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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某帝等不及, 從慶善宮出來吳珝沒換官服，仍舊穿著日常的衣裳。
嫩鵝黃小襖，配煙紫襦裙, 外罩月白帶風毛的鬥篷，襯得巴掌大的小臉粉妝玉砌，偏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忽閃忽閃的, 給這幅冰天雪地美人圖增加了幾分靈動。
皇後靜靜看著對方給自己行禮，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的某一天，當時?陛下還是秦王, 赴宴之後帶回來?一個美人, 告訴她這個美人是陛下賞給他的側妃。
那個美人後來極得寵愛，還生?下一個兒?子，便是蜀王。
那天好像也跟今天一樣, 雪後初晴, 於她卻如晴天霹靂。
其?實從嫁給李家二郎的那一天開始，她便知道這個男人的心很大, 將來?必有一番成就, 而他的生?命中會有許多女人，她是第一個，卻不可能是唯一一個。
可當他領了另外一個女人回來?, 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 剛開始很輕微很輕微，後來?彌漫全身, 成了她永遠也治不好的病根。
從那之後，秦王變成天策上將, 再由天策上將龍袍加身，君臨天下, 她忍著心裏的疼迎了一個又一個女人進?宮。
她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事實也是如此，除了楊淑妃，誰都沒能讓她如死?水一般的心湖再泛起?漣漪。
直到今日。
記憶中錐心蝕骨般的疼痛再次襲來?，沒有輕微的適應期，直接彌漫全身，不得不用力撐著慕容女官的手才?不至於倒下，在人前出醜。
眼前少女美則美矣，奈何身量不足，並不是陛下喜歡的類型。
可她給自己行禮的時?候，陛下的眼睛一直追著她，好像怕來?一陣風將人吹走似的。
如此專註寵溺的神情，便是陛下對?著當年的楊淑妃都不曾有過，此刻看?在眼中，更覺萬箭穿心。
壓在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手腕被掐得生?疼，慕容女官默默忍著，小聲提醒皇後：“娘娘，武司賓給您行禮呢。”
皇後猛醒，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輕輕叫起?之後，轉頭看?李世民朝他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李世民微蹙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賢後有病在身，今後不必親迎，仔細染了風寒。”
皇後怔了一下，想要挺直腰背，然而腳下沒根，竟是不能，只嘴上逞強：“承蒙陛下關心，臣妾這幾日自覺好多了，親迎也是無礙的，禮數不能輕廢。”
李世民淡淡“嗯” 了一聲：“外頭冷，進?去說?吧。”
除了濃重?的熏香令人不適應，帝後的相處模式也跟吳珝想象中的不一樣，不，是與史料中記載的不一樣。
吳珝的想象也是從史料中看?出來?的，而起?居郎就在旁邊記錄太宗皇帝的一言一行，看?來?歷史也是美化過了的啊！
剛剛氣氛敏感而詭異，吳珝都沒敢擡頭看?皇後的容貌，直到走進?立政殿，才?看?清楚。
也不知是光線的緣故，還是怎樣，只見端坐在太宗皇帝身邊的貴婦人，臉色蒼白，容顏憔悴，身量應該是高挑的，卻撐不起?寬大華麗的宮裝，看?上去不像太宗皇帝的妻子，更像他的……母親？
古代?女子成婚早，生?孩子早，吳珝是知道的，可她沒想到皇後會蒼老成這樣。
都說?後宮吃人不吐骨頭，看?來?是不錯的。
吳珝看?向皇後的時?候，李世民一眼便看?見了悄悄挪到旁邊的崔尚儀和鄭女史。
感覺鄭女史身上的鬥篷有些眼熟，好像是他在坊間買給小丫頭的那一件，煙紫色用金絲縫制不會有錯。
記得掌櫃對?他說?，這件鬥篷無論是面料還是上面的金絲繡線都是獨一無二的，滿京城找不出第二件。
除了貴，沒毛病。
今日不見小丫頭穿出來?，怎麽反倒套在了鄭女史身上？
當時?那掌櫃還說?，這件鬥篷只能買給肌膚勝雪的小娘子穿，皮膚稍微暗一點都顯黑。
鄭女本就不算多白皙，穿上煙紫色越發襯得一張臉灰黃灰黃的，原本有八分容貌，如今三分都不剩了。
李世民的眼睛一直盯在鄭女史身上，皇後自然察覺到了，心jsg中對?鄭女史說?的話又信了幾分。
果然有人從中作?梗，故意不讓陛下瞧見鄭女史，如今瞧見了，便看?上了。
鄭袖雖不如那外室生?得美，勝在年紀剛剛好，且身量高挑，體型婀娜，媚眼如絲，就如慕容女官所說?很有楊妃年輕時?的感覺。
陛下看?上了鄭女史便好，一會兒?兩邊對?峙，鄭女史天時?地利人和占盡，想輸都難。
要說?也是那外室自不量力，好好在慶善宮待著不好嗎，偏要以外室之身進?宮挑戰她這個正妻，自己上趕著作?死?，就別怪她心狠了。
皇後默念了一聲佛，轉頭對?李世民笑道：“說?來?也巧，剛剛崔尚儀和鄭女史要向臣妾稟報什?麽，不想陛下帶了武司賓過來?，給打斷了。”
李世民“哦”了一聲：“既是這樣，就讓她們說?完吧。”
皇後看?向崔尚儀，崔尚儀原樣說?了，又看?鄭女史，鄭袖：“……”
“說?吧，無妨的。”皇後故作?不知，低聲催促了一句。
剛剛陛下是在看?她麽，沒錯就是在看?她，陛下終於看?清了自己的絕世容顏，應該喜歡上了吧。
事已?至此，鄭袖只得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咬著牙將剛才?對?皇後說?過的那一番話又講了一遍。
話音未落，慕容女官已?然喝道：“武司賓還不跪下！”
吳珝：“……”尼瑪，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吳珝看?了某帝一眼，不怕不怕她有人證，然而某帝卻在看?王公公，王公公會意趕緊拿來?一個蒲團放在她面前，小聲提醒：“委屈司賓跪下回話。”
這是宮規，被人告發，一律跪下說?話。
吳珝心裏一萬頭羊駝飛奔而過，早知有這一出，她何苦頂風冒雪隨某帝進?宮受辱！
楊妃正得寵時?犯了錯，她罰楊妃跪著，陛下都沒讓人給拿蒲團，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外室也配！
恰在此時?，有宮女進?來?稟報：“皇後娘娘，各宮娘娘過來?請安了。”
北風一起?，皇後咳疾加重?，整夜整夜咳得睡不著，早晨起?不來?，只得將各宮妃嬪請安的時?間往後挪了挪。
無事皇後不願見人，各宮妃嬪只在廊檐下應個卯便走，不想今日皇後竟然讓她們進?殿來?了。
走進?來?才?發現，不僅皇後在，陛下居然也在。
主殿正中間還跪著兩個人，一個是女史的打扮妖妖嬈嬈，另一個是貴女裝扮，生?得膚白貌美，眉眼如畫，像小仙女又像那山間的精靈，一雙水靈靈的杏眼仿佛會說?話。
“陛下，臣妾一直病著，好幾日不曾檢視宮規，下邊的人難免松懈，今日趕上了，便讓各宮妃嬪都進?來?聽聽吧。”皇後一臉公事公辦，殺一儆百的表情。
李世民挑眉道了一聲好，無比體貼：“賢後身體不適，快些問完快些休息吧。”
等人到齊，皇後才?開口?問：“武司賓，鄭女史狀告你陷害她，汙蔑她，藐視尚儀局，藐視宮規，你可認罪？”
誰？武司賓？那外室進?宮來?了？
眾妃嬪的視線自然而然略過跪在大殿中央的小仙女，看?向那個妖妖嬈嬈的女官，心裏罵了一萬句臟話。
——死?狐貍精，臭不要臉！
——買不起?鏡子，還沒有尿嗎，也不看?自己的臉都黃成什?麽樣了，還敢穿這麽好看?的煙紫色繡金線的鬥篷出來?丟人現眼！
——長得就跟個妖精似的，陛下是瞎了嗎，竟然被迷住！
鄭袖跪在地上，哪怕再遲鈍也感受到了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眼刀，每一刀都恨不得將她戳死?。
各位刀錯人了啊，她是鄭女史，隔壁才?是那個外室啊啊啊！
隔壁你倒是說?話呀，她好想打噴嚏！
就在鄭袖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的時?候，吳珝開口?說?：“微臣沒有做過的事，微臣不認，當時?陛下和王公公都在場，微臣有人證，請皇後娘娘明鑒。”
一眾妃嬪：“……”好像罵錯人了。
這時?候韋昭儀小聲嘀咕了一句：“別罵了啊，看?那蒲團，各位，懂？”
眾嬪妃秒懂，好家夥便是四妃之首的貴妃跪皇後也不敢用蒲團啊，除了太子，她們還沒見誰跪皇後敢在膝蓋之下墊東西的。
惹不起?，惹不起?，臟話，收！
四面八方的眼刀撤去，鄭袖挺了挺脊背跪直，果然再次引來?陛下的視線，陛下這是對?她一見鐘情無法自拔了嗎？
這樣的陛下自然不會為那外室作?證了啊，陛下不會作?證，王公公自然也不敢，皇後娘娘明顯是偏向她的。
這局穩贏！
皇後自然也註意到了陛下與鄭袖的眼神互動?，心裏痛並快樂著，然後聽陛下淡淡開口?問鄭袖：“武司賓的鬥篷為何穿在你的身上？”
吳珝：“……”麻煩說?重?點！
鄭袖：“……”糟糕！忘記換了！
皇後怔了怔，循著陛下的視線也看?向鄭袖，鄭袖再一次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半天才?帶著哭腔道：“回陛下的話，微臣身上這件鬥篷不是武司賓的，是微臣自己的。”
抵死?不認就對?了！
小丫鬟隨便扔給她的鬥篷，能是什?麽值錢的物件兒?，搞不好滿大街都是，她也有一件並不奇怪。
誰知下一秒便被王公公拆穿：“禦前回話，鄭女史可要想清楚再說?，你身上這件鬥篷是老奴親自去天衣閣買下來?送去慶善宮的。鄭舍人是京官，天衣閣鄭女史應該清楚吧，那裏邊的衣裳不是藏品便是孤品，只此一件，願者上鉤。”
這破鬥篷真是從天衣閣買來?的？丫鬟扔給她的時?候，表面有油漬，邊角還有一處破損，怎麽可能是天衣閣的珍品！
阿耶是京官，她當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天衣閣，那裏隨便一匹料子都價值百金，更不要說?做好的成衣了。
如果她能有幸擁有一件天衣閣的鬥篷，肯定不會穿出來?，更不會有油汙或破損。
鄭袖腦子亂極了，脫口?反駁：“公公莫誆我，她一個小小外室怎麽可能買得起?天衣閣的鬥篷？”
眾妃嬪齊齊倒抽一口?涼氣，齊齊看?向皇後，又看?陛下。
陛下養外室這事雖然宮裏早已?心照不宣，卻沒人敢在公開場合提起?，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萬一讓起?居郎記下來?可就麻煩了。
史官都是鐵筆，記下來?便不好抹去。
這個鄭女史怎麽什?麽都敢說?，還在尚儀局當差呢，宮規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句問話倒是把王公公給問住了。
陛下過來?立政殿特意叫上了起?居郎，若實話實說?難免有摸黑陛下的嫌疑，避嫌說?鬥篷是他送的吧，說?不通，一來?他沒那麽多錢，二來?他一個公公給小娘子送什?麽鬥篷啊。
那邊起?居郎鐵筆如鉤，事無巨細，記得那叫一個賣力，王公公就更不敢編故事了，只拿眼掃陛下。
誰知陛下才?動?了動?唇，話頭早被武司賓搶了去：“今日不妨把話說?明白，本官不是什?麽外室，也不需要靠誰養活。本官周身的衣裳，從裏到外都出自天衣閣，像這樣的鬥篷，本官有五件不止。”
殿中倒抽氣的聲音越發響亮，鄭袖張大了嘴巴，眾妃嬪長大了嘴巴，就連皇後眼中都閃過驚訝之色，只有起?居郎仍舊提筆如實記錄。
韋昭儀第一個站出來?為吳珝證明：“這個臣妾可以作?證，武司賓上個月還送了臣妾一件天衣閣的厚披風。”
然後又是一片倒抽氣的聲音。
原來?武司賓這麽有錢啊，她確實不必靠誰養活。
長得像小仙女一樣，又會賺錢，倒也不必上趕著給陛下當外室。
難怪宮裏都在傳陛下在慶善宮養了外室，皇後勸陛下將人接回來?，陛下一直不置可否，敢情不是不願意接，而是對?方不肯來?吧。
換位思考，要是她們有顏有錢有自由，她們也沒誰想住進?皇宮這四角“牢籠”，每天在女人堆裏勾心鬥角。
我的天，鄭女史指認武司賓是外室，陛下沒有否認，武司賓自己否認了，還讓起?居郎一筆一劃給記了下來?。
再看?陛下，臉都快黑成鍋底了，淡聲糾正武司賓：“她身上的鬥篷，不是你自己買的，是朕送給你的。”
武司賓一臉懵，而後笑道：“是嗎？用了多少金？微臣一會兒?把錢還給陛下。”
李世民：“……”
殿中所有人：“……”
這回連起?居郎都不敢再記下去了，再記他恐怕比司馬遷還慘，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不能失去這份差事。
“到底誰在說?謊，已?經很清楚了。”李世民扯開話題，強勢挽尊，“崔尚儀，誣告上官按宮規該如何處罰？”jsg
崔尚儀是宮裏的老人兒?了，回答這個問題自然不難，難的是鄭女史是她的手下，又是她將人帶到立政殿告發，結果卻是誣告，她也難逃一個失察的罪名。
可憐她一把年紀，在宮裏熬了這麽多年，終於熬到女官前排，老了老了晚節不保，連尚儀之位恐怕都要丟了。
鄭袖不是說?陛下並沒有看?清她的真容，所以才?被那外室陷害罰了跪，還說?陛下若是見了她，必會對?她一見鐘情。
剛才?陛下也確實一直在看?鄭袖，原來?看?得不是她這個人，而是穿在她身上的那件鬥篷，鬧了一個巨大的烏龍。
剛剛鄭袖又膽大包天問出了外室那句話，這個手下她是保不住了，也不想保了，她現在只想保住自己的官位，於是顫聲開口?：“回陛下的話，按宮規，誣告者處五十鞭刑，趕出宮去，永不續用。”
李世民點點頭，又問皇後：“賢後以為如何？”
事情的發展遠超皇後預料，她以為陛下看?上了鄭袖，那外室失寵了，只要鄭袖鬧起?來?，陛下多半會為新歡出頭。
結果恰恰相反，陛下看?上的不是鄭袖這個人，而是他自己送給那外室的鬥篷，再利用鬥篷輕易揭穿了鄭袖的謊言。
可即便鄭袖貪圖了人家的鬥篷，又能說?明什?麽問題呢，僅憑一個謊言就認定鄭袖誣告武司賓也太草率了一些。
皇後輕咳一聲，朝李世民笑笑：“陛下，鄭女史確實眼皮子淺了些，可這不足以說?明誣告一事。”
鄭袖本來?已?經癱軟在地，五十鞭刑抽得皮開肉綻，而她所有的不過是這一身好皮囊，若皮囊毀了，她這輩子也算完了。
見崔尚儀放棄了自己，皇後仍然站在她這一邊，鄭袖重?新挺起?腰背，跪得筆直，只不過因為慌亂有些口?不擇言：“陛下，這件鬥篷不是臣偷拿的，是武司賓身邊的丫鬟丟給臣的，她想要陷害臣。”
農夫和蛇，東郭先生?和狼，吳珝氣笑了：“當時?我看?你跪在風雪中，怕你凍壞了，才?讓珍珠拿了鬥篷給你，怎麽反倒成了要陷害你？”
吳珝轉頭對?上鄭袖的眼睛：“你打聽陛下的行蹤，陛下罰你跪著，並不與我相幹，我為什?麽要害你？”
還敢狡辯，要不是她故意不給自己引薦，讓陛下誤會，陛下怎會罰她？
鄭袖火撞頂門，把自己猜測的、想說?的，對?於吳珝的怨念一股腦全發洩了出來?：“還能為什?麽！你不過是嫉妒我的美貌，不想讓陛下註意到我罷了！”
這麽厚實的鬥篷，還讓那丫鬟盯著自己戴上兜帽，不就是想用寬大的兜帽擋住她的臉嗎？
她在風雪中跪了那麽久，眼瞧著秦大將軍離開，那女人卻叫來?尚儀局的人將她架走了，到最後都沒讓陛下看?清楚她的臉。
除了嫉妒，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噗嗤”眾嬪妃當中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韋昭儀更是直接出言嘲諷：“來?人，給她拿一面鏡子過來?，好好照照自己。”
此言一出，憋不住笑的人更多了。
鄭袖氣得兩眼直翻，不知誰跟著湊趣兒?補刀：“癩蛤蟆似的，也敢跟天鵝比！”
她們雖然談不上多喜歡武司賓，可她們不瞎，美醜還分得清。
再加上鄭袖那妖妖嬈嬈的樣子，與被貶的楊妃有幾分神似。楊妃從前在後宮興風作?浪多年，所有妃嬪都對?她沒什?麽好印象，有些還受過她的折辱，連帶著更討厭鄭袖一些。
更何況武司賓是個有志氣的，寧可當女官，也不想進?宮，對?她們的威脅明顯更小。
至於陛下……反正沒有武司賓的時?候，陛下也不怎麽能想起?她們。只要武司賓不進?宮，不搶後宮有數的位份，基本與她們沒什?麽關系。
前排吃瓜，主打的就是一個實事求是，有啥說?啥。
皇後委實被鄭袖的言論蠢到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才?送走楊妃，怎麽又遇上了一個比豬還蠢的。
私下打探陛下的行蹤，誰給她的膽子！
可這人是自己挑的，眼下自己又病著，可用的人沒幾個，能保住還是保住吧。
“看?來?是場誤會。”皇後蓋棺定論一句，看?向慕容女官，示意她將吳珝扶起?，“既是誤會說?開了便好，本宮身子有些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半句不提懲罰鄭袖。
所以鄭女史被陷害被汙蔑有人管，她無端被人誣告，陣仗鬧得這麽大，跪了這麽久，純屬活該？
“皇後娘娘……”
吳珝才?張開嘴，便被某帝的眼神制止了，聽某帝慢條斯理道：“便如賢後所說?，是誤會解開就好，可鄭女史有婚約在身，卻通過了內侍省和立政殿的篩選進?入采選名單，又怎麽說?？知道的，是朕不知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如煬帝一般欺男霸女呢。”
一番話說?得輕飄飄，其?中的意思和分量卻極重?。
宮裏的所有女人，包括皇後、妃嬪、女官和宮女，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可以任由皇帝臨幸。
所以采選的標準非常嚴格，基本條件是十三歲以上，處子，沒有婚約，身家清白，模樣周正，身體健康。
滿足基本條件之後，還要經過內侍省的層層篩選，然後將名單上報給皇後，由皇後確定進?入殿選的人員，最後由皇帝親自挑選。
哪怕是女官，也必須經過以上嚴苛的選拔，而鄭袖連最基本的條件都未滿足，卻搖身一變成了宮裏的女史。
若她老老實實做女史也就罷了，過幾年放出去沒人會追究她的過往，可這個鄭女史偏偏是個不安分的，興頭頭跑到慶善宮去勾引陛下。
結果勾引沒成，反倒被陛下查了一個清清楚楚，這下恐怕內侍省和皇後都要跟著吃掛落。
這一個接一個驚天大反轉，眾妃嬪吃瓜吃到撐，宮裏好多年沒有這樣的熱鬧看?了。
鄭袖有婚約？怎麽可能？皇後相信內侍省在這件事上不敢出紕漏，於是找來?內侍省的人問話，身份文書上果然並未註明，又問鄭袖本人：“你可知有此事？”
鄭袖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回皇後娘娘的話，絕無此事！”
皇後看?向李世民，李世民沈聲吩咐：“傳鄭仁基和陸爽進?宮。”
鄭仁基是個能臣，陸家又是世家大族，李世民本不想將這些人牽扯進?來?，奈何鄭女史不認，皇後不信，便只能徹查到底，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了。
鄭仁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陸爽更是一頭霧水。被內侍問起?兩家之前是否有過婚約的時?候，陸爽只看?了鄭仁基一眼沒有說?話，鄭仁基額上冒汗，支支吾吾說?從前有過口?頭約定，當不得真。
陸爽就不愛聽了，從前聽母親提過當年他先出生?，在他的洗三禮上，鄭仁基與他的父親約定，若鄭家生?男，便與他結為兄弟，若生?女，兩家結為親家。
半年後，鄭家產女，陸家送了好幾車東西過去。
因著口?頭的婚約，陸家逢年過節便往鄭家送東西，直到鄭袖及笄。
鄭仁基也因受到陸家的接濟，留在京城做官一直升到通事舍人，官職雖不是很高，但能接觸到的貴人越來?越多。
眼界開闊了，鄭家便想攀高枝，所以在陸家上門提親時?婉拒了。
他的父親很生?氣，親自上門找鄭仁基理論。鄭仁基自知理虧一直陪著笑臉，倒是鄭袖沖出來?說?自己配不上她，她正準備進?宮參加采選，還說?她遲早是陛下的女人，讓陸家死?了這條心。
陸家以為鄭家得到了宮裏的暗示，不然誰家小娘子能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來?，於是陸家便絕口?不提此事，只當從前大把的錢財打了水漂。
後來?鄭袖果然入了宮，鄭家為此大擺宴席慶祝了三日三夜，不知道的還以為鄭袖入宮做了娘娘，原來?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女史。
從前陸家三緘其?口?，不過是怕得罪陛下禍及家族。如今被請進?宮來?專門詢問此事，陸爽自然不敢隱瞞，便把兩人的口?頭婚約，以及這些年陸家對?鄭家做過什?麽，鄭家又對?陸家做過什?麽，還有最後鄭袖悔婚的話，一五一十全都講了一遍。
才?不管鄭仁基又是瞪眼，又是跳腳，又是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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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某帝等不及, 從慶善宮出來吳珝沒換官服，仍舊穿著日常的衣裳。
嫩鵝黃小襖，配煙紫襦裙, 外罩月白帶風毛的鬥篷，襯得巴掌大的小臉粉妝玉砌，偏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忽閃忽閃的, 給這幅冰天雪地美人圖增加了幾分靈動。
皇後靜靜看著對方給自己行禮，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的某一天，當時?陛下還是秦王, 赴宴之後帶回來?一個美人, 告訴她這個美人是陛下賞給他的側妃。
那個美人後來極得寵愛，還生?下一個兒?子，便是蜀王。
那天好像也跟今天一樣, 雪後初晴, 於她卻如晴天霹靂。
其?實從嫁給李家二郎的那一天開始，她便知道這個男人的心很大, 將來?必有一番成就, 而他的生?命中會有許多女人，她是第一個，卻不可能是唯一一個。
可當他領了另外一個女人回來?, 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 剛開始很輕微很輕微，後來?彌漫全身, 成了她永遠也治不好的病根。
從那之後，秦王變成天策上將, 再由天策上將龍袍加身，君臨天下, 她忍著心裏的疼迎了一個又一個女人進?宮。
她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事實也是如此，除了楊淑妃，誰都沒能讓她如死?水一般的心湖再泛起?漣漪。
直到今日。
記憶中錐心蝕骨般的疼痛再次襲來?，沒有輕微的適應期，直接彌漫全身，不得不用力撐著慕容女官的手才?不至於倒下，在人前出醜。
眼前少女美則美矣，奈何身量不足，並不是陛下喜歡的類型。
可她給自己行禮的時?候，陛下的眼睛一直追著她，好像怕來?一陣風將人吹走似的。
如此專註寵溺的神情，便是陛下對?著當年的楊淑妃都不曾有過，此刻看?在眼中，更覺萬箭穿心。
壓在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手腕被掐得生?疼，慕容女官默默忍著，小聲提醒皇後：“娘娘，武司賓給您行禮呢。”
皇後猛醒，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輕輕叫起?之後，轉頭看?李世民朝他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李世民微蹙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賢後有病在身，今後不必親迎，仔細染了風寒。”
皇後怔了一下，想要挺直腰背，然而腳下沒根，竟是不能，只嘴上逞強：“承蒙陛下關心，臣妾這幾日自覺好多了，親迎也是無礙的，禮數不能輕廢。”
李世民淡淡“嗯” 了一聲：“外頭冷，進?去說?吧。”
除了濃重?的熏香令人不適應，帝後的相處模式也跟吳珝想象中的不一樣，不，是與史料中記載的不一樣。
吳珝的想象也是從史料中看?出來?的，而起?居郎就在旁邊記錄太宗皇帝的一言一行，看?來?歷史也是美化過了的啊！
剛剛氣氛敏感而詭異，吳珝都沒敢擡頭看?皇後的容貌，直到走進?立政殿，才?看?清楚。
也不知是光線的緣故，還是怎樣，只見端坐在太宗皇帝身邊的貴婦人，臉色蒼白，容顏憔悴，身量應該是高挑的，卻撐不起?寬大華麗的宮裝，看?上去不像太宗皇帝的妻子，更像他的……母親？
古代?女子成婚早，生?孩子早，吳珝是知道的，可她沒想到皇後會蒼老成這樣。
都說?後宮吃人不吐骨頭，看?來?是不錯的。
吳珝看?向皇後的時?候，李世民一眼便看?見了悄悄挪到旁邊的崔尚儀和鄭女史。
感覺鄭女史身上的鬥篷有些眼熟，好像是他在坊間買給小丫頭的那一件，煙紫色用金絲縫制不會有錯。
記得掌櫃對?他說?，這件鬥篷無論是面料還是上面的金絲繡線都是獨一無二的，滿京城找不出第二件。
除了貴，沒毛病。
今日不見小丫頭穿出來?，怎麽反倒套在了鄭女史身上？
當時?那掌櫃還說?，這件鬥篷只能買給肌膚勝雪的小娘子穿，皮膚稍微暗一點都顯黑。
鄭女本就不算多白皙，穿上煙紫色越發襯得一張臉灰黃灰黃的，原本有八分容貌，如今三分都不剩了。
李世民的眼睛一直盯在鄭女史身上，皇後自然察覺到了，心jsg中對?鄭女史說?的話又信了幾分。
果然有人從中作?梗，故意不讓陛下瞧見鄭女史，如今瞧見了，便看?上了。
鄭袖雖不如那外室生?得美，勝在年紀剛剛好，且身量高挑，體型婀娜，媚眼如絲，就如慕容女官所說?很有楊妃年輕時?的感覺。
陛下看?上了鄭女史便好，一會兒?兩邊對?峙，鄭女史天時?地利人和占盡，想輸都難。
要說?也是那外室自不量力，好好在慶善宮待著不好嗎，偏要以外室之身進?宮挑戰她這個正妻，自己上趕著作?死?，就別怪她心狠了。
皇後默念了一聲佛，轉頭對?李世民笑道：“說?來?也巧，剛剛崔尚儀和鄭女史要向臣妾稟報什?麽，不想陛下帶了武司賓過來?，給打斷了。”
李世民“哦”了一聲：“既是這樣，就讓她們說?完吧。”
皇後看?向崔尚儀，崔尚儀原樣說?了，又看?鄭女史，鄭袖：“……”
“說?吧，無妨的。”皇後故作?不知，低聲催促了一句。
剛剛陛下是在看?她麽，沒錯就是在看?她，陛下終於看?清了自己的絕世容顏，應該喜歡上了吧。
事已?至此，鄭袖只得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咬著牙將剛才?對?皇後說?過的那一番話又講了一遍。
話音未落，慕容女官已?然喝道：“武司賓還不跪下！”
吳珝：“……”尼瑪，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吳珝看?了某帝一眼，不怕不怕她有人證，然而某帝卻在看?王公公，王公公會意趕緊拿來?一個蒲團放在她面前，小聲提醒：“委屈司賓跪下回話。”
這是宮規，被人告發，一律跪下說?話。
吳珝心裏一萬頭羊駝飛奔而過，早知有這一出，她何苦頂風冒雪隨某帝進?宮受辱！
楊妃正得寵時?犯了錯，她罰楊妃跪著，陛下都沒讓人給拿蒲團，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外室也配！
恰在此時?，有宮女進?來?稟報：“皇後娘娘，各宮娘娘過來?請安了。”
北風一起?，皇後咳疾加重?，整夜整夜咳得睡不著，早晨起?不來?，只得將各宮妃嬪請安的時?間往後挪了挪。
無事皇後不願見人，各宮妃嬪只在廊檐下應個卯便走，不想今日皇後竟然讓她們進?殿來?了。
走進?來?才?發現，不僅皇後在，陛下居然也在。
主殿正中間還跪著兩個人，一個是女史的打扮妖妖嬈嬈，另一個是貴女裝扮，生?得膚白貌美，眉眼如畫，像小仙女又像那山間的精靈，一雙水靈靈的杏眼仿佛會說?話。
“陛下，臣妾一直病著，好幾日不曾檢視宮規，下邊的人難免松懈，今日趕上了，便讓各宮妃嬪都進?來?聽聽吧。”皇後一臉公事公辦，殺一儆百的表情。
李世民挑眉道了一聲好，無比體貼：“賢後身體不適，快些問完快些休息吧。”
等人到齊，皇後才?開口?問：“武司賓，鄭女史狀告你陷害她，汙蔑她，藐視尚儀局，藐視宮規，你可認罪？”
誰？武司賓？那外室進?宮來?了？
眾妃嬪的視線自然而然略過跪在大殿中央的小仙女，看?向那個妖妖嬈嬈的女官，心裏罵了一萬句臟話。
——死?狐貍精，臭不要臉！
——買不起?鏡子，還沒有尿嗎，也不看?自己的臉都黃成什?麽樣了，還敢穿這麽好看?的煙紫色繡金線的鬥篷出來?丟人現眼！
——長得就跟個妖精似的，陛下是瞎了嗎，竟然被迷住！
鄭袖跪在地上，哪怕再遲鈍也感受到了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眼刀，每一刀都恨不得將她戳死?。
各位刀錯人了啊，她是鄭女史，隔壁才?是那個外室啊啊啊！
隔壁你倒是說?話呀，她好想打噴嚏！
就在鄭袖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的時?候，吳珝開口?說?：“微臣沒有做過的事，微臣不認，當時?陛下和王公公都在場，微臣有人證，請皇後娘娘明鑒。”
一眾妃嬪：“……”好像罵錯人了。
這時?候韋昭儀小聲嘀咕了一句：“別罵了啊，看?那蒲團，各位，懂？”
眾嬪妃秒懂，好家夥便是四妃之首的貴妃跪皇後也不敢用蒲團啊，除了太子，她們還沒見誰跪皇後敢在膝蓋之下墊東西的。
惹不起?，惹不起?，臟話，收！
四面八方的眼刀撤去，鄭袖挺了挺脊背跪直，果然再次引來?陛下的視線，陛下這是對?她一見鐘情無法自拔了嗎？
這樣的陛下自然不會為那外室作?證了啊，陛下不會作?證，王公公自然也不敢，皇後娘娘明顯是偏向她的。
這局穩贏！
皇後自然也註意到了陛下與鄭袖的眼神互動?，心裏痛並快樂著，然後聽陛下淡淡開口?問鄭袖：“武司賓的鬥篷為何穿在你的身上？”
吳珝：“……”麻煩說?重?點！
鄭袖：“……”糟糕！忘記換了！
皇後怔了怔，循著陛下的視線也看?向鄭袖，鄭袖再一次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半天才?帶著哭腔道：“回陛下的話，微臣身上這件鬥篷不是武司賓的，是微臣自己的。”
抵死?不認就對?了！
小丫鬟隨便扔給她的鬥篷，能是什?麽值錢的物件兒?，搞不好滿大街都是，她也有一件並不奇怪。
誰知下一秒便被王公公拆穿：“禦前回話，鄭女史可要想清楚再說?，你身上這件鬥篷是老奴親自去天衣閣買下來?送去慶善宮的。鄭舍人是京官，天衣閣鄭女史應該清楚吧，那裏邊的衣裳不是藏品便是孤品，只此一件，願者上鉤。”
這破鬥篷真是從天衣閣買來?的？丫鬟扔給她的時?候，表面有油漬，邊角還有一處破損，怎麽可能是天衣閣的珍品！
阿耶是京官，她當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天衣閣，那裏隨便一匹料子都價值百金，更不要說?做好的成衣了。
如果她能有幸擁有一件天衣閣的鬥篷，肯定不會穿出來?，更不會有油汙或破損。
鄭袖腦子亂極了，脫口?反駁：“公公莫誆我，她一個小小外室怎麽可能買得起?天衣閣的鬥篷？”
眾妃嬪齊齊倒抽一口?涼氣，齊齊看?向皇後，又看?陛下。
陛下養外室這事雖然宮裏早已?心照不宣，卻沒人敢在公開場合提起?，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萬一讓起?居郎記下來?可就麻煩了。
史官都是鐵筆，記下來?便不好抹去。
這個鄭女史怎麽什?麽都敢說?，還在尚儀局當差呢，宮規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句問話倒是把王公公給問住了。
陛下過來?立政殿特意叫上了起?居郎，若實話實說?難免有摸黑陛下的嫌疑，避嫌說?鬥篷是他送的吧，說?不通，一來?他沒那麽多錢，二來?他一個公公給小娘子送什?麽鬥篷啊。
那邊起?居郎鐵筆如鉤，事無巨細，記得那叫一個賣力，王公公就更不敢編故事了，只拿眼掃陛下。
誰知陛下才?動?了動?唇，話頭早被武司賓搶了去：“今日不妨把話說?明白，本官不是什?麽外室，也不需要靠誰養活。本官周身的衣裳，從裏到外都出自天衣閣，像這樣的鬥篷，本官有五件不止。”
殿中倒抽氣的聲音越發響亮，鄭袖張大了嘴巴，眾妃嬪長大了嘴巴，就連皇後眼中都閃過驚訝之色，只有起?居郎仍舊提筆如實記錄。
韋昭儀第一個站出來?為吳珝證明：“這個臣妾可以作?證，武司賓上個月還送了臣妾一件天衣閣的厚披風。”
然後又是一片倒抽氣的聲音。
原來?武司賓這麽有錢啊，她確實不必靠誰養活。
長得像小仙女一樣，又會賺錢，倒也不必上趕著給陛下當外室。
難怪宮裏都在傳陛下在慶善宮養了外室，皇後勸陛下將人接回來?，陛下一直不置可否，敢情不是不願意接，而是對?方不肯來?吧。
換位思考，要是她們有顏有錢有自由，她們也沒誰想住進?皇宮這四角“牢籠”，每天在女人堆裏勾心鬥角。
我的天，鄭女史指認武司賓是外室，陛下沒有否認，武司賓自己否認了，還讓起?居郎一筆一劃給記了下來?。
再看?陛下，臉都快黑成鍋底了，淡聲糾正武司賓：“她身上的鬥篷，不是你自己買的，是朕送給你的。”
武司賓一臉懵，而後笑道：“是嗎？用了多少金？微臣一會兒?把錢還給陛下。”
李世民：“……”
殿中所有人：“……”
這回連起?居郎都不敢再記下去了，再記他恐怕比司馬遷還慘，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不能失去這份差事。
“到底誰在說?謊，已?經很清楚了。”李世民扯開話題，強勢挽尊，“崔尚儀，誣告上官按宮規該如何處罰？”jsg
崔尚儀是宮裏的老人兒?了，回答這個問題自然不難，難的是鄭女史是她的手下，又是她將人帶到立政殿告發，結果卻是誣告，她也難逃一個失察的罪名。
可憐她一把年紀，在宮裏熬了這麽多年，終於熬到女官前排，老了老了晚節不保，連尚儀之位恐怕都要丟了。
鄭袖不是說?陛下並沒有看?清她的真容，所以才?被那外室陷害罰了跪，還說?陛下若是見了她，必會對?她一見鐘情。
剛才?陛下也確實一直在看?鄭袖，原來?看?得不是她這個人，而是穿在她身上的那件鬥篷，鬧了一個巨大的烏龍。
剛剛鄭袖又膽大包天問出了外室那句話，這個手下她是保不住了，也不想保了，她現在只想保住自己的官位，於是顫聲開口?：“回陛下的話，按宮規，誣告者處五十鞭刑，趕出宮去，永不續用。”
李世民點點頭，又問皇後：“賢後以為如何？”
事情的發展遠超皇後預料，她以為陛下看?上了鄭袖，那外室失寵了，只要鄭袖鬧起?來?，陛下多半會為新歡出頭。
結果恰恰相反，陛下看?上的不是鄭袖這個人，而是他自己送給那外室的鬥篷，再利用鬥篷輕易揭穿了鄭袖的謊言。
可即便鄭袖貪圖了人家的鬥篷，又能說?明什?麽問題呢，僅憑一個謊言就認定鄭袖誣告武司賓也太草率了一些。
皇後輕咳一聲，朝李世民笑笑：“陛下，鄭女史確實眼皮子淺了些，可這不足以說?明誣告一事。”
鄭袖本來?已?經癱軟在地，五十鞭刑抽得皮開肉綻，而她所有的不過是這一身好皮囊，若皮囊毀了，她這輩子也算完了。
見崔尚儀放棄了自己，皇後仍然站在她這一邊，鄭袖重?新挺起?腰背，跪得筆直，只不過因為慌亂有些口?不擇言：“陛下，這件鬥篷不是臣偷拿的，是武司賓身邊的丫鬟丟給臣的，她想要陷害臣。”
農夫和蛇，東郭先生?和狼，吳珝氣笑了：“當時?我看?你跪在風雪中，怕你凍壞了，才?讓珍珠拿了鬥篷給你，怎麽反倒成了要陷害你？”
吳珝轉頭對?上鄭袖的眼睛：“你打聽陛下的行蹤，陛下罰你跪著，並不與我相幹，我為什?麽要害你？”
還敢狡辯，要不是她故意不給自己引薦，讓陛下誤會，陛下怎會罰她？
鄭袖火撞頂門，把自己猜測的、想說?的，對?於吳珝的怨念一股腦全發洩了出來?：“還能為什?麽！你不過是嫉妒我的美貌，不想讓陛下註意到我罷了！”
這麽厚實的鬥篷，還讓那丫鬟盯著自己戴上兜帽，不就是想用寬大的兜帽擋住她的臉嗎？
她在風雪中跪了那麽久，眼瞧著秦大將軍離開，那女人卻叫來?尚儀局的人將她架走了，到最後都沒讓陛下看?清楚她的臉。
除了嫉妒，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噗嗤”眾嬪妃當中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韋昭儀更是直接出言嘲諷：“來?人，給她拿一面鏡子過來?，好好照照自己。”
此言一出，憋不住笑的人更多了。
鄭袖氣得兩眼直翻，不知誰跟著湊趣兒?補刀：“癩蛤蟆似的，也敢跟天鵝比！”
她們雖然談不上多喜歡武司賓，可她們不瞎，美醜還分得清。
再加上鄭袖那妖妖嬈嬈的樣子，與被貶的楊妃有幾分神似。楊妃從前在後宮興風作?浪多年，所有妃嬪都對?她沒什?麽好印象，有些還受過她的折辱，連帶著更討厭鄭袖一些。
更何況武司賓是個有志氣的，寧可當女官，也不想進?宮，對?她們的威脅明顯更小。
至於陛下……反正沒有武司賓的時?候，陛下也不怎麽能想起?她們。只要武司賓不進?宮，不搶後宮有數的位份，基本與她們沒什?麽關系。
前排吃瓜，主打的就是一個實事求是，有啥說?啥。
皇後委實被鄭袖的言論蠢到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才?送走楊妃，怎麽又遇上了一個比豬還蠢的。
私下打探陛下的行蹤，誰給她的膽子！
可這人是自己挑的，眼下自己又病著，可用的人沒幾個，能保住還是保住吧。
“看?來?是場誤會。”皇後蓋棺定論一句，看?向慕容女官，示意她將吳珝扶起?，“既是誤會說?開了便好，本宮身子有些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半句不提懲罰鄭袖。
所以鄭女史被陷害被汙蔑有人管，她無端被人誣告，陣仗鬧得這麽大，跪了這麽久，純屬活該？
“皇後娘娘……”
吳珝才?張開嘴，便被某帝的眼神制止了，聽某帝慢條斯理道：“便如賢後所說?，是誤會解開就好，可鄭女史有婚約在身，卻通過了內侍省和立政殿的篩選進?入采選名單，又怎麽說?？知道的，是朕不知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如煬帝一般欺男霸女呢。”
一番話說?得輕飄飄，其?中的意思和分量卻極重?。
宮裏的所有女人，包括皇後、妃嬪、女官和宮女，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可以任由皇帝臨幸。
所以采選的標準非常嚴格，基本條件是十三歲以上，處子，沒有婚約，身家清白，模樣周正，身體健康。
滿足基本條件之後，還要經過內侍省的層層篩選，然後將名單上報給皇後，由皇後確定進?入殿選的人員，最後由皇帝親自挑選。
哪怕是女官，也必須經過以上嚴苛的選拔，而鄭袖連最基本的條件都未滿足，卻搖身一變成了宮裏的女史。
若她老老實實做女史也就罷了，過幾年放出去沒人會追究她的過往，可這個鄭女史偏偏是個不安分的，興頭頭跑到慶善宮去勾引陛下。
結果勾引沒成，反倒被陛下查了一個清清楚楚，這下恐怕內侍省和皇後都要跟著吃掛落。
這一個接一個驚天大反轉，眾妃嬪吃瓜吃到撐，宮裏好多年沒有這樣的熱鬧看?了。
鄭袖有婚約？怎麽可能？皇後相信內侍省在這件事上不敢出紕漏，於是找來?內侍省的人問話，身份文書上果然並未註明，又問鄭袖本人：“你可知有此事？”
鄭袖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回皇後娘娘的話，絕無此事！”
皇後看?向李世民，李世民沈聲吩咐：“傳鄭仁基和陸爽進?宮。”
鄭仁基是個能臣，陸家又是世家大族，李世民本不想將這些人牽扯進?來?，奈何鄭女史不認，皇後不信，便只能徹查到底，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了。
鄭仁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陸爽更是一頭霧水。被內侍問起?兩家之前是否有過婚約的時?候，陸爽只看?了鄭仁基一眼沒有說?話，鄭仁基額上冒汗，支支吾吾說?從前有過口?頭約定，當不得真。
陸爽就不愛聽了，從前聽母親提過當年他先出生?，在他的洗三禮上，鄭仁基與他的父親約定，若鄭家生?男，便與他結為兄弟，若生?女，兩家結為親家。
半年後，鄭家產女，陸家送了好幾車東西過去。
因著口?頭的婚約，陸家逢年過節便往鄭家送東西，直到鄭袖及笄。
鄭仁基也因受到陸家的接濟，留在京城做官一直升到通事舍人，官職雖不是很高，但能接觸到的貴人越來?越多。
眼界開闊了，鄭家便想攀高枝，所以在陸家上門提親時?婉拒了。
他的父親很生?氣，親自上門找鄭仁基理論。鄭仁基自知理虧一直陪著笑臉，倒是鄭袖沖出來?說?自己配不上她，她正準備進?宮參加采選，還說?她遲早是陛下的女人，讓陸家死?了這條心。
陸家以為鄭家得到了宮裏的暗示，不然誰家小娘子能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來?，於是陸家便絕口?不提此事，只當從前大把的錢財打了水漂。
後來?鄭袖果然入了宮，鄭家為此大擺宴席慶祝了三日三夜，不知道的還以為鄭袖入宮做了娘娘，原來?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女史。
從前陸家三緘其?口?，不過是怕得罪陛下禍及家族。如今被請進?宮來?專門詢問此事，陸爽自然不敢隱瞞，便把兩人的口?頭婚約，以及這些年陸家對?鄭家做過什?麽，鄭家又對?陸家做過什?麽，還有最後鄭袖悔婚的話，一五一十全都講了一遍。
才?不管鄭仁基又是瞪眼，又是跳腳，又是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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