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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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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十幾年前您還只是個小娃娃呢。”葉太醫也追憶起了往昔,帶著烏青的面上不自覺浮現了一絲笑意。

“是啊。”姜直輕笑,“當時有一人與我分庭抗禮好不快活。旁人都礙於我的身份,不敢拼盡全力,就算是在對面陣營還會沖我作揖,只知道誇耀我的馬術,從未讓我玩得盡興。”

葉太醫駭然,卻沒有打斷正在回憶的姜直,他的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神情,如同喝醉酒般陶醉。

“葉太醫,你還記得那人是誰嗎?”

“記得……”

“你知道她現在在何處嗎?”

葉太醫咽下涎液,眼神看向平整的地面,看向姜直垂至於地的鬥篷:“她是罪臣的獨女,已然獲罪伏誅,如今應該——”

話沒說完就被姜直擡手打斷,他冷聲道:“你想說什麽,埋土砂礫下嗎?”

葉太醫無措,卻也朗聲道:“臣知曉王女公子是殿下的幼年玩伴,可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您還是應當朝前看才是。”

“那是言官該進言的事情。”

“臣雖是醫者,但殿下傷春悲秋,兀自感懷,臣也不能全當充耳未聞。”

姜直一噎,看著葉太醫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凜然的模樣,他又忽然說不出話了,攏了攏鬥篷,又咳了兩下。

“把脈看診吧,葉太醫。”他輕道,聲音如同一片羽毛般微弱,一如當年王陵婉拔得頭彩,朝他劃過的勝利眼神。

輕飄飄又沒有實物,卻在他心頭宛若千斤重。

姜直遽然扣住了葉太醫為他把脈的手,葉太醫的眉頭擰得更深了:“殿下這是何意?”

他盯著葉太醫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的身體我清楚,你好好治病,不要盡然告知給父皇。”

“這、這可萬萬不行,您是大紹的儲君,無論如何您的病況都應該要陛下知曉才行。”

“知曉之後好讓父皇擇立新人嗎?”

葉太醫惶恐,撩起衣擺便要請責,卻被姜直將手按的更緊,葉太醫一雙手騰不出來,兩個人驟然間便僵持了起來。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也並不想對你有任何責難。”他突然間流露了悲天憫人的表情,他雙唇微顫著,像是難以啟齒。

“宮裏近來多災少福,父皇已經很憂心忡忡了,就不要讓他再填煩憂了可以嗎?”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將話題停留在了這裏。

更深的話他不便多言,紹帝都能讓姜依按照民間習俗去沖喜,他又何嘗不會呢,他對他的身體狀況有數,但並非是轉好的那種有數,與之相反的,他對他的身體狀況十分憂愁。

葉太醫面露不解,他是替貴人們看病的醫者,食君祿,侍奉君,讓他去欺瞞皇帝,他實在是做不到。

姜直將手松開,悻悻然又無可奈何,娶妻生子,對他來講怎麽不算個好事,但若是他撒手人寰了呢,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在這世上該如何存活。

就算他不去碰他的新婚妻子,她也不會再有出宮的機會了……世界上的女子多了去了,沒人會敢娶太子的女人,觸碰陛下的黴頭。

葉太醫凝目為他改著方子,他卻特別想讓他不要如此,父皇已經認可他了,他在這世上已經找不到奮進的目標了。

最起碼現在是這樣。

紹帝正看著桌前羅列的女子畫像,均是同太子年齡相仿的,模樣周正,家世清白,在東宮歷練幾載,成為國母時也能大方得體。

可他看了半天,也找不到究竟哪位更適合做姜直的太子妃,他想找一位擁護皇權的人家,既希望對方有一定的勢力,可以為太子助力,又不希望勢力過強,以免幹涉皇權,同太子的感情要好,但又不能過於親密。

最重要的是八字合適,此女要是位有福氣的。

紹帝打算讓姜直同姜依一道完婚,雙喜臨門,好事成雙,沖散近些日子的黴運。

“婁持聲?是這個名字吧?”紹帝看向一旁侍立的人,身姿挺拔,倒是同旁人都不一樣,一看就是個有靈氣的,“別的畫像幾時能送來?”

頂著查明和紹帝的視線,婁持聲頭皮發麻,但還是出聲答道:“回殿下,這已經是京中全部合適的女子畫像了,附近城池尚在閨中的怕是要再等幾天。”

“嗯……”紹帝不置可否,在安靜的殿內翻動畫像的嘩嘩聲十分抓耳。

半響紹帝才幽幽道:“朕怎麽沒看見任家女的畫像呢?”

婁持聲還維持著躬身的姿態,老實說他有些累了,但還是打起精神回著紹帝的話:“畫像裏盡皆都是名聲在外的良家女,任家女兒先前在宮中貴妃生日時被太子殿下罰了,城中不乏流言蜚語,議論紛紛。”

紹帝想到了之前同蕭仰說過的話,遂陷入了思考中,但這一次,他又多了一層新的考量——太子的病不知道是否會再加重,就算消息封鎖得當,太子結婚時總不可能不出面吧,新婦總不可能與娘家沒有往來吧。

別說是嫁太子了,就算是嫁皇帝,高門大戶也不希望嬌養大的女兒嫁給個帶病的。

“太子願意維護庶母是好事,可朕也問過蕭貴妃了,她對這件事都不甚在意。”

婁持聲自是已經洞悉皇帝的想法,有時候並不需要上頭的人將話說明白,手下的人就已經知道該如何了:“回陛下,奴才再去確認一番還有沒有新的畫像,一準是奴才記錯了。”

“如此甚好。”

上頭一有所動作,下面就緊接著傳出風言風語,但傳出的消息並非一城的適齡女子殿下都不中意,而是殿下有意扶持朝中新貴。

姜依沒有從政的經驗,也沒有比旁人再多的政治敏感度,但對於遴選太子妃一事,她也有自己的思考。

那就是以“過來人”的角度,姜直終究不是繼承大統的人,無論他的太子妃是誰都很難在沒有太子的情況下,自成一方的勢力。

只是想這方面的事情未免嚴肅不近人情,姜依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冷冰冰沒有感情的人,她更願意往姜直的個人意願方面考量,那就是他真的希望有一門親事嗎?

如果他有這方面的念頭,心裏是否已經有了個合適人選呢。

就像她並不希望嫁給姜寧一樣。

夜空中最亮的長庚星被薄雲蒙上了一層霧,看不真切,長庚星周圍的群星更是黯然無光。姜依在窗前看著星星,她沒有夜觀天象去斷吉兇的能力,但她卻莫名卻對前路看的很開明,因為她想到了婁持聲的眼睛,比現在天上任何的星星都閃爍璀璨。

就算是長庚也難以匹敵。

婁持聲眨著酸澀的眼睛,整理著送來的畫像,按照樣貌和宗族勢力分門別類去羅列整齊,當然他還會留心有沒有畫得倉促不好的畫像,打回去重畫。

有人家大業大不希望再也見不到女兒,就會收買畫師故意畫醜,有人貧民小戶想要一躍枝頭,卻苦於沒有錢財收買畫師便會被故意畫醜……

雖然都是極少數的情況,但婁持聲也要分出精力耐心查驗,主要看得便是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兒,若是被陛下真個看上了還能減少東宮的勢力。

這不僅是單純的拔擢太子妃,也是一輪政治上的明爭暗鬥。如果是帝王選妃,現在當是沒有幾個家族願意讓女兒去,陛下年紀大,後宮及子女都成了氣候,此時讓女兒入後宮,壞處遠遠大於好處。

但若是太子妃就不一定了,那可是未來的國母啊,這個條件實在是太誘人了,就算沒有女兒的臣子都挑了幾個義女,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婁持聲刻意在宮中多走動著,就為了遠望片刻春陽殿,他能在附近繞三刻鐘,每次又都是匆匆而過不多停留。

春陽殿總是有一盞孤燈,默默燃燒,一燒便是半晚,不知道主人正在忙些什麽。

她對同姜寧的親事如何看待呢,她是厭煩的睡不著,還是說是期待的睡不著。

婁持聲好像從未從她的嘴裏聽到關於這門親事的看法,一切只能憑借猜測。

宮中一應事務瞬息萬變,婁持聲好像已經適應了,他揣測帝王的心意,琢磨同僚的眼色,如今又不可控地探尋姜依的念頭。

就算他多麽想逃避這個朝代,多麽想同那些宦官區分界線,他都被熏染至同化了。

他的同化可追溯於紹帝震怒,殺了好幾個民間喜觀天象的百姓。自打欽天監觀測出了熒惑守心,民間一些自居觀天能人的百姓便坐不住,又是尋異相,又是找讖緯,觀來尋去竟有了帝王失德,應該禪位的傳言。

更有甚者說禪位也不能禪讓給姜氏宗親,姜氏德不配位,應擇異姓來稱王。

實在是僭越至極,不怪帝王會震怒。

甚至連著欽天監都不願再見,那時候帝王若是夢魘或是宮中有異狀,全然都是婁持聲尋著紹帝的臉色編出的解釋。

一樁樁一件件簡直要給他的口水都說幹了,好在紹帝已經不在意他究竟說得是真是假了,只要貼合他老人家的心意就是好。

婁持聲也算是憑借著編瞎話在紹帝面前混得風生水起,而後貴妃蕭氏也被夢魘纏身,他又被紹帝指去了蕭仰的孝梔宮,專生解著蕭仰的惑,可照他來看蕭仰根本沒什麽疑惑,只是找個由頭讓他能在宮中行走的範圍更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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