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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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瑞伊命令其他蟲族繼續回去處理各自的事情, 然後獨自離開了會議大廳，慢悠悠走到城堡的後花園處閑逛。
【陛下，那名獸人脫離了聯盟高層的隊伍, 正在您的領域內四處游蕩。】蓋亞提醒說，【其他蟲族似乎早已發現了他，但沒有直接動手。】
“我知道。”瑞伊說，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回想著方才德裏安和她說獸人名字的真正意義，“因為我用精神力阻止了其他蟲族的攻擊意圖。”
瑞伊運用精神力越發嫻熟，以她為始, 再向下的無數蟲族構建成龐大的網絡，時時刻刻精煉出最有效真實的信息，再傳遞到她的身上。
但更多的時候，是否查看這些覆雜多變的精神信息, 是否會給予回應, 全看瑞伊的心情。
她的力量已經覆蓋過瑪格麗特殘餘的精神力，區域內一絲一毫的變動都在她的【眼睛】之下。
獸人像是一個陌生又脆弱的光點，突兀地撞入這片於他來說過於危機四伏的領域。
【陛下, 您不想留下他嗎？】蓋亞疑惑地說, 【您一開始詢問他的名字，我還以為您是有什麽用意呢？而且那名獸人現在似乎在尋找你。】
瑞伊有些出神地看向遠邊暗綠色的山林, 平靜地回答：“因為他身上的精神色彩過於特殊。”
雖非同族, 瑞伊也能從其他智人生命上，感知到一些情緒的信息。其他聯盟只有一片灰暗混亂的色調，像是融入了非常多的東西, 悲觀的灰色，利欲熏心的粘稠烏黑, 正處於恐懼狀態的暗紅色。
然而這名獸人卻完全不同。
褪去沈沈壓在生命上的壓迫、嘲笑、利益，陰沈無力的表皮之下，竟依然奔騰著來自遠古時代的生命力，原始又野性。
死死抵抗著外界落下的汙濁，仿佛內心深處依舊存有一片赤子之心。
“他們應該快要滅絕了。”瑞伊忽然說，“你認為呢？蓋亞。”
一個無法適應聯盟社會的種族，既不懂得爭奪利益，也難以學會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蓋亞聞言，了然道：【的確。根據截止至今日的數據統計，獸人存活數量不過三千零七個，即使算是某些未獲取聯盟合法身份的獸人。這種程度的數量，對一個種族來說實在太少了，也難怪在聯盟內部，獸人的存在度非常單薄。】
又過了一會，蓋亞似乎再次查詢了一下信息，補充道：【在上一個千年時代，獸人的數量還有六千八百十一個。】
似乎發生了近半的驟減。
【陛下，您在猶豫嗎？】蓋亞說，【看來獸人對您來說並無價值。】
“是。”瑞伊輕聲道，仿佛在自言自語，“我在想，這是否算一種多餘的憐憫？”
然而獸人從本質上來說，與聯盟之中很多生命種族也不太相同。
蓋亞從瑞伊的說話語氣中檢測到，她此時不需要自己的回話，因此重新安靜下來。
如果僅僅是出於喜愛和興趣，將他留下來根本不需要任何猶豫，也不需要得到獸人所謂的“認可。”
只是瑞伊此時的思緒有些飄散。
瑞伊有一瞬間產生了一個突兀又怪異的想法，獸人會隨著蟲族衰敗的消亡，也同樣徹底從宇宙之中滅絕嗎？
阿尼斯還在城堡內部方向混亂地移動。
浩瀚宇宙之中，還有幾個是自遠古時代誕生的生命種族？
瑞伊微笑了一下，終於動用精神力，引導阿尼斯前往她現在所在的地方。
很多時候，蟲族基本找不到喜歡獨自待著的瑞伊，即使近在咫尺。
連伴生的烏拉爾，最開始在R27星上也花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到瑞伊的位置（這還是建立在瑞伊身有舊傷的情況上）。
更不必說本就作為他族的獸人，也許他們嗅覺敏銳，善於追蹤氣息，但與瑞伊的差距依舊巨大得難以想象。
留下的與否，甚至與這名獸人有沒有試著爭取可能根本無關，僅僅只在於瑞伊的一念之間。
一道灰藍色的身影穿梭於花葉之間，枝葉仿佛只隨著一道微風輕輕擺動，腳尖輕觸潮濕的泥土，幾乎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跡。
瑞伊聽見身後的聲響，轉過身。
一雙純凈的獸瞳，染上天空的灰藍。臉上帶著宛如野獸的懵懂感，似乎不具備人類覆雜多變的表情，謹慎之間又藏著義無反顧的追隨。
瑞伊沒有主動說話，只是站在原地觀察他，異眸仿佛倒映出一道灰藍色的身影。
獸人的身體充滿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帶著渾然天成的自然美感。
區別於蟲族在任何地方都能生存的怪異，他們似乎只能在一方隔世的自然凈土存活生長。
阿尼斯半跪在地，微仰著頭，聲音略有顫抖，但也凝煉著無盡的誠意，用獨屬於獸人的語言，仿佛娓娓道來，吐露一切心中的話語。
瑞伊聽不懂獸人的話，但能感知他身上散發的精神波動，緊張，不安，微小的期待，又混雜著面對可能拒絕的恐慌。
【這是獸人獻上忠誠的誓言。】蓋亞說，【陛下，我的數據庫裏沒有相對應的翻譯。】
瑞伊垂簾，平靜地說：“我想，蟲族的殘忍早已傳遍整個星際。如果留下你，你的名字、力量、靈魂，生死的與否，都不再由你自己所有。”
“你將會失去一切。”瑞伊微笑道，“我甚至可能會將你們整個種族視作所有物，你依然想要認我為主嗎？”
阿尼斯的眼睛浮現出一絲光亮，執拗地說道：“是的。如果這次跟來的是另外的獸人，他們……也會做出和我一模一樣的選擇。”
“請利用我吧。”阿尼斯說，桀驁不馴的面龐竟顯得無比乖順。
瑞伊忽然慢慢走進，伸手輕輕拂過狼耳獸人柔順的發絲，略有好奇地觸碰了一下他頭上的灰藍尖耳。
阿尼斯整個身體的溫度忽然上升，像被丟入烈火之中，進退不得，眼神茫然無措。
獸人還沒有進化到可以收斂動物特征的地步，而這些部位往往也是危險地帶，不會輕易讓人隨意觸碰。
實力尚未成熟的獸人，在沒有同伴的幫助之下，有時的確會遇見某些充滿惡趣味的智人生命。
表面順從，但心底永遠深深埋藏著憎恨，安靜地蟄伏，直至成長到能夠殺死冒犯者的那一日。
但半跪在瑞伊面前的阿尼斯，整個身體完全不存在一絲一毫反抗之意，只是一時之間有些無措，又暗自感到隱秘的竊喜。
他的本能之中，會執拗地追隨命定的主人，但傳承記憶裏並沒有太多關於如何服從主人的細節。
狼耳摸起來意外的柔軟。
瑞伊說：“我沒有見過其他的獸人，不過既然你能被聯盟高層帶過來，說明也算是種族內部實力的頂尖者之一。”
阿尼斯乖乖地將自己的信息全盤托出：“陛下。我在獸人之間也有一定的號召力，雖然現在的獸人數量很少，可能也不及正規的精英軍隊。但如果您有需要的時候，我會使用我的名義，去呼喚他們的到來。”
“哦？”瑞伊好奇道，“你篤定地認為，他們的態度會和你一樣嗎？毫無理由的忠誠。”
她沒有看到阿尼斯的所求。
瑞伊總是習慣性地多疑。
似乎意識到瑞伊態度的細微轉變，阿尼斯方才欣喜的心情，一下子驟然墜入低谷，但他仍舊執拗地說：“因為是您。”
瑞伊收回了手，一時之間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一個日漸式微的種族，和蟲族人眾皆知的衰亡不同。也許直到最後一名獸人的屍骨埋入泥土，化作細小塵埃，獸人之名徹底消逝在宇宙之中，恐怕也不會被他族記得。
消亡得過於孤寂。
“我允許。”瑞伊垂簾道，“但我所要的並不止你一個，獸人似乎沒有自己獨屬的領土？你暫時先在F001星待一段時間吧，我會讓其他蟲族去處理你們和聯盟之間的關系。”
阿尼斯一楞，似乎沒預料到瑞伊的決定，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力。
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舉動隱隱約約令獸人在重演過去的歷史。
被短暫地喜愛，卻又被近乎厭棄地拋棄。
一段種族傳承的記憶畫面，莫名其妙地在阿尼斯腦海之中緩緩浮現。
女王坐在王座之上，面帶溫和的微笑，但說出的話卻足夠冷酷：【你們離開吧。】
沒有任何的理由，仿佛只是單純的厭煩。
獸人之首領身體顫抖，欲言又止，仿佛想要追問些什麽，但最終只是乖順地說：“是。”
但畫面一轉，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對話，卻多出了幾個真實的細節。
女王說：【蟲族似乎會遭遇一場劫難，奇怪……但這只是我一種模糊的預感。】
身為維系種族長存的女王，倏忽之間的念頭，冥冥之間仿佛窺視到了種族的未來。
但當時的女王似乎抓不住那點怪異的光芒，像被一大片朦朧的晨霧籠罩住了。
她一時之間說不清那究竟是稍有棘手的麻煩，還是顛覆一切的災難。
獸人問：“或許是一場難以預測的宇宙天災？”
女王微微搖頭，凝視這名陪伴她多年的獸人，過了很久才語氣平靜地說：【你們離開吧。】
【你們的種族力量過於薄弱。】女王說，【我倒也並非是想要喜怒無常地收回最初的承諾。只是，一旦我們徹底遇上那場未知的劫難。跟隨著蟲族的你們，極有可能覆滅得更快，倒不如回去聯盟的領域生活。我會與那邊的高層進行溝通，你們一族的地位會與其他生命種族同等。】
獸人也沈默了很久，心底充滿著無法言說的苦澀感，艱難地應下：“是。”
但在獸人重回聯盟之後，蟲族女王仿佛遺忘了這件事，也並未聯系聯盟的高層進行交易。
不過聯盟也礙於獸人曾經得到過蟲族庇護，心有忌憚，害怕蟲族女王又心血來潮，因此也不再將獸人視作奴隸。
看清這一切之後，阿尼斯有些發楞。
為什麽是兩段對話相似，實情卻完全相反的傳承記憶？
“你在想什麽？”瑞伊清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阿尼斯的思緒。
怪誕又荒繆的感覺。
阿尼斯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在飛速遺忘方才看見的畫面，如同一場幻夢，虛偽與真實交織。
接下來，阿尼斯突兀地說了一些破碎淩亂的話，前言不搭後語。
瑞伊略感疑惑，但還是認真地聽了下來，慢慢將這些破碎的語句，組建成一個相對清晰的答案。
【陛下，這是非常嚴重的記憶篡改！】蓋亞驚訝地說，清朗的聲音甚至帶上幾分尖銳，【我的數據庫也完全沒有相關記錄！這是出自哪個種族之手？怎麽可能成功對最隱秘的傳承記憶做手腳？】
等阿尼斯說完之後，他怪異的神情漸漸恢覆了正常，仿佛根本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麽。
瑞伊平靜地接上他們最初的話題：“我不會在F001星球久居，暫時也沒有事情需要你待在蟲族幫忙。你可以在其他蟲族完成我的命令之後，搭乘星航前往新的領土。”
狼耳獸人略有不安地問，像是小動物朝主人試探胡鬧的底線：“我以後能留在您的身邊嗎？”
“等我回來之後吧。”瑞伊平靜地說，又略有好奇地捏了捏阿尼斯的耳朵。
阿尼斯的臉微微發紅，似乎不太敢繼續直視瑞伊的眼睛，也沒有反抗之意，任由瑞伊擺弄。
瑞伊想了想，叫來了德裏安。隨意簡單地說了一下，這名伴生者立刻明白瑞伊的意思，溫和地接下這份任務。
在德裏安帶阿尼斯離開之前，瑞伊忽然又微笑道：“也不必擔心承諾是否存在期限。蟲族偶爾也該擁有一個【同類】，我、或者說日後誕生的女王，會等待你們一直成長，直到成為蟲族助力的那一天。”
“是。”阿尼斯認真地說，“獸人永遠追隨您。”
德裏安聞言，微微一楞，也回頭看過去，有一瞬間感覺白發少女的身影似乎有些虛無縹緲，瞬間想起幾日前的“預言。”
銀發蟲族啞言許久，最終還是將所有憂慮和提醒的話語，默默吞入腹中。
讓他們離開之後，瑞伊留在原地，異色的眼睛掠過幾分罕見的戾氣。
【非常棘手的事情。】蓋亞說，【陛下，這甚至涉及了歷任女王的記憶。】
“線索的確細碎，也很荒繆古怪。”瑞伊收回心底的戾氣，神色漠然地說，“不過蒼穹號兩天前就到了，該準備去蒙斯特蟲族駐紮的星球了，我想，在這個地方應該存在相關聯的東西。”
【陛下，您確定親自去嗎？】蓋亞小心翼翼地說，【其實可以命令其他蟲族去就夠了。】
——陛下，這簡直像是回歸您最初的誕生之地一樣。
蓋亞剛想這麽補充說，卻聽見瑞伊漠然道：“不。我想要親眼看看現在的蒙斯特蟲族是什麽樣子。”
瑞伊最初的冷眼旁觀，逃避與隱藏，仿佛在不知不覺之間，這一點點殘餘的脆弱情感早就消散。轉變為一種克制的張揚與殘忍，也不認為過往有什麽必要回避。
****情感分析判斷失誤****
****重新進行情感分析****
****錯誤已修覆****
蓋亞卡殼了一下，默默地將這一段語言代碼刪除，沒有說出來，假裝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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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瑞伊說，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回想著方才德裏安和她說獸人名字的真正意義，“因為我用精神力阻止了其他蟲族的攻擊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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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多的時候，是否查看這些覆雜多變的精神信息, 是否會給予回應, 全看瑞伊的心情。
她的力量已經覆蓋過瑪格麗特殘餘的精神力，區域內一絲一毫的變動都在她的【眼睛】之下。
獸人像是一個陌生又脆弱的光點，突兀地撞入這片於他來說過於危機四伏的領域。
【陛下, 您不想留下他嗎？】蓋亞疑惑地說, 【您一開始詢問他的名字，我還以為您是有什麽用意呢？而且那名獸人現在似乎在尋找你。】
瑞伊有些出神地看向遠邊暗綠色的山林, 平靜地回答：“因為他身上的精神色彩過於特殊。”
雖非同族, 瑞伊也能從其他智人生命上，感知到一些情緒的信息。其他聯盟只有一片灰暗混亂的色調，像是融入了非常多的東西, 悲觀的灰色，利欲熏心的粘稠烏黑, 正處於恐懼狀態的暗紅色。
然而這名獸人卻完全不同。
褪去沈沈壓在生命上的壓迫、嘲笑、利益，陰沈無力的表皮之下，竟依然奔騰著來自遠古時代的生命力，原始又野性。
死死抵抗著外界落下的汙濁，仿佛內心深處依舊存有一片赤子之心。
“他們應該快要滅絕了。”瑞伊忽然說，“你認為呢？蓋亞。”
一個無法適應聯盟社會的種族，既不懂得爭奪利益，也難以學會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蓋亞聞言，了然道：【的確。根據截止至今日的數據統計，獸人存活數量不過三千零七個，即使算是某些未獲取聯盟合法身份的獸人。這種程度的數量，對一個種族來說實在太少了，也難怪在聯盟內部，獸人的存在度非常單薄。】
又過了一會，蓋亞似乎再次查詢了一下信息，補充道：【在上一個千年時代，獸人的數量還有六千八百十一個。】
似乎發生了近半的驟減。
【陛下，您在猶豫嗎？】蓋亞說，【看來獸人對您來說並無價值。】
“是。”瑞伊輕聲道，仿佛在自言自語，“我在想，這是否算一種多餘的憐憫？”
然而獸人從本質上來說，與聯盟之中很多生命種族也不太相同。
蓋亞從瑞伊的說話語氣中檢測到，她此時不需要自己的回話，因此重新安靜下來。
如果僅僅是出於喜愛和興趣，將他留下來根本不需要任何猶豫，也不需要得到獸人所謂的“認可。”
只是瑞伊此時的思緒有些飄散。
瑞伊有一瞬間產生了一個突兀又怪異的想法，獸人會隨著蟲族衰敗的消亡，也同樣徹底從宇宙之中滅絕嗎？
阿尼斯還在城堡內部方向混亂地移動。
浩瀚宇宙之中，還有幾個是自遠古時代誕生的生命種族？
瑞伊微笑了一下，終於動用精神力，引導阿尼斯前往她現在所在的地方。
很多時候，蟲族基本找不到喜歡獨自待著的瑞伊，即使近在咫尺。
連伴生的烏拉爾，最開始在R27星上也花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到瑞伊的位置（這還是建立在瑞伊身有舊傷的情況上）。
更不必說本就作為他族的獸人，也許他們嗅覺敏銳，善於追蹤氣息，但與瑞伊的差距依舊巨大得難以想象。
留下的與否，甚至與這名獸人有沒有試著爭取可能根本無關，僅僅只在於瑞伊的一念之間。
一道灰藍色的身影穿梭於花葉之間，枝葉仿佛只隨著一道微風輕輕擺動，腳尖輕觸潮濕的泥土，幾乎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跡。
瑞伊聽見身後的聲響，轉過身。
一雙純凈的獸瞳，染上天空的灰藍。臉上帶著宛如野獸的懵懂感，似乎不具備人類覆雜多變的表情，謹慎之間又藏著義無反顧的追隨。
瑞伊沒有主動說話，只是站在原地觀察他，異眸仿佛倒映出一道灰藍色的身影。
獸人的身體充滿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帶著渾然天成的自然美感。
區別於蟲族在任何地方都能生存的怪異，他們似乎只能在一方隔世的自然凈土存活生長。
阿尼斯半跪在地，微仰著頭，聲音略有顫抖，但也凝煉著無盡的誠意，用獨屬於獸人的語言，仿佛娓娓道來，吐露一切心中的話語。
瑞伊聽不懂獸人的話，但能感知他身上散發的精神波動，緊張，不安，微小的期待，又混雜著面對可能拒絕的恐慌。
【這是獸人獻上忠誠的誓言。】蓋亞說，【陛下，我的數據庫裏沒有相對應的翻譯。】
瑞伊垂簾，平靜地說：“我想，蟲族的殘忍早已傳遍整個星際。如果留下你，你的名字、力量、靈魂，生死的與否，都不再由你自己所有。”
“你將會失去一切。”瑞伊微笑道，“我甚至可能會將你們整個種族視作所有物，你依然想要認我為主嗎？”
阿尼斯的眼睛浮現出一絲光亮，執拗地說道：“是的。如果這次跟來的是另外的獸人，他們……也會做出和我一模一樣的選擇。”
“請利用我吧。”阿尼斯說，桀驁不馴的面龐竟顯得無比乖順。
瑞伊忽然慢慢走進，伸手輕輕拂過狼耳獸人柔順的發絲，略有好奇地觸碰了一下他頭上的灰藍尖耳。
阿尼斯整個身體的溫度忽然上升，像被丟入烈火之中，進退不得，眼神茫然無措。
獸人還沒有進化到可以收斂動物特征的地步，而這些部位往往也是危險地帶，不會輕易讓人隨意觸碰。
實力尚未成熟的獸人，在沒有同伴的幫助之下，有時的確會遇見某些充滿惡趣味的智人生命。
表面順從，但心底永遠深深埋藏著憎恨，安靜地蟄伏，直至成長到能夠殺死冒犯者的那一日。
但半跪在瑞伊面前的阿尼斯，整個身體完全不存在一絲一毫反抗之意，只是一時之間有些無措，又暗自感到隱秘的竊喜。
他的本能之中，會執拗地追隨命定的主人，但傳承記憶裏並沒有太多關於如何服從主人的細節。
狼耳摸起來意外的柔軟。
瑞伊說：“我沒有見過其他的獸人，不過既然你能被聯盟高層帶過來，說明也算是種族內部實力的頂尖者之一。”
阿尼斯乖乖地將自己的信息全盤托出：“陛下。我在獸人之間也有一定的號召力，雖然現在的獸人數量很少，可能也不及正規的精英軍隊。但如果您有需要的時候，我會使用我的名義，去呼喚他們的到來。”
“哦？”瑞伊好奇道，“你篤定地認為，他們的態度會和你一樣嗎？毫無理由的忠誠。”
她沒有看到阿尼斯的所求。
瑞伊總是習慣性地多疑。
似乎意識到瑞伊態度的細微轉變，阿尼斯方才欣喜的心情，一下子驟然墜入低谷，但他仍舊執拗地說：“因為是您。”
瑞伊收回了手，一時之間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一個日漸式微的種族，和蟲族人眾皆知的衰亡不同。也許直到最後一名獸人的屍骨埋入泥土，化作細小塵埃，獸人之名徹底消逝在宇宙之中，恐怕也不會被他族記得。
消亡得過於孤寂。
“我允許。”瑞伊垂簾道，“但我所要的並不止你一個，獸人似乎沒有自己獨屬的領土？你暫時先在F001星待一段時間吧，我會讓其他蟲族去處理你們和聯盟之間的關系。”
阿尼斯一楞，似乎沒預料到瑞伊的決定，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力。
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舉動隱隱約約令獸人在重演過去的歷史。
被短暫地喜愛，卻又被近乎厭棄地拋棄。
一段種族傳承的記憶畫面，莫名其妙地在阿尼斯腦海之中緩緩浮現。
女王坐在王座之上，面帶溫和的微笑，但說出的話卻足夠冷酷：【你們離開吧。】
沒有任何的理由，仿佛只是單純的厭煩。
獸人之首領身體顫抖，欲言又止，仿佛想要追問些什麽，但最終只是乖順地說：“是。”
但畫面一轉，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對話，卻多出了幾個真實的細節。
女王說：【蟲族似乎會遭遇一場劫難，奇怪……但這只是我一種模糊的預感。】
身為維系種族長存的女王，倏忽之間的念頭，冥冥之間仿佛窺視到了種族的未來。
但當時的女王似乎抓不住那點怪異的光芒，像被一大片朦朧的晨霧籠罩住了。
她一時之間說不清那究竟是稍有棘手的麻煩，還是顛覆一切的災難。
獸人問：“或許是一場難以預測的宇宙天災？”
女王微微搖頭，凝視這名陪伴她多年的獸人，過了很久才語氣平靜地說：【你們離開吧。】
【你們的種族力量過於薄弱。】女王說，【我倒也並非是想要喜怒無常地收回最初的承諾。只是，一旦我們徹底遇上那場未知的劫難。跟隨著蟲族的你們，極有可能覆滅得更快，倒不如回去聯盟的領域生活。我會與那邊的高層進行溝通，你們一族的地位會與其他生命種族同等。】
獸人也沈默了很久，心底充滿著無法言說的苦澀感，艱難地應下：“是。”
但在獸人重回聯盟之後，蟲族女王仿佛遺忘了這件事，也並未聯系聯盟的高層進行交易。
不過聯盟也礙於獸人曾經得到過蟲族庇護，心有忌憚，害怕蟲族女王又心血來潮，因此也不再將獸人視作奴隸。
看清這一切之後，阿尼斯有些發楞。
為什麽是兩段對話相似，實情卻完全相反的傳承記憶？
“你在想什麽？”瑞伊清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阿尼斯的思緒。
怪誕又荒繆的感覺。
阿尼斯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在飛速遺忘方才看見的畫面，如同一場幻夢，虛偽與真實交織。
接下來，阿尼斯突兀地說了一些破碎淩亂的話，前言不搭後語。
瑞伊略感疑惑，但還是認真地聽了下來，慢慢將這些破碎的語句，組建成一個相對清晰的答案。
【陛下，這是非常嚴重的記憶篡改！】蓋亞驚訝地說，清朗的聲音甚至帶上幾分尖銳，【我的數據庫也完全沒有相關記錄！這是出自哪個種族之手？怎麽可能成功對最隱秘的傳承記憶做手腳？】
等阿尼斯說完之後，他怪異的神情漸漸恢覆了正常，仿佛根本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麽。
瑞伊平靜地接上他們最初的話題：“我不會在F001星球久居，暫時也沒有事情需要你待在蟲族幫忙。你可以在其他蟲族完成我的命令之後，搭乘星航前往新的領土。”
狼耳獸人略有不安地問，像是小動物朝主人試探胡鬧的底線：“我以後能留在您的身邊嗎？”
“等我回來之後吧。”瑞伊平靜地說，又略有好奇地捏了捏阿尼斯的耳朵。
阿尼斯的臉微微發紅，似乎不太敢繼續直視瑞伊的眼睛，也沒有反抗之意，任由瑞伊擺弄。
瑞伊想了想，叫來了德裏安。隨意簡單地說了一下，這名伴生者立刻明白瑞伊的意思，溫和地接下這份任務。
在德裏安帶阿尼斯離開之前，瑞伊忽然又微笑道：“也不必擔心承諾是否存在期限。蟲族偶爾也該擁有一個【同類】，我、或者說日後誕生的女王，會等待你們一直成長，直到成為蟲族助力的那一天。”
“是。”阿尼斯認真地說，“獸人永遠追隨您。”
德裏安聞言，微微一楞，也回頭看過去，有一瞬間感覺白發少女的身影似乎有些虛無縹緲，瞬間想起幾日前的“預言。”
銀發蟲族啞言許久，最終還是將所有憂慮和提醒的話語，默默吞入腹中。
讓他們離開之後，瑞伊留在原地，異色的眼睛掠過幾分罕見的戾氣。
【非常棘手的事情。】蓋亞說，【陛下，這甚至涉及了歷任女王的記憶。】
“線索的確細碎，也很荒繆古怪。”瑞伊收回心底的戾氣，神色漠然地說，“不過蒼穹號兩天前就到了，該準備去蒙斯特蟲族駐紮的星球了，我想，在這個地方應該存在相關聯的東西。”
【陛下，您確定親自去嗎？】蓋亞小心翼翼地說，【其實可以命令其他蟲族去就夠了。】
——陛下，這簡直像是回歸您最初的誕生之地一樣。
蓋亞剛想這麽補充說，卻聽見瑞伊漠然道：“不。我想要親眼看看現在的蒙斯特蟲族是什麽樣子。”
瑞伊最初的冷眼旁觀，逃避與隱藏，仿佛在不知不覺之間，這一點點殘餘的脆弱情感早就消散。轉變為一種克制的張揚與殘忍，也不認為過往有什麽必要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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