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你是什麽意思？”</p>

“就是她忘了所有關於我的一切”</p>

“她失憶了？”</p>

“嗯，她回到二十三歲那年了”</p>

“不懂”</p>

他也不懂啊！</p>

環顧圍繞自己殷殷追問的父親和兩個弟弟，蕭牧理胸口充塞一股無法言喻的煩躁，他發現自己無法維持平素那淡定從容的神情</p>

嬌妻意外發生車禍受傷，緊急動手術，昏迷醒來後竟失去了部分記憶，這幾年的事情她都忘得幹幹凈凈，還以為自己仍然是個在攻讀經濟研究所的碩士生</p>

她不記得自己曾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已多年不跟家人聯絡，她不記得與他相識、相知、相愛，對她而言，他這個丈夫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p>

怎麽會有這種事？</p>

蕭牧理很慌、很急，他才是那個最想搞懂這一切的人，老爸和弟弟偏要從他身上得到答案！</p>

“好了，大家都先別問了”蕭家老二蕭牧野看出兄長的焦躁，主動出來打圖場</p>

“大哥現在心情一定很混亂，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p>

蕭老爹和蕭牧軍互看一眼，都是神色猶豫</p>

“那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大嫂嗎？”蕭牧軍問</p>

“現在進去看她，只會讓她更緊張，她連大哥都不認得了，又怎麽會認得我們？”說著，蕭牧野輕聲嘆息</p>

事實上他們剛才一群人收到消息，已經沖進病房探望過於澄美了，結果把她嚇得不知所措，揪著被單蜷縮在床角，膽怯慌亂的模樣仿佛誤觸陷阱的小動物</p>

“你們都先回去吧”蕭牧理嗓音喑啞“我留在醫院照顧她就好”</p>

“可是……”蕭老爹不願離開，他一向把這個兒媳婦當成親生女兒來疼，她出車禍，他這個做公公的可是很心疼的啊！</p>

“澄美真的不記得我們了嗎？會不會是受到車禍驚嚇，一時傻了？說不定我們現在再進去跟她說說話，她就會想起我們了呢”</p>

“老爸，你別亂了”蕭牧野皺眉，一手扯著父親，一手拉著弟弟“大哥，我們先走了，有什麽消息你再通知我們”</p>

語落，他硬是將礙事添亂的兩人拉離醫院</p>

送走滿懷擔憂的家人後，蕭牧理站在原地出神，許久，他才勉力收拾紛亂的情緒，回到於澄美住的雙人病房</p>

她依然維持蜷縮的姿勢，靠坐在床頭，雙手抱膝，似是正在發呆，聽見他進來的跫音，嬌軀驀地一顫，蒼白的臉蛋緩緩揚起</p>

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那充滿防備的姿態令他胸口擰絞</p>

“澄美，你別擔心，醫生說這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情況，也許過兩天你就什麽都想起來了”他柔聲安慰，故作輕快地走向茶幾，替她斟了一杯熱茶</p>

“喝點茶，定定神”</p>

她沒接過茶杯，搖了搖頭，凝睇他的眼眸氳著迷離水霧</p>

“你想要什麽？肚子餓嗎？還是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他試探地問</p>

“我想……”她終於開口，卻是令他為難的要求“見我爸媽”</p>

他無聲地嘆息“我不認識你父母，不曉得該怎麽聯絡他們”</p>

她聞言，瞳孔微縮“你不是說我跟你結婚了？你怎麽可能不認識我爸媽？”</p>

這分明是質問的語氣，她懷疑他</p>

蕭牧理微微苦澀“我們的確結婚了，只是你在幾年前離家出走，從那之後就跟家人斷了聯繁”</p>

“我怎麽可能離家出走？”她不相信，眸光閃爍，顯得頗為激動“我愛我的家人！我爸媽還有我哥哥，他們都很疼我！”</p>

她還有個哥哥嗎？這件事她從未告訴他</p>

蕭牧理心一沈，妻子車禍失憶已是打擊，得知她還有更多秘密瞞著他更猶如雪上加霜</p>

“我要見我的家人”她咬著下唇，看著他的眼神明顯不信任</p>

他覺得呼吸困難，好不容易才從幹澀的喉嚨擠出語言</p>

“好，你告訴我怎麽聯絡判他們，我帶他們來見你”</p>

他說，她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舞蹈教室教授社交舞</p>

他說，他們在交往十三個月又十三天後結婚，她發生車禍的當天恰巧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p>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很相愛</p>

他要她不用擔心，她的失憶只是車禍受傷後暫時的後遺癥，很可能過兩天就好了</p>

他說，他會好好照顧她，她只需安心養傷……</p>

但她怎麽可能安心！</p>

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從二十三歲跳到二十七歲，整整四年的時光在她不知不覺當中流失了、遺落了，她不記得自己為何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怎能做出這般不孝之舉，她怎能如此傷害自己的家人？又怎能跟另一個陌生男人共組家庭？</p>

那男人說他是她的丈夫，可她一點也不記得他啊！尋遍內心深處，找不到一絲關於他的悸動</p>

她真的是愛他的嗎？為何她會一點感覺都沒有？一個人失去記憶後，就連愛情曾經留下的烙印都會跟著磨滅消逝嗎？</p>

她承認，他是個很帥的男人</p>

他有一張很性格的臉孔，五官像是一刀一刀削出來的，棱線分明，他的眉峰很英氣，鼻翼挺拔有貴族韻味，唇瓣偏薄，雖是稍嫌冷硬苛刻，但因唇色紅潤，隱約又噙著幾分性感，單眼皮眼眸狹長而深邃，清寒如星，深寂如古井</p>

不僅長得好看，他還事業有成，據說是個頗有名氣的律師，在法庭上可是百戰百勝，只不過這兩年除了能夠拿到高報酬的刑事訴訟案件之外，也開始接一些芝麻綠豆的小案件，像是車禍求償、醫療理賠之類的，為那些負擔不起訴訟費用的當事人提供法律咨詢與協助，必要時也為他們義務辯護</p>

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無疑是女人理想的對象，似乎也沒什麽怪脾氣，就是嚴肅了點，內斂了點，不太愛說話</p>

這也算不上什麽缺點，比起那些動輒花言巧語的浮華浪子，沈默寡言的男人還更令人放心</p>

可是，她就是無法想像自己會愛上他啊！他跟她從小欣賞仰慕的類型相差太多，她的理想情人一直是像元祈哥那樣的……</p>

元祈哥！</p>

憶起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於澄美的心情更低落了，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她的一顆芳心完全是系在鄭元祈身上的，可她現在名義上卻是屬於另一個男人</p>

蕭牧理，他到底……是誰？</p>

想著，於澄美感覺頭痛了起來，每當她努力要回想起什麽的時候，太陽穴附近便會隱隱抽搐，若是不停止，更會逐漸轉成劇烈的疼痛</p>

醫生說那是因為她腦部殘留血塊的緣故，等瘀血慢慢化開，她就不會頭痛了，記憶也可能會神奇地恢覆</p>

“但也有可能都不會恢覆”醫生又補充說明“這都是不一定的，人腦的結構太覆雜，有很多醫學上不能解釋的事”</p>

所以她恢覆記憶的機率約莫一半一半，會不會恢覆、什麽時候恢覆，都很難斷定，雖然蕭牧理堅持她一定會想起來，她卻不敢抱太大希望</p>

如果……萬一她一直想不起來呢？那她該如何說服自己跟個陌生男人一起過夫妻生活？</p>

她做得到嗎？</p>

天色漸漸地暗了，於澄美站在窗邊，看窗外霞光斑斕的黃昏</p>

另一張病床的病人兩個小時前出院了，病房內只剩她孤單一人，蕭牧理說要去接她的家人來看她</p>

她在病房裏等著，愈等愈心慌，愈等愈煩躁，為什麽爸爸媽媽還不來？蕭牧理該不會是騙她的吧？他會不會阻撓自己跟家人見面？</p>

本來是擔心嚇到爸媽，才先讓蕭牧理代替她去向他們解釋的，也許她早該自己主動打電話聯系家人……</p>

“美美？”</p>

正胡思亂想時，一道溫潤微啞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p>

於澄美心神一凜，緩緩旋過身來</p>

“美美，真的是你！”</p>

喚她的是個中年美婦，一身名牌洋裝，胸前戴著的珍珠項鏈，顆顆都是圓潤晶瑩，泛著乳白色光澤的極品，更顯得婦人優雅高貴，出身不凡</p>

於澄美看著婦人美麗和藹的容顏，喉間驀地湧起一陣酸楚，明眸灼痛“媽……”</p>

她哽咽地喚，珠淚盈於眼睫，靜靜地閃燦微光，她很想投入母親溫暖的懷抱，卻終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p>

從小的家教教會她壓抑情感，於家人從來都是矜貴自持的，他們不會在外人面前流露激動的一面</p>

於夫人上前一步，擡手輕輕撫模女兒蒼白的臉頰“美美，媽媽總算見到你了，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有多想你！”</p>

“對不起，媽，對不起”於澄美溫順地道歉究竟為什麽她會離家出走呢？她真不孝！</p>

“爸呢？他知道我在這裏嗎？”</p>

“你爸爸去美國視察業務，媽已經通知他了，他說會盡快趕回來”於媽媽溫聲解釋，微笑地替女兒拭去眼角的濕潤</p>

“那元祈哥……”於澄美還想再問，驀地警覺，眸光流轉，望向沈靜地佇立於門口的男人</p>

蕭牧理察覺她的視線，淡淡勾唇“你們聊，我先出去走走”</p>

語落，他禮貌地對於夫人微微頷首，轉身離去</p>

於澄美覆雜地目送他端毅如竹的背影，於夫人亦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聲問女兒</p>

“美美，怎麽回事？你真的嫁給那男人了？”</p>

於澄美聽聞，身子一顫，苦澀地點頭“嗯，好像是”</p>

於夫人蹙眉“你怎麽搞的？你知道元祈一直在等你嗎？”</p>

於澄美震了震，明陣駭然圓睜“我以為……我跟元祈哥分手了”</p>

“元祈可沒跟我們這麽說，是你自己突然離家出走的”</p>

可若不是和鄭元祈感情生波，她為何會斷然離開於家？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p>

於澄美困惑不解，忍不住向母親求救“媽，我為什麽會離家出走？”</p>

她是於家的女兒</p>

那個在政商兩界都赫赫有名、如魚得水的於家，她死去的祖父是曾任國會議長的政壇大老，伯父執掌過首都市政，父親負責打理龐大的家族事業，母親兼任多家慈善藝術基金會以及婦女聯誼會的主席</p>

她伯父有三子一女，可她的父親只有她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p>

那她怎麽會說自己有個哥哥？</p>

既然她是出自名門的千金大小姐，又是雙親的獨生愛女，當年怎會鬧到要離家出走？</p>

調查過妻子的背景來歷後，蕭牧理心中仍有許多謎題未解，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最在乎的不是妻子的秘密，而是她在失去關於他的記憶後，是否還願意同他攜手未來？</p>

站在病房門口，蕭牧理發現自己竟有些遲疑</p>

他不確定於澄美想不想見他</p>

於夫人來探望過女兒後，當下動用關系，直接打電話給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不到一個小時，護理人員便準備就緒，將於澄美轉移到專門供給VIP病人的豪華病房</p>

單單是一間病房，便占了約莫二十坪的空間，裝潢風格貴氣而優雅，采光明亮，室內用的都是低調奢華的名牌家具，分隔成臥房、浴室、客廳等多個區塊，甚至還有個可以享受日光浴的戶外陽臺</p>

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讓病人來悠閑度假</p>

不愧是名門貴女的待遇</p>

而於澄美對於自己單單一人便占用了數倍於普通病人的醫療資源，似乎也覺得理所當然，醫生護士們對她殷勤服務、百般奉承，她雖是保持禮貌的態度，應對進退之間仍不免流露幾分矜傲自持</p>

那種氣質很微妙，很難形容，不是高傲，也非盛氣淩人，但言談舉止之間就是讓你覺得兩人來自不同的階層</p>

別說醫院的護理人員們有此感受，就連向來對人情世故淡漠的蕭牧理偶爾也覺得格格不入</p>

但她是他的妻啊！怎會格格不入？</p>

難道就因為她失去部分記憶，忘了他了，兩人之間便劃下了難以逾越的鴻溝？</p>

不！她不相信！</p>

她是他的妻，是他深愛的女人，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她拉回自己身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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