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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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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宿在他房內◎

王府道旁燃燈如晝,她自詡記憶力極好,沒了少川的阻攔,她輕而易舉就摸到了主院那座醒目的軒俊樓閣,又爬上了最高層。

一路意外地暢通無阻,她循著燈燭的光亮推開一道門,果然沈行鈞就在其中。

屋裏暖融融的,沈行鈞不知何時脫了外衫,僅餘一身素色裏衣,正持著筆低頭寫著什麽,淡淡的月光自他身後的窗外灑下一層清輝,映在他如墨般的發絲上,竟平白添了幾分柔和。

青杏立在門口,看得有些呆住了。

原來他安安靜靜待著的時候,是這麽容易讓人心起漣漪。

可若是說話的時候——

“不請自來,你就是這麽學的規矩?”

青杏回過神來,一切不著邊際的想法都被他這涼涼的語氣凍了個幹凈。

她撅撅嘴,從外面家仆的手裏接過來一碗藥:“……有事找殿下。”

少川此時也追了過來,頗識時務地將門關上了。

“少川今日真是滿口奇怪的話,我都聽不懂。”她瞥了門外一眼,低頭看向那尚滾燙的藥湯,“殿下手上的傷口怎麽樣了?”

沈行鈞擡起眼皮,看著她站在門前,擱了筆:“本王身子沒那麽羸弱不堪,把藥扔了。”

“不能不喝藥的,既然醫官給了,那就是得喝的。”青杏捧著熱碗跑過去,放下後又趕緊捏捏耳朵降了溫,“快喝吧殿下,我還有糖,不會苦的,喝完了……喝完了我有事情和你說。”

“何事?”

“你先喝藥。”

“你大半夜的跑過來找本王,不該是什麽重要的事嗎?”

“嗯,很重要。”她將碗往他身前推了推,“但是殿下的身體也很重要,所以喝完了再說。”

“近日天寒,殿下的傷得快點好起來,不然會很難受的。”

“上次的糖殿下吃了嗎?我這還有一塊。”

說著,她從袖中又取出了一塊糖,輕輕放到了藥碗的旁邊,擡眼之時,恰撞上他那一雙幽深地看不出情緒的眸子。

沈行鈞隨即微微怔了下。

在她那雙圓圓的眼睛裏,他似乎窺見了一片無底的清澈鏡湖,那般幹凈無暇,不染纖塵。

透過她的眼睛,他能看到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的純粹。

他莫名有了一種奇特的感覺。

就好像是……春日的第一縷風拂過冰面,喚來湧動春水的感覺。

“殿下?”

聽到她清冽的聲音,他才堪堪回過神,微咳一聲掩飾了自己的窘迫。

他問得直白:“在關心本王?”

“嗯。”她答得也痛快,“你於我而言是兄長,我不該關心兄長嗎?”

他端起了藥碗:“……本王從沒有妹妹。”

“嘴硬。”青杏小聲嘟囔一句。

見沈行鈞緩緩飲起藥,她等著也無事,瞥見他案上的墨幾乎要沒了,便拿起手邊的那方夔龍紋暖硯,吭哧吭哧開始磨,思及沈伯伯先前的教導,又持著墨垂直打起了圈,手法看著倒是嫻熟。

長燭在她臉上投下淡黃的暖光,沈行鈞透過藥碗的間隙靜靜看著她,面上雖無波無瀾,心底卻又是那種說不出的感覺。

饒是再不肯承認,他也發現了,她能擾亂他的心緒。

大抵就是因為受傷了吧,被她那假藥害的。

不多時,那墨便被她研得濃淡適中,她捧起暖硯放到方便他用的位置,睫羽一閃:“這個墨……還可以吧?”

沈行鈞放下藥碗,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嗯。”

“那我說正事了。”青杏握握小手,坐得端正了些,“陛下那邊……可給旨意了嗎?如果給了的話,還請殿下將其中一份連帶著我的庚帖,一並給我吧。”

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白日不還說,喜歡本王?”

她狠狠噎了一下,胡謅道:“……杏杏身份低微,自是配不上殿下的,便自請離開。”

“不必。”沈行鈞緩緩道,“陛下沒有給旨意,婚事照舊。”

青杏騰地一下起身,幾乎是喊了出來,“怎麽會,為什麽呀?”

沈行鈞饒有興趣地看向她,故意道:“嫁本王,就這麽開心?”

“我哪裏開心了?”她兩眼一黑,想起少川方才的話,也無所顧忌起來,“是陛下沒有下旨,還是殿下你根本就沒想退,一直在哄我玩?”

“殊途同歸。”他重新撫平了桌上的紙,“爭論這個沒有必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覆了下自己的心緒:“所以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沈行鈞應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我朝歷來有這規矩。”

“……攝政王殿下,您日日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欺壓群臣,還威脅陛下,您什麽時候講過規矩?”

沈行鈞挑了挑眉。

“再說一遍?”

她果斷閉了嘴:“又中邪了。”

“少中點邪。”

見他不欲再多說,提起筆又準備寫些什麽,青杏卻非要問個明白,大著膽子去搶他的筆,又緊緊攥在手裏。

“拿來。”

“不給。”她鼓起勇氣回絕,“今日我們必須把話說清楚。”

“本王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下個月成親。”沈行鈞淡淡道,“拿過來。”

他的聲音裏一向有那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她眼睛滴溜轉了幾圈,稍稍有些慫了。

“給你給你。”

能屈能伸,向來活得長久。

她一向不太習慣直視他的眼睛,遞筆的時候,視線不由得向側邊偏了三分。

可這一偏,她的身子忽然猛得一個戰栗。

祈林縣。

她瞥見那未盡的文書上,明晃晃的三字,祈林縣。

手一軟,那支毛筆竟“啪”得一聲掉落在桌案上,濺落的墨汁一下子汙了大片文書,就連沈行鈞的衣袖也未逃過,素凈的錦衫霎時濺得斑斑駁駁。

“對不起、對不起殿下……”意料之外的事讓她慌了神,手忙腳亂地不知是先搶救那文書,還是該先替他擦幹凈衣裳,“我不是故意的……”

她緊緊咬住唇,等待著一場狂風驟雨。

“怎麽了?”她聽見他出聲問道,依然低沈,卻並無她想象中的陰冷,“誰嚇到你了?”

聽了這話,她莫名被惹得有些委屈,使勁搖搖頭。

見她不肯說,沈行鈞拿起那張已然汙濁不堪的紙,細細端詳片刻,從那墨汁斑駁間,勉強窺出了好似“祈林”的字樣。

在他印象裏,是很熟悉的地名。

“本王聽說,祈林縣是你的家,想家了?”

“不是。”青杏低著頭,整個人微微發著抖,“我沒有家。”

沈行鈞看著她低落的樣子,眸中一貫噙著的涼意退了大部分。

“祈林縣距帝京甚遠,縣官借機收受賄賂,貪腐成性,本王準備親自走上一趟。”

“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再寫一份就是了,怕什麽。”

既要與她成親,也沒有成日嚇唬人的道理,只是他從未向旁人解釋過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旦解釋起來,倒顯得有些生硬。

“……好,謝謝殿下。”

她雙臂交疊趴在桌案上,看著他神色淡然地鋪開新的紙,修長的手拾起那根掉落的筆,染了她研好的墨,端端正正地動了筆。

他的字可真好看呀,她心裏想,蒼勁有力,百納乾坤,和她的完全不一樣。

這篇文章似乎很長,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擱筆,夜慢慢深了,她的眼皮漸漸有些擡不起來。

折騰了一日,真的好困。

“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養這麽多丫頭有什麽用?”

恍惚間,她仿佛又聽到那道尖酸刻薄的聲音。

“大的好歹能幹活了,就這小的成日裏啥也不幹,還嚎得我心煩,去去去,趕緊把這賠錢貨扔出去,不然想餓死咱們一家子嗎!”

她喃喃一聲:“不要……”

“什麽?”

沈行鈞聽得動靜,湊近了來聽,卻再也聽不到下文,唯有她的呼吸聲愈發平穩。

“你……別在這睡。”

她自然是沒聽到。

“青杏?”

他放下筆,用手邊的折扇點了點她的肩。

她睫羽微動了下,仍舊沒有反應,細細看來,那羽扇上卻是濕潤得緊。

“……”

夜風裹著雪枝上的冷梅香氣從窗縫鉆進來,有些寒涼,沈行鈞起身將那繪松綺窗關上,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她並不算安穩的睡顏。

……罷了,總不能一腳將人踹醒,也不好扔地上拖著走。

他走過去,輕輕將她抱了起來,她輕得像團雲,這動作對於他而言並不需要費多少力氣,卻讓他做得僵硬又生疏,越過一道花鳥屏風時,還差點將她摔了下來。

他從來殺伐果斷,抹人脖子也只不過是瞬間的事,卻不知道該如何小心待人,該如何不弄疼別人,該如何輕手輕腳的做事。

比殺人麻煩多了。

他略略嘆息一聲,走向那張鏤雕瑞獸拔步床,盡可能輕地將她放了上去,又扯過一床軟被給她蓋好,饒是他已經很輕了,青杏還是翻了個身,半夢半醒地呢喃一句:“哥哥?”

沈行鈞沒有應,轉身推開屋門走了出去,寒風幾乎瞬間侵襲而來,他只著件裏衣站在雪後的院子裏,著實是有些涼。

他淡淡開口:“少川。”

“屬下在。”少川從房梁上跳了下來,見狀一楞,“殿下,您怎麽穿成這樣出來了?”

難道是小姐惹他生氣了,還是事情辦得不順利?

“去備一床被褥,本王睡別的屋子。”

少川心下一思索,頓覺不妥,果斷道:“殿下,被褥都已送去洗了,近日天寒地凍,全都沒有幹。”

沈行鈞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去別的院子拿。”

少川不寒而栗,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別的院子也全都沒有幹。”

沈行鈞聲音沈的可怕:“本王這麽大一個王府,一床被褥也拿不出來?”

“就...就是這麽巧,屬下明日一定會和管事嬤嬤好好說說此事的。”

“嫌命長?”

“屬下不敢,求殿下饒命。”少川腦中飛速一轉,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只是小姐方才在自己院裏哭鬧得厲害,一定要殿下陪,屬下聽著也心疼,才讓人過來的。”

“她哭什麽?”

“小姐...小姐想殿下了,特別想。”少川賠著笑,作勢將他往屋裏領,“殿下,天色不早了,外面也冷,您就快回屋睡吧。”

將門關上那一刻,少川重重松了口氣。

他這回算是徹底豁出去了,簡直是以命相助,小姐得償所願之後,可千萬不能忘了他啊。

至少...至少那十兩銀子就不給了吧!

作者有話說:

青杏:(微笑臉)我謝謝你啊,少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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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小可愛們的喜歡~只是這個字數我實在摟不住啦QAQ覺得一章拆成兩天來發不太好,周四換榜之前臨時改為隔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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