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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後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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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後記(六)

翌日課畢後,青杏悄悄將小郡主拉到了書房裏。

“歲歲,母妃單獨問你幾句話好不好?”她擡袖擋了擋她四處張望的小腦袋,“別看啦,父王不在。”

小郡主松了口氣:“嚇死了,我以為父王又要收拾我了,每次到書房都沒有好事。”

“歲歲最近很聽話呀,怎麽會收拾你呢。”

青杏抱著她坐到沈行鈞那把紅木椅上。

“那母妃就直接問啦……歲歲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先生呀?”

小郡主一下子轉過頭來,“啊?”

“別怕,母妃只是了解一下歲歲的心情,如果的確不喜歡他的話,父王母妃就幫你換一個先生。”

想起婉婉此前的話,她又補充道,“無論怎樣,父王和母妃都是最愛歲歲的,也絕不會真的生歲歲的氣。”

這般哄孩子的話,她說得倒是越來越游刃有餘了。

小郡主眸中有些猶豫:“其實我之前……很討厭很討厭他,但是今天好像還可以。”

“今天?”

“嗯,今天他誇我了。”小郡主歪頭想了想,“說我是什麽,可塑之才,說話也好聽了點。”

想來是沈行鈞已然提前打過招呼了。

她稍稍寬了寬心:“那歲歲需不需要換先生呀?直接說自己的想法就好,父王母妃不會責怪你的。”

“如果要他走的話,他會餓死嗎?”

她微微一怔:“這話是如何講?”

小郡主童言無忌:“我前幾日撞到有嬤嬤訓斥一個姐姐,要趕她出府,姐姐一直在哭,說她沒有地方去,不在咱們府上做工,只能在大街上凍死餓死。”

青杏不動聲色追問道:“那歲歲是怎麽做的呢?”

“我替那個姐姐求情啦。”小郡主想了想,“她好像只是打碎了幾個杯子而已,嬤嬤很聽我的話,一下子就不為難她了。”

她很天真地笑起來。

“我還給了那個姐姐幾顆糖吃呢,姐姐很高興。”

青杏稍稍有些驚訝,隨即寬慰一笑。

她摸摸她的頭,毫不吝嗇地表揚道:“歲歲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呀,身為郡主能看到底下人的苦難,很棒的。”

“那……那蒲先生呢?”小郡主有些為難,“他會不會也只能住大街呀?”

“不會的,蒲先生也是太子的老師,他平日是住東宮的。”青杏安慰道,“所以,歲歲隨自己的心意就好。”

“嗯……”她糾結得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歲歲再想一想,再跟母妃說好不好?”

“當然可以呀。”

“那歲歲先帶婉婉去背書啦!”小郡主蹦蹦跳跳的,“先生說年底會安排測試,要背好多好多東西,我是姐姐,我要幫婉婉。”

“快去吧。”

看著小家夥開開心心的背影,她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

至少功課上還是蠻省心的……

她順手幫忙簡單擺了擺桌上的筆墨,便關門出去了,尚未走出多遠,卻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她明明記得,昨日鬧不愉快時,她將代表沈行鈞的那個雪人給拆下來了,還將雪人的胡蘿蔔鼻子掰了兩半,後來也沒來得及再管過,可眼前的小路旁,那三個雪人都好端端擺著,恰如一家三口幸福依偎。

連那雪人的鼻子,都是一根很新鮮的胡蘿蔔。

莫不是沈行鈞早上去上朝時,自己去膳房拿了一根過來?

她蹲在地上,伸手推了推那異常瓷實的雪球,似乎又被人加厚了好幾層,不經意間低頭一瞥,才掃見自己腳底下好像有字。

她連忙往後跳了一步,雖然那幾個字已經被自己踩得有些爛了,卻還是多少能辨認出來——

“父王母妃”,後面大抵是不會寫了,被人畫上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字跡歪歪扭扭的,卻已初見嫻雅,青杏看著看著,眼前竟慢慢模糊起來。

他們的歲歲,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聰慧得多。

她什麽都明白,卻只因還太小,只能用笨拙的方式勸父王母妃不要鬧別扭,要和她畫得笑臉一樣,每日開開心心。

也不知小手在雪地裏凍了多久,才重新壘起眼前這個堅固的雪人小家。

她重新蹲上去,張開雙臂,抱住了那個小小的雪人。

雪人很涼很涼,她心底,卻是陣陣溫暖。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小歲歲也沒再開口提過換先生的事,她偶爾幾次去窗下偷聽墻角,倒也經常能聽到師生和諧的讀書聲,雖然還是會雞飛狗跳一陣子,卻也比以往好上許多。

時間一晃便到了測驗的日子,她甚至比歲歲自己還要擔心,早早地便蹲到了草叢裏,指尖悄悄扒上窗沿,不住往裏張望。

“坐一會?”

身後冷不丁出了聲音,她嚇了一跳,轉頭才看到沈行鈞手裏拎著兩個小凳子,正滿眼促狹地看著她。

“你幹嘛呀殿下,嚇死我了。”青杏壓低聲音,連忙比了個“噓”的手勢。

“還沒開始呢。”沈行鈞順手將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歲歲那麽聰明,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歲歲可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東西呀。”她還是有些擔心,“對啦,歲歲和蒲先生最近怎麽樣呀?好久沒聽她提起了。”

他面色平靜:“還好,蒲琮最近挺溫柔的,每日都誇歲歲,歲歲被誇得也挺開心的,跟他相處起來比以前好一些。”

“怎麽做到的?”

“本王每月多付了他五成的銀錢,要求每日至少誇歲歲一次。”

還得是你。

書房內一陣嘈雜,很快又安靜下來,青杏緊張地搓搓小手:“開始了開始了。”

沈行鈞眸中有了些笑意:“沒事的,蒲琮本來想將兩個孩子帶去東宮,同太子一起測驗的,本王也是擔心她們緊張,就單獨讓她們在府裏了。”

“太子殿下可比歲歲大好幾年呢。”青杏想了想,“歲歲好像還沒見過他呢,今年咱們也還是不進宮赴家宴嗎?”

他微微嘆口氣:“年夜飯一年也就一次,本王還是喜歡在府裏,一家人自己過,宮裏的那些奉承,你不喜歡,本王也不喜歡。”

“我確實不喜歡,但總不帶歲歲進宮,是不是也不太好呀。”

她隨手撿了朵落在地上的梅花,有一搭沒一搭地折著花瓣。

“我知道,殿下很看重年節時的團圓,但每年請柬都往府裏送,以往都是推脫說歲歲太小,今年用什麽理由呀?”

“本王想想吧。”

他眸中神色有些覆雜,“畢竟若是進宮,本王最多只能帶少川過去,阿桃和婉婉兩個人過年,多少還是太孤單。”

“對呀,如果殿下硬帶過去的話,她們也會很不自在。”她很是苦惱,“宮裏在背後嚼舌根的人太多了,我擔心婉婉聽到會難過,她本來就是個容易想多的孩子。”

“嗯。”沈行鈞接過她手中被碾得亂七八糟的小梅花,“或者本王隨意挑個侍衛跟著,讓他們一家好好相聚,歲歲好歹是郡主,總躲著不見人,也終究不是事。”

“也好。”

她點點頭。

“一會等歲歲出來,問一下她的意見吧……呀,光顧著跟你說話,我都忘了看歲歲了!”

她趕緊又扒上窗沿,透過菱花窗縫,仔仔細細盯著那個正認真寫著什麽的小家夥。

“真好。”她輕聲感嘆道,“歲歲現在能寫不少字了,她好聰明。”

沈行鈞相比之下冷靜得多,只調笑道:“杏杏生得好。”

“頭腦這一點上,我覺得你的貢獻比較大。”

“好了好了。”沈行鈞終是站起來,一把將她從窗邊抱走,“一會蒲琮會和我們說的,讓歲歲認真寫吧。”

她軟著聲音應著:“好嘛好嘛。”

待蒲琮終於親自來找他們時,二人都一下子站了起來。

初為人父母,面對先生的第一次談話,他們皆稍顯些局促,青杏更是下意識地拉住了沈行鈞的衣袖。

這是她緊張害怕時常做的動作,沈行鈞意識到了,隨即寬慰般地拍了拍她。

“殿下,王妃。”蒲琮習慣性地板著張臉,坐到了他們對面,“郡主的答案,老夫都看過了。”

青杏睫羽閃得快:“怎麽樣呀先生?”

“還可以。”

此言一出,二人齊齊松了口氣。

“小郡主是聰明的。”蒲琮慢條斯理道,“幾乎也算是過目不忘,老夫講過的,她都能答上來,不過這態度,還請殿下王妃多多提醒。”

他花白的眉毛驟然一蹙。

“實在是太不懂規矩!老夫昨日剛在桌上插好的花,今日又是被揪的一朵不剩了,殿下也是我大璟的攝政王,也知我大璟最重禮數,怎能如此縱容郡主百般失儀!”

他說起話來絲毫不客氣。

“這讀書,歸根到底是在一個‘靜’字之上,郡主今日往墨塊裏糊雪球,明日用宣紙折兔子,幼時的聰穎能糊弄先生一時,可若總是不知靜下心來用功,這路又能走多長?”

沈行鈞略微有些尷尬,修長的手端著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若是平日裏有人敢跟他這般說話,怕是用不了半分鐘,就當死無葬身之地,可偏偏眼前這人是自家小家夥的先生,人家的指控字字屬實,每樁每件都是沈歲歲親自幹出來的好事,他就算想護短也自覺理虧。

半晌,他只得硬著頭皮道:“先生說的是,本王會多教訓她的。”

青杏眨了眨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她還以為他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鐵定要發火的,沒想到他竟然老老實實聽蒲琮訓話,這場面滑稽到她連緊張都忘了。

“王妃笑什麽?”

突然被抓包,她嘴角瞬間耷拉下來。

“王妃太慣著郡主了。”蒲琮無差別地攻擊著,“郡主性子本就頑皮,就該好好正一正,在老夫這裏,太子殿下也好,郡主也好,無論未來是治國還是治家,只要是老夫的學生,半點都不得松懈,只是斥責兩句,王妃便心疼了,這如何可行!”

“……”青杏平日裏話極多,在他面前卻幾乎憋不出來幾個詞,“歲歲還小嘛。”

“是。”沈行鈞竟是接了話,“歲歲過於調皮,本王與王妃會好生管教的,只是到底還是希望她開開心心地長大,只要不是太過分,活潑些倒也好。”

“也罷也罷,至少讓她不要太破壞老夫的課堂!”蒲琮搖頭嘆息道,“婉婉那孩子,老夫倒是很喜歡,很知道用功,從來也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是個好苗子啊。”

他頓了頓,“婉婉的爹娘,在哪裏啊?”

青杏老老實實應道:“他們比較忙一些,先生有什麽話告訴我們就好了,或者讓殿下現在就將他們喚回來。”

“不必了。”蒲琮揮揮手,“她成績不錯,也從來沒惹過什麽禍,老夫亦沒有什麽長篇大論可言,要她年節時再多讀讀書便好。”

青杏面上一喜:“那便好,我還擔心婉婉來著……”

蒲琮板著臉打斷:“王妃還是憂心憂心自家郡主吧,不是上樹就是爬房頂,讓她靜下來一個時辰比登天還難。”

“……”她苦著一張臉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殿下,被兇了。”

沈行鈞微微咳一聲:“便到這裏吧,本王送送先生。”

“不勞煩殿下了。”蒲琮站起了身,從袖中取出一份精巧的紅紙,“這是宮中家宴的請帖,陛下托老夫帶給殿下的。”

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沈行鈞面色平靜,微微頷首:“本王收到了,先生慢走。”

待蒲琮走了,青杏一下子就竄到了沈行鈞懷裏:“我也有點討厭他了。”

沈行鈞失笑道:“無妨,歲歲的學業完成得很好,本王請他的目的便達到了,至於管不管教的,再說吧,無非多登門道幾次歉。”

說罷,他稍稍側目,“莫要在外面偷偷摸摸的,進來。”

青杏從他懷裏擡起頭,這才看到小郡主低著頭,小步小步地往這邊蹭,一副心虛的模樣。

沈行鈞沈了沈聲,帶著一股令人忐忑的威嚴:“都聽到了?”

“聽到了。”小郡主乖乖答道,“歲歲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卻是話鋒一轉:“之前你母妃問過你,需不需要更換先生,可有答案了?”

“嗯……有了。”小郡主點點頭,“我覺得不用了,我跟他相處習慣了,他也沒有之前那麽討厭了,雖然剛才還給父王母妃告狀……但是他很喜歡婉婉,經常表揚她,也順帶會表揚表揚我……”

“想好了?”

“嗯,想好啦!”

“那為什麽不告訴母妃?”沈行鈞蹲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腦袋,“母妃問你的事情,有了答案,是不是應該主動告訴母妃,不要讓她一直為此憂心?”

“是。”小郡主面上有些內疚,輕輕拽了拽青杏的裙角,“對不起母妃,害你擔心啦……”

“沒事的呀歲歲,你父王就知道小題大做。”她笑著嗔了自家夫君一眼,俯身將孩子抱起來,“母妃從來不會怪你的。”

“哪裏小題大做。”沈行鈞眸中噙了些笑意,難得反駁她,“凡事有問必有答,這是很基本的禮貌,不能少的。”

“歲歲以後會註意的!”

小郡主一下子張開雙臂擋在他倆中間,仿佛生怕他們再鬧別扭。

“好。”沈行鈞微微頷首,“父王與母妃都希望你開開心心地長大,但既然先生是定下了,歲歲要懂得尊重他,先生若是在授課,不允許在他面前調皮搗蛋,更不允許同他頂嘴。”

他講話一向很有威懾力,小郡主在自己母妃懷裏乖乖聽著,一句話都不敢反駁。

“平日如何闖禍玩鬧,父王母妃都縱著你,但父王若再聽聞你不敬師長,父王是要罰的,聽明白了?”

他語氣到底嚴厲了些,小郡主被訓得有點蔫,悄悄往母妃懷裏又縮了縮:“明白了,父王。”

“當然,蒲先生所言也未必完全合理,若歲歲覺得他說錯了,平白冤枉了你,便來告訴我們,父王母妃始終會為你做主的。”

說罷,他不動聲色地朝青杏遞了個眼色。

青杏隨即心領神會,溫了溫聲音開始哄她:“好了歲歲,記住了就好,父王母妃都是最喜歡最喜歡歲歲的,不難過了好不好?”

“嗚……”小郡主眸中眼淚打了個轉,“父王生歲歲氣了。”

“父王怎麽會生歲歲氣呢,他剛剛還表揚歲歲,這次成績非常好呢。”青杏貼了貼她的小臉蛋,“他一向不善言辭,但他是很愛很愛歲歲的呀,愛得一點都不比母妃少。”

小郡主眨眨眼睛:“真的嗎?”

“真的呀。”她不遺餘力地哄著,“母妃之前是不是說過,若測驗完成得好,就帶你出去玩?”

“對!”一提起玩,小郡主一下子破涕為笑,“要出去玩,出去玩!”

夫妻二人偷偷交換了個眼色。

配合得好。

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歲歲想去哪玩呀?”

“想……”小郡主頗為認真地想了想,“想去父王母妃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玩!”

二人皆是微微一楞。

沈行鈞思索了下:“那個小屋?”

青杏接了話:“你把我當累贅撿回來的地方?”

“……話怎麽說這麽難聽。”忘了孩子還在場,他率先不幹了,“本王哪裏知道,以後會這般喜歡你。”

“我不管。”她撅起嘴,“我只知道我當時哭著喊了一路‘王兄’,有些人一直冷著個臉煩得要死,恨不得把我扔下去。”

沈行鈞面上微窘:“不許翻舊賬,你那會還是個小孩子,本王平白無故天降一道婚旨,得了個只會哭的未婚妻,自然……”

“自然什麽?”青杏把小郡主放下來,叉起了腰,“你討厭這個婚約討厭到這個程度是不是!”

“明明你更討厭一些。”沈行鈞還頗有些憤懣,“本王要履行婚約,你屢次想退婚還不算,大喜之日一大清早就跑出去跟你那青梅竹馬吃什麽包子,本王把你一路抱回來,你鬧騰得好像要去刑場一般。”

“什麽叫你要履行婚約,明明就是拉我下水當擋箭牌!”她更是不幹了,“再說了,誰一大清早跑出去找他了,我是偶遇他的,多少年的陳年舊醋你還吃起來沒完啦!”

“什麽擋箭牌,本王自從認出來你是本王要找的人,早就決定好好為人夫君了。”沈行鈞方才對小郡主訓話的威儀幾乎蕩然無存,“本王喜歡你那麽久,你卻一直跑一直跑,根本都不看本王一眼!”

“你胡說……”

他們鬥嘴鬥得起勁,完全忘記了孩子的存在。小歲歲睜著大眼睛,這邊看看,那邊望望,覺得哪個都不好惹,最後只得捏著自己的小裙子,坐到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不要鬧啦不要鬧啦。

她不去玩了,她不去玩了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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