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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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三更合一】
“小心，踏空一步，滾下去受傷就不好了。”謝杏婉的手臂上多了一只手。
“多謝，不過您不拉，我也掉不下去。”謝杏婉抽回手，雙腳穩穩地踏在臺階上。身體沒有傾斜，不曾後仰。
“小公子很不錯。”男人眼中的欣賞不加遮掩，謝杏婉想忽視都難。被男人盯著看，謝杏婉只覺得頭皮發麻，仿佛她是案板上的豬頭，只待人拿刀切了開吃。
“小公子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可以這麽······漂亮？”男人眉毛挑了挑，自顧自地笑開來。謝杏婉怎麽看，怎麽覺得男人不是一個好人。
“不想。我要過去，勞您讓一讓。”謝杏婉擡腳要走，男人長臂一伸，擋住了謝杏婉的去路。
“其實我不長這樣。”男人忽然湊近了，一張臉被放大。謝杏婉皺著眉後退一步，心中的警戒越來也濃。她不喜歡自來熟的人。男人雖然在笑，卻給人一種帶了假面的感覺。
“您長什麽樣，我也不想知道。我要過去，勞您讓開。”謝杏婉的語氣中透露著不悅，男人聽了收起笑容，將左手伸出來。
“要我讓開可以，你先找到我的秘密。”
無故被人擋住去路，三番五次戲弄，謝杏婉真的生氣了 ，她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只覺得他那張漂亮的臉蛋讓人看了就心煩。
“掌櫃的，寶華樓有人鬧事。”謝杏婉掉頭下樓，連正眼都不給男人一個。擋在樓道口的男人一怔，忽然笑起來。他撐住欄桿，縱身一跳，直接從二樓落到了一樓，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樓道口，再一次攔住了謝杏婉。
謝杏婉停住腳步，折返上樓。手卻被男人抓住。
“相信我，在你跑上去之前，我已經在那兒了！”男人指了指二樓的樓道口，得意地笑著，看著謝杏婉有如囊中之物。這讓謝杏婉十分反感，她冷哼一聲，甩開男人的手轉身就往樓上跑。男人搖著頭，縱身一躍，借力跳到了二樓。謝杏婉跑到一半，忽然轉身往下跑。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圖，踩在扶手上幾個縱身，第三次擋在了謝杏婉面前。
“比速度，你跑不過我。比計策，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
看著男人那張浮著漫不經心笑容的臉，謝杏婉將心中的憤憤不平壓下去，深吸一口氣。
“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追著我跑，到底想要幹什麽。”謝杏婉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像男人這般無聊且莫名其妙的人。
男人伸出左手，說：“找到我的秘密，我就放你走。”
謝杏婉瞥了男人那雙白嫩修長的手一眼，眼睛一轉，直視男人的臉，與他的目光齊平。
“我猜，你多半有病。”
男人擺擺手，笑容不變：“錯，繼續。”
不是多半，而是肯定有病。謝杏婉暗想。她和男人在樓道上對峙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見一個人過來。原本熱鬧的寶華樓突然之間就安靜下來，這件事要與男人無關，謝杏婉怎麽都不信。她忌諱地看了男人一眼，心中打起了鼓。今天不將男人的問題回答出來，恐怕她走不掉。謝杏婉最大的優點是識時務。既然男人要她找出他的秘密，她就好好找一找。
伸出左手，手上沒有任何東西，給她看是什麽意思？
謝杏婉的眼睛在男人身上游移，試圖找到疑點。可她來來回回將人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不對的地方。真要找到違和之處，那就是男人的眼睛。謝杏婉說不出那種味道，但是謝韞曾說過，人的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這雙眼睛，讓人覺得真實。其他的，謝杏婉根本找不到。
“總不能你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吧。”
男人一怔，大笑開來：“不愧是我選中的人，目光如炬。乖徒兒，快拜師。拜了師，為師的這一身本事都傳授與你。”略顯低沈的男聲忽然滄桑起來，好似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謝杏婉詫異地看著男人，一個念頭忽然從她的心底升起來。難不成她真的遇到了高人？不過，拜師要慎重，她與男人僅有兩面之緣，貿貿然拜師不妥。
“怎麽，你懷疑為師的本事？”再開口，男人的聲音又變了一變，這一次不是老者，而是清脆的童聲，聽得謝杏婉渾身一顫。更改聲音的本事，謝杏婉從前見過，城裏來過一名口技藝人，她偷溜出來的時候見過口技表演。當時看著覺得很新奇，等新鮮感過後，不會有太多想要學習的想法。簡簡單單地聲音改變，謝杏婉沒有多大的興趣。
“聲音不過是為師最微不足道的一點本事，你既看出為師全身上下都是假的，就該知道，這改頭換面的本事才是為師真正的本事之一。只要你肯拜我為師，為師的一身的本事都將悉數傳授於你。”男人恢覆了他原有的聲音，有些低沈。
“我想學武。”謝杏婉一直忘不了在莊子遇襲時，裘媽媽以一對二時的情景。如果她能習得一身本事，以後再遇到那種情況，她也可以獨當一面。
“習武也可以，你想學對付一兩人的本事，還是想學對付成千上百人的本事。”
“當然是越多越好。”謝杏婉的雙眼亮起來，她讀書讀到於千萬人中取敵首，毫發無傷全身而退時，總忍不住熱血沸騰。王氏不許她看這些雜書，謝韞卻不以為然，因此謝韞的書房不避謝杏婉。直到王氏偶然發現她在謝韞的書房裏看這些書，與謝韞深談一回，此後雖然謝杏婉仍然可以自由進出書房，卻不見了往日她看過的那些書。然而，那些刻入腦子裏的文字，卻始終揮之不去。他們不同於那些詩詞歌賦，讓她昏昏欲睡，雜書中描繪的文字讓她對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敢於違背王氏的命令，一次一次溜出去。有多少回，她曾幻想，有朝一日，她能像書中的主人公一樣，偶遇高人，得高人指點習得真本事，仗劍天涯。可任她幾年如一日地在外找尋，都沒有遇到。沒想到今天終於有高人慧眼識英才，發現了她的非同一般。
“拜我為師，你想學什麽，我必當傾囊相授。”這一次，男人收起了笑容，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謝杏婉當即跪下，卻被男人一手扶住了手，怎麽也跪不下去了。
“拜師也有拜師的章程，師父茶我總是要喝一杯的。”
“這是自然。請師父移步茶室，我親手為師父斟茶。”謝杏婉順從地站起來，之前在她身上展露的所有不耐煩，全都被她收起來了。此刻，謙遜守禮，尊師重道在她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單就這一點，男人就非常滿意。一本正經的人，還真不適合繼承本門。
“不必去旁的茶室，為師已經準備好了。你隨為師來就是了。”男人剛向前走一步，一個女聲從後面傳來。
“三弟，你要隨曲先生去哪裏？”章蔓華站在一樓，擡頭看著身處二樓的兩人。
“蔓姐姐，你認識我師父？”
“師父？”章蔓華似笑非笑地看著男人開口問道：“曲先生真的要收三弟為徒？”
“這是自然。既然章姑娘在此，正好為我們師徒做一個見證。”對自己用迷香放倒了包括章蔓華在內的寶華樓的所有人，男人半點心虛都沒有。
“好啊，曲先生收徒可是難得一見的事。三弟，曲先生找徒弟的事，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難得你入了他的眼。你往後可要好好跟著曲先生學。你不是很喜歡我做的那些東西嗎？我的本事尚不及曲先生十之一二，你有幸了。”
謝杏婉是親眼看過章蔓華制作巧器的，章蔓華的一雙巧手讓她驚嘆，如今章蔓華卻說男人的本事遠在她之上，那本事該有多好啊！
“當真？”謝杏婉眼睛裏蹦出火熱的光，看男人的目光更灼熱了。如果不是男人有言在先，她肯定忍不住就要當場拜師。
“蔓姐姐快上來，師父說茶水已經備好，只等我敬茶拜師了。”
感受到謝杏婉迫不及待的心情，章蔓華怎會故意拖延。比起謝杏婉，她想看拜師的心一點都不少。
“這就來了。”章蔓華從從容容走上樓來。三人不緊不慢地走向了寶華樓裏的茶室。男人坐下，謝杏婉從茶壺裏斟了一杯茶，跪在了男人面前。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師父請喝茶。”
喝過茶，這師徒名分也就定下來了。謝杏婉很高興，男人同樣了卻多年心事。
“乖徒兒，為師姓曲，單名一個邱字。雖說咱們師門沒那麽多規矩，徒弟的名字還是要知道的。徒兒姓甚名誰？”
“徒兒姓謝，閨名杏婉。家住燕子胡同謝家，是家中的第三女。上有兄長一人，姐姐兩人，下有弟弟一人。”
曲邱睜大了眼睛，看著謝杏婉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男孩？怎麽變成女子了？”
自相遇以來，謝杏婉還是第一次在曲邱臉上看到龜裂的表情。
“徒兒本就是女子，只是為了方便出來行走，換了一身男裝。”換一身男裝又不代表她就是男子，她還是個如假包換的姑娘家。
曲邱似是不能接受，方才收徒的喜悅消失得一幹二凈，轉而被焦慮所取代。
“你明明就是個男孩，也是男孩面相，怎麽可能是女子？我看人從未出錯，這不可能。”曲邱碎碎叨念著，忽然看到了坐在一旁神態自若的章蔓華，他快步走過去。
“章姑娘早就知道她的女兒身份，為什麽還叫她三弟？”曲邱一手指著謝杏婉，瞪著章蔓華。
“我以為您改了規矩，願意收女徒弟了。何況，我今日出門為便宜行事，一直叫杏婉三弟，難不成因為見了您就要改稱呼？”
“可她是個女子。”曲邱氣過之後，只剩無奈。
“我曾聽說曲先生說過，您的師門有規定，一個師父終其一生只收一個徒弟。您已經收下杏婉為徒，除非將她趕出師門，否則不能再收下一個徒弟。又或者說，將杏婉從師門除名，您也不能再收一個徒弟？”
曲邱看了謝杏婉一眼，她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顯然被他的反覆弄懵了，有些無措地看著他和章蔓華。是他眼拙，將她錯看成女子，否則錯收徒弟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可她明明是男子面相，哪怕容貌生得極好，也不妨礙他判斷的。怎麽就是個女子了？
“曲先生可知，杏婉有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們姐弟二人長得一模一樣。”
聽到這裏，曲邱眼神微閃。
“曲先生師門並沒有不準收女弟子的規矩，為何到了曲先生這裏就不行呢？”章蔓華想問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借此機會，正好問上一問。
“女子與男子相比，有太多不便之處。單就力氣而言，女子是遠不及男子的。精工巧器的制作，采藥制藥哪一樣不需要力氣，哪一樣不需要耐心與毅力。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紀就要嫁人生子，必定要分出絕大部分精力放到夫君和孩子的身上，還有什麽心思來鉆研。”曲邱一臉郁悶，他找尋了許多年，好不容找到一個看著順眼的人，居然是個女子。
謝杏婉突然走到他跟前，不發一言。只聽得\'哢嚓\'一聲響，一只茶杯在謝杏婉的手心裏變成了碎片。謝杏婉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曲邱和章蔓華一頓，曲邱張大嘴，忘了出聲。
謝杏婉別的沒有，從小就不缺力氣。謝明澤小時候之所以怕她，就是因為她在不懂事的年紀，常常揪住謝明澤後背上的衣服，將他提起來甩著轉圈圈，把謝明澤嚇得哇哇大哭。不過，後來謝明澤學乖了，再也不單獨跟在她身後玩，她也沒了機會欺負謝明澤。曲邱說她力氣不如男子，呵～～
“師父，天下間這麽多人，您能一眼找到我，就表示咱們師徒有緣份。今後，只要師父有命，徒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既然誤打誤撞讓她成為了曲邱的徒弟，她要本事還沒學到，就被逐出師門，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謝韞教過她，想要做成一件事，達到目的，不付出努力是絕不可能的。她想從曲邱身上學到本事，怎能因為曲邱嫌棄她是女子就主動放棄。曲邱對女子有偏見，謝杏婉並不認為她是女兒身有什麽不好的。她一樣可以保護家人，做有益的事。
“女子的成就未必不如男子，只是男人習慣了將女子鎖在後院之中，忘記了她們生兒育女的功勞，不曾給女子一個光明正大走出來的機會。杏婉，你且記住，即便你身為女子，也不比別人差。”謝杏婉永遠忘不了，在她還被謝韞抱在懷中的年紀裏，謝韞將她高高舉起，讓她坐在他的肩頭，眺望遠方時說的這句話。當時的她或許不明白，女子和男子有什麽不同，因為在家裏，二哥謝明禮見了她會避退，三弟謝明澤時常會被她捉弄得嚎啕大哭。當她偶然溜出謝家，遇到一名女子被丈夫打了，還要笑著伺候丈夫的時候，她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
“罷了，女徒弟就女徒弟吧，一身蠻力還是夠了。為師不需要你赴湯蹈火，你好好活著，將師門的本事長長久久地傳下去，才不枉你我師徒一場。將來你要沒時間教徒弟，可以交給我這個師公。”錯在他，謝杏婉是他強行攔下來半哄半騙收為徒弟的，其實除了女子的身份，謝杏婉的確是徒弟的好人選。
哎，她怎麽就是個女子呢？
謝杏婉這個徒弟，曲邱最終還是認下了。後來，謝杏婉問起曲邱，當時為什麽要挑她做徒弟時，曲邱看著她好一會兒，吐出兩個字：“順眼。”
當時聽到這個答案時，謝杏婉並不滿意，以為曲邱在糊弄她。等到她決定收徒，將師門的本事傳下去時，她才終於明白了曲邱當時話裏的意思。收徒的第一要素絕對是要能看順眼了。否則，對著一張你不喜歡的臉，當真教都教不下去。
收徒結束，曲邱先一步離開了寶華樓。離開之前，曲邱隨手一拋，將一個環形的銅佩丟給謝杏婉。
“什麽時候將銅佩上的機關解開了，什麽時候再來清風樓。”
聲音猶在，寶華樓裏已經不見了曲邱的身影。謝杏婉推開窗戶，大街上曲邱的身影出現在人群中，翩然而去。清風樓在寶華樓的對面，是一家食府。謝杏婉曾去裏面吃過飯，味道極好。她捏著曲邱丟過來的銅佩，高高舉起，逆著光看去，銅佩閃閃發亮。
隨著曲邱的離開，清凈的寶華樓又漸漸恢覆了熱鬧。藥性過去了！
樓下，掌櫃的大喊小二開門。店裏的客人陸續醒來，一番驚疑過後，又恢覆了平常的模樣。因大門打開，不時有客人進來。謝杏婉和章蔓華已經沒了繼續看下去的心思，決定打道回家。
從寶華樓出來，謝杏婉和章蔓華坐車回謝家。回家的路上，謝杏婉一直捏著曲邱丟給她的銅佩研究，連章蔓華都忽略了，仍沒有一絲頭緒。直到馬車停在了謝家大門外，謝杏婉赫然發現，她從上馬車起，就一直在研究銅佩，沒有和章蔓華說一句話。
“蔓姐姐，實在對不住了，我看這個銅佩太入迷了。”謝杏婉有些窘迫。
章蔓華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休息了一路，正好養養精神。”
兩人相視一笑，謝杏婉先一步下車，再伸手扶章蔓華下來。
王氏送走了客人，問起謝杏婉，才知道她未時不到就回家了，王氏微訝。
“三姑娘長大了，嬌蕊說，今天三姑娘一直陪著章姑娘在寶和樓轉，沒去別的地方。太太以後可以放寬心。”裘媽媽笑容滿面，圓圓臉看著分外和氣。嬌蕊一回謝家，就將謝杏婉和章蔓華只在寶華樓轉的事告訴了裘媽媽。因她沒有跟著謝杏婉，在茶水室候著的時候，嬌蕊一直註視了大門外的動靜，謝杏婉出大門，她一準能看到。事實上，謝杏婉的確沒有離開寶華樓，她只是帶著章蔓華去了一趟地市。
“她要真的懂事了才好，我就怕她老實不了兩天，就將本性顯露出來。”對謝杏婉，王氏無法做到真正放心。可讓她意外的是，自去了一趟寶華樓回來後的幾天內，謝杏婉真的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如無必要，絕對不踏出房門一步，這簡直叫人難以置信。一個坐不住的人突然轉了性，怎麽可能？
王氏到定坤齋看了兩回，不見謝杏婉有任何異樣，只當她或許真的開竅了，知道收心了，心中略有安慰。反倒是謝韞不習慣了，幾天沒聽王氏念叨起謝杏婉的不好，謝韞開始擔心謝杏婉轉性了。女子要守住天性比男子更難，謝韞一直縱著謝杏婉，就是希望能在某種程度上維持她的那份天性。謝杏婉比一般女子的性子要憨，更貪玩，不易受到外界的影響。王氏的性子再板正不過了，十幾年下來，也不見謝杏婉在王氏的教導變成名門淑女，可想而知。倘若謝杏婉陡然轉性，必得經歷了大起大落。
據他所知，最近在謝杏婉身上沒有發生大事，足夠讓她心性大變的。
謝韞坐不住了。
他有三兒三女，除了夭折的長子，謝韞最疼愛的要數謝杏婉，不怪王氏常常說他縱著謝杏婉。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一個緣分，在這麽多的子女中，他和長子的父子緣分最淺，和謝杏婉的父女緣分最深。人心都是偏長的，他多疼謝杏婉一點，也是無可厚非的。
然而沒等他去定坤齋，謝杏婉主動找上他了。
“爹，我有一個好東西想要給您看。”謝杏婉一如往常，等不及通傳，就迫不及待地沖進謝韞的書房，還是謝韞熟悉的那個風風火火的樣子。看著謝杏婉臉上洋溢著熟悉的笑容，謝韞覺得他這幾日是白擔心了。謝杏婉還是那個橫沖直撞的她，半點沒變。
謝杏婉拿出一個銅佩，放入墨盒中，又從謝韞的書案上抽出一張紙，將墨盒裏的銅佩撈出來，置於紙上後拿開。
“爹，您看，隨著墨跡的幹濕程度的變化，紙上的東西也會跟著發生變化。”
謝韞接過紙張，高高拿起，就著光看去。只見紙上的圖案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在變化。
“爹，您說這是什麽。我每次看，在紙上的變化都不一樣。”變化雖有，卻看不出具體形狀。尤其是每一次的變化與上一次不相同，讓謝杏婉十分疑惑。
“這東西你從哪裏找來的。”謝韞搖頭，這樣奇怪的變化，他從前也沒見過。
“爹，我有一件事要和您說，您知道了可以替我保密嗎？”被謝杏婉滿懷期待地註視著，謝韞忍不下心來拒絕她的要求。
“當然，只要你不殺人放火，爹都給你兜著。”
“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其實，我前幾天在外面拜了一個師父。”謝杏婉將拜師的過程細細說來，期間謝韞的眉攏起又松開好幾次。待聽到曲邱因為謝杏婉是女子，不願意收謝杏婉為徒，謝杏婉據理力爭時，謝韞想說的話全都咽下去了。
他的女兒，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會忘記他的教誨，這很好。
“正好我明日休沐，正好陪你一起去。論理，我當事先拜訪你師父，不過你自作主張拜了師父，我事後去並不失禮。”
謝杏婉一楞，意識到她自作主張的行為確有不對之處，低下了頭。
“是我莽撞了，以後有什麽事，我一定事先征求爹的意見。”
“不，杏婉，你這樣就很好。你能做的決定就自己做，爹不可能一直陪著你，路總是要你自己來走的，別人替代不了。爹只能盡可能跟在你身邊，讓你少撞南墻。或者在你撞了南墻之後扶你起來。總有一日，爹會走不動，照拂不到你。”與其到時候眼睜睜看著你亂撞，不若現在在他的可控範圍內，讓你成長。
“爹要走不動了，我就來照顧爹。”謝杏婉抱著謝韞的手臂，倚在他的身邊，低聲說著。謝韞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一室靜好。
“哢嚓”一聲輕響，在這安靜的書房中格外明顯。謝杏婉順著聲響發出的地方看過去，只見之前被她擱置在墨盒裏的那塊銅佩裂開了。
謝杏婉將銅佩撿出來一看。這才發現，銅佩裂開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絹布的一角。
第二天，謝杏婉帶著裂開的銅佩和從銅佩裏取出來的白色絹布去了清風樓找曲邱。看到裂開的銅佩，曲邱再一次色變。
“你怎麽把銅佩弄成這樣的。”師門試煉弟子的第一關，找到銅佩的變化。傳到他手上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麽到謝杏婉手上後，傳承多年的銅佩就裂開了？
“我把它放在墨盒裏，它吸飽了墨水，自己裂開了。這塊白色的絹布就是從銅佩裏取出來的。”白色絹布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文字，曲邱接過來一看，臉色變了兩變。
“這塊絹布取出來時，還有誰看見了嗎？”
“我爹也在。不過因為這是我師門的東西，我爹沒有看。師父，這上面寫了什麽。”
“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上面寫了什麽。記住，銅佩裏取出絹布的事誰也不能說。”銅佩傳了這麽多代，結果傳到謝杏婉手上時取出了裏面的絹布，真的是註定了的嗎？
“明白。”謝杏婉鄭重點頭。
“好了，今天我還有事，你明天辰時再來清風樓，我在這裏等你。”
“師父，我爹想要拜訪您。”
“不必了，我只是你的師父，只會將師門技藝傳授於你。見不見你爹，並不重要。”丟下這一句話，曲邱轉身離開，根本不給謝杏婉再次開口的機會。以至於謝杏婉去清風樓見謝韞時，滿是低落。
謝韞知道了，到沒有說什麽，反而安慰謝杏婉，江湖中人自有秉性，只要曲邱能對她傾囊相授，見不見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雖說謝韞不在意，謝杏婉卻不能當成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第二天在清風樓見到曲邱時，謝杏婉的勁頭不高。
因為在謝韞這裏過了明路，謝杏婉出府的事王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謝韞既然做出決定，她再當著孩子的面反對，就是不顧謝韞的面子，此乃夫妻相處的大忌。王氏狠狠氣了兩天，謝韞溫言軟語哄了她好幾日，有裘媽媽在一旁和稀泥，她才將這件事抹開來。
謝杏婉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謝韞願意縱著，她又能如何。還好，這個家裏，謝韞也就慣著一個謝杏婉，要是所有女兒的教養謝韞都要插一桿子，她也不用教了。
罷了罷了，只要謝杏婉無事，隨他們父女二人折騰吧。
沒了阻攔，謝杏婉得以順利跟著曲邱學習，與此同時章蔓華也沒閑著。她從地市上買了不少東西回來，醉心制作巧器和制藥中，可以數日不出門。若不是謝杏婉時不時去找她說話，謝家的其他人幾乎都要忘了章蔓華這個人的存在。
夏去秋來秋光盡，冬雪初融春又來，一年時光一晃而過。在這一年中，謝杏婉無論風吹雨打，每日必去清風樓跟著曲邱學習。謝明澤的案頭不時會添上一兩件巧器。而在謝杏婉學藝的這一年中，謝明澤過了童子試，成了秀才。謝明禮參加鄉試，有了舉人功名。媒人帶著程家公子來謝家請期，定下了親迎的日子，來年的四月初八，謝丹婉將要出嫁。謝韞三年任滿，因政績出色，接到了回京的調令。只待交接完畢，謝韞就可以回京入工部的水部就職，出任主簿一職。調令上寫的雖是平級調動，卻是暗升了的。因此，謝韞的調令一下來，王氏就著手收拾行禮。
謝韞外放的這十幾年裏，他們一直在江南不曾回去，府中的下人多是就近買的。如今要走了，不可能將所有人都帶走。再者，家在江南的一部分下人不願意離鄉，王氏就給了一筆遣散費，也為謝家博個好名聲。有那能幹的願意跟著一起去京城的，王氏也願帶著他們一起進京。
升官回京，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可謝杏婉卻多了兩份煩惱。一是曲邱無論如何也不肯一起去京城。二是，章蔓華在謝家住了有一年，當初建安伯夫人將章蔓華托付給王氏時，說好的只在謝家住一年，就將章蔓華接回伯府。這一年來，謝杏婉時不時去找章蔓華說話，有什麽不懂的地方，經章蔓華指點一二，就有茅塞頓開之感。一師一友即將離開，無法讓謝杏婉高興起來。而且更讓她郁悶的是，陸遲家住京城，兩家離得近了，陸遲登門拜訪的次數肯定會增多，她並不想見到陸遲。
她與陸遲的這門婚事，定了有兩年時間，她卻遲遲沒找到合適的理由讓婚事作廢。一想到這裏，謝杏婉就有些洩氣。沒有合適的理由，婚姻大事王氏和謝韞都不會允許她胡鬧的。
在謝杏婉的糾結中，謝家的馬車如期從燕子胡同出發，前往京城。出發前一日，謝杏婉前往清風樓拜別曲邱時，從曲邱那裏拿到了一部藥典。巧器制作謝杏婉比曲邱預料的學得快，之後想要有進益，只能她自己多加鉆研。曲邱擅長的並非巧器，而是易容制藥。原本他準備用幾年的時間好好教謝杏婉，沒想到不過一年時間，謝家就要搬離燕子胡同回京，只能作罷。他這一生都不會進京，加之從銅佩裏取出來的絹布上所寫的內容讓他十分在意，借著這個機會，他正好去看一看。至於謝杏婉制藥和易容能學到哪個程度，就只能看她的領悟力了。藥典是他的心血之作，謝杏婉能領悟多少是多少，不能領悟，他日再給他找一個好徒孫，他好好教導一樣能將師門發揚光大。
馬車平穩地向前行，一旁的謝丹婉剛剛吐過，已經睡過去。謝杏婉靠窗而坐，看著窗外的景色，思緒翻飛。
昨天見到曲邱，她才真的相信了曲邱收她為徒時說的話，他全身都是假的。當他卸去臉上的易容，謝杏婉看到了一張比他易容後還要漂亮的臉，露出真容的曲邱像一只在暗夜中行走的妖孽，攝人心魂。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曲邱所說，他最擅長的本事之一是改頭換面。
“我什麽時候才能像師父一樣，將易容術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回答她的只有謝丹婉輕柔的呼吸聲和馬車的噠噠聲。
十幾日時間一眨而過，京城在望。
謝家的馬車入城之前，早早收到謝家來信的建安伯府兩日前就派了專人過來城門外等候，就為了接章蔓華回府。遇到建安伯府的馬車後，謝家的馬車停了下來，章蔓華下車辭別謝韞王氏，坐上了伯府的馬車。謝杏婉緊緊握著章蔓華臨走前交給她的錦囊，心情更低落了。
如果來京就意味著分離，她寧可一輩子住在燕子胡同。
一直醒醒睡睡的謝丹婉不知何時醒來，見謝杏婉低頭哭喪著臉，握住了她的手。這時，車外傳來一陣規律的馬蹄聲，謝丹婉挑簾看去，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杏婉，你看看外面是誰來了。”
謝杏婉探出頭來，往車窗外一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隊疾馳而來的人馬後面，跟著一匹踏著悠閑步子的馬，馬上坐著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
謝杏婉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她眼花了。能把馬騎得跟坐轎一樣的，除了陸遲，真沒別人。
悲傷的事真的發生了，我們家停電了。今天在家裏，就聽見外面的雪砰砰往下掉，地都震動起來，現在用流量更新，評論明天再回。v章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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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不過您不拉，我也掉不下去。”謝杏婉抽回手，雙腳穩穩地踏在臺階上。身體沒有傾斜，不曾後仰。
“小公子很不錯。”男人眼中的欣賞不加遮掩，謝杏婉想忽視都難。被男人盯著看，謝杏婉只覺得頭皮發麻，仿佛她是案板上的豬頭，只待人拿刀切了開吃。
“小公子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可以這麽······漂亮？”男人眉毛挑了挑，自顧自地笑開來。謝杏婉怎麽看，怎麽覺得男人不是一個好人。
“不想。我要過去，勞您讓一讓。”謝杏婉擡腳要走，男人長臂一伸，擋住了謝杏婉的去路。
“其實我不長這樣。”男人忽然湊近了，一張臉被放大。謝杏婉皺著眉後退一步，心中的警戒越來也濃。她不喜歡自來熟的人。男人雖然在笑，卻給人一種帶了假面的感覺。
“您長什麽樣，我也不想知道。我要過去，勞您讓開。”謝杏婉的語氣中透露著不悅，男人聽了收起笑容，將左手伸出來。
“要我讓開可以，你先找到我的秘密。”
無故被人擋住去路，三番五次戲弄，謝杏婉真的生氣了 ，她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只覺得他那張漂亮的臉蛋讓人看了就心煩。
“掌櫃的，寶華樓有人鬧事。”謝杏婉掉頭下樓，連正眼都不給男人一個。擋在樓道口的男人一怔，忽然笑起來。他撐住欄桿，縱身一跳，直接從二樓落到了一樓，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樓道口，再一次攔住了謝杏婉。
謝杏婉停住腳步，折返上樓。手卻被男人抓住。
“相信我，在你跑上去之前，我已經在那兒了！”男人指了指二樓的樓道口，得意地笑著，看著謝杏婉有如囊中之物。這讓謝杏婉十分反感，她冷哼一聲，甩開男人的手轉身就往樓上跑。男人搖著頭，縱身一躍，借力跳到了二樓。謝杏婉跑到一半，忽然轉身往下跑。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圖，踩在扶手上幾個縱身，第三次擋在了謝杏婉面前。
“比速度，你跑不過我。比計策，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
看著男人那張浮著漫不經心笑容的臉，謝杏婉將心中的憤憤不平壓下去，深吸一口氣。
“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追著我跑，到底想要幹什麽。”謝杏婉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像男人這般無聊且莫名其妙的人。
男人伸出左手，說：“找到我的秘密，我就放你走。”
謝杏婉瞥了男人那雙白嫩修長的手一眼，眼睛一轉，直視男人的臉，與他的目光齊平。
“我猜，你多半有病。”
男人擺擺手，笑容不變：“錯，繼續。”
不是多半，而是肯定有病。謝杏婉暗想。她和男人在樓道上對峙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見一個人過來。原本熱鬧的寶華樓突然之間就安靜下來，這件事要與男人無關，謝杏婉怎麽都不信。她忌諱地看了男人一眼，心中打起了鼓。今天不將男人的問題回答出來，恐怕她走不掉。謝杏婉最大的優點是識時務。既然男人要她找出他的秘密，她就好好找一找。
伸出左手，手上沒有任何東西，給她看是什麽意思？
謝杏婉的眼睛在男人身上游移，試圖找到疑點。可她來來回回將人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不對的地方。真要找到違和之處，那就是男人的眼睛。謝杏婉說不出那種味道，但是謝韞曾說過，人的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這雙眼睛，讓人覺得真實。其他的，謝杏婉根本找不到。
“總不能你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吧。”
男人一怔，大笑開來：“不愧是我選中的人，目光如炬。乖徒兒，快拜師。拜了師，為師的這一身本事都傳授與你。”略顯低沈的男聲忽然滄桑起來，好似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謝杏婉詫異地看著男人，一個念頭忽然從她的心底升起來。難不成她真的遇到了高人？不過，拜師要慎重，她與男人僅有兩面之緣，貿貿然拜師不妥。
“怎麽，你懷疑為師的本事？”再開口，男人的聲音又變了一變，這一次不是老者，而是清脆的童聲，聽得謝杏婉渾身一顫。更改聲音的本事，謝杏婉從前見過，城裏來過一名口技藝人，她偷溜出來的時候見過口技表演。當時看著覺得很新奇，等新鮮感過後，不會有太多想要學習的想法。簡簡單單地聲音改變，謝杏婉沒有多大的興趣。
“聲音不過是為師最微不足道的一點本事，你既看出為師全身上下都是假的，就該知道，這改頭換面的本事才是為師真正的本事之一。只要你肯拜我為師，為師的一身的本事都將悉數傳授於你。”男人恢覆了他原有的聲音，有些低沈。
“我想學武。”謝杏婉一直忘不了在莊子遇襲時，裘媽媽以一對二時的情景。如果她能習得一身本事，以後再遇到那種情況，她也可以獨當一面。
“習武也可以，你想學對付一兩人的本事，還是想學對付成千上百人的本事。”
“當然是越多越好。”謝杏婉的雙眼亮起來，她讀書讀到於千萬人中取敵首，毫發無傷全身而退時，總忍不住熱血沸騰。王氏不許她看這些雜書，謝韞卻不以為然，因此謝韞的書房不避謝杏婉。直到王氏偶然發現她在謝韞的書房裏看這些書，與謝韞深談一回，此後雖然謝杏婉仍然可以自由進出書房，卻不見了往日她看過的那些書。然而，那些刻入腦子裏的文字，卻始終揮之不去。他們不同於那些詩詞歌賦，讓她昏昏欲睡，雜書中描繪的文字讓她對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敢於違背王氏的命令，一次一次溜出去。有多少回，她曾幻想，有朝一日，她能像書中的主人公一樣，偶遇高人，得高人指點習得真本事，仗劍天涯。可任她幾年如一日地在外找尋，都沒有遇到。沒想到今天終於有高人慧眼識英才，發現了她的非同一般。
“拜我為師，你想學什麽，我必當傾囊相授。”這一次，男人收起了笑容，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謝杏婉當即跪下，卻被男人一手扶住了手，怎麽也跪不下去了。
“拜師也有拜師的章程，師父茶我總是要喝一杯的。”
“這是自然。請師父移步茶室，我親手為師父斟茶。”謝杏婉順從地站起來，之前在她身上展露的所有不耐煩，全都被她收起來了。此刻，謙遜守禮，尊師重道在她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單就這一點，男人就非常滿意。一本正經的人，還真不適合繼承本門。
“不必去旁的茶室，為師已經準備好了。你隨為師來就是了。”男人剛向前走一步，一個女聲從後面傳來。
“三弟，你要隨曲先生去哪裏？”章蔓華站在一樓，擡頭看著身處二樓的兩人。
“蔓姐姐，你認識我師父？”
“師父？”章蔓華似笑非笑地看著男人開口問道：“曲先生真的要收三弟為徒？”
“這是自然。既然章姑娘在此，正好為我們師徒做一個見證。”對自己用迷香放倒了包括章蔓華在內的寶華樓的所有人，男人半點心虛都沒有。
“好啊，曲先生收徒可是難得一見的事。三弟，曲先生找徒弟的事，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難得你入了他的眼。你往後可要好好跟著曲先生學。你不是很喜歡我做的那些東西嗎？我的本事尚不及曲先生十之一二，你有幸了。”
謝杏婉是親眼看過章蔓華制作巧器的，章蔓華的一雙巧手讓她驚嘆，如今章蔓華卻說男人的本事遠在她之上，那本事該有多好啊！
“當真？”謝杏婉眼睛裏蹦出火熱的光，看男人的目光更灼熱了。如果不是男人有言在先，她肯定忍不住就要當場拜師。
“蔓姐姐快上來，師父說茶水已經備好，只等我敬茶拜師了。”
感受到謝杏婉迫不及待的心情，章蔓華怎會故意拖延。比起謝杏婉，她想看拜師的心一點都不少。
“這就來了。”章蔓華從從容容走上樓來。三人不緊不慢地走向了寶華樓裏的茶室。男人坐下，謝杏婉從茶壺裏斟了一杯茶，跪在了男人面前。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師父請喝茶。”
喝過茶，這師徒名分也就定下來了。謝杏婉很高興，男人同樣了卻多年心事。
“乖徒兒，為師姓曲，單名一個邱字。雖說咱們師門沒那麽多規矩，徒弟的名字還是要知道的。徒兒姓甚名誰？”
“徒兒姓謝，閨名杏婉。家住燕子胡同謝家，是家中的第三女。上有兄長一人，姐姐兩人，下有弟弟一人。”
曲邱睜大了眼睛，看著謝杏婉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男孩？怎麽變成女子了？”
自相遇以來，謝杏婉還是第一次在曲邱臉上看到龜裂的表情。
“徒兒本就是女子，只是為了方便出來行走，換了一身男裝。”換一身男裝又不代表她就是男子，她還是個如假包換的姑娘家。
曲邱似是不能接受，方才收徒的喜悅消失得一幹二凈，轉而被焦慮所取代。
“你明明就是個男孩，也是男孩面相，怎麽可能是女子？我看人從未出錯，這不可能。”曲邱碎碎叨念著，忽然看到了坐在一旁神態自若的章蔓華，他快步走過去。
“章姑娘早就知道她的女兒身份，為什麽還叫她三弟？”曲邱一手指著謝杏婉，瞪著章蔓華。
“我以為您改了規矩，願意收女徒弟了。何況，我今日出門為便宜行事，一直叫杏婉三弟，難不成因為見了您就要改稱呼？”
“可她是個女子。”曲邱氣過之後，只剩無奈。
“我曾聽說曲先生說過，您的師門有規定，一個師父終其一生只收一個徒弟。您已經收下杏婉為徒，除非將她趕出師門，否則不能再收下一個徒弟。又或者說，將杏婉從師門除名，您也不能再收一個徒弟？”
曲邱看了謝杏婉一眼，她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顯然被他的反覆弄懵了，有些無措地看著他和章蔓華。是他眼拙，將她錯看成女子，否則錯收徒弟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可她明明是男子面相，哪怕容貌生得極好，也不妨礙他判斷的。怎麽就是個女子了？
“曲先生可知，杏婉有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們姐弟二人長得一模一樣。”
聽到這裏，曲邱眼神微閃。
“曲先生師門並沒有不準收女弟子的規矩，為何到了曲先生這裏就不行呢？”章蔓華想問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借此機會，正好問上一問。
“女子與男子相比，有太多不便之處。單就力氣而言，女子是遠不及男子的。精工巧器的制作，采藥制藥哪一樣不需要力氣，哪一樣不需要耐心與毅力。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紀就要嫁人生子，必定要分出絕大部分精力放到夫君和孩子的身上，還有什麽心思來鉆研。”曲邱一臉郁悶，他找尋了許多年，好不容找到一個看著順眼的人，居然是個女子。
謝杏婉突然走到他跟前，不發一言。只聽得\'哢嚓\'一聲響，一只茶杯在謝杏婉的手心裏變成了碎片。謝杏婉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曲邱和章蔓華一頓，曲邱張大嘴，忘了出聲。
謝杏婉別的沒有，從小就不缺力氣。謝明澤小時候之所以怕她，就是因為她在不懂事的年紀，常常揪住謝明澤後背上的衣服，將他提起來甩著轉圈圈，把謝明澤嚇得哇哇大哭。不過，後來謝明澤學乖了，再也不單獨跟在她身後玩，她也沒了機會欺負謝明澤。曲邱說她力氣不如男子，呵～～
“師父，天下間這麽多人，您能一眼找到我，就表示咱們師徒有緣份。今後，只要師父有命，徒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既然誤打誤撞讓她成為了曲邱的徒弟，她要本事還沒學到，就被逐出師門，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謝韞教過她，想要做成一件事，達到目的，不付出努力是絕不可能的。她想從曲邱身上學到本事，怎能因為曲邱嫌棄她是女子就主動放棄。曲邱對女子有偏見，謝杏婉並不認為她是女兒身有什麽不好的。她一樣可以保護家人，做有益的事。
“女子的成就未必不如男子，只是男人習慣了將女子鎖在後院之中，忘記了她們生兒育女的功勞，不曾給女子一個光明正大走出來的機會。杏婉，你且記住，即便你身為女子，也不比別人差。”謝杏婉永遠忘不了，在她還被謝韞抱在懷中的年紀裏，謝韞將她高高舉起，讓她坐在他的肩頭，眺望遠方時說的這句話。當時的她或許不明白，女子和男子有什麽不同，因為在家裏，二哥謝明禮見了她會避退，三弟謝明澤時常會被她捉弄得嚎啕大哭。當她偶然溜出謝家，遇到一名女子被丈夫打了，還要笑著伺候丈夫的時候，她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
“罷了，女徒弟就女徒弟吧，一身蠻力還是夠了。為師不需要你赴湯蹈火，你好好活著，將師門的本事長長久久地傳下去，才不枉你我師徒一場。將來你要沒時間教徒弟，可以交給我這個師公。”錯在他，謝杏婉是他強行攔下來半哄半騙收為徒弟的，其實除了女子的身份，謝杏婉的確是徒弟的好人選。
哎，她怎麽就是個女子呢？
謝杏婉這個徒弟，曲邱最終還是認下了。後來，謝杏婉問起曲邱，當時為什麽要挑她做徒弟時，曲邱看著她好一會兒，吐出兩個字：“順眼。”
當時聽到這個答案時，謝杏婉並不滿意，以為曲邱在糊弄她。等到她決定收徒，將師門的本事傳下去時，她才終於明白了曲邱當時話裏的意思。收徒的第一要素絕對是要能看順眼了。否則，對著一張你不喜歡的臉，當真教都教不下去。
收徒結束，曲邱先一步離開了寶華樓。離開之前，曲邱隨手一拋，將一個環形的銅佩丟給謝杏婉。
“什麽時候將銅佩上的機關解開了，什麽時候再來清風樓。”
聲音猶在，寶華樓裏已經不見了曲邱的身影。謝杏婉推開窗戶，大街上曲邱的身影出現在人群中，翩然而去。清風樓在寶華樓的對面，是一家食府。謝杏婉曾去裏面吃過飯，味道極好。她捏著曲邱丟過來的銅佩，高高舉起，逆著光看去，銅佩閃閃發亮。
隨著曲邱的離開，清凈的寶華樓又漸漸恢覆了熱鬧。藥性過去了！
樓下，掌櫃的大喊小二開門。店裏的客人陸續醒來，一番驚疑過後，又恢覆了平常的模樣。因大門打開，不時有客人進來。謝杏婉和章蔓華已經沒了繼續看下去的心思，決定打道回家。
從寶華樓出來，謝杏婉和章蔓華坐車回謝家。回家的路上，謝杏婉一直捏著曲邱丟給她的銅佩研究，連章蔓華都忽略了，仍沒有一絲頭緒。直到馬車停在了謝家大門外，謝杏婉赫然發現，她從上馬車起，就一直在研究銅佩，沒有和章蔓華說一句話。
“蔓姐姐，實在對不住了，我看這個銅佩太入迷了。”謝杏婉有些窘迫。
章蔓華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休息了一路，正好養養精神。”
兩人相視一笑，謝杏婉先一步下車，再伸手扶章蔓華下來。
王氏送走了客人，問起謝杏婉，才知道她未時不到就回家了，王氏微訝。
“三姑娘長大了，嬌蕊說，今天三姑娘一直陪著章姑娘在寶和樓轉，沒去別的地方。太太以後可以放寬心。”裘媽媽笑容滿面，圓圓臉看著分外和氣。嬌蕊一回謝家，就將謝杏婉和章蔓華只在寶華樓轉的事告訴了裘媽媽。因她沒有跟著謝杏婉，在茶水室候著的時候，嬌蕊一直註視了大門外的動靜，謝杏婉出大門，她一準能看到。事實上，謝杏婉的確沒有離開寶華樓，她只是帶著章蔓華去了一趟地市。
“她要真的懂事了才好，我就怕她老實不了兩天，就將本性顯露出來。”對謝杏婉，王氏無法做到真正放心。可讓她意外的是，自去了一趟寶華樓回來後的幾天內，謝杏婉真的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如無必要，絕對不踏出房門一步，這簡直叫人難以置信。一個坐不住的人突然轉了性，怎麽可能？
王氏到定坤齋看了兩回，不見謝杏婉有任何異樣，只當她或許真的開竅了，知道收心了，心中略有安慰。反倒是謝韞不習慣了，幾天沒聽王氏念叨起謝杏婉的不好，謝韞開始擔心謝杏婉轉性了。女子要守住天性比男子更難，謝韞一直縱著謝杏婉，就是希望能在某種程度上維持她的那份天性。謝杏婉比一般女子的性子要憨，更貪玩，不易受到外界的影響。王氏的性子再板正不過了，十幾年下來，也不見謝杏婉在王氏的教導變成名門淑女，可想而知。倘若謝杏婉陡然轉性，必得經歷了大起大落。
據他所知，最近在謝杏婉身上沒有發生大事，足夠讓她心性大變的。
謝韞坐不住了。
他有三兒三女，除了夭折的長子，謝韞最疼愛的要數謝杏婉，不怪王氏常常說他縱著謝杏婉。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一個緣分，在這麽多的子女中，他和長子的父子緣分最淺，和謝杏婉的父女緣分最深。人心都是偏長的，他多疼謝杏婉一點，也是無可厚非的。
然而沒等他去定坤齋，謝杏婉主動找上他了。
“爹，我有一個好東西想要給您看。”謝杏婉一如往常，等不及通傳，就迫不及待地沖進謝韞的書房，還是謝韞熟悉的那個風風火火的樣子。看著謝杏婉臉上洋溢著熟悉的笑容，謝韞覺得他這幾日是白擔心了。謝杏婉還是那個橫沖直撞的她，半點沒變。
謝杏婉拿出一個銅佩，放入墨盒中，又從謝韞的書案上抽出一張紙，將墨盒裏的銅佩撈出來，置於紙上後拿開。
“爹，您看，隨著墨跡的幹濕程度的變化，紙上的東西也會跟著發生變化。”
謝韞接過紙張，高高拿起，就著光看去。只見紙上的圖案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在變化。
“爹，您說這是什麽。我每次看，在紙上的變化都不一樣。”變化雖有，卻看不出具體形狀。尤其是每一次的變化與上一次不相同，讓謝杏婉十分疑惑。
“這東西你從哪裏找來的。”謝韞搖頭，這樣奇怪的變化，他從前也沒見過。
“爹，我有一件事要和您說，您知道了可以替我保密嗎？”被謝杏婉滿懷期待地註視著，謝韞忍不下心來拒絕她的要求。
“當然，只要你不殺人放火，爹都給你兜著。”
“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其實，我前幾天在外面拜了一個師父。”謝杏婉將拜師的過程細細說來，期間謝韞的眉攏起又松開好幾次。待聽到曲邱因為謝杏婉是女子，不願意收謝杏婉為徒，謝杏婉據理力爭時，謝韞想說的話全都咽下去了。
他的女兒，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會忘記他的教誨，這很好。
“正好我明日休沐，正好陪你一起去。論理，我當事先拜訪你師父，不過你自作主張拜了師父，我事後去並不失禮。”
謝杏婉一楞，意識到她自作主張的行為確有不對之處，低下了頭。
“是我莽撞了，以後有什麽事，我一定事先征求爹的意見。”
“不，杏婉，你這樣就很好。你能做的決定就自己做，爹不可能一直陪著你，路總是要你自己來走的，別人替代不了。爹只能盡可能跟在你身邊，讓你少撞南墻。或者在你撞了南墻之後扶你起來。總有一日，爹會走不動，照拂不到你。”與其到時候眼睜睜看著你亂撞，不若現在在他的可控範圍內，讓你成長。
“爹要走不動了，我就來照顧爹。”謝杏婉抱著謝韞的手臂，倚在他的身邊，低聲說著。謝韞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一室靜好。
“哢嚓”一聲輕響，在這安靜的書房中格外明顯。謝杏婉順著聲響發出的地方看過去，只見之前被她擱置在墨盒裏的那塊銅佩裂開了。
謝杏婉將銅佩撿出來一看。這才發現，銅佩裂開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絹布的一角。
第二天，謝杏婉帶著裂開的銅佩和從銅佩裏取出來的白色絹布去了清風樓找曲邱。看到裂開的銅佩，曲邱再一次色變。
“你怎麽把銅佩弄成這樣的。”師門試煉弟子的第一關，找到銅佩的變化。傳到他手上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麽到謝杏婉手上後，傳承多年的銅佩就裂開了？
“我把它放在墨盒裏，它吸飽了墨水，自己裂開了。這塊白色的絹布就是從銅佩裏取出來的。”白色絹布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文字，曲邱接過來一看，臉色變了兩變。
“這塊絹布取出來時，還有誰看見了嗎？”
“我爹也在。不過因為這是我師門的東西，我爹沒有看。師父，這上面寫了什麽。”
“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上面寫了什麽。記住，銅佩裏取出絹布的事誰也不能說。”銅佩傳了這麽多代，結果傳到謝杏婉手上時取出了裏面的絹布，真的是註定了的嗎？
“明白。”謝杏婉鄭重點頭。
“好了，今天我還有事，你明天辰時再來清風樓，我在這裏等你。”
“師父，我爹想要拜訪您。”
“不必了，我只是你的師父，只會將師門技藝傳授於你。見不見你爹，並不重要。”丟下這一句話，曲邱轉身離開，根本不給謝杏婉再次開口的機會。以至於謝杏婉去清風樓見謝韞時，滿是低落。
謝韞知道了，到沒有說什麽，反而安慰謝杏婉，江湖中人自有秉性，只要曲邱能對她傾囊相授，見不見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雖說謝韞不在意，謝杏婉卻不能當成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第二天在清風樓見到曲邱時，謝杏婉的勁頭不高。
因為在謝韞這裏過了明路，謝杏婉出府的事王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謝韞既然做出決定，她再當著孩子的面反對，就是不顧謝韞的面子，此乃夫妻相處的大忌。王氏狠狠氣了兩天，謝韞溫言軟語哄了她好幾日，有裘媽媽在一旁和稀泥，她才將這件事抹開來。
謝杏婉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謝韞願意縱著，她又能如何。還好，這個家裏，謝韞也就慣著一個謝杏婉，要是所有女兒的教養謝韞都要插一桿子，她也不用教了。
罷了罷了，只要謝杏婉無事，隨他們父女二人折騰吧。
沒了阻攔，謝杏婉得以順利跟著曲邱學習，與此同時章蔓華也沒閑著。她從地市上買了不少東西回來，醉心制作巧器和制藥中，可以數日不出門。若不是謝杏婉時不時去找她說話，謝家的其他人幾乎都要忘了章蔓華這個人的存在。
夏去秋來秋光盡，冬雪初融春又來，一年時光一晃而過。在這一年中，謝杏婉無論風吹雨打，每日必去清風樓跟著曲邱學習。謝明澤的案頭不時會添上一兩件巧器。而在謝杏婉學藝的這一年中，謝明澤過了童子試，成了秀才。謝明禮參加鄉試，有了舉人功名。媒人帶著程家公子來謝家請期，定下了親迎的日子，來年的四月初八，謝丹婉將要出嫁。謝韞三年任滿，因政績出色，接到了回京的調令。只待交接完畢，謝韞就可以回京入工部的水部就職，出任主簿一職。調令上寫的雖是平級調動，卻是暗升了的。因此，謝韞的調令一下來，王氏就著手收拾行禮。
謝韞外放的這十幾年裏，他們一直在江南不曾回去，府中的下人多是就近買的。如今要走了，不可能將所有人都帶走。再者，家在江南的一部分下人不願意離鄉，王氏就給了一筆遣散費，也為謝家博個好名聲。有那能幹的願意跟著一起去京城的，王氏也願帶著他們一起進京。
升官回京，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可謝杏婉卻多了兩份煩惱。一是曲邱無論如何也不肯一起去京城。二是，章蔓華在謝家住了有一年，當初建安伯夫人將章蔓華托付給王氏時，說好的只在謝家住一年，就將章蔓華接回伯府。這一年來，謝杏婉時不時去找章蔓華說話，有什麽不懂的地方，經章蔓華指點一二，就有茅塞頓開之感。一師一友即將離開，無法讓謝杏婉高興起來。而且更讓她郁悶的是，陸遲家住京城，兩家離得近了，陸遲登門拜訪的次數肯定會增多，她並不想見到陸遲。
她與陸遲的這門婚事，定了有兩年時間，她卻遲遲沒找到合適的理由讓婚事作廢。一想到這裏，謝杏婉就有些洩氣。沒有合適的理由，婚姻大事王氏和謝韞都不會允許她胡鬧的。
在謝杏婉的糾結中，謝家的馬車如期從燕子胡同出發，前往京城。出發前一日，謝杏婉前往清風樓拜別曲邱時，從曲邱那裏拿到了一部藥典。巧器制作謝杏婉比曲邱預料的學得快，之後想要有進益，只能她自己多加鉆研。曲邱擅長的並非巧器，而是易容制藥。原本他準備用幾年的時間好好教謝杏婉，沒想到不過一年時間，謝家就要搬離燕子胡同回京，只能作罷。他這一生都不會進京，加之從銅佩裏取出來的絹布上所寫的內容讓他十分在意，借著這個機會，他正好去看一看。至於謝杏婉制藥和易容能學到哪個程度，就只能看她的領悟力了。藥典是他的心血之作，謝杏婉能領悟多少是多少，不能領悟，他日再給他找一個好徒孫，他好好教導一樣能將師門發揚光大。
馬車平穩地向前行，一旁的謝丹婉剛剛吐過，已經睡過去。謝杏婉靠窗而坐，看著窗外的景色，思緒翻飛。
昨天見到曲邱，她才真的相信了曲邱收她為徒時說的話，他全身都是假的。當他卸去臉上的易容，謝杏婉看到了一張比他易容後還要漂亮的臉，露出真容的曲邱像一只在暗夜中行走的妖孽，攝人心魂。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曲邱所說，他最擅長的本事之一是改頭換面。
“我什麽時候才能像師父一樣，將易容術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回答她的只有謝丹婉輕柔的呼吸聲和馬車的噠噠聲。
十幾日時間一眨而過，京城在望。
謝家的馬車入城之前，早早收到謝家來信的建安伯府兩日前就派了專人過來城門外等候，就為了接章蔓華回府。遇到建安伯府的馬車後，謝家的馬車停了下來，章蔓華下車辭別謝韞王氏，坐上了伯府的馬車。謝杏婉緊緊握著章蔓華臨走前交給她的錦囊，心情更低落了。
如果來京就意味著分離，她寧可一輩子住在燕子胡同。
一直醒醒睡睡的謝丹婉不知何時醒來，見謝杏婉低頭哭喪著臉，握住了她的手。這時，車外傳來一陣規律的馬蹄聲，謝丹婉挑簾看去，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杏婉，你看看外面是誰來了。”
謝杏婉探出頭來，往車窗外一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隊疾馳而來的人馬後面，跟著一匹踏著悠閑步子的馬，馬上坐著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
謝杏婉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她眼花了。能把馬騎得跟坐轎一樣的，除了陸遲，真沒別人。
悲傷的事真的發生了，我們家停電了。今天在家裏，就聽見外面的雪砰砰往下掉，地都震動起來，現在用流量更新，評論明天再回。v章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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