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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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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死路

謝長舒先將薛令昭帶到了竹林的另一端,只要薛令昭醒過來,就可以沿另外的路離開這裏。

謝長舒把春眠不覺傘留給了他,這傘修修補補還能起點用,又在他身邊設了一個防禦的法陣。雖然謝長舒於陣法之道並不精通,但身上還是有準備成品的陣法的。

他給薛令昭留了一瓶丹藥,然後做了一只小小的傳音鶴,他在傳音鶴上很小聲地交代了一些事,又把傳音鶴放在了薛令昭的耳邊。

謝長舒做完這一切後,才從薛令昭的手中拿過了邀華劍。

練劍的人於虎口處會有薄繭,修仙之人雖然能用靈力將這薄繭去除了,但往往真正用劍的高手,是會把繭留著的,這樣對於使劍招更有好處。

謝長舒不意外地在薛令昭的左手上感受到了薄繭,他心神微微一動,在薛令昭的右手上握了握。

薛令昭也許是還沒來得及掩飾,也許是對自己太過自信,連右手上的繭也沒用靈力除掉。

謝長舒“呵”地笑了一聲,他將目光投向竹林。這片竹林蒼翠欲滴,林間還間或有鳥鳴,遠處雖是電光雷鳴,在這竹林裏卻聽不見任何雜音。

只有風聲伴著竹葉沙沙的聲音。

這應該是一處能讓人寧靜的地方,謝長舒卻是百感交集。

他既有著即將手刃敵人的,從血液裏冒出來的快感,也有著想把這個千年宗派就此毀掉的渴望,而看向薛令昭時時,他是有恨的。

他恨這個人把自己眼睛弄瞎了,也恨他什麽也不記得。

薛令昭不是那個曾經與他同門一場,肝膽相照的好友兼愛人,只是一個陌路人。謝長舒一想到這,就覺得他所有的仇恨都被澆上了冷水,他幾乎要沒有心力去做別的事情了,想要懇求薛令昭去想一下那些過往。

謝長舒看著薛令昭,慢慢,慢慢地往後退,他想著他們一路來的對話,總是劍拔弩張,從沒有溫和的時候。

而他自己是如此地醜陋。

謝長舒停住了腳步,他又走到薛令昭身邊,神色莫明地說了句:“顧為霜已經死了……其實最好的結局,要麽是我死在這裏面,要麽……你醒之後,就沿著這條路離開吧,從此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他似乎頓了一會,然後將薛令昭的手攤開,垂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他手上的薄繭。

竹葉在地上交錯成形態各異的陰影,細碎的光暈在陰影間跳動著。

謝長舒終於還是轉過了身,他持著邀華劍,眼神薄涼如水。

*

在竹林的深處是一間四四方方的木屋。

木屋上斜掛著一塊匾。這塊匾搖搖晃晃地,似乎被風一吹就會掉下去。這上面的字已經看不太清楚了。

從竹林到這木屋中間鋪了一條鵝卵石路,都是按照五行八卦的紋路所撲。

這位掌門所居之地,看起來卻很樸素。

謝長舒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他走到這屋子門口,輕輕地敲了兩下。

門一下就開了,走進屋內,只擺了一張木桌,幾把凳子,外加墻上掛的幾幅山水圖。屋裏開了幾扇窗戶,從木窗裏往外看便是竹林斜斜的畫面。

在桌上已備好了茶,這茶還在隱隱地冒著霧氣。

謝長舒坐在了為他備好的那把凳子上,看向了坐在他對面的人:“李隨安?”

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卻早已坐了一個人,這人正是他們曾在望斷秋水潭裏見過的李隨安,只不過李隨安早已死在多年前,就連他的傀儡也被他們誅殺在了望斷秋水潭了。

眼前的李隨安和幻境裏的少年長得頗為相似,他聽了這話,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閣下遠道而來,還是先喝口茶吧。”

李隨安成名甚早,死後百年仍是讓人叫的出口的名字。他在大漠裏苦練過刀法,創下過焰行十三式,至今沒有刀法敢在攻勢上與其爭鋒。他當年並不是天資卓絕之輩,只是靠著過人的毅力,在大漠深處熬了出來,一時成為諸多天資平平之人的楷模。

謝長舒沒有動這茶,他將自己的刀亮了出來:“我沒有料到這裏居然會是李隨安前輩。只是前輩當年也是性情直爽,說一不二之人,怎麽如今要來些彎彎繞繞了?”

李隨安溫和地笑著:“人死了一遭,很多事情總是要變的。”

謝長舒道:“我本以為這裏坐的是雲邈仙宗那位貪生怕死的掌門,想用邀華劍了結他的性命,既然現在坐的是李前輩,那便以刀法比一場吧。”

“我對於前輩死而覆生,以及望斷秋水潭裏的傀儡之事,都不感興趣。前輩若能將掌門莫書其的方位告知一二,我這就可以離去,若前輩不願意告知,我也只能和前輩打上一場了。”

李隨安還是那副樣子,身上沒有半點刀客應有的戾氣,他只是飲著茶:“年輕人,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你這麽重的殺氣。年輕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所向披靡,無往不勝,只是你還需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前輩,這個十年,已經不是你的十年了。”謝長舒嗤笑了一聲,“‘人外有人’這句話,還是等前輩打敗我或者要殺我之時,再說吧。”

李隨安放下茶杯,看向窗外:“我受莫書其所托,前來殺你。對晚輩出手,本非我所願,只是人死燈滅,倒不用在意這些虛禮和名聲。”

李隨安若真的沒死,那幾十年的光陰,如今他的實力難以估計。但謝長舒仍對望斷秋水潭裏所見到的傀儡耿耿於懷,他對著這個不只是人是鬼的李隨安,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李隨安道:“去外面比吧,這屋子好歹也有幾百年了,就這樣毀了有點可惜。”

*

薛令昭幾乎是在謝長舒剛走之時,就清醒了過來。他立刻往自己嘴裏塞了顆丹藥,因為眼睛的原因,宋逍逍常年給他備了些解毒的丹藥,他也不會令自己輕易地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中。

薛令昭努力地把謝長舒之前的行為拋至腦後,可他微微一起身,便聽到了謝長舒的傳音鶴的聲音——

“沿你東南方向走,會有一條路通向木襄陵,邊界處只有一些小的防禦法陣——”

薛令昭一時間沒有別的動作了,這傳音鶴似乎也只留下了這句話。

其他的聲音漸漸遠去,這傳音鶴又開始說話了:“給你留的丹藥還是吃一顆吧,明心樹和竹葉香混雜,雖然不會傷及性命,但還是對靈力修為不好的……”

“我把儲靈囊留下了,你若看得上眼,盡管拿去,不過多半是看不上的,那如果我死了,懇請你把它埋在我師父的墓旁吧,如果我沒死,其實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大一點,那你就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吧。”

也不知道謝長舒為什麽能說這麽多話,薛令昭也繼續聽著。

——“之前你曾說,我幹的事情,只不過是給別人多點茶餘飯後的談資,我並沒什麽反駁之言,只是希望……”

希望什麽呢?

“若別人這樣談論我的時候,還請洛道友不要和別人一起嘲笑我。”

謝長舒的話說完了,傳音鶴也隨即碎成了粉屑。

薛令昭找到了他留下的丹藥以及儲靈囊,拿起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謝長舒,只拿了邀華和他那把不知名號的刀而去。

薛令昭心裏莫名升起了些悲涼的感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謝長舒倒有著差不多的境遇。

只是下一刻,他又想到,以謝長舒的今時今日,不會打不過那位掌門莫書其的,他此去也不過是報他自己的仇。

只是再怎麽想,薛令昭還是覺得不太對,十八位長老被符箓隔斷在竹林之外,暫且進不來,而其他雲邈仙宗弟子就更別想趕過來了。

雖然他之前不小心著了道,沒有想到明心樹的事情,但是在此之前,他所認為的死路真的只是指明心樹嗎?

薛令昭將謝長舒留的藥也隨手拿出來,往嘴裏塞了一顆,他把周圍的東西收了收,也把春眠不覺傘收了起來。

總歸他自己也是想手刃那位掌門的,就去竹林裏走一趟吧,薛令昭想。

至於謝長舒說的話,薛令昭沈吟了一會,道:“你要是真死了,那死人的東西我也不會要啊,還隨手扔了,該讓逍爺知道知道,天下還有比我更揮霍的人。最後你說的那什麽嘲笑啊,這幹的傻事也有我一份啊,笑你不就笑我嗎。”

他終於把心中郁結之氣一吐而快,連帶著之前,受謝長舒感染的那點悲涼之意也呼出來了。

薛令昭是站在陽光下的,他摩挲著自己的手上的繭,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切”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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