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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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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時下陽光正好, 照在徐市臉上,更顯得他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疏離清雋,隱隱地竟真有幾分羽化登仙的縹緲感。

蘇檀笑的眉眼彎彎, 不等他回答,便輕笑著道:“扶蘇不才, 同為神仙子弟, 手中握有一驅逐魑魅魍魎的利器, 今夜邀君房同賞。”

徐市松了口氣, 他立直身子, 沒有人能比他更會制造異像, 就算是各種顏色的火焰,他自然也會, 連這一手都不會,又如何能下山完成大業。

“彩!”

蘇檀雙手相擊, 讓餓著的徐市接著立在一旁, 拉著憤怒的王賁回屋,接著吃吃喝喝。

*

是夜。

光華如練, 星子璀璨。

蘇檀立於城墻之上,清冷的銀輝撒在他身上,那張玉白的小臉滿是嚴肅,瞧著確實比身旁的徐市更有幾分神性。

嬴政、王翦、蒙驁、蒙武等,並幾個同窗,都一道立在他身側。

關於徐市的事,蘇檀想了很多, 沒有徐市還有盧生, 秦漢時期方士數不勝數,他不禁要把徐市拉下神壇, 而是徹底絕了他政爹相信術士而吃所謂的丹藥以求長生不老之心。

城墻之下,無數銳士正嚴陣以待。

蘇檀走到嬴政面前,伸出雙手,示意他抱著,這才軟糯道:“徐市,看看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吧。”

說著他就快速的虛空翻花繩。

其實他想結印來著,但他不記得那些,索性虛空翻花繩的姿勢對他來說比較連貫,姿勢又比較令人難懂。

這套結印可以說千變萬化,雖然傳女不傳男,但是沒關系,他記性好,看了幾次就記住了。

如今月光冷冷,清輝如練,映照在蘇檀那白凈光潔的小臉上,如水般的光澤流動,那小嘴微張,在翻花繩的動作後,又添了一段寫字環節。

一邊虛空寫凰字,一邊念念有詞。

比徐市那裝模作樣勝了千倍。

在對方不解的眼神中,他收起手勢,那奶裏奶氣的小聲音,在黑夜中響了起來。

“放!”

由於時間太短,並沒有經過訓練,蘇檀擔心成功率,以十倍來準備的煙火。

他一聲令下,面前就有許多火折子的光芒一閃而過,緊接著——

所有人都無法忘記這一天。

宮漏既深,隨著砰砰砰的巨響,天空中炸開無數火樹銀花,那些光芒在空中像是一場繁雜的夢境。

嬴政猛然擡眸,煙花在他眸中形成一場微雨。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蘇檀輕笑著看向一旁面色煞白的徐市,奶聲奶氣道:“魑魅魍魎在我的煙花之下,如何藏匿身形?”

最後的星雨落下,在蒙驁眸中映出一片夢幻,他低聲道:“以此射入敵方陣營,誰能抵擋?”

蘇檀敲了敲唇角,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在打仗的時候,往對方陣營中投入煙花,馬匹和人都會受驚,這樣沖鋒起來就易如反掌。

“那倒是有別的妙處。”

他隨口應了一下,註意力還在徐市的身上,看著他眸中顯出痛苦之色,那種信仰被毀滅的絕望,溢於言表。

“你如何做到的?”他澀聲問。

蘇檀反問:“你還會什麽?”

他原本起了愛才之心,覺得徐福雖然是第一詐騙家,但他確實有真材實料在身上,方士是最初的化學家,而且他能找到倭國,那說明他還能做個航海家,他需要人出東海為他探尋如今的海洋,但現在,他覺得也可以找找其他的能人。

“押下去關入鹹陽獄,若十日內徐市獻出全部,則放他出來見我。”蘇檀擺擺手,示意銳士將他壓下去。

等人走了,嬴政望著安靜的天上,和隱隱的硫磺味,壓低聲音道:“這是如何做到的?”

蘇檀就跟著笑:“徐市拿來騙人用的是酒精,將烈酒提純,就能燃燒的很好,而其他火焰就要提到一個焰色反應了,銅青之光青,銀硃之光紅,鉛粉之光白,雄精之光黃,松煤之光黑。”

據小視頻上面所說,這段話是清時的醫藥學家趙學敏所著之《火戲略》。

“那怎麽上天呢?”嬴政滿臉若有所思:“那人能上天嗎?”

蘇檀:?

不是他為了打消他政爹那長生不老成仙的心,別再給他加深印象,覺得上天輕而易舉了。

“應當是不能吧,這都是研發中心的匠人做出來的東西,就跟我們用水煮米它會熟一樣吧,就是很普通自然的變化,只不過以前沒有發現而已。”蘇檀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這夜熬的,真是令幼崽困倦。

嬴政若有所思,帶著蒙驁、蒙武、王翦一道離去了。

城墻上,頓時只剩下蘇檀和他的小夥伴了。

而王賁一直憋著沒說話,見此興奮的沖下城墻,想要也試一下這麽厲害的東西,結果地上就一堆薄木片。

他不禁呆住,回城墻上,也一臉欲言又止。

蘇檀知道他的糾結,懶洋洋道:“回去睡覺咯,明天還得早起呢。”

王賁看了一眼正唇線緊繃的蒙恬,皺著眉頭道:“木頭,你快問問呀,你就不好奇麽?”

他心裏跟貓爪抓過一樣,癢癢的厲害。

但是蘇檀不說,因為這東西實在太過危險,不能放在兩個少年手裏。

*

第二日一大早,面前就呈了一份供狀,是徐市所書,將他的蒸餾裝備奉上,還有他一些隱藏的小本事,連煉丹都寫的一清二楚。

蘇檀挑眉,他笑著道:“先給他安排宮室,奉上吃食,等我忙完了有空再說。”

想要收服人,就是得把人折騰狠了,折騰的沒有反抗之心。

他剛說完,就見蒙恬大踏步走進來,說是接他去府上讀書。

“時間還早,先用些早飯。”蘇檀笑呵呵道。

蒙恬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扶蘇半晌,對方還不到四歲,竟然如此收放自如,深不可測,他神色間多了許多恭敬。

“公子有命,恬不敢不從。”

他坐在蘇檀身側,慢條斯理地陪著他吃早飯,和王賁那恨不得一口將他所有飯菜都吞掉的樣子不同,蒙恬要更溫柔收斂些,那股子斯文的勁頭,更像是個書生。

在蘇檀心裏,先秦時期,要讀的書應該很少才是。

然而——

當他真正去學的時候,才發現,先秦的小朋友們讀書並不簡單,估計也是皺著眉頭,慘兮兮的背書。

因為實在是太多了。

《周易》、《周禮》這些書,距離先秦也有近千年之久,令他詫異。

而《春秋公羊傳》、《國語》、《尚書》等都是現在要學的,之前的《詩三百》、《史籀篇》等只是啟蒙,他現在正式開始讀書了。

而除了這些,還有諸子百家的思想都要拜讀一遍,主打就是知己知彼。

蘇檀望著面前的嶄新帶著墨香的書籍,整個人都不好了,那些大篆覆雜的文字在眼前縈繞,他看著雪白的紙張,惆悵一嘆。

“哇,這就是你所說的書?”王賁好奇的來回翻看。

先前用的都是竹簡,突然間發了一批書,看著還這真是令人驚詫。

蘇檀看著熟悉的書,神色倒是有些楞怔,珍惜的撫摸著書皮,低聲道:“是啊,這就是書。”

就像史籀篇,全書九千餘字,用竹簡刻來,能把他的書案堆滿,但是制成書,就只有一本在手。

“真好。”他翹著唇角笑了。

李信滿臉眩暈,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鹹陽城已經發展的這麽恐怖了。

他以前覺得南郡發展的還不錯,現在看來對比實在慘烈的厲害。

捧著新書,他覺得很是喜歡。

“鹹陽真是……”他怔了一會兒,想不出好詞。

“富貴迷人眼啊~”蘇檀笑瞇瞇地接了一句。

拿著新書的時候高興,讀書的時候就失了興奮勁兒,一本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看的人眼暈。

蘇檀認真地坐著筆記,現在紙筆也都弄出來了,坐著還真有種在古代上課的感覺。

等下課後,他就利索回章臺宮,還記得要審問徐市呢。

剛回去,就見徐市正立在門口,小臉發白,眼神游移,顯然經過這幾日折騰,他已經身心俱疲,就算今天晌午讓他洗漱、吃飯,又睡一頓好覺,但是之前二十年的學習盡數化為泡影對他的打擊還是非常大的。

蘇檀瞥了他一眼,笑著道:“進來吧。”

徐市點頭。

他滿臉惆悵,心想竟然在一個四歲的奶娃子身上折戟沈沙,實在是令人難過。

“你可有師兄弟?可以一並叫過來,到我的研發中心當值,直屬大王管轄,待遇非常豐厚,只要你認真當值,三五年在鹹陽城中買房不是夢。”

蘇檀露齒一笑。

就算是兩千多年前,買房依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見徐市眉眼微動,還在思索中,蘇檀卻直接將研發中心的福利待遇都說出來。

正說著,就聽一旁的嬴政道:“他們有什麽本事,值當你如此優待?”

蘇檀沈吟:“大概是他們能拿出來酒精就夠了?”

還有他們那些煉丹術,都給我研究化學吧。

嬴政對此不置可否,狹長的雙眸看了一眼徐市,便不感興趣的收回視線了。

徐市見此心中一緊,也不敢說自己是鬼谷子的關門弟子了,只低聲道:“還有幾個師兄弟。”

蘇檀點頭:“成,你留個信物,叫銳士傳話,喚他們入朝為官。”

將此事敲定後,他的神色瞬間柔和許多,畢竟自己人是要優待的,故而滿臉溫和道:“這世間就沒有仙山,東海沒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我和父王都不信,你不如往旁的上頭使勁,就先交給你一個任務,做些桂花露出來。”

徐市滿臉遲疑:“桂花露?”

“用你提取酒液的法子,就能行,試試看。”蘇檀滿臉鼓勵。

徐市滿臉懷疑的退下了。

等他走了,一旁的嬴政這才皺著眉頭道:“何為酒精?”

聽扶蘇說的話,他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是在人前都沒有表露,人走了,他這才開口問。

蘇檀直接撲進他懷裏,樂呵呵道:“先用著吧,他那套理論還是很能忽悠人的,我有個小想法。”

嬴政攬住他肉嘟嘟的身子,認真聽著。

“遣徐市去邯鄲,游說趙王遷修仙,當然這都不是目的,索要錢財才是真的。”蘇檀笑瞇瞇道。

這簡直就是沒本的買賣,就擡一張嘴。

嬴政聞言,想著近來的外客風波,他不由得點頭:“好。”

成與不成,試試便知。

“外客的事,你怎麽想?”男人低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蘇檀歪頭:“不如傳李斯入內,聽聽他的想法?”

嬴政擺手,示意寺人現在去傳召。

“阿父,餓了。”蘇檀鼓著臉頰,軟乎乎道。

從蒙府出來,他還沒有吃東西,這會兒肚中唱著空城計,什麽也想不起,只想來一碗熱乎乎的雞湯金絲面。

兩人正說要吃,蘇檀突然靈光一閃:“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哪裏種的有荷?”

嬴政回憶片刻,才低聲道:“城郊有一處荷塘,綿延數裏,是為一景,只如今夏日過半,荷花雕零,荷葉微黃,不負當初盛景。”

蘇檀當時就起了興,吃過午飯後,等李斯到了,就顛顛地往城郊去。

“阿父!是不是前面?”那一片碧色,連綿不絕,看著非常有意思。

李斯:?

你們這麽緊急的傳召斯入宮,就是為了來城郊找荷花不成。

結果還真是。

等到了地方,蘇檀頓時快活極了:“摘蓮蓬!那些肥厚的荷花也要摘,裹上雞蛋液,隨便一炸,隔壁的斯都要饞哭了。”

李斯:?

嬴政也有些忍俊不禁,由著他去鬧,自己和李斯立在荷塘前,看著滿目碧色,神情悠遠:“近來逐外客的聲音越來越大,宗室快要壓不住了。”

李斯聞言登時明白,這是最後辯駁的機會,若再不說,怕是再沒有機會了。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

隨著李斯冷淡的聲音響起,嬴政不由得若有所思。

而蘇檀聽見聲音,趕緊回頭,一臉稀罕的聽著,他又見證歷史了,剛湊近就聽見一句‘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他就待在身旁,認真聽著。

李斯邏輯很清晰,從先秦的那些著名外客說起,若是沒有這些外客,就沒有強秦,而因為這些人,才能讓秦朝位於霸主地位。

蘇檀聽的不住點頭。

見他如此,李斯的心就定了很多,現在公子扶蘇的地位隱隱快要超越他這個謀士了,雖然大王沒有讓他出謀劃策,卻事事會問詢他的意見。

嬴政心中自有一桿秤,他認真聽完他洋洋灑灑的說那麽多,這才低聲道:“你明日將此整理成書,於朝堂上分給……”

說完,他又眉頭一皺:“罷了,再忍忍,老秦宗室快要彈壓不住,總得撞個南墻才知道頭疼。”

“此書先按下,明日寡人會在朝堂上宣布聽取老秦的建議,你帶著外客找個地方去玩,權當放松了。”

“扶蘇研究了許多吃食,寡人吃著都覺得很香,也該叫外客享受一番。”

蘇檀聽著,不住感嘆,還得是他政爹,如果不讓王室宗親接手,以後還有的鬧,確實這宗室不顯,秦國快成了外客的天下。等接手了,發現不行,再讓外客出來主事,就沒人能置喙了。

見事情已定,他又溜溜達達的去摘花了。

剛一回頭,就見兩人正立在河邊,那手勢看著很像指點江山。

他抱了一捧花,笑瞇瞇道:“阿父,送給你噠!”

先前送過一枝桃花,現在再送荷花,希望他能喜歡。

嬴政看著那帶著水珠兒的荷花,開的正艷,特別好看,他伸手接過,低聲道:“寡人很喜歡。”

李斯:?

這是他家大王,何曾有這般柔軟的時候。

可是那荷花真的很好看,清艷不妖,捧一束在懷裏,好看極了。

他也想要。

李斯用眼神傳遞自己的想法。

蘇檀裝沒有看見,他和李斯有仇,雖然沒有像報覆徐市一樣,但讓他討好那是不可能的。

感覺到他的冷淡後,李斯有些黯然的收回目光。

等摘夠了,蘇檀想著如今還不到收蓮藕的時候,等到秋天再來。

“走,回家。”

於是眾人又打道回府。

臨到章臺宮門前,李斯不肯走,他低眉順眼道:“斯也想嘗嘗炸荷花的味道。”

近日來,最大的榮耀不是得到秦王封賞,而是能在兩人用膳時,陪著吃一回,回去的人,無不是誇的天花亂墜,什麽從未見過的稀罕玩意兒,稀罕做法,什麽好吃的叫人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怎麽可能,他李斯這輩子什麽好東西沒吃過,為了拍馬屁,簡直臉面都不要了。

他表示一萬分的鄙夷。

但不影響他現在硬蹭著要嘗嘗。

因為他就是不要臉面。

蘇檀一臉震驚,糾結地看了他半晌,還是惆悵一嘆:“進來吧。”

三人一道往章臺宮中走去,蘇檀示意廚人將荷花拿去清洗,抱著懷裏的一把蓮蓬,甜滋滋笑著道:“剝著吃。”

他很壞心眼地先遞給李斯一個。

看著他根據他所說的剝開,就將蓮蓬剝開,露出帶著綠皮的蓮子,就這樣放入口中,然後一嚼,神色就扭曲了。

蘇檀這才笑的眉眼彎彎:“綠色的薄皮也要剝掉哦。”

李斯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半晌才緩緩道:“原來如此,竟是斯淺薄無知,不如公子多矣。”

蘇檀瞥了他一眼,凈手後,剝了一把蓮子,細心的把蓮心給去了,這才捧給嬴政,軟乎乎的撒嬌:“阿父嘗嘗,很是清甜多汁,好吃呢。”

嬴政見那些圓滾滾、白胖胖的一把蓮子,眉眼便染上幾分柔和,輕笑著將自己剝的一把蓮子也放進扶蘇手中。

李斯:……

所以父子倆明明能夠各吃各的,卻非得互相交換,他一臉遲疑的想,難不成對方剝的蓮子會更加清甜些。

蘇檀不住點頭:“好吃!”

時下水果很少,像是常吃的葡萄、西瓜都沒有,倒是有桃、李等水果,吃一茬就沒有了。

能有旁的東西吃,也屬實新鮮的厲害。

“還沒嘗過菱角的滋味。”他有些遺憾的想,先前剛穿越過來,沒有這個膽子,現在膽子是充足了,但春日已過,菱角可不等人。

幾人一邊吃著,一邊絮絮的聊著天。

“斯現在對儒家有什麽想法?”蘇檀隨口問。

他一直在思考等統一六國後用什麽樣的思想去統治秦朝,很明顯法家有局限性,而儒家也有局限性,他想找一個萬全之法。

蘇檀甚至只能拿出社會主義思想了,但這樣步子邁太大,比較難了。

一說起這個話題,就連正在看書的嬴政都側眸望過來。

“斯還是以法家為主,有一個不太成熟的小想法,請公子扶蘇斷定,那就是法家制法嚴厲,而儒家講究仁義道德,可以倡導大家以儒家思想為準繩,而治國根本還是用法家,你覺得如何?”

李斯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他對儒家極為了解,他的老師荀子就是儒家代表。

嬴政聞言眸光閃了閃,滿臉若有所思。

蘇檀卻很意外,他也是這麽想的,道德解決不了的事,就用法律來解決。但李斯能想到,實在難得。

“諸子百家,這世間可不知儒家和法家,要取各家所長,融合成一個思想,要以民為天的政策,到時候攻打下一個國家,就可以就勢宣揚我們國家統治的好處。”

蘇檀托腮,要不是因為他可能沒幾年好活,這些他根本不想提。

事情得一步一步來,這種政策沒個幾年是商量不出來的,但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了。

還是得提前提出來,就算他死了,他政爹總記在心裏。

李斯眼睛突然就亮了,他起身作揖,滿臉感激道:“斯謝公子之恩,若有來日,定銜草結環報答公子恩典。”

當初他想出那樣的計策,陷公子扶蘇於危險中,對方卻不計前嫌,讓他去拜讀別人的思想,為現在鋪路做階梯。

他滿臉都是感動。

蘇檀:……

他當時確實想懲罰來著,當他了解時下,就知道那懲罰沒用。

還是對戰國末期的了解不夠多。

“無妨,只要多為大秦霸業上心就好了,讓黔首能夠吃飽穿暖,便夠了。”蘇檀溫聲說著。

突然就聞到一股清淡的香味,招呼著廚人端過來,嘗一口眼睛就亮了,這炸過的荷花肉感濃郁些,清雅香甜,吃起來絕佳。

李斯眼睛也亮了,原來跟著公子扶蘇真的有這麽多美食吃,怪不得大家都吹噓成這樣。

他吃了炸荷花,喝了清茶,當即眼睛又是一亮。

“這是何物?”他滿臉驚嘆問。

蘇檀笑吟吟道:“這是清茶。”

李斯仔細的品了又品,笑著道:“斯先前所飲茶水,皆佐以鹽、姜、桂、橘皮、薄荷等物,滋味繁覆,不如今日清新解膩。”

嬴政端著茶盞,笑的一臉高深莫測,低聲道:“各有各的喝法,端看你愛哪種了。”

他剛親政時,滿心滿眼都是忐忑,但有扶蘇在,他時不時就拿出許多新鮮玩意兒,有的能愉悅身心,有的能對國有利,他一時應變這些頗為自得,慢慢地對政務也得心應手起來。

等茶水喝完,李斯再沒有留下的借口,他便起身告退。

臨走前,回眸看一眼公子扶蘇,心想,若是當初他就露出此等才能,他又哪裏舍得讓他立於危墻之下。

等人一走,蘇檀嗖的一下就鉆進嬴政的懷裏,滿足道:“還是跟阿父貼貼舒服。”他還愛嬌的直往他懷裏蹭。

嬴政拎住他的後脖頸,直接提著放在一旁的軟墊上,皺著眉頭問:“你昨日所用結印,真的有用嗎?”

他還是有些不死心。

蘇檀:……

“阿父,那句放,可比結印有用多了。”

最重要的當然是侍衛的操作,而不是他花裏胡哨裝模作樣的結印。

“我在比劃給你看。”蘇檀再虛空翻一次花繩,這次明顯流暢很多,翻完花繩就虛空寫凰字,寫完了指著外面:“放!”

“看吧,我就說……”

“怦~”

蘇檀:?

他看著外面的煙花,登時怔住了,不是他就隨便試試,這結印就是翻花繩,根本沒用。

回頭看向嬴政那猛然起身的樣子,他頓時知道,糟糕,卡BUG了。

怎麽就這麽巧。

“這是巧合您信嗎?”他可憐兮兮的回眸,頭一回啞口無言。

嬴政眸色幽深,口中卻說:“信。”

他不信。

政爹他不信。

蘇檀蔫噠噠的又滾進嬴政懷裏,惆悵一嘆,大約是對他叫秦王政為嬴政的懲罰吧,畢竟對方嬴姓趙氏,認真說來,人家的名字叫趙政,時下男從氏,女從姓,但是從現代來的,歷史書上就叫嬴政,他就有些改不過來。

“真是巧合,這結印根本沒用,看方向應該是研發中心才試驗,應該是成功了。”他樂呵呵的想,焰色反應有那麽多,挨個試驗出來,到時候就有盛大的煙花看了。

嬴政輕嗯一聲,溫聲道:“你先玩著,寡人先處理政務。”

蘇檀乖巧應下,挨著他坐下,捧著書來讀,當你了解這個時代,就會為這個時代的璀璨所震驚,除了一些衣食住行的短缺,剩下的並不比現代差。

大家的思想比煙花還要絢爛,諸子學說,百家爭鳴,就是放在現代,也是值得人們探究的存在。

他漸漸有些沈迷下來。

蘇檀默默的背誦著,心想萬一在秦國死了,又能穿越回現代,光他目前懂的這些東西,就能在國人面前大放異彩了。

他要多學多學再多學點,才不枉在這世間走一遭。

讀一會兒,有些累了,便用手在虛空寫字,他發現這個確實很有用很唬人,結印加畫符,直接把道士那一套技能給拉滿了,糊弄當下還是比較簡單容易的。

他突然覺得空氣一靜。

擡眸就對上嬴政的眼神,那種你別瞞著,寡人都知道了的眼神。

蘇檀:……

他索性當看不見,開始盤點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作為,從農家肥、造紙術、玉米良種、榨油、雕版印刷、煙花、鐵鍋炒菜等,再有就是煉鐵技術了。

時下鐵器的應用不高,一是采礦比較少,二就是冶鐵技術比較落後,出來的鐵器比較脆,並不如青銅好用。

要是小視頻能給冶鐵的法子就好了。

他掐著指尖上的紅痣,不停的在心裏念冶鐵冶鐵。

若是有了冶鐵技術,那秦國的工業就會上升一個高度,到時候滅六國就會容易些。

於是——

嬴政一低頭,又看見他在念念有詞。

蘇檀感受到目光,已經擺爛不解釋了,他虛弱一笑,低聲道:“扶蘇回去睡覺了。”

回去練古武!

嬴政沖著他擺擺手,示意他盡管去就是。

蘇檀快活地滾回甘泉宮了,他坐下的一瞬間,想到了清太子胤礽,對方二廢二立軟禁而死,這就概括了廢太子的一生。

那他現在蹦跶的這麽厲害,等長大了,而秦始皇長壽,他和對方之間的矛盾,怕是依舊存在。

扶蘇為什麽不在秦始皇身邊而去修長城,是因為直言勸諫秦始皇,反對他下令坑殺“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這事,惹得對方清算,直接發配上郡,和蒙恬一起修長城去了。

扶蘇和胤礽,其實有共同點的,比如說兩人都是前期聲譽特別好,任是誰來看,那都是一國仁君,又都是奪位失敗者。

蘇檀想,他真的能做的比兩個土著還優秀嗎?

總不能到時候來個精神勝利法,什麽死在秦始皇的面前,讓他感受失去親情的味道。

他只是失去了性命,但秦始皇失去最愛的兒子,要享萬年孤單!

——我可真厲害,用這麽絕妙的方式來報覆別人。

QAQ

他光是想想就覺得接受不了。

難呀~

蘇檀想著,練古武的時候更加努力,到時候他就跑路,天南海北天涯海角,中國這個大,不行他就混入匈奴去,等到時候他政爹沒了,再殺回來。

這麽一想,他練起古武來就更加有勁了。

突然,他有一種奇特的感受,好像身體內有一股暖流,但是又不太確定,等他定神想去捕捉的時候,又感受不到了。

嘖。

所以他是練出傳說中的內力了嗎?

飛葉摘花,無不是利刃。

他練完又背回書,這才洗漱過,穿上寢衣睡覺去了。

卻不知——

研發中心。

徐市看著裏面那些發明,簡直目眥欲裂,他不知道自己懷著什麽樣的心情,點燃了那個灰撲撲的小匣子,看著煙花沖上天空,炸出絢爛的銀花。

早知秦王宮是這樣,打死他他都不來。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他心裏又生出火熱來,既然對方敢讓他來看,說明手裏捏著的不僅僅是這些,他有些喜歡上這裏了。

總覺得會有更新鮮的存在。

*

李斯也有些徹夜難眠,公子扶蘇給他說了這麽大的一個策論點,他一時間心裏思緒紛飛,根本睡不著。

又想著要逐外客,他以前篤定秦王根本離不開他。

但現在不確定了,因為秦王已經是千年萬年難遇的好君主,再添上公子扶蘇在,兩人一文一武,一動一靜,對於名臣的吸引力太過浩瀚,他簡直不敢想,若是外客被逐,有名士發現秦王、公子扶蘇的特異之處,會不會出山。

他現在還沒有進入權力中心,擔心走了以後,就回不來了。

因為兩人看著實在不缺能人的樣子。

他的擔憂第二日就出現了。

*

蘇檀下課後,就又在街上溜達,他深谙一個道理,在路上溜達不一定有能臣撞上來,但是在宮裏窩著,肯定是沒有的。

走在鹹陽街頭,他目光在眾人身上巡弋。

以前看的影視劇中,好多能人都是到鹹陽後,苦於沒有門路,只能怏怏而歸。

他視線對上了一個身量清瘦的中年人,對方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質,一看就是讀過很多書的文氣。

蘇檀眼睛一亮,他擰了一把大腿,讓自己眸中沾點水意,這才上前,牽住那男人的衣角,昂著小腦袋,可憐兮兮道:“這位先生,我有些餓,可否帶我去吃點東西,一個蒸餅就好了。”

中年男人衣裳被拽住,他面色一冷,回眸見是個小兒,神色又緩和許多。

“你家大人呢?”他觀察著面前的小孩,就見他穿著精細的衣裳,雖然沒什麽花紋,但布料非常密實,小臉雪白,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兒。

“不知道哦。”蘇檀可憐兮兮道。

“那你家住何處?”男人又問。

“不記得了哦。”蘇檀吸了吸鼻子,軟乎乎撒嬌:“餓餓。”

男人登時不再問,巡視周圍,帶他去食肆吃東西,一邊解釋道:“這家有雞蛋煎餅,吃起來甚香,你且來嘗嘗。”

蘇檀乖巧入內,店家見他被陌生男人牽著進來,眉眼登時就是一凝,但見小兒眨眨眼睛,這就故作不認識,只是依著中年男人的話,開始上菜。

等雞蛋煎餅上來,蘇檀就乖巧的吃著。

中年男子還貼心的又給他點了湯水來喝,他觀察著周圍,輕聲道:“小兒丟失比較危險,等會兒某帶你在周圍轉轉,你看哪裏比較眼熟,許就是你的家了。”

蘇檀點頭,昂著小腦袋,軟乎乎道:“哎,今日阿父教我什麽周禮,我不會背,他說他像我這麽大就會背了,先生,你也會背嗎?”

中年男人有些遲疑,卻還是點點頭。

蘇檀:!

面前的男人一身白衣,顯然是沒有官職的。這個時代四五歲就學這個的可不多,看來他真的有點小秘密。

“先生能帶我去你家嗎?我不想回家背書了。”

蘇檀鼓著小臉蛋,可憐兮兮的開口。

中年男人遲疑片刻,搖搖頭:“某只是來看看鹹陽,不曾有住處,便不能招待你了。”

蘇檀更滿意了,能咬文嚼字,還沒有住處,他不信什麽光來看看,誰千裏迢迢就為看一眼鹹陽,又不是現代,有錢有閑到處旅游。

現在到處戰亂,會走著走著就走死了。

“哎,蘇蘇覺得你好溫柔啊,你學問如何,不如去教蘇蘇讀書吧,免得阿父教來,總是忍不住揍我,他生氣,我也難過。”

小孩兩頰被雞蛋煎餅塞的鼓鼓的,那純稚的眼神就這樣期盼的望過來,忽閃忽閃的,叫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先生別急著拒絕呀,阿父說了,能當蘇蘇的老師,願意奉上千金呢,說我實在頑劣,太難教了,先生,蘇蘇真的很差嗎?”

他藏在桌下的手,再次擰了一把大腿。

瞬間疼的他眼淚汪汪。

中年男人神色便愈加遲疑了,他輕嘆一聲道:“蘇蘇很好,說話條理清晰,生的又可愛乖巧。”

“那先生願做蘇蘇的老師嗎?”

“增為楚國人,怕是不能為……”

蘇檀眼睛亮了,這個人指向已經很明顯了,是他要的謀士。

他不由得想,謀士到我碗裏來。

就說有事沒事就得出來溜達溜達。

“哎,是蘇蘇不好,不夠聰慧聽話,才沒有人願意做蘇蘇的老師,那先生能同我一道回家吃飯嗎?我家的飯可香了,想讓先生嘗嘗。”

蘇檀鼓著小臉蛋,眨眨眼睛,大有你不同意,他立馬哭給你看的意思。

見對面的中年男人在猶豫,他便吸了吸鼻子,故作哽咽道:“家父素來嚴厲,蘇蘇向來不敢親近,如今瞧先生溫和可親,便多說幾句……”

“某先同你一道尋你的家,你先別哭,承蒙厚愛,此番……”

中年男人神情微怔,他這個年歲,正是做祖父的年紀,家中幼孫整日裏上房子揭瓦,哪有這樣軟啾啾撒嬌的時候,登時就有些挪不開步子,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耶~先生真好,那我們拉鉤哦~”

蘇檀眉眼亮,正要伸出小手,就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冰涼的清嗓子聲音。

他登時怔在原地。

一回眸,就見一個玄衣男人,正神色冰冷的立在原地,看著他的眼神他懂,那是想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頓的眼神。

蘇檀討好的笑了笑:“阿父~”

此刻他應該在章臺宮幾案前看竹簡,看書也行,就是不應該出現在街頭。

那些話,他到底聽了幾分,又信了幾分。

蘇檀笑不出來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見他表情跟老鼠見了貓一樣,頓時猜中幾分,將他攬在身後,低聲道:“某偶見蘇蘇在街頭流浪,帶著他過來吃餐飯罷了,對小輩雖然說要嚴厲些,卻也不能動輒打罵,傷了孩子的心。”

嬴政:?

蘇檀生無可戀地捂著自己的小屁股,這頓打,好像逃不掉了。

救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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