟得更緊，加快了步伐，像是沒聽懂她的話，只是說：“你再堅持一下，我們……我們很快就到了。”
“姐姐……殺了我吧……阿娘……不希望我活著……”她聲音微弱地懇求著。
“胡說，沒有人……沒有人的阿娘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死的！你再等一等，我們會救你的，好好活下去。”連依固執地重覆道，感受到背上的人氣息越來越微弱，她也越走越快。雪慢慢下大了，很快湮沒了她的腳踝，她咬牙摟著那小女孩，懊惱地想為何遁飛之術不可帶人，若是可以，這小女孩早就能獲救了。
慌亂之中，她竟也沒能想起可以傳音一事，只是一步步踏著雪往山上走。鋪滿雪的山路散射著亮白的光線，異常刺目，有舊傷的眼睛裏的視野也慢慢晃動、模糊、最後滿眼空白，但她還是摟緊背上的小女孩，越走越急、越走越急——一刻都不敢停。
她突然被什麽東西絆倒，連同小女孩一齊摔進厚厚的雪裏。
她顧不得自己，連忙爬坐起來，跪著雙手顫抖地摸索著周圍，喊著：“……餵！你在哪裏，快過來，我帶你治病……”
那小女孩竟掙紮著跪爬過來，動作十分輕柔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掏出手裏那柄匕首，自己握住刀身，把刀柄那端輕輕放在她的手心。
她依舊重覆著那句話：“殺了我吧。”
連依攥緊那刀柄，順著那刀柄向上摸。那孩子就快沒了力氣，卻用兩只手死死護著刀身，生怕割傷她。
“姐姐……我要是活著……阿娘她會不高興的……此世難活……”她聲音微弱，不知從哪迸發出巨力，鉗制著她的手，引著她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你要做什麽！你要做什麽！不要！不要——”連依意識到了什麽，啞聲尖叫著想要松開手，卻被那孩子輕輕握住。那孩子雙手握刀身握得太緊，雙手覆上她的手時，她感受到滾燙又粘稠的鮮血緩緩地滑進她握著刀的指縫。
“噗”，一聲悶響，撞擊感從刀尖沒入刀柄，再傳到她握著刀柄的手上。尖利的刀刃刺穿了稚嫩的胸膛，那雙握著她的手也慢慢滑落。
“謝……謝謝……成全。”
世界寂靜了。
她就這樣跪坐著，僵硬地握著刀柄，失去生氣的孩子重心壓在那心口的刀上，她迷茫地睜著看不見的眼睛，楞楞地盯住前方。
她感受到自己的影子在雪地上緩緩向另一個早就不再動的影子滑去，將其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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