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昏君也是要算績效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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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昏君也是要算績效的16
隨著淩銜叛逆的平亂，海晏河清、大地回春，時和歲豐、百花齊綻，京城又恢覆了往日的熙熙攘攘。
宣稱要納東緝事廠廠公靳始同為後的嗣寧帝，在日日早朝遲到或即使到了也呵欠連天的情況下——終於如願以償地過足了當昏君的癮：
白日宣|淫、晨昏不定省，朝議罷廢、日日同個太監廝混在一起。
靳始同不再乘坐黑車往返宮禁，而是直接從東緝事廠的政堂搬入了明光殿裏。那些揚言黑車裏藏著某位新主子的宮人，此刻也不敢再議。
明光殿為天子寢殿，歷代錦朝皇帝起居的地方，是個按例皇後都不能連日留宿的寶地。
但靳始同靳公公不但留宿，還每天變著花樣叫皇帝下不來床。
遛鳥、唱小曲都只是尋常，大開大合如雷鳴暴雨般的嘶鳴淺喘、納盡天下好物沒有你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磨轉揩擦才是常態。
伺候在明光殿的首領太監年歲不小，早見慣了宮闈情|趣，但他也整日紅著臉，仿佛每天都看見了不得的事。
群臣敢怒而不敢言，敢怨而不敢諫，一來靳始同有個冷面殺神的諢名，二來東緝事廠那些無孔不入的探子、駭人聽聞的刑訊手段，都讓大臣們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何況——
嗣寧小皇帝淩顧念看似一副總睡不醒的懶散模樣，但西邸會盟和刑場一戰卻贏得漂亮：未雨綢繆、殺伐決斷，誘敵深入、請君入甕，手段非常。
如此，文武百官再著急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這兩位厲害又位尊權貴的主兒胡天胡地，甚至鬧得整個京城男風再起。
而內廷廿四衙門也在劉延光歸隱、靳始同“入宮”後，順次遞補了兩位秉筆。原先的秉筆隨堂、奉先殿首領太監繼任為司禮監掌印。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
荷塘裏的蓮花漸次開放，粉紅透白的花苞在風中搖曳，而紅白黑三色的錦鯉在蓮葉間穿梭玩鬧。顧念罷了朝議，軟趴趴地靠在靳始同懷裏，用一本書遮住陽光小憩。
而靳始同則是靠在荷塘邊的欄桿上，隨手給顧念剝桔子。
右金吾衛將軍方笙濤便是於此時入宮求見的：杏林陸家的名醫名不虛傳，前些日子在顧念佯裝重病的時候入宮，替跪了一天舊傷覆發的小方將軍治好了腿疾。
只是骨傷還需慢慢調養，所以眼下，方笙濤還是由人推著，坐了輪椅到荷塘邊來。
幾日的在家將養，讓方笙濤的小臉又圓了一圈。他的膚色偏白，在北地的戰場風吹日曬中好不容易黑了一點，才在家幾日，又白覆從前。
原先，方笙濤不胖，只是臉上有點嬰兒肥，可如今看上去，卻仿佛是一只貌美如花的小橘貓，終於胖成了大橘為重的餅子臉。
想起當時在太醫院方家母子那如臨大敵的陣仗，方母那你不吃不成的“多吃點”三連，顧念忍不住添了幾分笑意。
似乎人長胖也長了心，顧念一笑，方笙濤就知道皇帝陛下這是在笑他臉上堆起的圓圓肉。扁了扁嘴，方笙濤委屈地鼓起腮幫子沖顧念埋怨道：“陛下您說話不算數！”
之前顧念說，等他傷好，就替他賜婚。
可如今阿雪的戲班子都要走了，他都要吃成胖子了，皇帝卻還沒有任何要下旨賜婚的意思。
才為皇帝立下汗馬功勞的小方將軍急了，也不管此舉合不合規矩、講不講道理，總之他的發小都睡到了當今皇帝，他只是前來求皇帝兌現承諾——想必並沒有太逾矩。
顧念一楞，還沒緩過勁來想明白方笙濤所指為何時，就聽見頭頂的男人一聲輕笑，然後靳始同不鹹不淡地開口道：“哦，所以方將軍你是在罵陛下是說話不算話的癩皮狗咯？”
“才、才沒有！”方小團子……哦不，是方小將軍急得眼睛都憋紅了，黑黢黢的眼眸瞪得老大，恨不得跳起來打靳始同：“你、你、你不要亂講話！我、我才沒有那個意思！”
看著方笙濤著急慌亂的模樣，靳始同惡劣地哈哈大笑，更惹得顧念忍俊不禁。
不過這麽一鬧，顧念也明白了方笙濤今日入宮的目的，偏頭想了想當初他要給方笙濤賜婚的心思——顧念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靳始同：這男人還是這樣好看，眸如鷹隼、笑若繁星。
若非是在風月樓聽到了一個關於方笙濤和靳始同的民間故事，他倒不知道方笙濤“喜歡”靳始同，不知此二人之間有如此深的“羈絆”和“牽掛”。
端他們如今的互動，還是如此有默契。
當初他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今他看著靳始同，卻想要得到更多。
縱使他並非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這樣對待這個世界的淩顧念、錦朝的百官、臣子有些不負責，但是他確確實實想要和靳始同荒唐這一生一世。
思來想去下定了決心一般，顧念從靳始同懷中爬起來，深吸一口氣對方笙濤解釋說：“方將軍，朕雖然答應了要給你賜婚，但如今——朕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了靳始同合印，他便是朕的人了，不可能再同旁人姻親。”
“朕雖然對你不住，但感情就是這樣，沒辦法分先來後到。朕感念你同靳卿相互扶持的竹馬之意，卻不能做到再替你們主婚。”
“就算方將軍你現在要生氣、要罵朕是癩皮狗，朕也無話可辯。”
顧念說得慷慨激昂，卻不料他話音甫落，整個荷塘邊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靳始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手指甚至還輕輕地在替顧念摩挲著發髻。
而方笙濤卻長大了嘴巴——仿佛生吞了一個雞蛋般那樣吃驚。
還沒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顧念就聽見了系統的機械音突兀地響起，而且響得十分不講時機、不講道理。
系統：宿主大大你怕不是失了智O(∩_∩)O
顧念：“……”
靳始同：“……”
方笙濤：“……”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眨眼睛。最後，還是大可愛小方將軍站出來打破僵局：“原來——陛下你也誤會我喜歡靳始同吶？”
大可愛眨巴著眼睛笑得有點小壞，亮晶晶的眼眸卻閃著十二萬分的揶揄。
顧念不是第一個以為他戀慕靳始同的人，但是顧念卻是鬧了巨大烏龍還損失慘重、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那個！
方小將軍到底是個惹人憐的大可愛，看見顧念窘迫，也見好就收地給尊貴的皇帝陛下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他和靳始同確實從小一起長大，後來他會去棄文從武也確實與靳始同有關。
但，方笙濤還是喜歡漂亮的妹子，對靳始同，頂多是多年的損友情。
小方將軍一早知道靳始同有心上人，如今也不過是確定了皇帝陛下就是這個人罷了。而顧念，卻可憐兮兮地看錯了他們之間的這種情，誤以為方笙濤癡戀多年而不得。
“陛下，臣有喜歡的人呢，”方笙濤認認真真地說：“阿雪特別厲害，她是他們戲班子裏唯一一個能夠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女孩子，每次表演都很多人去看的！”
顧念張了張口，尷尬得恨不得當場沈到荷塘底。
而縮著脖子一身明黃準備裝小雞的顧念，卻被身後的靳始同忽然匝住了腰肢，寬厚溫暖的掌心覆蓋在了他的後頸，男人涼涼地開了口：“看來陛下這昏君，還當真昏的可以。”
瞬間紅了臉的顧昏君，只能伸出雙手緊緊地捂住了眼睛。
方笙濤甚少看見這樣“可愛”的皇帝，而靳始同純粹是為了討自己的福利。這兩竹馬竹馬，也不知是觸發了哪個開關，兩個人一唱一和地徹底將顧念逗了個徹底。
方將軍揶揄說顧念肯定是看了他和靳始同的小黃|本，那上面的插圖描得還不錯。
靳始同逗弄說皇帝陛下肯定是聽了他和方笙濤的小話本，那說書人不錯的口|技肯定讓皇帝日夜不忘。
……
小方將軍本來就心大，現在更是在一番胡鬧下，順利地與皇帝陛下混成好兄弟。靳始同則是意有所指地在向顧念討要利息——認錯了愛人的利息。
被自己的腦洞和風月場同人本坑了個徹底的顧念，最終還是哼哼唧唧地被佯作吃醋的靳始同吃幹抹凈，甚至還被誘導著吃了個汁水肥美、鮮嫩甜膩的臍橙。
坐在靳始同身上面紅耳赤地氣喘籲籲，兩人的汗漬被明光殿橘黃色的燈光染得更加亮晶晶，顧念看著靳始同輪廓清晰的腹肌和人魚線，迷茫水潤的眼眸中還是閃過了一絲笑意。
只是，
大約這些日子宣了太多的淫，大約被艹傻了的顧念根本就忘記了——他這腦洞是從何而起，那小黃|本到底也不是民間藝人的獨創。
風月樓，不也正是靳始同的地盤。
那個突然冒出來抓著他去聽書的女子，不也正是靳始同信任的屬下。
不過渾身布滿吻痕、腰酸背痛又不準備去上朝的顧昏君，眼下只想要一個溫暖柔軟的被窩和一個長長的睡眠。
即使被算計了，那也是來自於愛人無傷大雅的謀劃。
顧念懶得去想，不如糊塗一些，這樣甚好。
不過對於方笙濤，顧念卻還是記下了要給他兌現承諾——小方將軍不容易，而那個江湖奇女子更是少有的厲害，不過是場賜婚，能得促成佳偶一對，他何樂而不為。
加班猝死的時候，顧念想的只有他那些沒有到手的績效。
而如今，躺在靳始同懷裏，看向窗外新發的柳絮，春光正好而四海升平。這場被系統綁定的穿越不虧，不僅遇上了有趣的任務、有意思的人，還賺了一個沒有器但活好的老攻。
浪到可以沒有器的男人，顧念也是第一次見。
笑了笑，顧念描摹著靳始同放在他要上的手臂，他忽然有些舍不得眼前的此時此人、此情此景。
“陛下怎麽了？”
“沒什麽，”顧念搖搖頭，頓了頓又擡頭看向靳始同問：“你的任務什麽時候完成？”
“怎麽？”靳始同皺起眉，有些不愉快地在他腰上擰了一把：“用完就扔？陛下您原來是這樣爽過就跑的渣男？這就要趕我走了嗎？”
“當然不是。”顧念翻了個白眼，氣得在靳始同下巴上咬了一口。
他只是害怕離別，害怕被剩下。
像是從前他的朋友、同學、家人，一個個都登上了征戰宇宙星際的大船，只剩下他一個人，隔著巨大的太空艙玻璃窗，遙遙看著那些明亮的小點消失在銀河裏。
他討厭離別，更厭惡不告而別。
哼哼兩聲後，顧念調整好情緒，一把拉起被子縮了進去。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眨巴眨巴看向靳始同：“你、你要是哪天任務完成了、要走了，記得告訴我啊。”
畢竟，這個天下已經日趨太平。
靳始同的任務，聽說是要保這錦朝天下不會分崩離析。
那如今，他們能夠溫存的日子，只怕也所剩無幾。
看著顧念那雙水潤的眼睛，靳始同笑了笑，輕輕揉了顧念的小腦袋一把，湊過去在他額心落上一個吻，道了一句“好”。
猶如蜻蜓點水般的吻很顯然不足以滿足顧念癢癢的心，他紅色的耳朵尖動了動，嘟起嘴巴來看著靳始同道：“不好不好，這樣才不好。”
看著明明已經軟得不能再軟，兩日上朝都靠自己抱著去、卻偏偏還要撩他的顧念，靳始同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什麽叫做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讓你省心的。
如若不是這個綁定的系統太清奇，只怕眼下的顧念還不僅僅是個不省心的小禍精，還是個會讓你不省精的小妖精。
湊過去實力堵住顧念紅潤的嘴唇，手上功夫不停地好好伺候了這小皇帝一頓。討了小皇帝歡心的靳始同，看著掛著幸福笑容睡過去的顧念，忽然就覺得有些不想離開了。
但偏偏，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註定了一個離別的結局。
雖然還會再相遇，可每一次都要重頭再來，這個時空管理局的內部系統——簡直不要太要臉。靳始同皺了皺眉，最後選擇什麽也不說地，摟住小皇帝、蓋上被子睡過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被今朝睡。
至少在不斷重覆離別和重逢的過程中，躺在治療艙裏的那具溫潤身體，會一點點重新暖起來，那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才有效。
雖然靳始同和顧念都知道會有離別的一天，但離別總是來得比他們預想得快。在靳始同“入主”後宮後的第十天，顧念就在朝堂上宣布了他要給方笙濤賜婚的消息。
只是沒想到，一個很普通的賜婚，卻引起了季巒生等人的上表。
群臣倒不是反對方笙濤的婚事，方家不是高門望族，又是文臣出身，到方笙濤這裏才出了一個武將，根本入不得京城八大家族的眼。
方笙濤看著年幼，不少老臣覺得這不是個值得女兒托付終身的主兒。
他們上表，只是找了個突破口要說道說道皇帝那日在刑場兒戲一般的說辭，要讓皇帝知道為天下之主，哪怕和真心人結婚——也不見得可以那麽隨心所欲。
“方將軍結婚是喜事兒，正好陛下同靳……靳大人的婚事也沒辦，倒不如喜上加喜，選在同一個日子，一起操持？”
“是啊，小方將軍是我錦朝的肱骨之臣，靳公……靳大人又是為山河社稷鞠躬盡瘁，這兩人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在同一日成婚，想必日後也是美談一樁。”
“帝後不合則天下難安，陛下年幼，又剛剛平定了叛亂，若能夠來一場大婚，也算是給百姓們一個交代，也可向上天祈求福祉，保錦朝萬歲延年。”
……
眾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一個個臉上都露著喜。也不知道文武百官在這事兒上湊什麽熱鬧，仿佛一場皇家的婚禮，就能夠消解他們心中幾日來不甘的怨氣。
顧念坐在加了好幾重軟墊的龍椅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堂下議論紛紛的臣子。
系統要他給靳始同找對象，他本人以身相許被靳始同這樣那樣地折騰來去，卻還是沒有完成任務脫離世界，系統的解釋——是在說他們需要一場婚禮。
而今，眾位大臣便好心好意地給顧念提出了這場婚禮。
皺了皺眉，顧念卻沒有立刻答允，他看向一直沈默站在群臣之首的季巒生：“季相，不知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季巒生似乎沒想到顧念會問他的意思，楞了一楞後，他先給顧念行禮，然後才開口道：“老臣不便妄議皇家事，但陛下若有真意，能行這大典——固然於千秋萬世有益。”
帝後和而天下定。
雖然靳始同是男子，但錦朝歷代的皇帝中，也不乏偏愛男色之人。
文景一朝的皇後就是男子，甚至成為了安成年的太後，是錦朝歷史上唯一的一位男太後。
老宰相這話說的中規中矩，可在顧念聽來，總覺得別扭不已——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勸他，快點成婚、快點離去，快點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
在顧念猶豫的時候，系統的機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響起：友情提醒，宿主大大，您完成本世界任務的時間，僅僅剩下三天，請抓緊時間O(∩_∩)O
限時？！顧念坐在龍椅上差點繃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惡狠狠地在識海裏同系統對話：什麽時候多出來的限制，怎麽一開始不跟我說明？！
系統：您也沒問不是O(∩_∩)O
顧念：辣雞系統，給你一萬個負分夠不夠？！
系統：一萬個負分不會讓我變成1和0，但是完成不了任務，宿主大大您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哦O(∩_∩)O
顧念：……你能別使用這個有毒的表情麽？
系統：好的系統大大\\\\(￣▽￣)
被一堆數據氣到腦仁疼的顧念，果斷地拍板決定——既然時間有限，那麽，他會和靳始同舉辦這個婚禮。
問了禮部和墮星壇的官員，得知正好兩日後便是一個黃道吉日，顧念便把婚典定在了那時。
臣子們的臉色再難看，坐在龍椅上的人還是他。突如其來的賜婚鬧得禮部、經世局、內宮監和方家一陣兵荒馬亂，但卻讓方笙濤和那個喚名阿雪的江湖女十分高興。
這是在六禮的時候，讓方家有些為難。
江湖女子，漂泊四海，根本沒有娘家。
新娘子要到何處去迎娶，又要往何處問名納福等等都不知所以。顧念知道後，非常不客氣地將這個素昧謀面的姑娘封了個縣主，許她暫居皇城宮禁裏。
左不過準備一場婚典也是要麻煩周折，倒不如許方笙濤恩典，讓他接了父母入宮來，同皇帝一起舉行大殿。
此舉於禮教不合，甚至可以說是破天荒的移風易俗。
但顧念是皇帝，而且是說一不二的那種皇帝，不畏臣子冷眼更不怕天下人的群議。所以嗣寧皇帝的大婚同右金吾衛將軍的大婚同日舉行，甚至都同在宮墻內成禮。
新封了縣主的阿雪自南苑的雪陽宮中出，由戲班裏頭的幾個角兒扶她上轎，而方笙濤也騎了高頭大馬，一身新郎的喜服，臉上掛滿了笑意地等在宮門口。
老方先生吹胡子瞪眼，卻不能對皇帝的詔命有所不滿，只能板著一張臉孔，十分嚴肅地等在了專門開辟出來給他們方家人的宮苑內，看著來往恭賀的賓客。
方母今日穿著依舊得體，雖然比不上那些一品夫人們的華貴，卻顯得十分怡然端方，招待賓客的時候，送上一兩她親手做的小食茶點，也為方家贏得了門面。
皇帝大婚，繁文縟節甚多。
不過顧念作為皇帝沒什麽太皇太後之類的要打點，在祭過了祖先後，他還得空繞到方家這裏看望了一下方家父母。
比起顧念的輕松，靳始同就顯得有些疲於應付。
皇帝大婚，折騰的從來都是“皇後”，單大婚的禮服就有繁覆的四五重。而且之前六禮的時候，靳始同也沒少沒被翻弄。
先帝在時，就已經為顧念備下了皇後的喜服等等器具，而宸嘉淑和皇貴妃更是準備了不少厚禮預備送給未來的“兒媳”，這兩位溺愛孩子的父母——在婚事上從不應付。
所以就苦了靳始同，之前改喜服的時候就被一眾宮人嬤嬤逼著試穿了六七次，現在套上了喜服，又要學習各種應付大典的禮儀。
也就只有宮中的老教引嬤嬤敢這樣對靳始同，若是換了旁的宮人、臣子，又有誰敢對這位冷面殺神大聲呼喝。
雖為“皇後”，顧念和靳始同並沒有找到合適的代替靳始同提督東廠的人選，所以現在東廠仍舊在靳始同治下，東廠侍衛們出入宮禁，也有不少消息要與靳始同商量。
皇帝大婚，東廠的大部分侍衛們都從崗位上撤下來，進入皇宮幫忙。
雖有皇城禁軍，但靳始同始終覺得隱約有些不放心——江山雖定、叛逆已除，可靳始同卻清楚，真正令襄親王謀逆的還另有其人。
這人蟄伏數年，不會就這麽輕易放棄。
他知道他的任務還有很久才能完成，所以不想讓顧念跟著擔憂。不過那日顧念依依惜別的模樣，卻讓他很是受用。
就讓他的皇帝陛下先患得患失一陣兒吧，總歸，他還有一生的時間去解釋清楚。
外頭的鑼鼓聲響起了，伴隨著編鐘饗樂齊鳴，這中室殿上的宮人也開始帶著滿臉喜色地灑起了紅豆，接應嬤嬤暗中低下頭去擦了擦眼淚，笑著請靳始同出。
因為都是男子的緣故，靳始同並不需要加蓋什麽蓋頭，他身上的喜服雖然繁覆，但上頭繡著的金黃色鳳羽旁，還是由皇家內苑的織工，重新添上了一只龍。
靳始同素日裏很少著這樣正的紅，喜慶的顏色襯著合宮裏明亮的宮燈，照得他臉上甚至都煜煜生輝，謝過接引嬤嬤準備出宮上馬，卻在宮門口的陰影裏、看見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一楞，靳始同連忙喚了一句“停下”，然後披著大紅色的喜服直接朝那人拜下。
眾位宮人們倒吸一口涼氣，幾個負責迎送的太監慌亂上前，正欲扶起靳始同，卻聽見了靳始同俯首輕聲喚的那句“義父”。
“老、老祖宗？”
幾個靠的近的、帶著宮燈過來照亮了那唯一的一片陰影，一身百姓常服、但是腰間系著紅的劉延光，正帶著笑容，靜靜地站在宮門口。
“好孩子，”劉延光垂首看著靳始同，慢慢彎下腰來將人扶起來：“快起來，今日大喜，不必行此大禮。”
“義父能來，孩兒心中高興，”靳始同相扶著劉延光的雙手：“還未報得義父養育之恩，卻還要害義父沒能夠安享晚年。”
靳始同始終內疚，他沒能夠讓劉延光好好過個壽誕。
但劉延光卻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搖了搖頭，道：“義父老了，壽誕不壽誕都只是走個形式，好也罷歹也罷，過了也就算了。倒是義父——沒能夠站出來為你說話，你可怪義父？”
老人的眸色一如當初救下他的時候，可臉上的算計卻變成了一種自然流露的平和。渾濁的雙眸中，少了陰冷，而多了幾分溫度。
靳始同笑著搖搖頭：“義父從小教我隱忍，您年事已高，不宜再蹚這渾水。”
這一次劉延光痛痛快快地展顏笑了，他從袖子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紅布包，裏頭藏了一支十分剔透翠綠的玉鐲，那樣好的成色只怕天下少有。
“好孩子，好孩子，”劉延光不知道為何有些哽咽，他忍著淚水，走過去拍了拍靳始同的肩膀道：“你成婚，義父沒什麽旁的可以送你的，這個是義父原先就打算留著給你的，拿去——”
綠色的玉鐲子塞入了靳始同的手中，可劉延光卻並沒有放手，指縫中飛快地閃過一抹淺白，然後又很快地消失在了靳始同寬廣的袖子之中。
有些無奈地看著搖搖晃晃離開的劉延光，這位在宮中縱橫了一輩子的老人，到了最後——卻還是不願放手，即使到了此時此刻，也還是掛懷著他這個義子。
送玉鐲是借口，傳遞那張紙條上的信息才是真意。
能勞動劉延光親自來送的，想必不會是什麽好消息，在一躍上馬之後，靳始同趁人不註意時仔細地看了劉延光所寫的東西，然後他就徹底黑了臉色。
系統給他的資料不多，而原主重生以後自然帶有他經歷的偏見。
沒想到，這個在將來害得錦朝分崩離析的人，竟然會是他。而若非劉延光的留意，他只怕這麽多年的查探，還在誤入歧途、走入死局。
捏碎了淺白色的紙，靳始同稍微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就騎著高頭大馬向顧念所在的明光殿廣場走去，百官和宮人都已經在那裏等候，饗樂起而禮炮鳴。
明光殿上綻放了煙火萬頃，顧念身披月華、一身與他身上同樣的正紅，慢慢地從明光殿前的臺階拾級而下。
紅色繡著金龍的喜服襯著顧念那張精致的臉，看得靳始同徹底瞇起了眼。
禮樂畢，顧念也終於走到了靳始同的面前。
“靳卿。”
“陛下。”
顧念勾了勾嘴角，沖靳始同伸出了手，他沒有去拿什麽花球、喜布，也沒有讓宮人來攙扶，兩柄宮燈行在前，而皇帝皇後的儀仗起，饗樂再響，準備送他們上明光殿。
而禮樂齊鳴，卻正好掩蓋了那藏在人群中那奇怪的聲音。
敏銳如靳始同，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什麽異常。所以直到他們走完了這一段很長的路，到達明光殿的白玉石階時，他和顧念都來不及對那突如其來的刺殺做出反應。
藏匿在宮人中，一身紅色的冷面殺手，速度極快地撲向靳始同。
皇城的禁衛雖然在，卻沒能夠及時趕過來，提著宮燈的兩個宮女被他立斬於劍下，而幾個合身撲上來護駕的宮人，卻只是徒增了倒在白玉階上的屍體罷了。
這人應當是個絕頂高手，不僅劍法了得且身法極快。
像是經過了百煉的絕世寶劍，只消靜待一個時機便可出鞘刃血。靳始同今日沒有帶防身的素劍，匕首也早早被送給了徐三套路顧念。
此時此刻的皇帝與他，倒還真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位尊貴之人。
禁軍趕過來得很快，可是更快的卻是那個刺客的劍，靳始同被他劃傷了手臂，卻再躲不開當面刺上來的鋒利劍光，在眾人的驚呼之下——
如珠串般濺落的血珠，瞬間染紅了明光殿前的白玉石欄。
正紅為喜，為尊貴的帝後合宴。
所以即使是被冰冷的劍簇插進了身體，顧念也沒覺得有多血肉模糊，只是覺得腹部的那團錦花，突然變得特別的紅。
眼前是一陣一陣的模糊，好像是他面對著一堆數據加班猝死的那個夜晚，又好像是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被子寧叫醒的那個瞬間。
一切的人影、聲音都變得遙遠而帶著回音，靳始同焦急而絕望的臉不斷出現，他的嘴巴一開一合地講著很多話，可顧念卻一句也聽不見。
勾起嘴角來傻傻地笑了一下，其實帝後大婚，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縟節，只需要他和靳始同一起踏上明光殿，這個典禮就算是完成了。
可惜，這最後一步，他最終沒能夠踏上去。
看見靳始同躲不開的時候，顧念其實想也沒有想就，身體自己做出的反應就好像是他曾經吐槽過的靳始同——是不是被設定成百分百替人擋刀的概念。
等到真的到了此時此景，顧念才明白——有的狗血，它來源於生活，並不那麽誇張俗套，沒有任何願意看自己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可惜，他這麽一擋，靳始同就要面對這種殘酷的離別。
伸出手去，摸了摸靳始同已經淚流滿面的臉，顧念張了張口，越來越多的血液幾乎堵塞了他的喉嚨，嗆咳了兩聲後，顧念只是笑著，說了一句“抱歉”。
抱歉沒有能夠陪他走完這一生，抱歉——沒能夠來得及幫他，完成相守的夙願。
劍上有毒，見血封喉的劇毒。
就算杏林名醫在此，也是枉然。
就在顧念失去意識的同時，他聽見了系統緩緩響起的機械音——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即將進入下一個世界，任務評級為C+，獲得獎勵——上帝之眼。
系統：請宿主大大決定是否使用，半分鐘後默認為您開啟O(∩_∩)O。
而沈浸在生離死別當中還沒有緩過勁兒來的顧念，自然沒有來得及考慮清楚，就被這個坑爹的系統半分鐘的設定，代入了上帝之眼。
——以上帝的視角，看到了在“他死後”，發生的一切。
在嗣寧皇帝大婚典禮上刺殺皇帝的刺客自盡，但卻攔不住悲痛欲絕的靳始同展露了他所有實力地——查出了這個刺客的來頭。
若說從前，靳始同的刑訊手段只是叫人聞風喪膽，那麽如今的靳始同，卻如同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身上不帶一絲兒生氣地叫人生不如死。
沒有人敢阻止靳始同，甚至沒有人來得及叛亂，就被他鐵腕鎮壓下來。
嗣寧帝即位時間太短，沒有留下子嗣。
而整個錦朝的皇室血脈中，也就只有那位前襄親王留下的小世子，可以繼承皇位。靳始同是“皇後”，他有權過繼這個小世子，並且一舉將他推上金座。
小世子叫淩恕，寬恕的恕，這個名字是顧念在時幫他改的。
意寓襄親王所作種種皆如往事散，為帝王者當有開闊的胸襟，容納天下不可饒恕之事。在淩恕登基的那天，靳始同也終於撬開了那組織的口——吐出了他們的雇主、交出了證據。
潛藏在錦朝多年的老宰相季巒生，也終於認罪伏誅。
靳始同記得，那日他並沒有帶兵，只是帶著證據來到了老宰相的家中，恭恭敬敬地請老宰相同他走一遭，他們穿過錦廊直達後宮，來到奉先殿皇帝停靈的地方。
面對著棺木中面容沈靜的嗣寧帝，季巒生緩緩道出了他的所謀。
老宰相一生權重，為帝王師、又成百官首。歷天壽、書和、嗣寧三朝，對皇家、朝堂早沒了什麽興趣，他要的是能夠成為天下主，要的是真正的翻雲覆雨。
所以，他在書和朝，就試圖控制皇帝。
奈何書和帝本就無心朝堂，只想陪著宸嘉淑和皇貴妃終老。而好不容易等到顧念出生，書和帝駕崩，季巒生就準備控制尚且年幼的小皇帝。
偏偏，天不垂憐——
顧念並非癡傻，而是個精明強幹的主兒。季巒生在他手下，也就一輩子只能當個鞠躬盡瘁的臣子。
所以季巒生起了歹念，要將靳始同和顧念全部弄死。也只有等嗣寧帝死了，新繼位的小皇帝淩恕——才能為他所用。
天命所歸，天命不佑。
沒有皇命的人，終歸只能是一介布衣，權臣，也只能夠是臣子。靳始同看著季巒生，眼中無悲無喜，良久之後，他淡淡開口：“季相，你錯得離譜。”
“你只以為，是因陛下早慧而阻礙了你的掌權路，卻不料——你天生沒有這種操持天下的命，你且看著吧，哪怕換了小皇帝淩恕，你也——始終不能如願。”
說完，靳始同丟下了季巒生一個人在奉先殿走了。
那是，整個京城百姓最後一次看見靳始同。
他沒有處置季巒生，新繼位的小皇帝也沒有——小皇帝甚至頒布的第一條詔命，就是要大理寺放走這個弒君老宰相，要他在家中安享晚年。
隨著新年號“始年”的開啟，又一個新的時代來臨。
卻再不見了——那個曾經想要當個昏君，卻鐵腕鎮壓了親王叛亂、終結了胡人征戰，繼位不過兩年的嗣寧帝淩顧念。
多年後，自然也沒人記起——在嗣寧年冬天那場遲來的大雪，還有雪地上那一行孤寂的腳印。
待到海晏河清、修文偃武時，百姓們，卻再也想不起嗣寧朝傳奇的那位司禮監秉筆。
而從記憶艙醒來的戚以年，毫無意外地聽見了好友、時空管理局醫療師的抱怨：“你他媽做任務而已，能不能不要這麽拼，再這樣下去沒覆活那小可愛你自己先涼了好嗎！”
“快給我去做情感析出！”
“我先去看看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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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淩銜叛逆的平亂，海晏河清、大地回春，時和歲豐、百花齊綻，京城又恢覆了往日的熙熙攘攘。
宣稱要納東緝事廠廠公靳始同為後的嗣寧帝，在日日早朝遲到或即使到了也呵欠連天的情況下——終於如願以償地過足了當昏君的癮：
白日宣|淫、晨昏不定省，朝議罷廢、日日同個太監廝混在一起。
靳始同不再乘坐黑車往返宮禁，而是直接從東緝事廠的政堂搬入了明光殿裏。那些揚言黑車裏藏著某位新主子的宮人，此刻也不敢再議。
明光殿為天子寢殿，歷代錦朝皇帝起居的地方，是個按例皇後都不能連日留宿的寶地。
但靳始同靳公公不但留宿，還每天變著花樣叫皇帝下不來床。
遛鳥、唱小曲都只是尋常，大開大合如雷鳴暴雨般的嘶鳴淺喘、納盡天下好物沒有你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磨轉揩擦才是常態。
伺候在明光殿的首領太監年歲不小，早見慣了宮闈情|趣，但他也整日紅著臉，仿佛每天都看見了不得的事。
群臣敢怒而不敢言，敢怨而不敢諫，一來靳始同有個冷面殺神的諢名，二來東緝事廠那些無孔不入的探子、駭人聽聞的刑訊手段，都讓大臣們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何況——
嗣寧小皇帝淩顧念看似一副總睡不醒的懶散模樣，但西邸會盟和刑場一戰卻贏得漂亮：未雨綢繆、殺伐決斷，誘敵深入、請君入甕，手段非常。
如此，文武百官再著急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這兩位厲害又位尊權貴的主兒胡天胡地，甚至鬧得整個京城男風再起。
而內廷廿四衙門也在劉延光歸隱、靳始同“入宮”後，順次遞補了兩位秉筆。原先的秉筆隨堂、奉先殿首領太監繼任為司禮監掌印。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
荷塘裏的蓮花漸次開放，粉紅透白的花苞在風中搖曳，而紅白黑三色的錦鯉在蓮葉間穿梭玩鬧。顧念罷了朝議，軟趴趴地靠在靳始同懷裏，用一本書遮住陽光小憩。
而靳始同則是靠在荷塘邊的欄桿上，隨手給顧念剝桔子。
右金吾衛將軍方笙濤便是於此時入宮求見的：杏林陸家的名醫名不虛傳，前些日子在顧念佯裝重病的時候入宮，替跪了一天舊傷覆發的小方將軍治好了腿疾。
只是骨傷還需慢慢調養，所以眼下，方笙濤還是由人推著，坐了輪椅到荷塘邊來。
幾日的在家將養，讓方笙濤的小臉又圓了一圈。他的膚色偏白，在北地的戰場風吹日曬中好不容易黑了一點，才在家幾日，又白覆從前。
原先，方笙濤不胖，只是臉上有點嬰兒肥，可如今看上去，卻仿佛是一只貌美如花的小橘貓，終於胖成了大橘為重的餅子臉。
想起當時在太醫院方家母子那如臨大敵的陣仗，方母那你不吃不成的“多吃點”三連，顧念忍不住添了幾分笑意。
似乎人長胖也長了心，顧念一笑，方笙濤就知道皇帝陛下這是在笑他臉上堆起的圓圓肉。扁了扁嘴，方笙濤委屈地鼓起腮幫子沖顧念埋怨道：“陛下您說話不算數！”
之前顧念說，等他傷好，就替他賜婚。
可如今阿雪的戲班子都要走了，他都要吃成胖子了，皇帝卻還沒有任何要下旨賜婚的意思。
才為皇帝立下汗馬功勞的小方將軍急了，也不管此舉合不合規矩、講不講道理，總之他的發小都睡到了當今皇帝，他只是前來求皇帝兌現承諾——想必並沒有太逾矩。
顧念一楞，還沒緩過勁來想明白方笙濤所指為何時，就聽見頭頂的男人一聲輕笑，然後靳始同不鹹不淡地開口道：“哦，所以方將軍你是在罵陛下是說話不算話的癩皮狗咯？”
“才、才沒有！”方小團子……哦不，是方小將軍急得眼睛都憋紅了，黑黢黢的眼眸瞪得老大，恨不得跳起來打靳始同：“你、你、你不要亂講話！我、我才沒有那個意思！”
看著方笙濤著急慌亂的模樣，靳始同惡劣地哈哈大笑，更惹得顧念忍俊不禁。
不過這麽一鬧，顧念也明白了方笙濤今日入宮的目的，偏頭想了想當初他要給方笙濤賜婚的心思——顧念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靳始同：這男人還是這樣好看，眸如鷹隼、笑若繁星。
若非是在風月樓聽到了一個關於方笙濤和靳始同的民間故事，他倒不知道方笙濤“喜歡”靳始同，不知此二人之間有如此深的“羈絆”和“牽掛”。
端他們如今的互動，還是如此有默契。
當初他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今他看著靳始同，卻想要得到更多。
縱使他並非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這樣對待這個世界的淩顧念、錦朝的百官、臣子有些不負責，但是他確確實實想要和靳始同荒唐這一生一世。
思來想去下定了決心一般，顧念從靳始同懷中爬起來，深吸一口氣對方笙濤解釋說：“方將軍，朕雖然答應了要給你賜婚，但如今——朕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了靳始同合印，他便是朕的人了，不可能再同旁人姻親。”
“朕雖然對你不住，但感情就是這樣，沒辦法分先來後到。朕感念你同靳卿相互扶持的竹馬之意，卻不能做到再替你們主婚。”
“就算方將軍你現在要生氣、要罵朕是癩皮狗，朕也無話可辯。”
顧念說得慷慨激昂，卻不料他話音甫落，整個荷塘邊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靳始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手指甚至還輕輕地在替顧念摩挲著發髻。
而方笙濤卻長大了嘴巴——仿佛生吞了一個雞蛋般那樣吃驚。
還沒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顧念就聽見了系統的機械音突兀地響起，而且響得十分不講時機、不講道理。
系統：宿主大大你怕不是失了智O(∩_∩)O
顧念：“……”
靳始同：“……”
方笙濤：“……”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眨眼睛。最後，還是大可愛小方將軍站出來打破僵局：“原來——陛下你也誤會我喜歡靳始同吶？”
大可愛眨巴著眼睛笑得有點小壞，亮晶晶的眼眸卻閃著十二萬分的揶揄。
顧念不是第一個以為他戀慕靳始同的人，但是顧念卻是鬧了巨大烏龍還損失慘重、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那個！
方小將軍到底是個惹人憐的大可愛，看見顧念窘迫，也見好就收地給尊貴的皇帝陛下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他和靳始同確實從小一起長大，後來他會去棄文從武也確實與靳始同有關。
但，方笙濤還是喜歡漂亮的妹子，對靳始同，頂多是多年的損友情。
小方將軍一早知道靳始同有心上人，如今也不過是確定了皇帝陛下就是這個人罷了。而顧念，卻可憐兮兮地看錯了他們之間的這種情，誤以為方笙濤癡戀多年而不得。
“陛下，臣有喜歡的人呢，”方笙濤認認真真地說：“阿雪特別厲害，她是他們戲班子裏唯一一個能夠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女孩子，每次表演都很多人去看的！”
顧念張了張口，尷尬得恨不得當場沈到荷塘底。
而縮著脖子一身明黃準備裝小雞的顧念，卻被身後的靳始同忽然匝住了腰肢，寬厚溫暖的掌心覆蓋在了他的後頸，男人涼涼地開了口：“看來陛下這昏君，還當真昏的可以。”
瞬間紅了臉的顧昏君，只能伸出雙手緊緊地捂住了眼睛。
方笙濤甚少看見這樣“可愛”的皇帝，而靳始同純粹是為了討自己的福利。這兩竹馬竹馬，也不知是觸發了哪個開關，兩個人一唱一和地徹底將顧念逗了個徹底。
方將軍揶揄說顧念肯定是看了他和靳始同的小黃|本，那上面的插圖描得還不錯。
靳始同逗弄說皇帝陛下肯定是聽了他和方笙濤的小話本，那說書人不錯的口|技肯定讓皇帝日夜不忘。
……
小方將軍本來就心大，現在更是在一番胡鬧下，順利地與皇帝陛下混成好兄弟。靳始同則是意有所指地在向顧念討要利息——認錯了愛人的利息。
被自己的腦洞和風月場同人本坑了個徹底的顧念，最終還是哼哼唧唧地被佯作吃醋的靳始同吃幹抹凈，甚至還被誘導著吃了個汁水肥美、鮮嫩甜膩的臍橙。
坐在靳始同身上面紅耳赤地氣喘籲籲，兩人的汗漬被明光殿橘黃色的燈光染得更加亮晶晶，顧念看著靳始同輪廓清晰的腹肌和人魚線，迷茫水潤的眼眸中還是閃過了一絲笑意。
只是，
大約這些日子宣了太多的淫，大約被艹傻了的顧念根本就忘記了——他這腦洞是從何而起，那小黃|本到底也不是民間藝人的獨創。
風月樓，不也正是靳始同的地盤。
那個突然冒出來抓著他去聽書的女子，不也正是靳始同信任的屬下。
不過渾身布滿吻痕、腰酸背痛又不準備去上朝的顧昏君，眼下只想要一個溫暖柔軟的被窩和一個長長的睡眠。
即使被算計了，那也是來自於愛人無傷大雅的謀劃。
顧念懶得去想，不如糊塗一些，這樣甚好。
不過對於方笙濤，顧念卻還是記下了要給他兌現承諾——小方將軍不容易，而那個江湖奇女子更是少有的厲害，不過是場賜婚，能得促成佳偶一對，他何樂而不為。
加班猝死的時候，顧念想的只有他那些沒有到手的績效。
而如今，躺在靳始同懷裏，看向窗外新發的柳絮，春光正好而四海升平。這場被系統綁定的穿越不虧，不僅遇上了有趣的任務、有意思的人，還賺了一個沒有器但活好的老攻。
浪到可以沒有器的男人，顧念也是第一次見。
笑了笑，顧念描摹著靳始同放在他要上的手臂，他忽然有些舍不得眼前的此時此人、此情此景。
“陛下怎麽了？”
“沒什麽，”顧念搖搖頭，頓了頓又擡頭看向靳始同問：“你的任務什麽時候完成？”
“怎麽？”靳始同皺起眉，有些不愉快地在他腰上擰了一把：“用完就扔？陛下您原來是這樣爽過就跑的渣男？這就要趕我走了嗎？”
“當然不是。”顧念翻了個白眼，氣得在靳始同下巴上咬了一口。
他只是害怕離別，害怕被剩下。
像是從前他的朋友、同學、家人，一個個都登上了征戰宇宙星際的大船，只剩下他一個人，隔著巨大的太空艙玻璃窗，遙遙看著那些明亮的小點消失在銀河裏。
他討厭離別，更厭惡不告而別。
哼哼兩聲後，顧念調整好情緒，一把拉起被子縮了進去。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眨巴眨巴看向靳始同：“你、你要是哪天任務完成了、要走了，記得告訴我啊。”
畢竟，這個天下已經日趨太平。
靳始同的任務，聽說是要保這錦朝天下不會分崩離析。
那如今，他們能夠溫存的日子，只怕也所剩無幾。
看著顧念那雙水潤的眼睛，靳始同笑了笑，輕輕揉了顧念的小腦袋一把，湊過去在他額心落上一個吻，道了一句“好”。
猶如蜻蜓點水般的吻很顯然不足以滿足顧念癢癢的心，他紅色的耳朵尖動了動，嘟起嘴巴來看著靳始同道：“不好不好，這樣才不好。”
看著明明已經軟得不能再軟，兩日上朝都靠自己抱著去、卻偏偏還要撩他的顧念，靳始同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什麽叫做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讓你省心的。
如若不是這個綁定的系統太清奇，只怕眼下的顧念還不僅僅是個不省心的小禍精，還是個會讓你不省精的小妖精。
湊過去實力堵住顧念紅潤的嘴唇，手上功夫不停地好好伺候了這小皇帝一頓。討了小皇帝歡心的靳始同，看著掛著幸福笑容睡過去的顧念，忽然就覺得有些不想離開了。
但偏偏，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註定了一個離別的結局。
雖然還會再相遇，可每一次都要重頭再來，這個時空管理局的內部系統——簡直不要太要臉。靳始同皺了皺眉，最後選擇什麽也不說地，摟住小皇帝、蓋上被子睡過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被今朝睡。
至少在不斷重覆離別和重逢的過程中，躺在治療艙裏的那具溫潤身體，會一點點重新暖起來，那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才有效。
雖然靳始同和顧念都知道會有離別的一天，但離別總是來得比他們預想得快。在靳始同“入主”後宮後的第十天，顧念就在朝堂上宣布了他要給方笙濤賜婚的消息。
只是沒想到，一個很普通的賜婚，卻引起了季巒生等人的上表。
群臣倒不是反對方笙濤的婚事，方家不是高門望族，又是文臣出身，到方笙濤這裏才出了一個武將，根本入不得京城八大家族的眼。
方笙濤看著年幼，不少老臣覺得這不是個值得女兒托付終身的主兒。
他們上表，只是找了個突破口要說道說道皇帝那日在刑場兒戲一般的說辭，要讓皇帝知道為天下之主，哪怕和真心人結婚——也不見得可以那麽隨心所欲。
“方將軍結婚是喜事兒，正好陛下同靳……靳大人的婚事也沒辦，倒不如喜上加喜，選在同一個日子，一起操持？”
“是啊，小方將軍是我錦朝的肱骨之臣，靳公……靳大人又是為山河社稷鞠躬盡瘁，這兩人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在同一日成婚，想必日後也是美談一樁。”
“帝後不合則天下難安，陛下年幼，又剛剛平定了叛亂，若能夠來一場大婚，也算是給百姓們一個交代，也可向上天祈求福祉，保錦朝萬歲延年。”
……
眾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一個個臉上都露著喜。也不知道文武百官在這事兒上湊什麽熱鬧，仿佛一場皇家的婚禮，就能夠消解他們心中幾日來不甘的怨氣。
顧念坐在加了好幾重軟墊的龍椅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堂下議論紛紛的臣子。
系統要他給靳始同找對象，他本人以身相許被靳始同這樣那樣地折騰來去，卻還是沒有完成任務脫離世界，系統的解釋——是在說他們需要一場婚禮。
而今，眾位大臣便好心好意地給顧念提出了這場婚禮。
皺了皺眉，顧念卻沒有立刻答允，他看向一直沈默站在群臣之首的季巒生：“季相，不知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季巒生似乎沒想到顧念會問他的意思，楞了一楞後，他先給顧念行禮，然後才開口道：“老臣不便妄議皇家事，但陛下若有真意，能行這大典——固然於千秋萬世有益。”
帝後和而天下定。
雖然靳始同是男子，但錦朝歷代的皇帝中，也不乏偏愛男色之人。
文景一朝的皇後就是男子，甚至成為了安成年的太後，是錦朝歷史上唯一的一位男太後。
老宰相這話說的中規中矩，可在顧念聽來，總覺得別扭不已——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勸他，快點成婚、快點離去，快點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
在顧念猶豫的時候，系統的機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響起：友情提醒，宿主大大，您完成本世界任務的時間，僅僅剩下三天，請抓緊時間O(∩_∩)O
限時？！顧念坐在龍椅上差點繃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惡狠狠地在識海裏同系統對話：什麽時候多出來的限制，怎麽一開始不跟我說明？！
系統：您也沒問不是O(∩_∩)O
顧念：辣雞系統，給你一萬個負分夠不夠？！
系統：一萬個負分不會讓我變成1和0，但是完成不了任務，宿主大大您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哦O(∩_∩)O
顧念：……你能別使用這個有毒的表情麽？
系統：好的系統大大\\\\(￣▽￣)
被一堆數據氣到腦仁疼的顧念，果斷地拍板決定——既然時間有限，那麽，他會和靳始同舉辦這個婚禮。
問了禮部和墮星壇的官員，得知正好兩日後便是一個黃道吉日，顧念便把婚典定在了那時。
臣子們的臉色再難看，坐在龍椅上的人還是他。突如其來的賜婚鬧得禮部、經世局、內宮監和方家一陣兵荒馬亂，但卻讓方笙濤和那個喚名阿雪的江湖女十分高興。
這是在六禮的時候，讓方家有些為難。
江湖女子，漂泊四海，根本沒有娘家。
新娘子要到何處去迎娶，又要往何處問名納福等等都不知所以。顧念知道後，非常不客氣地將這個素昧謀面的姑娘封了個縣主，許她暫居皇城宮禁裏。
左不過準備一場婚典也是要麻煩周折，倒不如許方笙濤恩典，讓他接了父母入宮來，同皇帝一起舉行大殿。
此舉於禮教不合，甚至可以說是破天荒的移風易俗。
但顧念是皇帝，而且是說一不二的那種皇帝，不畏臣子冷眼更不怕天下人的群議。所以嗣寧皇帝的大婚同右金吾衛將軍的大婚同日舉行，甚至都同在宮墻內成禮。
新封了縣主的阿雪自南苑的雪陽宮中出，由戲班裏頭的幾個角兒扶她上轎，而方笙濤也騎了高頭大馬，一身新郎的喜服，臉上掛滿了笑意地等在宮門口。
老方先生吹胡子瞪眼，卻不能對皇帝的詔命有所不滿，只能板著一張臉孔，十分嚴肅地等在了專門開辟出來給他們方家人的宮苑內，看著來往恭賀的賓客。
方母今日穿著依舊得體，雖然比不上那些一品夫人們的華貴，卻顯得十分怡然端方，招待賓客的時候，送上一兩她親手做的小食茶點，也為方家贏得了門面。
皇帝大婚，繁文縟節甚多。
不過顧念作為皇帝沒什麽太皇太後之類的要打點，在祭過了祖先後，他還得空繞到方家這裏看望了一下方家父母。
比起顧念的輕松，靳始同就顯得有些疲於應付。
皇帝大婚，折騰的從來都是“皇後”，單大婚的禮服就有繁覆的四五重。而且之前六禮的時候，靳始同也沒少沒被翻弄。
先帝在時，就已經為顧念備下了皇後的喜服等等器具，而宸嘉淑和皇貴妃更是準備了不少厚禮預備送給未來的“兒媳”，這兩位溺愛孩子的父母——在婚事上從不應付。
所以就苦了靳始同，之前改喜服的時候就被一眾宮人嬤嬤逼著試穿了六七次，現在套上了喜服，又要學習各種應付大典的禮儀。
也就只有宮中的老教引嬤嬤敢這樣對靳始同，若是換了旁的宮人、臣子，又有誰敢對這位冷面殺神大聲呼喝。
雖為“皇後”，顧念和靳始同並沒有找到合適的代替靳始同提督東廠的人選，所以現在東廠仍舊在靳始同治下，東廠侍衛們出入宮禁，也有不少消息要與靳始同商量。
皇帝大婚，東廠的大部分侍衛們都從崗位上撤下來，進入皇宮幫忙。
雖有皇城禁軍，但靳始同始終覺得隱約有些不放心——江山雖定、叛逆已除，可靳始同卻清楚，真正令襄親王謀逆的還另有其人。
這人蟄伏數年，不會就這麽輕易放棄。
他知道他的任務還有很久才能完成，所以不想讓顧念跟著擔憂。不過那日顧念依依惜別的模樣，卻讓他很是受用。
就讓他的皇帝陛下先患得患失一陣兒吧，總歸，他還有一生的時間去解釋清楚。
外頭的鑼鼓聲響起了，伴隨著編鐘饗樂齊鳴，這中室殿上的宮人也開始帶著滿臉喜色地灑起了紅豆，接應嬤嬤暗中低下頭去擦了擦眼淚，笑著請靳始同出。
因為都是男子的緣故，靳始同並不需要加蓋什麽蓋頭，他身上的喜服雖然繁覆，但上頭繡著的金黃色鳳羽旁，還是由皇家內苑的織工，重新添上了一只龍。
靳始同素日裏很少著這樣正的紅，喜慶的顏色襯著合宮裏明亮的宮燈，照得他臉上甚至都煜煜生輝，謝過接引嬤嬤準備出宮上馬，卻在宮門口的陰影裏、看見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一楞，靳始同連忙喚了一句“停下”，然後披著大紅色的喜服直接朝那人拜下。
眾位宮人們倒吸一口涼氣，幾個負責迎送的太監慌亂上前，正欲扶起靳始同，卻聽見了靳始同俯首輕聲喚的那句“義父”。
“老、老祖宗？”
幾個靠的近的、帶著宮燈過來照亮了那唯一的一片陰影，一身百姓常服、但是腰間系著紅的劉延光，正帶著笑容，靜靜地站在宮門口。
“好孩子，”劉延光垂首看著靳始同，慢慢彎下腰來將人扶起來：“快起來，今日大喜，不必行此大禮。”
“義父能來，孩兒心中高興，”靳始同相扶著劉延光的雙手：“還未報得義父養育之恩，卻還要害義父沒能夠安享晚年。”
靳始同始終內疚，他沒能夠讓劉延光好好過個壽誕。
但劉延光卻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搖了搖頭，道：“義父老了，壽誕不壽誕都只是走個形式，好也罷歹也罷，過了也就算了。倒是義父——沒能夠站出來為你說話，你可怪義父？”
老人的眸色一如當初救下他的時候，可臉上的算計卻變成了一種自然流露的平和。渾濁的雙眸中，少了陰冷，而多了幾分溫度。
靳始同笑著搖搖頭：“義父從小教我隱忍，您年事已高，不宜再蹚這渾水。”
這一次劉延光痛痛快快地展顏笑了，他從袖子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紅布包，裏頭藏了一支十分剔透翠綠的玉鐲，那樣好的成色只怕天下少有。
“好孩子，好孩子，”劉延光不知道為何有些哽咽，他忍著淚水，走過去拍了拍靳始同的肩膀道：“你成婚，義父沒什麽旁的可以送你的，這個是義父原先就打算留著給你的，拿去——”
綠色的玉鐲子塞入了靳始同的手中，可劉延光卻並沒有放手，指縫中飛快地閃過一抹淺白，然後又很快地消失在了靳始同寬廣的袖子之中。
有些無奈地看著搖搖晃晃離開的劉延光，這位在宮中縱橫了一輩子的老人，到了最後——卻還是不願放手，即使到了此時此刻，也還是掛懷著他這個義子。
送玉鐲是借口，傳遞那張紙條上的信息才是真意。
能勞動劉延光親自來送的，想必不會是什麽好消息，在一躍上馬之後，靳始同趁人不註意時仔細地看了劉延光所寫的東西，然後他就徹底黑了臉色。
系統給他的資料不多，而原主重生以後自然帶有他經歷的偏見。
沒想到，這個在將來害得錦朝分崩離析的人，竟然會是他。而若非劉延光的留意，他只怕這麽多年的查探，還在誤入歧途、走入死局。
捏碎了淺白色的紙，靳始同稍微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就騎著高頭大馬向顧念所在的明光殿廣場走去，百官和宮人都已經在那裏等候，饗樂起而禮炮鳴。
明光殿上綻放了煙火萬頃，顧念身披月華、一身與他身上同樣的正紅，慢慢地從明光殿前的臺階拾級而下。
紅色繡著金龍的喜服襯著顧念那張精致的臉，看得靳始同徹底瞇起了眼。
禮樂畢，顧念也終於走到了靳始同的面前。
“靳卿。”
“陛下。”
顧念勾了勾嘴角，沖靳始同伸出了手，他沒有去拿什麽花球、喜布，也沒有讓宮人來攙扶，兩柄宮燈行在前，而皇帝皇後的儀仗起，饗樂再響，準備送他們上明光殿。
而禮樂齊鳴，卻正好掩蓋了那藏在人群中那奇怪的聲音。
敏銳如靳始同，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什麽異常。所以直到他們走完了這一段很長的路，到達明光殿的白玉石階時，他和顧念都來不及對那突如其來的刺殺做出反應。
藏匿在宮人中，一身紅色的冷面殺手，速度極快地撲向靳始同。
皇城的禁衛雖然在，卻沒能夠及時趕過來，提著宮燈的兩個宮女被他立斬於劍下，而幾個合身撲上來護駕的宮人，卻只是徒增了倒在白玉階上的屍體罷了。
這人應當是個絕頂高手，不僅劍法了得且身法極快。
像是經過了百煉的絕世寶劍，只消靜待一個時機便可出鞘刃血。靳始同今日沒有帶防身的素劍，匕首也早早被送給了徐三套路顧念。
此時此刻的皇帝與他，倒還真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位尊貴之人。
禁軍趕過來得很快，可是更快的卻是那個刺客的劍，靳始同被他劃傷了手臂，卻再躲不開當面刺上來的鋒利劍光，在眾人的驚呼之下——
如珠串般濺落的血珠，瞬間染紅了明光殿前的白玉石欄。
正紅為喜，為尊貴的帝後合宴。
所以即使是被冰冷的劍簇插進了身體，顧念也沒覺得有多血肉模糊，只是覺得腹部的那團錦花，突然變得特別的紅。
眼前是一陣一陣的模糊，好像是他面對著一堆數據加班猝死的那個夜晚，又好像是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被子寧叫醒的那個瞬間。
一切的人影、聲音都變得遙遠而帶著回音，靳始同焦急而絕望的臉不斷出現，他的嘴巴一開一合地講著很多話，可顧念卻一句也聽不見。
勾起嘴角來傻傻地笑了一下，其實帝後大婚，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縟節，只需要他和靳始同一起踏上明光殿，這個典禮就算是完成了。
可惜，這最後一步，他最終沒能夠踏上去。
看見靳始同躲不開的時候，顧念其實想也沒有想就，身體自己做出的反應就好像是他曾經吐槽過的靳始同——是不是被設定成百分百替人擋刀的概念。
等到真的到了此時此景，顧念才明白——有的狗血，它來源於生活，並不那麽誇張俗套，沒有任何願意看自己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可惜，他這麽一擋，靳始同就要面對這種殘酷的離別。
伸出手去，摸了摸靳始同已經淚流滿面的臉，顧念張了張口，越來越多的血液幾乎堵塞了他的喉嚨，嗆咳了兩聲後，顧念只是笑著，說了一句“抱歉”。
抱歉沒有能夠陪他走完這一生，抱歉——沒能夠來得及幫他，完成相守的夙願。
劍上有毒，見血封喉的劇毒。
就算杏林名醫在此，也是枉然。
就在顧念失去意識的同時，他聽見了系統緩緩響起的機械音——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即將進入下一個世界，任務評級為C+，獲得獎勵——上帝之眼。
系統：請宿主大大決定是否使用，半分鐘後默認為您開啟O(∩_∩)O。
而沈浸在生離死別當中還沒有緩過勁兒來的顧念，自然沒有來得及考慮清楚，就被這個坑爹的系統半分鐘的設定，代入了上帝之眼。
——以上帝的視角，看到了在“他死後”，發生的一切。
在嗣寧皇帝大婚典禮上刺殺皇帝的刺客自盡，但卻攔不住悲痛欲絕的靳始同展露了他所有實力地——查出了這個刺客的來頭。
若說從前，靳始同的刑訊手段只是叫人聞風喪膽，那麽如今的靳始同，卻如同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身上不帶一絲兒生氣地叫人生不如死。
沒有人敢阻止靳始同，甚至沒有人來得及叛亂，就被他鐵腕鎮壓下來。
嗣寧帝即位時間太短，沒有留下子嗣。
而整個錦朝的皇室血脈中，也就只有那位前襄親王留下的小世子，可以繼承皇位。靳始同是“皇後”，他有權過繼這個小世子，並且一舉將他推上金座。
小世子叫淩恕，寬恕的恕，這個名字是顧念在時幫他改的。
意寓襄親王所作種種皆如往事散，為帝王者當有開闊的胸襟，容納天下不可饒恕之事。在淩恕登基的那天，靳始同也終於撬開了那組織的口——吐出了他們的雇主、交出了證據。
潛藏在錦朝多年的老宰相季巒生，也終於認罪伏誅。
靳始同記得，那日他並沒有帶兵，只是帶著證據來到了老宰相的家中，恭恭敬敬地請老宰相同他走一遭，他們穿過錦廊直達後宮，來到奉先殿皇帝停靈的地方。
面對著棺木中面容沈靜的嗣寧帝，季巒生緩緩道出了他的所謀。
老宰相一生權重，為帝王師、又成百官首。歷天壽、書和、嗣寧三朝，對皇家、朝堂早沒了什麽興趣，他要的是能夠成為天下主，要的是真正的翻雲覆雨。
所以，他在書和朝，就試圖控制皇帝。
奈何書和帝本就無心朝堂，只想陪著宸嘉淑和皇貴妃終老。而好不容易等到顧念出生，書和帝駕崩，季巒生就準備控制尚且年幼的小皇帝。
偏偏，天不垂憐——
顧念並非癡傻，而是個精明強幹的主兒。季巒生在他手下，也就一輩子只能當個鞠躬盡瘁的臣子。
所以季巒生起了歹念，要將靳始同和顧念全部弄死。也只有等嗣寧帝死了，新繼位的小皇帝淩恕——才能為他所用。
天命所歸，天命不佑。
沒有皇命的人，終歸只能是一介布衣，權臣，也只能夠是臣子。靳始同看著季巒生，眼中無悲無喜，良久之後，他淡淡開口：“季相，你錯得離譜。”
“你只以為，是因陛下早慧而阻礙了你的掌權路，卻不料——你天生沒有這種操持天下的命，你且看著吧，哪怕換了小皇帝淩恕，你也——始終不能如願。”
說完，靳始同丟下了季巒生一個人在奉先殿走了。
那是，整個京城百姓最後一次看見靳始同。
他沒有處置季巒生，新繼位的小皇帝也沒有——小皇帝甚至頒布的第一條詔命，就是要大理寺放走這個弒君老宰相，要他在家中安享晚年。
隨著新年號“始年”的開啟，又一個新的時代來臨。
卻再不見了——那個曾經想要當個昏君，卻鐵腕鎮壓了親王叛亂、終結了胡人征戰，繼位不過兩年的嗣寧帝淩顧念。
多年後，自然也沒人記起——在嗣寧年冬天那場遲來的大雪，還有雪地上那一行孤寂的腳印。
待到海晏河清、修文偃武時，百姓們，卻再也想不起嗣寧朝傳奇的那位司禮監秉筆。
而從記憶艙醒來的戚以年，毫無意外地聽見了好友、時空管理局醫療師的抱怨：“你他媽做任務而已，能不能不要這麽拼，再這樣下去沒覆活那小可愛你自己先涼了好嗎！”
“快給我去做情感析出！”
“我先去看看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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