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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6 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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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6 羅生門

“我不是過來鬧事,我只是想替我父親討回一個公道。”

聽見裏面的話,周芒推門的動作驟然停住,遲疑片刻後他推開門,談話室裏只有三個人,謝靜宜,算是他半個老師的老記者鄭秀,以及直播中跪在彌新樓下的那個姑娘。

周芒和孫主任剛走進去,那姑娘的眼神便一直跟在周芒身上,見他看向自己才冷淡說,“我記得你,當時你也來過我家。”

“你家?”

“對,我叫陸蕓,我家在南城信安鎮,2018年9月,你和姓陳的來過我家,我父親不在,是我給你們開的門。”

18年……周芒的思緒飄到幾年前,當時他的確和陳淺河去過南城,只是後面彌新這邊出了些事,他過去沒幾天就回來了,至於他們是為什麽去的南城,他想不太起來,只隱約記得和農民工討薪有關系。

陸蕓說完話把一份保存的很完好的舊報紙丟到周芒面前,他拿起來一看,是2018年9月23號的彌新時報,頭版上的大字標題印著《南城包工頭欠薪潛逃,農民工們該何去何從》幾個大字,主筆記者是陳淺河。

“當年我父親陸浩根本就沒從老板手裏拿到錢,他自己辛辛苦苦幹了一整年也一分錢沒有,而你們卻不分青紅皂白的汙蔑他,說是他卷走了錢,害得他走投無路,只能跳樓以證清白。這就是你,是你們的職業修養嗎?”

陸蕓的聲音鏗鏘有力,字字珠璣,完全不像是在說謊,倒像是在抒發自己積累已久的怨恨。

“這件事我記得,當時陳淺河的稿子是我審的。”鄧秀神情嚴肅,眉宇一凝,冷靜問她,“當年有十來個農民工說他們親眼見到老板把錢交到你父親手裏,那位老板也說他的確是給了錢的,還有照片為證,而你剛剛說,你父親沒收到錢,這個怎麽解釋?”

陸蕓因為情緒太過激動,眼睛有些泛紅,幾乎要流出血淚來,“那照片上顯示我爸收了那筆錢,錢就一定在他那?那老板當時只是說暫時交由他保管,並沒有說是工資,我爸是老實人,就替他收著,沒兩天錢就被老板拿回去,他不承認反倒栽贓說是我爸將錢藏起來的。”

鄧秀臉色蒼白,用手捏揉眉心,“那當年舉報你爸的工友……”

“當年舉報我爸的工友後來跟著那個老板成了新的工頭,他早就看不順眼我爸,想找機會把他擠下去,我爸有精神問題也是他編造的,我爸精神很好,他年輕時候是因為偷東西進去過,但我是他女兒,他是什麽樣的人我能不明白嗎?”

“你先冷靜一點,陸小姐。”謝靜宜起身給陸蕓接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這件事已經過去四年多了,如果您說的是真的,我們當然會和您道歉,還您父親一個清白,但現在這些話都只是您的一面之詞,您得有證據才能讓人相信您說的是事實。”

“證據?”陸蕓輕‘哼’一聲,從隨身背著的雙肩包裏掏出幾張紙鋪在桌上,“這是我的資產證明,我父親跳樓前寫的血書,說來說去證據也得有人信才叫證據,當年你們不是懷疑是我父親把錢拿走了,他就一套農村自建房,沒什麽存款,也就我一個女兒,這筆錢總不能憑空消失。”

“陸小姐,關於這件事,我們會調查清楚,請您稍安……”

“調查清楚?”陸蕓打斷孫主任的話,“你們當年就說會調查清楚,現在我父親人都死了,可真相呢?真相在哪?我要見陳淺河,我要他還我父親一個公道。”

眼看陸蕓的情緒就開始失控,周芒正想起身安撫他,會客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消失兩天的陳淺河依舊穿著他的那件舊外套,他平靜地看向陸蕓,”陸小姐,可以單獨談談嗎?”

陸蕓一見到他,神情驟然激動起來,她拿起桌上的紙杯就朝著陳淺河砸去,“王八蛋。”

要不是孫主任眼疾手快,陸蕓的巴掌都要呼到陳淺河臉上,在會客廳鬧了十來分鐘陸蕓才冷靜下來,答應和陳淺河好好談。

為了不讓兩人打起來,孫主任和鄭秀留在了裏面,周芒在會客室的門口站了會,覺得悶,想去樓道裏透透氣,迎面就撞見錢淺正往會議室走。

他叫住錢淺讓她先別進去,有事等陳淺河出來再說,錢淺平日裏看著挺軸但關鍵時候還是挺聽話,乖乖跟著周芒下樓去買咖啡。

兩人剛進電梯,錢淺突然問周芒,“周老師,你相信陳老師嗎?”

周芒看向她,“你說的是哪件事?”

錢淺埋著頭,猶豫後回答道,“兩件事。”

“如果你是問我相不相信陳淺河的人品,那我肯定會告訴你我相信,但如果你是問我相不相信他的報道會出現問題,我只能回答你,我相信。”

“可是,陳老師他那麽優秀,那麽正直,他怎麽可能……”

“錢淺,評判一篇報道是否有偏頗,並不是看寫報道的人是不是好人,專不專業,而是看報道本身有沒有反映事實,寫的內容是否客觀準確。”周芒打斷她,“一個人,再優秀的人他也有犯錯的時候,因為他不是神,不是全知全能的,只是普通的人,會被眼睛,大腦,情緒和其他人欺騙。”

“那按老師你的說法是不是只要是人寫的東西就不可信?”

‘叮’的一聲後電梯門向著兩邊打開,周芒看著臉漲紅的錢淺,淡然回答,“你興許應該回學校提升一下你的媒介素養。”

錢淺不說話了,她心裏有屬於自己的答案,只是這個答案和周芒的不一樣。

兩人陰沈著臉走出公司大廳,大廈門口依舊聚著一波人,有的是來看熱鬧,有的是來賺錢,人群裏隱約能聽到有人在罵陳淺河,用的大概是某地的方言,很是難聽,周芒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 一 掠過,隨即面無表情地拉著錢淺往咖啡廳走,不讓她亂跑。

相較外面的熱鬧,咖啡店裏就要冷清的多,周芒給錢淺點了一杯冰美式,趁著等待的空隙,向服務員要了杯冰水,就著冰水咽下一顆鎮痛藥。

他記不太清楚自己這個月吃了幾次,只覺得這似乎已經成為常態,疼痛,眩暈以及無時無刻的麻木。

“周老師……”

錢淺的聲音讓周芒稍稍回過神,輕聲問她,“怎麽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在報道中真的弄錯了,那該怎麽辦?”

“……”周芒把手裏的杯子放下,眼睛微微瞇起,“有良心的人道歉,賠錢,一輩子都活著陰影裏,沒良心的人不管不顧,依舊瀟灑。聽過羅生門的故事嗎?”

“嗯?”

“一個被趕出家門,流浪街頭的武士到破舊的城門上避雨,那裏滿是罪惡之人的屍體,他在那遇到一個老婦正在扒一具女屍的頭發。於是武士就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老婦說那死去的女人生前把曬幹的蛇段當魚幹賣給別人,不是什麽好人

而她要扒女人的頭發做成假發,因為只有那樣她才能賺到錢活下去,她是被逼無奈的,並非惡人。武士聽後那劍指著老婦,把她的衣物都扒下來,他對老婦說,你要靠扒死人的頭發才能活下去,而我為了活命也要扒你的衣服。”

“這……”

“聽起來有點荒謬?”周芒的指節輕輕敲打在玻璃杯上,發出類似於風鈴的聲音,“但這實際上就是我們大多數時候會遇到的事,一件糾紛裏的每一個人,哪怕是旁觀者,他們都是從自己立場出發來判斷對錯的,這是生物的本能,趨利避害,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去記憶和談論。成年人的世界和小孩子的不一樣,生活不是考試有對錯之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事都是沒有對錯的。

早幾年我還和你一樣是實習生的時候遇到過一件事,一個爆料人說他被某家整容機構誆騙,花了很多錢結果整容失敗,對方不僅不同意賠償還喊保安暴力驅逐他。接到這個消息以後帶我的老師讓我不著急,先等一段時間,做個詳細采訪後再也報道。於是一周後我再次采訪了這位爆料人,但他已經不太願意讓我們把這件事報道出去了。“

錢淺眉頭輕蹙,”為什麽?“

“因為錢。”周芒淡然回答,“興許他在找到我們前的確是想把這件事鬧大,但後來那家整容機構找到了他,說只要他不繼續爆料就會給他賠一筆錢,她再三權衡後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鬧出去,因為一旦鬧大,她拿到的就會變少。”

“怎麽這樣……”

周芒嗤笑一聲,“在現代社會人都能是工具,記者又何嘗不是,這個世界上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向我們祈求,希望新聞報道可以關註到他們,希望大眾可以看見他們,但這成千上萬的人中有多少是真正的好人,多少說的又是真話呢?

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你可以和任何人共鳴,同情他或者怨恨他,但你是一個記者,你就必須時刻保持鎮定,理智甚至冰冷,因為你需要的是真相,是被情緒和利益所掩蓋的真相。記住一句話,‘真實是新聞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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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生門故事來源:《羅生門》——芥川龍之介

提供兩個案例可作參考,還是可以直接在網上搜2019年的《湖南一記者核實不足致報道失實 被控尋釁滋事引爭議!》,2016“《一個病情加重的東北村莊|返鄉日記》系虛構杜撰“,都是關於報道失實的,但是性質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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