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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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你曾經還為我繡了一副手帕，說乞巧時會給我繡荷包……那難道沒有半分的情意在其中嗎。”
姜依沈默，那都是原身的事了，她哪裏知道什麽。
再說了，原身如今也不過及笄之年，繡給姜寧手帕的時候，那也不過是十幾歲，可能還不是什麽表達恩愛的話語，很難不說是姜寧想多了。
姜依沈默，她不知道怎麽將心裏的想法傳達給姜寧，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的傷心。
她之所以會這麽想，也不僅是因為婁持聲的話，還是因為近些年來關於紹國的邊界動蕩，王陵婉雖然凱旋，但這和平實際上只是表面的，不久之後就會出現邊境殺節度使自立的消息。
新一輪動蕩要開始了，人只是為了在亂世活著都會計謀許多。
他說不定就是預料到了這一切，才願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形同質子般，只是為了帝王的信賴。
所以姜依才覺得姜寧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討好帝王。
但她也有她的想法，她知道姜寧留在京城便會成為下一個王，她想讓姜寧離開京城，不再回來了。
“貴人多忘事嗎，難道先前我們兩個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姜寧語氣有些激動起來，讓姜依也迷惑地坐直了身子，她是真的不知道。
看見姜依的這副模樣，就算她不說話姜寧也了然於心了。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他自嘲地笑了笑，隨即眼底逐漸變得狠辣，“你變成這樣，是不是因為尚衣監那個死太監……不對，他倒是能爬，現在已經是司禮監的掌印了。”
姜依皺眉：“我只是讓下人們都離開，不是將下人們都趕出春陽殿了。隔墻有耳，隔窗有眼，世子要不要想好了再說話？”
“每次一提到他的事情，你便會同我爭辯，我真是不知道他給你喝了什麽迷魂湯了。”他咬著牙，眼眶泛紅，這般脆弱的神情出現在他硬朗的面容上，對姜依也是個不小的沖擊，“就算立藩也會遭到消藩，那我不比他要尊貴多了，你——”
姜寧深吸了一口氣才將話說完：“你到底在想什麽？”
他有心想問得更深些，卻又覺得將太監的名字掛在嘴邊都是一種侮辱，遂只是恨恨掐住了虎口，讓疼痛麻痹心理的憤懣。
姜依直視著姜寧，她坐上位，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她的眼睛，雖然她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可她眼中的迷茫是遮蓋不住的。
原來她一提到婁持聲就會同他爭辯嗎，她怎麽沒有這樣的感覺。
是姜寧糊塗了，還是她的神經太大條了。
“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你不要牽扯別人，不是我想同你爭辯，分明是你每次都提到他。”姜依定了定心神，將話又遞了回去。
“姜世子，我覺得最該好好想一想的人是你才對。”
姜寧終於忍不住氣焰，他在屋中踱步，已然暴露了他才是那個急躁不安的：“我、我還要再想些什麽？”
“想你剛才提到的削藩，你不是很清醒作為勢力壯大的異姓王會遭到什麽嗎。你會成為小皇子的墊腳石，他本不是按著儲君的路子培養的，但好在年齡還小，磨練一番也是很有造詣的，你這樣的做他未來的鋪路石是最好不過的了。”
姜依說出來的話冷冰冰的，讓姜寧不寒而栗。
“你的眼中就是這些權利爭奪嗎？”
看著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姜依也說不出來她心裏什麽感覺。
要她說得話，當然是不是的，她希望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有人情味些，但她只想對在乎的人溫情……至於同她不熟悉卻還要相處下去的人，談這些不是最好不過的嗎。
“我不覺得跟你說這些有什麽不妥。”
“可我不是來同你說這些的。”
“那你就當是我想跟你說這些。”
姜寧遽然覺得面前的姜依讓他覺得陌生，之前的她嬌憨可人，機靈可愛，讓他心生歡喜，如今的她冷漠疏離，讓他膽寒。
“正因為你想活下去，所以才希望我嫁給你。”姜依雙手交疊，“你不希望稀裏糊塗就被鏟除了吧，若是成為了未來皇帝的姐夫，說不定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還能留你一條命。”
姜寧嗤笑：“說一千道一萬，你就是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
姜依直直看著他：“你的真心有什麽用，要論地位家室，我比你要尊貴多了，你的真心什麽都不能帶給我，反而是理所當然從我這裏索取，不如我們兩個直接將話說清楚來的爽快，各取所需姜世子覺得呢？”
“我的真心可比你的真心有價值多了。”未了，姜依又笑瞇瞇補充了一句。
姜寧冷靜了下來，又或者說是冷漠了下來。
姜依平靜地看著姜寧。
她並不是很想知道姜寧是如何做想的，至於姜寧想不想知道她想什麽，她不在意。
婁持聲送紅糖的時候，便同姜依說了些姜寧可能的打算，她不過是從中選取了些覆述一遍罷了。
從婁持聲嘴裏說出來的話，她總是忍不住想多考量一二。有些事就算是莫須有的，耳濡目染之後，也三人成虎了。
她知道這個世界的發展，並靜靜看著這個世界發展。
她常常對這個世界感到困惑……
她撐著頭，想看姜寧氣急敗壞的離開，可他沒有，只是深吸了幾口氣又冷靜了下來。
“別說這種話了，日後我們夫妻一體……”
“但是你更多的有求於我，我滿足你的要求，你帶我離開京城，並且不要再回來了。”
姜寧一怔，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說話。
但姜依其實還沒有說完，她現在不僅想要離開這，還想帶婁持聲一起離開。但她總覺得姜寧接受不了，況且婁持聲也沒那麽容易在京城中脫身了，於是便遲遲沒有言語。
“這對我來講很簡單啊。”姜寧攤手，“本來我也不便在這裏多待，只是想著你會戀家，才想在京城多住幾日。”
姜依看向姜寧袖口的卷草紋，他連婚服都要繡著如此紋路，正如他之前所說，他是一個耐得住性子，可以像藤蔓般頑強攀爬的人。
姜依不知道他言語裏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卻揚起笑臉：“那真是最好不過，但姜世子要明白，我對你並沒有任何真情，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姜寧的嘴角抽動，眉目盡皆是隱忍，看得出來這份沈默讓他下了大力氣的。
他沒有拂袖離開，也沒有氣急敗壞，反而平靜地囑托了姜依保重身體，詢問著她的飲食起居，有一種類似回光返照的迷惑感，讓姜依反倒不知所措了起來。
“你既然什麽都不記得了……好好休息。”姜寧站在門前，明明要出門，卻還頻頻回看姜依，“我今天先出去，等你什麽時候想起來，我——”
“等等。”姜依扶著頭冠起身，“你先別走。”
姜寧手微微發顫，眼中全然是驚喜：“你想好了？”
“不是，是你就這麽走了給我添麻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鬧出天大的矛盾了。你要不然給身上衣服換了，然後裝下人離開？”
“。”姜寧嘴唇抽動，額角青筋肉眼可見地跳動著。姜依抿嘴，也有些不好意地撓了撓臉頰。
“風言風語最是嚇人了，你明日再細細謀劃，給自己找點工作幹，就好了。”
“好。”這句好是從姜寧牙縫中擠出來的，姜依不去看他，假裝聽不見他咬牙切齒的動靜。
如果不是她不會吹口哨，此時此刻她都想哼一首，表達歡送姜寧的愉悅。
從新婚這日開始，姜依便只要看見姜寧要往這邊來，便會緊閉門窗，拉上簾幕。黑色的簾幕厚重又陰沈，布料緊致細密，足以擋住大部分的陽光，昏昏沈沈的屋內最是適合打盹了。
就像人工造了一處陰雨綿綿的天氣一樣，她簡直樂得自在。
就是不知道姜寧心情如何了。
反正他應該也找好了工作上的借口，別將鍋甩給她就是了。
可某日她發現拉著簾子也不好使了，姜擰執拗地敲著窗，見她不理又轉而敲門。姜依實在被吵得受不了就拉開了門。
之間姜寧環臂，還是一臉不爽：“你我夫妻二人，一定要這麽相處嗎？”
姜依一點也不慌張，她氣定神閑：“怎麽？是我之前沒說明白嗎，娶到我的人，你已經得到很多了，別想更多了。”
她要關門，卻被姜寧伸手抵住，他的力道不小，讓使了牛勁的姜依也無奈了。
“做什麽？”
“我想知道你的心到底在誰那？”姜寧硬朗的五官因為認真，顯得格外誠摯，但卻讓姜依犯了難。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同姜寧說，因為她也不知道啊。
“總之不是你。”
“是他？”他拽過姜依的胳膊，目光中滿是疑問和探究。
“啊？誰？”姜依任由他拉著，甚至還能氣定神閑反問。
她這打太極的能力實在是拔群，讓姜寧是直接啞火了，那個人的名字，他實在是說不出口，若是真個說出去了，他覺得侮辱了他的嘴。
“皇後娘娘，如何還能再見到她呢？”
面對婁持聲的疑問，蕭仰嘆氣：“你這是想要找我要個辦法，還是要我幫你解決這件事？”
婁持聲眸中星光乍閃：“娘娘有辦法嗎？”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見她？”
“因為……也許見到她說話便能更清楚些，如果上面有什麽指示，就可以更好的傳達到了。”
蕭仰沈默，炭盆在兩人之間星光忽閃忽暗。
“我會去想的，但很難啊，說不定她什麽時候就離開京城了，難不成你要跟著去東北嗎？”
婁持聲攥緊手：“她不是還沒有離開嗎。如果是我說得話，查明恐怕會阻攔，如果您去提得話，他也不會阻攔了。”
寒意漸甚，婁持聲的游移不定盡皆都被周圍的人看在眼裏，查明自然也發現了，抓住他的紕漏就朝皇帝若有若無的舉薦自己的人。
紹帝對查明的舉動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比起旁人的水深火熱，姜依就淡定自如多了，她養花弄草，愜意的像田園農場主，就是在京中寸土寸金的地方並沒有牛羊給她放。
她在想按照原書的話天命落在了姜寧身上，但是小皇子不是還在嗎，姜倫難道會遇到什麽事嗎。
不過看起來她好像改變了這個結局，姜寧已經決定收拾東西離開京中了。
一到了姜寧的封地，她便被密切保護了起來，又或者是□□。在紹國的時候，就算兩個人有齟齬，姜寧也會在門外朝她說說話，可如今是全然不再理會她了。
這讓她不免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開始為了當初的決定而悔恨。
正所謂是天高皇帝遠，姜寧就這麽直接軟禁她一輩子，皇帝也鞭長莫及了。
她光顧著想姜倫了，竟然將自己的處境忘記了。
她把姜寧當成了個大好人，被他在她面前的表現迷惑了，全然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進展。
她趴在桌子或躺下的時候，時常能聽見地面傳來的震動，就像是千百架鼓在地面上震顫，像是有脫離了水源的魚，在岸上不斷扭動著身軀同命運掙紮。
她夢中盡皆都是黑色的泥沼，將她吞沒，她近來總是在吃過飯之後便會渾渾噩噩，思緒不清。
最後……在一個昏昏沈沈的暮色中，她看見了婁持聲。
昏黃的日光下，他的神情晦澀難辨，讓姜依看不真切。
“怎麽了，你怎麽在這？”姜依這才發現看守她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們或被箭搠穿了心，或是撐著武器跪在一旁，儼然氣絕身亡。
腥氣不可避免地竄進她的口鼻，而她在看見一切後才註意到了鼻腔裏的血腥味。掩鼻後退了幾步，她茫然無措，旋即又很快反映了過來。
也許她聽到的密密匝匝的捶地聲是姜寧在調動軍隊，姜寧造反了。
“誰贏了？”她顫抖著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婁持聲這才扯了個笑：“殿下，奴才奉陛下的旨意，來接您回家。”
他既然已經用了這個稱呼，一切答案都在姜依眼前浮現，是姜寧輸了啊。
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天命之子，天命都掌握在人的手中。
姜依跟著婁持聲回到了紹國，這才發現他嘴裏的皇帝已經並非是老皇帝了，姜倫登基成了新帝，姜倫並沒有延續紹帝重用查明，而是順應著朝臣們的響應棄置了他。
她看著婁持聲極為熟練地調動人手，又極其自如的打理好了一切，姜依不由覺得新鮮。
明明她也不過離開了月餘，他比之前更加沈穩了。
查明被新帝押到了刑部大牢中，一時間朝中上下是人人稱快，姜依喜悅之餘又有一種辛酸。
查明還真是禍害遺千年，他還真是熬死了許多人，如今他被壓在了牢中，姜依去看了他，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面色也是慘白如灰，委頓在潮濕的角落中，腿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殿下來看奴才了？”查明喉嚨嘶嘶的，聽得姜依耳根一緊。
她只是看著她，並沒有同他說話。
“你千萬別死，你這副身體還要承受更多。”姜依冷冷道。
查明嗤笑：“是啊……如今咱家的子孫們都避之不及啊，現在指不定說些什麽同咱家撇清關系呢。”他綿長的嘆息聲在牢房回蕩，像是曠野上一縷幽風，莫名讓人感覺到一陣淒苦。
姜依並沒有再施舍給他眼神，眾叛親離是他活該的。
他造的孽光是這些是償還不完的，他一定要活下去，將所有加諸在別人身上的苦痛細細體味一遍才是。
彼時的姜依還不知道，這是她在京城自由活動的最後一段時光。作為謀逆者的妻子，她是應該被斬首的，但她作為皇帝的親姐姐，總是能法外開恩的。
成為了太後的蕭仰為她求情，姜倫也不忍對她苛責。
但她這身份在宮中實在是不尷不尬，甚至有人說就是她想要爭權奪利，才慫恿姜寧造反。
她的處境簡直和任月這個永遠的太子妃有的一拼。
最後帝王夾在群臣和她之間，還是選擇了保全她的命，代價是她被永遠的軟禁在了皇宮中最偏僻的宮殿裏，帝王也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在她的宮殿兜兜轉轉從未近來過。
縱然吃穿不愁，可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生活給她帶來了莫大的絕望。
同姜寧到東北的時候，盡管也過了不能出門的日子，但是她知道那只不過是一時，她總會有出門的機會。
可現在的她怕是連踏出殿門的機會都沒有了，她的一輩子就要這麽過去了……
她想到了她曾經的讖言，不免後背一涼。
因為她如今的處境和當初的話是多麽的相像。
她搬過墩子坐在花闌前，腳尖踮起，抱著雙膝，默默看著看守她的護衛，還有遠方緩緩飄過的白雲。
守衛是輪班制，沒有松懈可言，姜依怎麽觀察都觀察不出來有摸魚的，不免有些洩力和困頓。她慢慢闔上了眼，頭東倒西歪地晃著，困得離譜。
“和殿下說兩句話，是陛下的意思，你們先退到一旁。”忽然間她在一片靜謐中聽到了熟悉的說話聲，耳洞一動，滿懷希冀地擡頭看去。
是婁持聲。
她站起身，期待地看著他：“要放我出去了是嗎？”
婁持聲面色覆雜，回頭看見侍衛走到一邊去，他才轉過頭來看向姜依。
這一次他沒有躲避她的眼神，他的眼神熾熱灼人，看得姜依好像墜入了火爐。
“殿下……您受苦了。”他沒有說姜倫要帶的話，開口便是如此，他平視著她，離得不近也不遠，他沒有進來，只是隔著闌幹同她說話，他從提著的食盒裏拿出了還冒著熱氣的一碗粥，“殿下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給了我什麽嗎？”
姜依笑道：“記得，駱糜。實不相瞞我也是第一次吃，感覺很奇妙。”
婁持聲將第二層食盒打開，乳酪的氣味飄揚而來，姜依吸了吸鼻子，眼裏一喜：“湩酪？”
她一直想嘗嘗是什麽味道，可一直也沒有吃到，一晃許久過去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要圓夢了。
“皇帝都不願意來看我，沒想到你是第一個呢。”姜依接過粥，小口喝了起來，熱但不燙嘴，對她來講剛剛好。
婁持聲走近了些，手撫上了闌幹：“太後也是想見您的，但她更多是在對皇帝陳情，想著能說動他，但他……好像比你我想得都要冷漠。”
姜依沈默一瞬，繼而又打起精神笑了，她避開了姜倫的事，只提了蕭仰：“看來她落後你了。”
婁持聲勉強牽動嘴角，他是微微屈膝的，只是為了能夠平視她的雙眼。
她在他那雙飽含隱忍的眸子中發現，他有未說完的話要說。
姜依晃神，怔著。
“皇帝要說得話就這麽難以啟齒嗎？”姜依笑得牽強，“他再冷漠也不至於處死我吧？”
婁持聲一驚，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陛下不是那樣的人，他的想法是——”
他斟酌著語句，半響才開口道：“能用的人不在乎他的行為，不能用的人拋棄便好。”
姜依不語，這就像當初姜倫對查明的態度如出一轍。
她有些心寒，卻又覺得沒什麽奇怪的。
查明不就是被他拋棄了嗎。
她也是一樣。
既然她是“無用”的人，那想必姜倫根本就沒有給她帶話的意思，那只可能是婁持聲自己有話要同她說。
她咽了口口水，嗆到了自己，順著胸口咳了兩下，迎著婁持聲關切的眼神，她擺了擺手。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她說完這句話就看見婁持聲的眼中蓄滿了哀傷，他的眼中像是一泉活水，正潺潺流動著，波光瀲灩，浮光躍金。
“為什麽不說話？”姜依反問。
“殿下……我究竟要說什麽，殿下當真一點都不知道嗎。”
他言語切切，尾音顫抖著，猛然讓姜依心裏一揪。
她搖頭要了一半又止住，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她再搖下頭去，他直接就在她的眼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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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還為我繡了一副手帕，說乞巧時會給我繡荷包……那難道沒有半分的情意在其中嗎。”
姜依沈默，那都是原身的事了，她哪裏知道什麽。
再說了，原身如今也不過及笄之年，繡給姜寧手帕的時候，那也不過是十幾歲，可能還不是什麽表達恩愛的話語，很難不說是姜寧想多了。
姜依沈默，她不知道怎麽將心裏的想法傳達給姜寧，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的傷心。
她之所以會這麽想，也不僅是因為婁持聲的話，還是因為近些年來關於紹國的邊界動蕩，王陵婉雖然凱旋，但這和平實際上只是表面的，不久之後就會出現邊境殺節度使自立的消息。
新一輪動蕩要開始了，人只是為了在亂世活著都會計謀許多。
他說不定就是預料到了這一切，才願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形同質子般，只是為了帝王的信賴。
所以姜依才覺得姜寧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討好帝王。
但她也有她的想法，她知道姜寧留在京城便會成為下一個王，她想讓姜寧離開京城，不再回來了。
“貴人多忘事嗎，難道先前我們兩個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姜寧語氣有些激動起來，讓姜依也迷惑地坐直了身子，她是真的不知道。
看見姜依的這副模樣，就算她不說話姜寧也了然於心了。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他自嘲地笑了笑，隨即眼底逐漸變得狠辣，“你變成這樣，是不是因為尚衣監那個死太監……不對，他倒是能爬，現在已經是司禮監的掌印了。”
姜依皺眉：“我只是讓下人們都離開，不是將下人們都趕出春陽殿了。隔墻有耳，隔窗有眼，世子要不要想好了再說話？”
“每次一提到他的事情，你便會同我爭辯，我真是不知道他給你喝了什麽迷魂湯了。”他咬著牙，眼眶泛紅，這般脆弱的神情出現在他硬朗的面容上，對姜依也是個不小的沖擊，“就算立藩也會遭到消藩，那我不比他要尊貴多了，你——”
姜寧深吸了一口氣才將話說完：“你到底在想什麽？”
他有心想問得更深些，卻又覺得將太監的名字掛在嘴邊都是一種侮辱，遂只是恨恨掐住了虎口，讓疼痛麻痹心理的憤懣。
姜依直視著姜寧，她坐上位，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她的眼睛，雖然她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可她眼中的迷茫是遮蓋不住的。
原來她一提到婁持聲就會同他爭辯嗎，她怎麽沒有這樣的感覺。
是姜寧糊塗了，還是她的神經太大條了。
“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你不要牽扯別人，不是我想同你爭辯，分明是你每次都提到他。”姜依定了定心神，將話又遞了回去。
“姜世子，我覺得最該好好想一想的人是你才對。”
姜寧終於忍不住氣焰，他在屋中踱步，已然暴露了他才是那個急躁不安的：“我、我還要再想些什麽？”
“想你剛才提到的削藩，你不是很清醒作為勢力壯大的異姓王會遭到什麽嗎。你會成為小皇子的墊腳石，他本不是按著儲君的路子培養的，但好在年齡還小，磨練一番也是很有造詣的，你這樣的做他未來的鋪路石是最好不過的了。”
姜依說出來的話冷冰冰的，讓姜寧不寒而栗。
“你的眼中就是這些權利爭奪嗎？”
看著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姜依也說不出來她心裏什麽感覺。
要她說得話，當然是不是的，她希望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有人情味些，但她只想對在乎的人溫情……至於同她不熟悉卻還要相處下去的人，談這些不是最好不過的嗎。
“我不覺得跟你說這些有什麽不妥。”
“可我不是來同你說這些的。”
“那你就當是我想跟你說這些。”
姜寧遽然覺得面前的姜依讓他覺得陌生，之前的她嬌憨可人，機靈可愛，讓他心生歡喜，如今的她冷漠疏離，讓他膽寒。
“正因為你想活下去，所以才希望我嫁給你。”姜依雙手交疊，“你不希望稀裏糊塗就被鏟除了吧，若是成為了未來皇帝的姐夫，說不定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還能留你一條命。”
姜寧嗤笑：“說一千道一萬，你就是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
姜依直直看著他：“你的真心有什麽用，要論地位家室，我比你要尊貴多了，你的真心什麽都不能帶給我，反而是理所當然從我這裏索取，不如我們兩個直接將話說清楚來的爽快，各取所需姜世子覺得呢？”
“我的真心可比你的真心有價值多了。”未了，姜依又笑瞇瞇補充了一句。
姜寧冷靜了下來，又或者說是冷漠了下來。
姜依平靜地看著姜寧。
她並不是很想知道姜寧是如何做想的，至於姜寧想不想知道她想什麽，她不在意。
婁持聲送紅糖的時候，便同姜依說了些姜寧可能的打算，她不過是從中選取了些覆述一遍罷了。
從婁持聲嘴裏說出來的話，她總是忍不住想多考量一二。有些事就算是莫須有的，耳濡目染之後，也三人成虎了。
她知道這個世界的發展，並靜靜看著這個世界發展。
她常常對這個世界感到困惑……
她撐著頭，想看姜寧氣急敗壞的離開，可他沒有，只是深吸了幾口氣又冷靜了下來。
“別說這種話了，日後我們夫妻一體……”
“但是你更多的有求於我，我滿足你的要求，你帶我離開京城，並且不要再回來了。”
姜寧一怔，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說話。
但姜依其實還沒有說完，她現在不僅想要離開這，還想帶婁持聲一起離開。但她總覺得姜寧接受不了，況且婁持聲也沒那麽容易在京城中脫身了，於是便遲遲沒有言語。
“這對我來講很簡單啊。”姜寧攤手，“本來我也不便在這裏多待，只是想著你會戀家，才想在京城多住幾日。”
姜依看向姜寧袖口的卷草紋，他連婚服都要繡著如此紋路，正如他之前所說，他是一個耐得住性子，可以像藤蔓般頑強攀爬的人。
姜依不知道他言語裏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卻揚起笑臉：“那真是最好不過，但姜世子要明白，我對你並沒有任何真情，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姜寧的嘴角抽動，眉目盡皆是隱忍，看得出來這份沈默讓他下了大力氣的。
他沒有拂袖離開，也沒有氣急敗壞，反而平靜地囑托了姜依保重身體，詢問著她的飲食起居，有一種類似回光返照的迷惑感，讓姜依反倒不知所措了起來。
“你既然什麽都不記得了……好好休息。”姜寧站在門前，明明要出門，卻還頻頻回看姜依，“我今天先出去，等你什麽時候想起來，我——”
“等等。”姜依扶著頭冠起身，“你先別走。”
姜寧手微微發顫，眼中全然是驚喜：“你想好了？”
“不是，是你就這麽走了給我添麻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鬧出天大的矛盾了。你要不然給身上衣服換了，然後裝下人離開？”
“。”姜寧嘴唇抽動，額角青筋肉眼可見地跳動著。姜依抿嘴，也有些不好意地撓了撓臉頰。
“風言風語最是嚇人了，你明日再細細謀劃，給自己找點工作幹，就好了。”
“好。”這句好是從姜寧牙縫中擠出來的，姜依不去看他，假裝聽不見他咬牙切齒的動靜。
如果不是她不會吹口哨，此時此刻她都想哼一首，表達歡送姜寧的愉悅。
從新婚這日開始，姜依便只要看見姜寧要往這邊來，便會緊閉門窗，拉上簾幕。黑色的簾幕厚重又陰沈，布料緊致細密，足以擋住大部分的陽光，昏昏沈沈的屋內最是適合打盹了。
就像人工造了一處陰雨綿綿的天氣一樣，她簡直樂得自在。
就是不知道姜寧心情如何了。
反正他應該也找好了工作上的借口，別將鍋甩給她就是了。
可某日她發現拉著簾子也不好使了，姜擰執拗地敲著窗，見她不理又轉而敲門。姜依實在被吵得受不了就拉開了門。
之間姜寧環臂，還是一臉不爽：“你我夫妻二人，一定要這麽相處嗎？”
姜依一點也不慌張，她氣定神閑：“怎麽？是我之前沒說明白嗎，娶到我的人，你已經得到很多了，別想更多了。”
她要關門，卻被姜寧伸手抵住，他的力道不小，讓使了牛勁的姜依也無奈了。
“做什麽？”
“我想知道你的心到底在誰那？”姜寧硬朗的五官因為認真，顯得格外誠摯，但卻讓姜依犯了難。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同姜寧說，因為她也不知道啊。
“總之不是你。”
“是他？”他拽過姜依的胳膊，目光中滿是疑問和探究。
“啊？誰？”姜依任由他拉著，甚至還能氣定神閑反問。
她這打太極的能力實在是拔群，讓姜寧是直接啞火了，那個人的名字，他實在是說不出口，若是真個說出去了，他覺得侮辱了他的嘴。
“皇後娘娘，如何還能再見到她呢？”
面對婁持聲的疑問，蕭仰嘆氣：“你這是想要找我要個辦法，還是要我幫你解決這件事？”
婁持聲眸中星光乍閃：“娘娘有辦法嗎？”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見她？”
“因為……也許見到她說話便能更清楚些，如果上面有什麽指示，就可以更好的傳達到了。”
蕭仰沈默，炭盆在兩人之間星光忽閃忽暗。
“我會去想的，但很難啊，說不定她什麽時候就離開京城了，難不成你要跟著去東北嗎？”
婁持聲攥緊手：“她不是還沒有離開嗎。如果是我說得話，查明恐怕會阻攔，如果您去提得話，他也不會阻攔了。”
寒意漸甚，婁持聲的游移不定盡皆都被周圍的人看在眼裏，查明自然也發現了，抓住他的紕漏就朝皇帝若有若無的舉薦自己的人。
紹帝對查明的舉動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比起旁人的水深火熱，姜依就淡定自如多了，她養花弄草，愜意的像田園農場主，就是在京中寸土寸金的地方並沒有牛羊給她放。
她在想按照原書的話天命落在了姜寧身上，但是小皇子不是還在嗎，姜倫難道會遇到什麽事嗎。
不過看起來她好像改變了這個結局，姜寧已經決定收拾東西離開京中了。
一到了姜寧的封地，她便被密切保護了起來，又或者是□□。在紹國的時候，就算兩個人有齟齬，姜寧也會在門外朝她說說話，可如今是全然不再理會她了。
這讓她不免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開始為了當初的決定而悔恨。
正所謂是天高皇帝遠，姜寧就這麽直接軟禁她一輩子，皇帝也鞭長莫及了。
她光顧著想姜倫了，竟然將自己的處境忘記了。
她把姜寧當成了個大好人，被他在她面前的表現迷惑了，全然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進展。
她趴在桌子或躺下的時候，時常能聽見地面傳來的震動，就像是千百架鼓在地面上震顫，像是有脫離了水源的魚，在岸上不斷扭動著身軀同命運掙紮。
她夢中盡皆都是黑色的泥沼，將她吞沒，她近來總是在吃過飯之後便會渾渾噩噩，思緒不清。
最後……在一個昏昏沈沈的暮色中，她看見了婁持聲。
昏黃的日光下，他的神情晦澀難辨，讓姜依看不真切。
“怎麽了，你怎麽在這？”姜依這才發現看守她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們或被箭搠穿了心，或是撐著武器跪在一旁，儼然氣絕身亡。
腥氣不可避免地竄進她的口鼻，而她在看見一切後才註意到了鼻腔裏的血腥味。掩鼻後退了幾步，她茫然無措，旋即又很快反映了過來。
也許她聽到的密密匝匝的捶地聲是姜寧在調動軍隊，姜寧造反了。
“誰贏了？”她顫抖著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婁持聲這才扯了個笑：“殿下，奴才奉陛下的旨意，來接您回家。”
他既然已經用了這個稱呼，一切答案都在姜依眼前浮現，是姜寧輸了啊。
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天命之子，天命都掌握在人的手中。
姜依跟著婁持聲回到了紹國，這才發現他嘴裏的皇帝已經並非是老皇帝了，姜倫登基成了新帝，姜倫並沒有延續紹帝重用查明，而是順應著朝臣們的響應棄置了他。
她看著婁持聲極為熟練地調動人手，又極其自如的打理好了一切，姜依不由覺得新鮮。
明明她也不過離開了月餘，他比之前更加沈穩了。
查明被新帝押到了刑部大牢中，一時間朝中上下是人人稱快，姜依喜悅之餘又有一種辛酸。
查明還真是禍害遺千年，他還真是熬死了許多人，如今他被壓在了牢中，姜依去看了他，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面色也是慘白如灰，委頓在潮濕的角落中，腿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殿下來看奴才了？”查明喉嚨嘶嘶的，聽得姜依耳根一緊。
她只是看著她，並沒有同他說話。
“你千萬別死，你這副身體還要承受更多。”姜依冷冷道。
查明嗤笑：“是啊……如今咱家的子孫們都避之不及啊，現在指不定說些什麽同咱家撇清關系呢。”他綿長的嘆息聲在牢房回蕩，像是曠野上一縷幽風，莫名讓人感覺到一陣淒苦。
姜依並沒有再施舍給他眼神，眾叛親離是他活該的。
他造的孽光是這些是償還不完的，他一定要活下去，將所有加諸在別人身上的苦痛細細體味一遍才是。
彼時的姜依還不知道，這是她在京城自由活動的最後一段時光。作為謀逆者的妻子，她是應該被斬首的，但她作為皇帝的親姐姐，總是能法外開恩的。
成為了太後的蕭仰為她求情，姜倫也不忍對她苛責。
但她這身份在宮中實在是不尷不尬，甚至有人說就是她想要爭權奪利，才慫恿姜寧造反。
她的處境簡直和任月這個永遠的太子妃有的一拼。
最後帝王夾在群臣和她之間，還是選擇了保全她的命，代價是她被永遠的軟禁在了皇宮中最偏僻的宮殿裏，帝王也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在她的宮殿兜兜轉轉從未近來過。
縱然吃穿不愁，可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生活給她帶來了莫大的絕望。
同姜寧到東北的時候，盡管也過了不能出門的日子，但是她知道那只不過是一時，她總會有出門的機會。
可現在的她怕是連踏出殿門的機會都沒有了，她的一輩子就要這麽過去了……
她想到了她曾經的讖言，不免後背一涼。
因為她如今的處境和當初的話是多麽的相像。
她搬過墩子坐在花闌前，腳尖踮起，抱著雙膝，默默看著看守她的護衛，還有遠方緩緩飄過的白雲。
守衛是輪班制，沒有松懈可言，姜依怎麽觀察都觀察不出來有摸魚的，不免有些洩力和困頓。她慢慢闔上了眼，頭東倒西歪地晃著，困得離譜。
“和殿下說兩句話，是陛下的意思，你們先退到一旁。”忽然間她在一片靜謐中聽到了熟悉的說話聲，耳洞一動，滿懷希冀地擡頭看去。
是婁持聲。
她站起身，期待地看著他：“要放我出去了是嗎？”
婁持聲面色覆雜，回頭看見侍衛走到一邊去，他才轉過頭來看向姜依。
這一次他沒有躲避她的眼神，他的眼神熾熱灼人，看得姜依好像墜入了火爐。
“殿下……您受苦了。”他沒有說姜倫要帶的話，開口便是如此，他平視著她，離得不近也不遠，他沒有進來，只是隔著闌幹同她說話，他從提著的食盒裏拿出了還冒著熱氣的一碗粥，“殿下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給了我什麽嗎？”
姜依笑道：“記得，駱糜。實不相瞞我也是第一次吃，感覺很奇妙。”
婁持聲將第二層食盒打開，乳酪的氣味飄揚而來，姜依吸了吸鼻子，眼裏一喜：“湩酪？”
她一直想嘗嘗是什麽味道，可一直也沒有吃到，一晃許久過去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要圓夢了。
“皇帝都不願意來看我，沒想到你是第一個呢。”姜依接過粥，小口喝了起來，熱但不燙嘴，對她來講剛剛好。
婁持聲走近了些，手撫上了闌幹：“太後也是想見您的，但她更多是在對皇帝陳情，想著能說動他，但他……好像比你我想得都要冷漠。”
姜依沈默一瞬，繼而又打起精神笑了，她避開了姜倫的事，只提了蕭仰：“看來她落後你了。”
婁持聲勉強牽動嘴角，他是微微屈膝的，只是為了能夠平視她的雙眼。
她在他那雙飽含隱忍的眸子中發現，他有未說完的話要說。
姜依晃神，怔著。
“皇帝要說得話就這麽難以啟齒嗎？”姜依笑得牽強，“他再冷漠也不至於處死我吧？”
婁持聲一驚，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陛下不是那樣的人，他的想法是——”
他斟酌著語句，半響才開口道：“能用的人不在乎他的行為，不能用的人拋棄便好。”
姜依不語，這就像當初姜倫對查明的態度如出一轍。
她有些心寒，卻又覺得沒什麽奇怪的。
查明不就是被他拋棄了嗎。
她也是一樣。
既然她是“無用”的人，那想必姜倫根本就沒有給她帶話的意思，那只可能是婁持聲自己有話要同她說。
她咽了口口水，嗆到了自己，順著胸口咳了兩下，迎著婁持聲關切的眼神，她擺了擺手。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她說完這句話就看見婁持聲的眼中蓄滿了哀傷，他的眼中像是一泉活水，正潺潺流動著，波光瀲灩，浮光躍金。
“為什麽不說話？”姜依反問。
“殿下……我究竟要說什麽，殿下當真一點都不知道嗎。”
他言語切切，尾音顫抖著，猛然讓姜依心裏一揪。
她搖頭要了一半又止住，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她再搖下頭去，他直接就在她的眼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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