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蘇坐在沙發上, 手中小心翼翼拿著紗布給時辰纏傷口，他的手掌被未太的芒刺刺穿, 這麽一會兒傷口已好大半，可血仍舊流著，甘蘇瞧著著實心疼。

甘蘇拿剪刀剪斷紗布，擡頭的一瞬，發現在場的四人都在看她。

甘蘇抿嘴, 彭越和未太跟著他們回來說的過去, 可她表姐和江暉遠怎麽也跟著一起來了。

未太挑著眼尾, 好奇：“你在看什麽？”

甘蘇低頭不看他, 面對未太，她總有畏懼。

未太揚唇一笑, 那麽詭異。

時辰試著握拳, 掌心傷口疼痛, 他蹙眉冷聲問：“劉荷沒死, 你會甘心嗎？”

未太扯下嘴角：“現在她可比死要痛苦幾百倍，我開心還來不及。”

“未太, 你是武器, 你也向來嗜血有邪戾之氣，但不能像現在一樣, 怨氣襲腦，險些瘋魔。”

時辰說教，可是未太眼皮都不擡，絲毫沒有悔改之意, “呵。”

“未太……”蘇知婷皺眉看著未太，眼神總有責怪之意，就像家長訓斥孩子一般。

知道了前世，她再怎麽抗拒抵觸，多多少少，還是有了代入感。

未太察覺到她的視線，瞥一眼，嘀咕尷尬道：“你別看我……”

坐於對面的甘蘇發現未太的不自在，明白一物降一物的厲害，即便蘇知婷不認，未太仍把她當主人。

甘蘇心底琢磨，按理說未太很尊敬主人，可為什麽他對時辰總是冷嘲熱諷。

她記得未太在圖書館車庫說，他心中看待時辰的那根針已經偏了……那是什麽意思？

甘蘇偷瞥著時辰，實在猜不出。

蘇知婷視線從未太移至甘蘇，“小蘇。”

甘蘇回神，歸整好醫藥箱看向她，“嗯。”

蘇知婷冷靜說：“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也不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麽人，這些我都可以不過問，但我是你的姐姐，我……”

甘蘇打斷她：“婷婷，別擔心，我很好，也很安全，今天發生的，你看到的，都只是意外。”

彭越舉手，插句話：“我作證，甘蘇安全的不得了，未太他真的是個例外。”

蘇知婷愁眉苦臉，可甘蘇都那麽說了，她多說無益……

她看向時辰，她本以為他只是一個優秀穩重的普通男人，實則不然，甘蘇靠近他，真的不會有危險嗎？

斜靠於沙發的江暉遠一言不發，清秀的面容蘊著過分的穩重，他似乎受了前世記憶影響，沈溺於那段時光，無法擺脫。

“蘇老師。”他忽地開口。

眾人都看向他，包括蘇知婷。

他額前碎發低垂，掩著眼眸，聲音沈沈，“你跟著他們來，是因為他說的話嗎？”

這個他，指的是時辰。

蘇知婷沈默，緩緩點頭。

她覷向時辰，單刀直入說：“你剛才說你能幫我們，比如忘記。”

江暉遠皺眉。

時辰微微訝異，沒想到她就這麽輕易下了決定，他確認問：“你不用考慮？”

“不用，”蘇知婷平靜說，“我要忘記李娉婷，朱暉景和未太，忘記今天發生一切。這些都在我的計劃之外，我不想別人攪亂我的人生。”

這就是蘇知婷，溫婉冷靜，永遠有明確的目標，不會讓任何意外幹擾她。

未太耷拉著腦袋，斂起往日咄咄逼人的氣焰，轉而溢出滿滿的失落感。

江暉遠薄唇微啟，低聲悶沈道：“我不會忘的……”

蘇知婷懇切：“江暉遠，那些過去並不屬於你。”

“朱暉景就是我，我就是他，那是我的過去，和你一起經歷的過去……”江暉遠苦澀一笑，“我對你的喜歡，從來不是心血來潮，蘇老師，你為什麽不明白呢？”

蘇知婷冷言回絕他：“你什麽時候不把喜歡時時刻刻掛在嘴邊，才是長大了。”

“蘇老師！”江暉遠惱怒站起來，“你不要總把我當孩子！”

蘇知婷也站起，可是他太過高大，她只能仰視，看了他幾秒，一字未說。

她直直走向時辰，認真問：“是需要喝什麽東西才能忘記嗎？”

“沒那麽麻煩。”時辰起身，擡起左手，說：“等你醒來，一切已經恢覆如初。”

時辰的手指觸及蘇知婷眉心，有兩只手同時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未太和江暉遠。

江暉遠覷著她的側臉，問：“李娉婷愛朱暉遠，你說你不是她，你是蘇知婷，那……蘇知婷會愛江暉遠嗎，我不是說立刻馬上，我是說將來……”

“不會。”

她沒正眼看他就給出了答案，表情淡然，衣袖下的手卻緊緊握拳，指甲掐著自己肉。

江暉遠咬牙，臉上有怒氣，卻最終妥協松手，手臂無力垂於身側。

未太雖未說話，卻阻止著時辰的舉止，他在耗著，在等蘇知婷先開口。

蘇知婷嘆息：“未太，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今天之所以會出現在那兒，是因為小蘇的電話，我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麽覆雜……”

“你是，所以我才會聽話。”未太別扭地說著。

“李娉婷已經死了。”

“我知道，可你活著……”

蘇知婷閉上眼睛，輕聲無奈說：“如果你認定我是你的主人，如果你真的願意聽我的話，那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人生裏，可以嗎……”

未太怔楞，他傷心了，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一樣。

許久後，他松了手。

蘇知婷沒睜眼，因為她不敢。

她怕屬於李娉婷的那些情緒影響她。

她能感覺到時辰的指腹順著她的眉心滑至鼻尖，那些個記憶漸漸變至空白，她犯困，栽下去的瞬間被江暉遠摟住。

未太手僵在空中，立在一旁覷著蘇知婷，又掃了眼江暉遠，收手轉身坐回沙發，他縮在沙發的角落，人貼著扶手垂下腦袋，黃發遮住了臉上的傷，看起來那麽落寞。

甘蘇打量他，尋思著她好像用鳴刀把他傷得挺重……

時辰看向江暉遠：“你呢？”

“我不用，”江暉遠毅然決然道，他抱起蘇知婷向外走。

彭越津津有味瞧著這幾人，他朝江暉遠說：“你開回來的那輛車鑰匙沒拔，今天借你開，改天記得還。”

江暉遠頷首，“謝了。”

時辰疑惑：“什麽車？”

彭越潤潤嗓子：“車庫那輛黑色跑車……”

時辰的典藏品。

“你……”

時辰還未來得及說話，彭越早就化作一陣風跑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去找王櫻楠了。

江暉遠帶著蘇知婷離開，偌大的客廳只剩下時辰、甘蘇，以及垂著腦袋的未太。

時辰冷言：“未太，你該回去了。”

未太低著頭冷笑一聲，“時辰，你已經不是唯一一個可以喚出我的人了。”

甘蘇抿嘴，未太暗指的另一個人是她嗎？

時辰厲色：“回去。”

未太扭了下脖子起身，他微微彎腰，似要越過桌子看甘蘇，說話陰陽怪氣：“甘蘇，今天可以謝謝你，幫我認出了劉荷。”

甘蘇楞住，劉荷變成現在半瘋樣子，說到底有她的責任……

如果她沒有告訴未太，劉荷就不會……

時辰沈聲：“我說讓你回去！”

“甘蘇，我們會再見的，”未太揚了下嘴角，消失在二人面前。

甘蘇雙手握著，一只手摳著另一只手，模樣內疚自責甚至露出恐懼。

時辰半蹲在她身前，寬大的手抱住她的手，“不是你的錯。”

“可是劉荷她……”

“你救了她，你不記得了嗎？是你扔出了鳴刀，救了她。”

甘蘇向前傾，腦袋貼在時辰肩膀上，不安道：“時辰……我為什麽能叫出未太，我是不是變得更奇怪了？”

時辰偏頭吻了下她的面頰，“沒有，是未太的問題，是別人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他這樣安撫。

＊

江暉遠送蘇知婷回到家，他抱著她，站在她家門前，對著密碼鎖發呆。

他掃了眼蘇知婷，隨手輸了一串數字，門便開了。

一瞬的錯愕，又有驚喜，可他看著懷中沈睡的人，雙眸卻漾開難過。

他抱著她進屋，將她輕放於沙發。

他沒有直接離開，反而坐在地上，趴在沙發上看著她臉，他嘟噥：“誒……蘇老師，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麽不承認呢……”

“不過沒關系……我這人比較扛罵扛打，抗壓能力也強……我不會放棄的……”

須臾，他淺淺一笑，帶著少年獨有的純粹，“你忘了過去也好，你只要記得現在的我，記得江暉遠，就足夠了……”

少年又趴著看了會兒，才起身離開。

門關上的那刻，他覷著密碼鎖，咧嘴燦爛笑了，滿是竊喜。

密碼是他們在車站相識的日子，她從來都比他記得更深。

＊

幾天後，甘蘇又去了市圖書館。

她躲在角落，偷偷打量著圖書借閱處，歸還處，可都沒有劉荷的身影。

她隨手抽了本書，想去服務臺詢問，可右手隱約的癢意告訴她，她有麻煩了。

甘蘇趕緊放下書，跑去洗手間，將自己鎖在隔間裏。

未太又出現了，笑嘻嘻看著她，眼尾上揚，看起來總是那麽不懷好意。

不過，他的傷似乎痊愈了。

甘蘇訝然：“你的傷好了？”

他沒答，睨她一眼，徑直開門走了出去。

“餵。”甘蘇嚇一跳，幸虧沒有人，要是被別人看見，那她可就慘了。

未太回頭掃她一眼，看著她受驚的模樣，聳肩說：“別人看不見我，你不用一驚一乍。”

甘蘇松口氣，看不見就好……

甘蘇跟在未太身後，未太走到第二排書櫃末尾，他靠在櫃子上，打量著前頭位置上看書的人。

“劉荷已經瘋了，進了精神病院，”未太說完，回了頭，觀察甘蘇聽見這話的神情，“果然，你在同情她，她有什麽值得你同情的嗎？”

甘蘇壓低聲音：“現在不是古代，是有法度的，她變成那樣，有我的責任。”

未太不屑一笑：“是嗎……那我殺了你，你覺得怎麽樣？”

甘蘇皺眉，後退幾步戒備看他。

未太一笑，扭頭向遠處的玻璃窗投去視線，他不緊不慢說：“甘蘇，你要是死了，怪可惜的。”

甘蘇皺眉。

“可是沒辦法，你遲早會死在我手裏。”

甘蘇手不自覺虛握，人展露出防備與警惕，“為什麽？我跟你並沒有什麽仇怨啊？”

未太答非所問：“她來了。”

未太消失在她面前，甘蘇上前幾步，四處張望，搜尋著他的身影，最終在一張書桌前看到了他。他坐在角落，托腮看著對面的人，模樣十分乖巧。

“婷婷……”甘蘇喃喃。

蘇知婷看不見他，只是慢慢翻閱著自己手裏的書。

甘蘇信手抽了本書向蘇知婷走去，聽見動靜，蘇知婷擡頭，輕聲訝異：“小蘇？”

甘蘇一笑，在她對面坐下，人只能挨著未太。

未太開口：“這幾天她總會在我管理的時間段內來圖書館，今天改時間了，就只好借你用用。”

除了時辰，甘蘇是他唯一能脫離日晷兩辰的紐帶。

未太接著說：“她看書的時候，最像李娉婷。”

甘蘇抿唇。

蘇知婷問甘蘇：“小蘇，上班時間你怎麽來這裏了？”

甘蘇舉了下手裏的書，扯謊說：“幫教授查一下資料。”

閑聊幾句，蘇知婷視線一偏，落在甘蘇身後，甘蘇也回頭，發現江暉遠正站在第一排書架那兒看著這裏。

蘇知婷苦惱合上書，避之不及的模樣，“小蘇，我就先走了。”

“哦，好。”甘蘇訥訥點頭。

未太盯著江暉遠，嫉妒又生氣：“明明才來一會兒……”

蘇知婷向電梯走去，江暉遠沖甘蘇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後便跟上蘇知婷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蘇知婷不願搭理他，可他卻絲毫不在意，一直笑著。

甘蘇望著那兩人的背影，眼前漸漸朦朧，顯出影像。

未太垂眸，上揚的眼尾少了些戾氣，多了些埋怨：“上一世明明是那樣的結局，這一世時間又讓他們相遇了，我不信他們還會在一起。”

忽地，甘蘇起身，低聲說了兩字，“會的。”

甘蘇向還書處走去，將手上的書放入了籃中，便走到了落地玻璃前，俯視著走出樓的那兩個身影。

她看見了，江暉遠和蘇知婷的未來。

婷婷，不管你怎麽躲，你還是會愛上他，嫁給他的。

甘蘇嘆氣，江暉遠還是在南宏校園內求的婚，真是不怕他們的“光榮事跡”被學生傳頌。

未太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他問：“你剛才說的那句“會的”，是什麽意思？”

甘蘇幾不可聞：“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未太聲音低沈，確信道：“甘蘇，你看見了。”

甘蘇駐足，遲疑之後回頭，未太已然不見。

耳畔留下他的一句話，“甘蘇，我會殺了你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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