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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紙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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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紙白字

小高考結束後,班裏又恢覆成懶懶散散的狀態。

劉遠也早就習慣班裏學生們的考前這股卯足勁頭的學法。他先是帶著班裏這群小朋友們覆習了之前所學的知識,串了綱領,做好了覆盤後便開始新一輪教學。

不過教導主任倒是時不時就搞個突擊檢查,透過後門的窗戶隨機嚇到一個跑神的“小盆友。”

天氣一冷,走廊也不如以往熱鬧,學生大多都縮在教室裏,不願出去。

“阿程,去健身器材那溜一圈不?”第二節課下課鈴響起,鄧邊揚便搓著手從前排跑到後排,欠挨似的拍了下正準備趴下補覺的方一涵。

後者瞄了一眼來人,朝他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後,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不是,你大課間不補覺下去挨凍啊?”程時放下筆,視線落到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很厚的鄧邊揚後,默默的在心裏收回了前話。

“在這樣在教室坐下去,我都要腰間盤突出了!”周圍補覺的學生不少,鄧邊揚壓低音量,手撐在程時桌沿,半商量道,“阿程,好哥們,咱倆一塊下去唄!”

程時一臉嫌棄:“......”

“陸哥也一起去放松一下吧!”陸洺答應了,就不愁程時的了。陸哥,你可一定得去啊——鄧邊揚心想。

正低頭發信息的陸洺手肘被人撞了一下,他將手機順勢塞進桌肚裏,擡頭問:“?怎麽了?”

許是還未從信息中反應過來,陸洺的神情有些不易被發現的煩躁,音調泛著冷,成一條沒有絲毫感情的直線。

“要不要去健身器材那邊溜溜?”

陸洺看了眼外面的天,這幾天天氣一直陰沈沈的,不見得一絲太陽。

“走吧。”他把手機放回兜裏,直起身。

鄧邊揚躥得飛快,他順著扶梯,在拐角口出直接跳到下一層,好在走廊和樓梯處人並不多,

“那什麽,咋了?”程時清清嗓子,問,“善解人意的我來幫你。”他在無意中瞄到了陸洺手機聊天界面上的信息。

「媽:記得好好吃飯,身體最重要。」

程時從以往零碎的信息中拼出來大概,陸洺一家搬走的緣故是由於他父母離異,好在方詩從來不願委屈自家兒子。

而離異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他父親情緒化和控制欲極強,在一次醉酒後,看著一向同他不親近的兒子,便生出怒意。

他按住小時候無力反抗的陸洺的脖頸,將滾燙的開水從他的脊背處澆下。

惡有惡報,方詩到家後情緒失控地報了警。這也是陸洺改了姓氏,和姥姥一個姓的原因。

“沒什麽。”陸洺沒再過多解釋,他背靠在雙桿處,視線掃了眼單杠,朝程時挑了下眉:“來一個?”

“尊老愛幼,你先來。”程時說,他二話不說就拉住陸洺的手腕,半推著他向單杠的方向去。

單杠是三個並排連在一起的,其中中間的單杠要比兩邊的高出一截。

陸洺就站在中間單杠的斜下方,他左邊是顯眼極了的鄧邊揚,那人像只悶許久未撒歡的猴子,興奮勁兒十足,他挨個玩遍了所有器材,現在正雙手緊握著單杠前後擺蕩。右邊是倚著單杠柱子偷笑的程時。

“蕪湖!陸哥一起啊。”鄧邊揚說。



“......”陸洺黑著一張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不想動,一點都不想。

程時看陸洺久不動,嘖了一聲,笑得更厲害了:“陸哥怎麽回事?陸哥敢說不敢做啊?哥你不行啊!”

陸洺面無表情的掃了程時一眼,隨後起步輕跳,擡手握住了單杠,還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餘光出就瞥見一道黑影,後腰處傳來一陣推力。

好好的一個單杠被程時玩成秋千。

“你哥倆花樣還真多。”鄧邊揚砸吧砸吧嘴,笑了下又悠哉的去平步機那裏踱步。

“有病。”陸洺低聲說了句臟話,他一低頭就看到程時像個二傻子似的,同樣咧著嘴笑。

“心情不錯了吧。”

身旁的人沈默了了半響,偏過頭淺笑的嗯了一聲。

不知是誰先說漏了嘴,年級裏傳出了要舉辦元旦晚會的消息。隨後各班班主任招架不住自班學生的旁敲側擊,道出了舉辦元旦的日期。

每個年級都要出幾個節目,高一和二精英班被重點點名。七班班裏小姑娘們在元旦前半個月就開始討論表演節目。

“阿程,來一曲?”鄧邊揚被萬錦攛掇著來問程時。

“不來。”正不正經地半靠著陸洺半做題的程時頭也沒擡就回了句,他最近和陸洺的相處模式莫名和諧。

“你沒聽見遠哥說的,要踴躍參與,為班爭光啊。”鄧邊揚從一旁拉來板凳,苦口婆心的勸道。

他可是在萬錦面前誇下了海口,說此行勢在必得。

“再說了,我聽過你彈鋼琴,那咱班的人沒有聽過啊,你彈得那麽好,來一個唄。”

陸洺筆尖一頓,側頭看了眼程時,“你還在學著鋼琴?”

陸洺擋住了大部分光,程時一擡眼就能看到他線條清晰的下頜線,“昂,小爺我去年還拿到了十級證書。”

程時淺淺孔雀開了個屏。

鄧邊揚見狀,趁機說道:“陸哥肯定沒聽過,你想啊,你可以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就當是為陸哥彈的了,以此來祭奠......呸,紀念你和陸哥這麽多年的兄弟情。”

程時:......

“也不是不行。”程時看了一眼陸洺,“期待小爺我的表演吧。”

元旦晚會安排在了12月29日那天,正式開始那日,大禮堂的紅布帷幕緩緩拉開,整個禮堂肉眼可見的布置的極其用心。

程時的節目被安排節目的老師放在了最後,以作壓軸。

舞臺下人滿為患,燈光很暗,但在拉開帷幕的那一剎那,程時就看到了站在舞臺觀眾席處的那人。

七班正坐在大禮堂的正中間,程聽一上臺就看到了鄧邊揚不知從哪弄來的彩色熒光棒,人手一沓,頓時以七班為首的方陣倏地亮了起來。

程時穩著節奏演奏完一首Cannon,臺下掌聲轟鳴經久不息。

他視線穿過人群和陸洺對視上,那人一貫冷淡的神情此時露出笑意。

程時見此,嘖了一聲,笑得更厲害了,整個胸腔都在振動。

晚會結束後,零零散散地學生在校園內閑逛,繼續嗨的,拿手機偷摸著拍照的,為前程奮鬥的都有。

結束了同班主任的談話的陸洺單肩拎這包,他擡手掃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又側頭看向燈火通明地大禮堂。

這個點,程時應該是在領獎吧。

他身後是只亮起一盞路燈的宿舍,僅有的一小部分光漸漸被黑暗拉扯,吞噬。陸洺擡手揉了下眉心,朝宿舍走去。

“陸洺。”有人喊了他一聲。

陸洺還未側過身,看清那人的長相,便被一個溫熱的懷抱攬入懷,“生日快樂啊,陸大帥哥。”

程時不知從哪躥了出來,他從高處臺階躍下,攬住陸洺,將他從陰暗處拉到路燈下的人間。

薄霧下的燈光散射開來,斜撒在他們身後。少年不懼漫漫長路,未來可期欣欣向榮。

“歲歲年年有今朝。”程時將準備好久的生日禮物攤放在手心,是塊黑色手表,表盤是如同深藍色星海般璀璨的顆粒匯聚在一起,“十八歲生日快樂,陸洺。”

手表的大小,剛好能遮住牙印的痕跡。

“謝了。”陸洺眼裏映入溫熱的燈光,他偏開頭沈沈地笑了起來。

“遠哥找你有什麽要緊事啊,連晚會都不停。”

“沒事。”陸洺說。“問了下競賽的準備情況。”

“對了,我訂了個四寸翻糖蛋糕。”程時掃了眼周圍,在發現沒有校領導老師後,掏出手機,“已經送到了西門,快跟我去領。不能因為是在學校就不好好過生日。”

程時握住陸洺的手腕向西門跑去。

兩人在領完蛋糕後隨機挑選了一間廢棄教室。

“怎麽,給我過個生日像做賊似的。”陸洺抵在逼仄昏暗的教室門後,看程時躡手躡腳的擺弄著桌椅的布局。

程時白了他哥一眼。

“你有什麽願望?”許願的時候,陸洺忽然冷不丁地開口,數字蠟燭昏暗卻柔和的光映在他臉上,讓程時生出一種錯覺,仿佛無論他接下來說什麽,陸洺都會答應他。

正咧著嘴笑著給陸洺錄像的程時笑容頓時僵住,“我?”

“嗯,你的願望。”陸洺說。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錄像中,一只手出現,捶了下陸洺的左肩。

“程小星。”陸洺說,“我看見練習冊上的字了。”

冷風偷溜進教室,吹得火苗跳躍,閃爍不定。“十八”漸漸消融,蠟液順著數字流下,而後凝固。

程時拿著手機,如同木偶般僵楞在原地,心臟咯噔一下,重重下墜。

“什麽字?”程時喉嚨幹澀發緊,他聽見他自己開口,惶恐又帶絲荒唐的期許。

“白紙白字。”陸洺吹滅了蠟燭,翻糖蛋糕上是程時特意叮囑店家做的薩摩耶,陸洺盯著它看了半響,似乎在給程時緩神的時間。

周遭安靜得好像時間停滯了一樣,仿佛一個動作就能將這平靜擊破。

程時沒想到陸洺會如此直白地提出來,他在練習冊上寫下的字。那些藏在他心底深處的情感野蠻又瘋狂生長,仿佛下一秒就呼之欲出。

用盡的筆芯寫出的愛意註定是不會被發現,但是陸洺看到了。

“我......”程時動作生澀艱難,明明否定這件事輕而易舉,但他還是猶豫了。他狂亂的心跳聲,在陸洺平靜的聲音裏無處掩藏。

“寫給我的?”

“不然呢,寫給我自己看的。”

黑夜裏,誰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想也知道,這種對話內容並不適合讓人聽見。

萬一呢。

我希望,你能一直這麽好下去。陸洺極少告訴他家裏的事情,他不說,程時便也不會多問。

“那你下次,能不能寫得不要那麽彪悍。”陸洺被程時的理直氣壯氣笑了。

陸洺看到的:敲,陸某什麽時候能知道我的心思。

算了,還是別知道了。陸某要好好學習,陸某要好好的,陸某要前途無量才好。

啊啊啊,我要發瘋了,陸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原本還扭捏又惶恐的程時頓時大腦宕機,他說:“還有下次,你不覺得我這樣很奇怪嗎?”

“我不是古代封建迷信的老頭子。”陸洺指尖點了下程時的額頭。“不過,下次記得寫給女生。”

程時關掉錄像,他上前一步,拽住陸洺的衣領,落下了一個克制又沖動的吻。少年莽撞的吻落下,在他嘴角蓋了一個專屬於他一個人的章。

“我不是因為性別而喜歡你,為什麽要寫給女生,對她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我的喜歡就如此見不得光麽?”

“我一沒有違法亂紀二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陸洺,如果我的行為讓你感到困惑或者不舒服的話,我會轉學,不會讓你因為這件事為難。”

程時耳朵脹紅的說完這段話,他心臟跳得突突快。一時間,被拒絕的負面情緒如同深淵般拉扯著他,讓他頓時覺得喉嚨發澀。

黑暗中,他看不清陸洺的神情。

“算了,不說這件事了,先吃蛋糕吧。生日快樂,哥。”

“沒有為難。”陸洺說。

他拉住想要後退的程時,低沈的嗓音在空曠的教室裏格外清晰“不要轉學。”

小時候的陸洺,熱愛著這個世界到恨不能將五光十色全都裝進心裏留存。後來他漸漸長大,發覺當初本該裝滿整個明媚世界的心只是一塊跳動的血肉。

直到程時出現了。

許是大禮堂的晚會正式結束了,校園裏熱鬧起來,嘰嘰喳喳到處都是人聲。

教室外的路燈斜灑到兩人身上,投射出歪歪扭扭的兩道影子,他們在無人知曉的廢棄教室裏,彼此親昵。

程時覺得,他成了他和陸洺的矛盾體,克制又沖動,熱烈又謹慎。

在班裏同學眼中,他倆是最強勁的競爭對手,也是最形影不離的兄弟。

在隱蔽處,他們會在墻角擁抱,在校服下牽手,在昏暗裏親吻。

南城很少下雪,許多年以後,程時依舊記得那一幕。他有時會賴在春歸處裏不走,漫天飛雪落下,周圍的昏暗的燈,他在大雪紛飛的夜裏,吻了刻骨的愛人。

“南城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那麽大的雪了”

梧桐樹枝幹上的雪支撐不住開始往下滑落,

淩晨,陸洺陪著程時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壓馬路。

“陸洺,我們堆雪人吧。”

你不願說的秘密,我幫你藏好。

他的荒誕,亦是場盛大。

他的破碎,亦是完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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