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的電話不依不饒響著, 甘蘇走到洗手間，接通輕聲說, “餵。”

時辰敏銳，聽出了甘蘇語氣中的異樣：“你有事？”

“沒有，沒有……”甘蘇這話說的沒底氣。

“陷入時間回還了？”時辰一猜就中。

“嗯……”

他耐心問：“看見什麽了？”

“沒什麽，就一個畫面，等下次多看到點, 再慢慢跟你說。”

“好。”

甘蘇望著鏡中的自己, 嘴角不知何時劃到了黑色水筆, 她沾些水, 抹去筆油：“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晚上一起吃飯。”

“好呀，”甘蘇笑說, “手機還用的習慣嗎？”

“嗯……一般般……”那人悶著聲。

甘蘇淺笑, 她知道他用著不習慣, 但只得逼著他用, 這樣遠距離也能交流，不用他時時跑來。不過時辰似乎對於見面這事樂此不疲, 能不用手機, 就絕對不用。

甘蘇拿紙巾擦著嘴角：“掛電話啦，還有工作要繼續。”

時辰沈聲問：“你怎麽不在實驗室？”

“我今天跑外勤, 被使喚來市圖書館找資料了，”甘蘇琢磨著，哪裏不對，“誒？你怎麽知道我不在實驗室？你去了？”

“剛好有空, 就想著去看看你。”

甘蘇揶揄他：“結果撲了個空是吧。”

那人不答，甘蘇也能猜出他此刻的神情，嚴肅帶點羞，大概是這樣。

“真掛了，晚上見。”

“嗯。”

甘蘇笑著掐了電話，整理完儀容，才走了出去。

回到座位，也就幾分鐘，那個叫江暉遠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甘蘇發現桌上留了張紙條，筆鋒瀟灑的字占滿了半張紙，大半部分都是求她加微信，最後一行留了自己的姓名和電話。

甘蘇脅肩，疊了紙塞進自己的包裏，等她下次想起來再說吧。

好一會兒，甘蘇視線掠過書堆，這才瞅見書又比剛才多了一堆，她拿起一旁的書單比對，發現正是她要的書。

那個殺馬特少年走前居然還幫她把剩下的書找了……

還細心的在單子上一一給她標上了記號……

甘蘇苦惱喟嘆，手撐著腦袋，重新從包裏掏出那張紙，反覆斟酌後掏出手機，照著上頭的號碼，在微信裏搜了人。

有了一個搜索結果，ID江河遠流，倒不像外表這麽張揚。

甘蘇手指在屏幕上來回了幾遍，最終點了添加。

做完這件事，這下把手機扔一旁，人也輕松了，全身心投入工作。

幾個小時後，甘蘇把已經用完的書拿去還書處。她瞧著單子，還差最後一本，上頭江暉遠給她拉了個箭頭標記了：已借出，有本今天截止歸還，等會兒可以去查。

甘蘇看了眼時間，三點了，應該還了。

她走到自動查書機，輸入書名，點擊確認後，果然跳出了信息。

這書市圖書館一共三本，真的有一本還了。

甘蘇心底不得不誇一下江暉遠牢靠的辦事能力，不過一想他是有目的的討好，搖了搖頭。

想談戀愛沒有錯，喜歡別人也沒有錯，但那人偏偏是她表姐，雖談不上錯，但只能說是孽緣。

甘蘇尋到了那本書《RL數據》，她踮腳，好不容易把書抽下來，仔細一瞧，發現挺破舊，有些年代了。

甘蘇閑得無聊，隨手一翻，紙張濕爛難聞的味道侵出，匆匆掠了遍，甘蘇發現有兩頁黏在一塊兒，她倒回那頁。

這頁被人折了角，將攤平紙張，她發現頁面一大片空白處有人用紅筆草草寫了幾行字。

甘蘇扁嘴，公共書籍被隨便劃寫，那人有點沒公德心……

她定睛覷著紅字內容，蹙眉輕念：“據說歷史是一個標明年、月、日、時、分、秒的表盤……

若表盤零碎，時間軸扭曲，改變時辰，就能扭轉宿命……”

甘蘇面容整肅，靠在書架上，將這幾行字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遍，心底琢磨了會兒，總覺有些怪異，又怕是自己多慮，最終放棄合上書。

甘蘇回到位置，為書上的紅字耿耿於懷，想了許久，她翻到那頁，拿出手機將那幾行字拍了下來。

整理完資料，已經是下午四點，甘蘇用郵箱發給了牛教授。

手機屏幕亮了，甘蘇點開看，牛教授說她可以提前下班了，甘蘇猜著，肯定今天研討會開的挺成功，不然哪會提前放她走。

甘蘇禮貌回了聲，剛退出聊天界面，就瞧見江暉遠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

江暉遠：姐姐，你還是加了我微信！

江暉遠：姐姐，你怎麽稱呼！

甘蘇嘆氣，回：甘蘇。

江暉遠：那我以後叫你甘蘇姐！

甘蘇：隨你吧……

甘蘇想了下，給他道了個謝：今天書的事情，謝謝了。

江暉遠：不客氣！

甘蘇不再發什麽，整理好電腦和包，手機揣兜裏，拿著那本書便去還了。

走到還書處，甘蘇發現值班人換了，變成了剛才那個跟江暉遠說話的女工作人員，甘蘇掃了眼她的名字，劉荷。

劉荷接過甘蘇手裏的書，又看了她好幾眼，許是忍不住了，聲音甜美問：“請問一下，你和江暉遠很熟嗎？就是剛才那個銀頭發的男生。”

甘蘇搖頭：“不熟。”

劉荷點點頭，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看起來像個毛頭小子，但是事做的很好很細心，比起女生都不差。”

甘蘇低眉，不太明白劉荷為什麽跟她提這些。

劉荷笑笑：“他待人也挺好的，但我今天是第一次看他主動跟人說話，所以我還以為你們很熟……”

甘蘇恍然大悟，不過這跟她沒什麽關系，她提著包，轉身準備走。

劉荷一番欲言又止，叫住她：“美女。”

甘蘇回頭，示意她說。

“我看你挺眼熟的，是不是常來我們這兒借書？”

甘蘇思忖，常來……她不常來啊……

轉念一想，她便明白了，是她的表姐蘇知婷常來吧。南宏大學離這兒近，她教史學，如果要升職，是要查資料寫論文的。

她和婷婷從某幾個角度看，的確有些相似，但氣質卻是千差萬別，婷婷的知書達理溫柔型，她是拒人於千裏之外那一型。

婷婷常來……江暉遠又在這兒打臨時工……

甘蘇心底嘖聲，不會是因為婷婷，江暉遠才會來這裏的吧？

甘蘇抿唇，往回走幾步，看著劉荷問：“江暉遠，他什麽時候開始在這兒打工的？”

劉荷不解甘蘇怎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答了，“三年多前，他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

甘蘇點頭，三年前的暑假就認識婷婷了？不太現實……這還沒進南宏當學生呢……

劉荷困惑：“怎麽了嗎？”

甘蘇搖頭，“沒什麽，就是想他頂著那頭頭發，沒有被開除，有些神奇。”

劉荷笑起來，兩頰酒窩，用“一臉你不知道了吧”的表情說：“這個圖書館是他家的。”

甘蘇楞了下，心底吃驚：啊？？？

甘蘇鈍鈍道：“這、這個不是市圖書館嘛……”

“是啊，但這個新的是前幾年江董捐的。”

甘蘇茅塞頓開，果然她不愛跟人嘮嗑，這些個事情都不知道。

甘蘇不打算與她再說下去，笑了一下，便邁步離開，她唏噓抖抖身體，合著還不是個簡單的殺馬特，她差點給小瞧了。

甘蘇進了電梯，琢磨起來，既然江暉遠家世不簡單，那他以後即便畢業了，也真的等婷婷了，那和婷婷能成的希望還是極度渺茫啊。

“叮——”

電梯到一樓，門打開，甘蘇和眼前的人大眼瞪小眼，兩人同時噗嗤笑了。

“小蘇。”

“婷婷！”

甘蘇和蘇知婷打了個照面，甘蘇把要進電梯的蘇知婷挽著手拉了出去，“一樓有個咖啡館，進去聊會兒。”

蘇知婷看她那神秘兮兮的樣子，柔聲笑說：“以前你見我也沒這麽熱情啊。”

“我們都老姐老妹了，熱情都消磨完了。”

“那今天你是怎麽回事？突然熱情似火啊？”

甘蘇眨眼：“有事說有事說。”

兩人進了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廳，甘蘇請客，點了兩份甜品。

蘇知婷骨骼纖細，身著白色貼身打底衫，米色絨制闊腿褲，淺棕長款毛衣開衫，一頭醇棕色中短發，臉上戴著圓框眼鏡，沒有化妝，看起來端莊溫柔。

“什麽事？”她淡淡一笑，問著甘蘇。

甘蘇琢磨著問：“你最近教的學生中，有沒有哪一個讓你印象深刻的，特別深刻的那種。”

蘇知婷：“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問問，今天來圖書館，才發現自己是老油條了，需要汲取一點大學生的朝氣……”

蘇知婷沈吟：“嗯……有那麽幾個……還挺好玩的。”

“說來聽聽。”

“有兩個坐第一排談情說愛，我上著課呢，那個男生給我科普歷史人物的野史。”

甘蘇笑了。

“還有一個坐第一排，筆記記得特別認真，但你看他的樣子絕對不會想到是個好學生，一頭銀色的頭發，你知道的放學生堆裏，階梯教室幾百個黑色腦袋，就他一個，怎麽說呢……就……初初見你，人群中獨自張揚？”

甘蘇憋不住笑，人群中獨自張揚，要是被江暉遠知道，估計得樂了。

甘蘇：“你知道那幾個學生叫什麽嗎？”

“嗯，知道，張志鵬，江暉遠。”

甘蘇喝了口飲料，擡起頭，就望見她們後面站了個人，笑得開懷。

她捂著嘴咳嗽：“咳咳……”

蘇知婷給她遞紙巾：“多大個人，喝水還嗆到。”

甘蘇瞥著蘇知婷後頭，銀色殺馬特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江暉遠朝她做了個像敬禮一樣的手勢，便從安全通道出去了。

甘蘇手機亮了，江暉遠的微信消息：蘇老師居然記得我！

甘蘇：嗯……是啊……記得……

江暉遠：還知道我的名字！

甘蘇：嗯……

得了，這下是完全鼓舞了這個少年的士氣，這可不是她所期望的。

兩人又閑聊了會兒，蘇知婷起身，“你早點回去吧，我上去找資料了。”

甘蘇點頭：“嗯，好，拜拜。”

蘇知婷：“拜拜。”

蘇知婷挎著包，甘蘇瞧著她，喊住：“婷婷。”

蘇知婷回頭，透過玻璃的光照在她臉上，溫暖怡人，她淺淺笑：“嗯？”

這個回首……

甘蘇怔塞，緩了好久說：“周末請你吃飯。”

“好啊，聯系我。”

甘蘇頷首，蘇知婷走出了咖啡廳。

甘蘇晃晃腦袋，兩手扶著額頭，那股時間被放慢的感覺又來了，眼前逐漸失了焦距……

一片春.色，有人泛舟。

池畔柳樹下，一個穩重的聲音說：“熟讀《渠水記》自然通得犁田之道，咳嗯……”

他佯作咳嗽幾聲，接著說：“這般盎然春意，怎可浪費，今日……天氣不錯，踏春可好？”

前頭戴著官帽的人，背影纖弱，緩緩轉過身來，在陽光下淺笑，應道：“好。”

一身官衣，卻是個女子。

婷……婷婷……

甘蘇斂神，人頓時無力，控制不住向後倒，跌入一個懷抱。

甘蘇擡頭，心安了。

“時辰……”

時辰擁住她，摸了下她的額頭，輕嘆一聲：“幸虧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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