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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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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岐山

蕭鳳岐恢覆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是:疼!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傳來破碎而淩厲的疼痛,自頸部以下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若是尋常人,只怕情願馬上又昏過去,也不願保持清醒來忍受這樣巨大的痛楚。可是蕭鳳岐心中卻是一陣狂喜:我還活著!

只可惜蕭鳳岐一睜開眼,對上的卻是一雙陌生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圓很大,睫毛濃密而卷曲,瞳孔是一種沒有雜質的純黑色,卻明亮得如同天邊的晨星一般,實在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可是這雙眼睛打量著蕭鳳岐的目光,卻讓他覺得自己是躺在案板上的一塊豬肉。

緊接著,蕭鳳岐就聽見一個聲音用一種失望的語氣說道:“還活著。”那雙眼睛立刻轉了開去,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如此嘴賤,當心死後下拔舌地獄!”

蕭鳳岐竭力睜大眼睛,終於看清楚那雙眼睛的主人,竟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他註意到少女手裏端著一碗藥汁,腦子裏慢慢地回想起了昏倒前的情形。他刺殺奸臣侯景失敗,一路被刺客追殺至此地,已是身負重傷,朦朧間似乎瞧見一間醫館的牌匾,想必是求生的本能令他下意識地去敲了醫館的門。

少女見蕭鳳岐的眼神漸漸清明,臉上的驚喜之色愈濃,連忙將藥碗遞到他唇邊,一邊抱怨道:“你昏倒整整十天了,真不知你這一身嚇人的傷是從哪裏來的。”

蕭鳳岐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只好對著少女抱歉地笑了笑。此時蕭鳳岐的視力已經逐步恢覆,終於看清楚了對方的臉,果然是一種美若梨花的臉龐。他又扭頭去看另一個人,卻是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子。再細看,那人說是男子都還有些勉強,其實只是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少年郎,正一臉不懷好意地打量著自己。

蕭鳳岐勉力擡手接過少女遞來的藥碗,灌下幾口藥汁之後,覺得喉頭滋潤了些,才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少女聞言挑了挑兩道秀麗的眉,心中卻暗自有些訝異。眼下這人身受幾重奇毒與重傷,明明應該痛得死去活來,臉上的表情卻平靜淡漠,仿佛那些傷都是別人身上的一般,這份定力連她也不得不心生佩服。少女於是斂起不耐煩的神色,正正經經地回答道:“我姓謝,名叫非花。他叫花陰。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蕭鳳岐淡淡一笑,卻牽動頸部傷口,靜默一會方才答道:“在下蕭鳳岐。”謝非花倒吸一口涼氣道:“前些日子在梁國刺殺侯景,連斬他座下八十一位絕頂高手的蕭鳳岐?”蕭鳳岐點點頭。

謝非花從胸腔裏吐出來一口氣道:“你居然還活著。”蕭鳳岐又是一笑道:“看來是閻王爺不肯收我。”他的面容英俊深邃,眉眼高闊遼遠,雖在病痛中,卻絲毫無損於骨子裏的那股英雄氣魄。

謝非花點點頭,臉上也浮現出一個笑容道:“我這五萬兩銀子花得值。”他一笑起來,果真如同峭崖花開,大地春回,連帶著蕭鳳岐的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只是蕭鳳岐一聽說“五萬兩”,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問道:“你為我花了五萬兩?”

謝非花擺手道:“錢財乃身外之物。你是大英雄,大好漢,區區五萬兩又算什麽。”蕭鳳岐聽得暗自咋舌。五萬兩已經可以讓許多人終身富貴,甚至可以讓很多人為此去拼命,可是在這少女眼中看來,竟不過是“區區五萬兩。”她到底是什麽人,莫非家中竟富可敵國?

他們又閑聊了幾句。謝非花見蕭鳳岐的精神頭仍是不濟,便囑咐他不可妄動真力,自己從屋子裏走了出去,還細心地關上了房門。

直到走到院子中央,花陰才籠起雙手,用一副愛答不理的聲氣說道:“你準備收留他到什麽時候?”謝非花理所當然地說道:“自然是等到他傷好了再說。”花陰沈聲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江南的侯景懸賞十萬兩黃金,只為取他項上人頭。你有幾顆腦袋,敢和十萬兩黃金作對?”

謝非花賭氣道:“你管我有幾顆腦袋?反正五萬兩銀子,一兩也不會少你的!”花陰皺了皺他那雙薄刀一樣秀挺的眉毛,突然喝道:“你們這些龜孫,不自己乖乖地滾下來,難道還等你花爺爺親自動手不成?”回答他的卻是一片飛蝗般的暗器。

暗器在空中呼嘯,回旋,發出陣陣尖利的嘯聲,有些還折射出幽藍色的光芒,顯然是淬了劇毒。花陰直到那些暗器飛到身前一尺之地,方才將雙手從袖中拿了出來。沒有人能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動作,只是下一刻,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暗器便突然失去了蹤影。緊接著,一片更加輝煌壯麗的花雨便從花陰的手中綻放了出來。

十幾個黑衣人慘嚎著從屋頂上滾落下來,每個人不是捂著自己的眼睛,就是捂著自己的咽喉。他們一路追蹤蕭鳳岐至此,卻做夢都想不到,眼前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竟有如此準確可怕的暗器手法。

花陰低下頭審視著自己白皙修長的雙手,見上面沒有留下任何傷痕,臉上露出滿意之色。他的一身功夫大半都在手上,這雙手對他來說,簡直就如同生命一般重要。他走到一個躺在地上翻滾的黑衣人面前,一把搭住對方的肩膀,將對方的一條膀子卸了下來。對方立刻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花陰卻神色不動,只低頭問道:“誰派你們來的?”黑衣人滿頭冷汗,卻死撐著不說話。花陰也不著急,只是伸手在黑衣人身上連點幾下。那黑衣人頓覺渾身血液的流通都像被人強行截住了一般,不過片刻功夫,已經耐受不住張口道:“我們是奉命行事,不敢問緣由。”

花陰追問道:“奉的誰的命?”黑衣人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懼怕著什麽人。花陰伸手掐了掐眉心,伸手一指,黑衣人頓覺身上那種無形的壓力倍增,仿佛全身的血管都行將爆裂,張嘴大叫道:“爺爺饒命!我們也是奉主人之命……”

花陰不耐煩地問道:“誰是你們的主人?”黑衣人張口欲言,卻見眼前銀光一閃,竟被人一箭穿喉釘死在地上。方才被花陰打落下來的黑衣人還有命的,也都一並了賬。

花陰剛剛聽見風聲便知不對,一個倒縱便在幾丈開外,站起身時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對面的屋脊上竟然憑空冒出來一圈弓箭手,正拉滿弓弦對準了他。花陰見狀往懷中一摸,沒等弓箭手發動第二輪攻勢,便甩手擲出幾枚彈丸。

只聽“砰砰”幾聲巨響,屋頂上的弓箭手被一股巨大的氣浪沖擊得站不住腳,紛紛跌下屋頂去,花陰卻一轉身,拉著謝非花飛快地閃進了蕭鳳岐睡著的那間屋子。待到那些弓箭手破門而入時,只見裏面四下空空,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數月後。雲南郡無量山上一座破敗的小寺廟中。

一個臉色蒼白的藍衣書生坐在躺椅上,手持一卷佛經似乎看得入神,身上蓋著一件厚厚的貂裘。一個少年占據了他身旁的另外一張躺椅,卻似已經睡熟,身旁的小幾上放著一壺剛剛沏好的碧螺春。

過了好一會,書生無奈地放下佛經說道:“小花,如果我不給你倒茶,難道你就準備讓自己渴死?”少年也不答話,只是舉起了手裏空空如也的茶杯。書生哭笑不得地放下佛經,果真拎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少年湊到唇邊一飲而盡,方才睜眼道:“好茶好茶。”

書生搖搖頭,放下茶壺站起身來,遠眺著建康的方向,眉頭又皺了起來。少年在他身後說道:“你還想著去找姓侯的算賬嗎?”書生臉色變得益發冷峻,聲調低沈地說道:“侯景逼死吾皇,起兵謀反,江南一地的百姓被他屠殺了十之五六,我如何能饒得了他?”

少年將頭枕在胳膊上說道:“別忘了你現在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罷了。”書生轉過頭看了那少年一眼,目中寒光一閃,覆又歸於平靜,走到少年身前說道:“這一路來有勞你與非花舍命相送,這等大恩,蕭某真不知如何才能報得,且受蕭某一拜。”說著竟真的彎下腰去。

少年一個筋鬥,就從躺椅上翻到了書生背後,翻了個白眼道:“蕭鳳岐,我不受這等虛禮。你若是有心報答我,還是日後給我銀子比較實在。”蕭鳳岐早知花陰脾性,見狀也不以為忤,一轉身剛要說話,卻被花陰臉上的表情嚇了一跳。

花陰張大嘴望著蕭鳳岐身後,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活見鬼了一樣,過了一會方才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身後道:“你這是什麽打扮?”

蕭鳳岐從未見花陰如此表情,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只見身後站著一個服飾艷麗的苗疆少女,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雖與中原女子打扮不同,倒也別有一番風味—仔細一看,居然是謝非花。

謝非花一手叉腰道:“我本來就是苗疆人,我如此打扮,這有何奇怪?”說著便往花陰的方向走去。只是她每前進一步,花陰就倒退兩步,最後兩個人之間足足拉開了一丈之地。

那苗疆少女一跺腳,身上佩戴的銀飾發出一陣悅耳的鈴聲。花陰卻像是得了警報一般,立刻轉身往房頂上竄去。花陰的輕功不可謂不高,只見他身如游魚,從地上到屋頂,也不過尋常人喘口氣的功夫,可是眨眼間他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幾只野蜂在他身前身後飛舞著,似乎隨時都準備給上他一針。

花陰愁眉苦臉地看著謝非花道:“我已經把你們送到這裏了,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肯放我走?”謝非花走到花陰身邊,不等他躲開,就一手揪住他的耳朵罵道:“我叫你找我哥哥,你替我找到沒有?”

花陰嘆了口氣,眉間竟然浮現出一層憂色來,“你哥哥為了追蹤千年毒王,深入瘴癘之地,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消息了,連我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謝非花聽得臉色大變,一把抓住花陰的手說道:“此話當真?”花陰卻因為手被他抓住,臉上微現紅暈,只能點了點頭。謝非花急得在原地亂轉道:“我哥就是不肯聽我的勸。這回可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蕭鳳岐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說話,連忙見縫插針地問道:“小花,不知非花的哥哥是……”花陰擡起頭,沒好氣地說道:“你連小謝的名頭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聞。天下四大毒王,最年輕的一個就是她的哥哥謝守信。至於她嘛,人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兒刺。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說的就是她了……哎喲!”

花陰的話音剛落,一只野蜂就飛下來,狠狠地蟄了他的耳朵一口,隨即落在地上死去,花陰的耳朵卻立刻腫了起來。謝非花不理會花陰在那邊摸著耳朵跳腳,自己突然一伸手抓住了蕭鳳岐的手腕。蕭鳳岐本能地想要甩開,隨即悟到謝非花是要給自己診脈,臉上不禁露出尷尬之色。

謝非花卻一臉不在意的表情,抓住蕭鳳岐的手細細把了一會脈,過一會便從荷包裏掏出一只瓷瓶來說道:“你身上的餘毒還沒有拔盡。我一會開個方子,你照著方子把藥煎來,每次配一顆這裏邊的藥丸做藥引子。只要半年功夫,你身上的餘毒便可除得差不多了。”

蕭鳳岐皺了皺眉頭道:“最快需要多久?”謝非花斜睨他一眼,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說道:“半年還不夠快?你身上中的可是好幾種罕見的毒,要不是恰好毒性互相沖克,彼此抵消了一部分,只怕你現在已經投胎去了。”

蕭鳳岐苦笑道:“在下並非不相信姑娘的醫術,只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去料理,這半年的功夫實在是太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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