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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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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蠍美人

有些花,再美麗也不能觸碰,有些地方,再美麗也難見陽光。

雖然代代宮主皆為邠國護國帝師,雖然四季不敗之花,朝夕不散之香,將幻雪宮裝點得恍若武陵仙源,瑤池勝境,可是幻雪宮仍然屬於黑夜。

清風時起,水晶簾動。

娃娃落寞地站在水晶簾後,看著簾外的亭臺樓閣,在第一縷晨曦投射進來後,到處都是耀眼奪目的雪光晶亮。

這是一座小小的抱廈,在神殿之後,抱廈裏邊住著二十四個女孩子,她們算作一衛,都是宮中沒有席位的三等弟子,習學武藝,一旦藝成,就會被分充到幻雪宮四衛當中,變成幻雪宮的忠實走狗。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有機會變成走狗,每間抱廈裏邊的女孩子,到最後只能活下來一個。

娃娃被帶到這裏住下,第一天進來的時候,所有的眼神都是虎視眈眈,住進來的小孩子們都知道抱廈裏邊任何一個人,將來都可能成為自己的死敵。

和她同住,還有那對姐妹,姐姐現在還驚魂未定,妹妹的臉上,鞭痕猶在,看著娃娃的時候,眼神更陰冷。

她們都是跟著聞人千媚練習武藝,可是聞人千媚跟著宮主盧妃仙子走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噝。

很輕微的破空之聲,劍的寒芒,離著七八步遠,娃娃就能感覺得到。

有人在身後暗算,從右手邊出劍,刺向她左肋,劍風淩厲,招式毒辣,一心要置她於死地。

娃娃不動聲色,也感覺到別人冷眼旁觀的目光,都貪婪地看著她,她們自然認識暗算娃娃的人,這個忽然下手的人,本是她們當中的佼佼者,所以這一劍的結果,應該沒有任何懸念,她們很輕松地在旁邊圍觀,像欣賞一場迷醉的歌舞。

劍,刺空,後邊的孩子楞了一下,她來幻雪宮已經一年多了,也練了一年多的劍,因為天賦極佳,進步神速,已然在上個月出過一次任務,殺了名震漠上的兄弟大盜,聞人千媚還誇獎過她,準備將她提拔為衛主人選。

從見到娃娃開始,就沒有看過這個孩子說過話,一副野孩子的樣子,她自信可以突襲成功,殺死娃娃,可是,她估算錯了,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娃娃的功夫。

劍尖,在馬上就要點破娃娃衣衫的時候,握劍的手,停住,僵冷。

後邊的孩子,以一個奇怪而陰詭的姿勢站立,眼睛努努著,臉色青白,臉頰上的鞭痕迸裂開來,細密地血珠兒密密滲出,她嘴角抽搐了兩下,一動不動了。

慢慢地轉過頭,娃娃滿臉漠然,瞥了身後的那個孩子,自己猜得沒有錯,暗算她的就是那個妹妹,她對娃娃的恨意,始終洋溢在眼中,讓娃娃早有了防備。

抱廈裏邊的孩子都楞楞地看著,被震撼住,她們也感覺到那個女孩子死了,可是,沒有一個人看出來死去的女孩子傷在何處,她們只看見一道寒光,從娃娃的手裏,月光般流淌出來,然後貼著肋間飄過去,後邊暗算人的女孩子就不動了。

漠然的眼光掃視了抱廈裏邊的其他人,眉尖一挑,娃娃滿面殺氣,其他的女孩子不由得噤聲,那個姐姐還是楞楞地站在一旁,好像妹妹的死,也沒有觸動她。

微風,在靜得可以聽到彼此心跳的抱廈裏,輕輕拂過,聲音很冷。

那是從死去的女孩子脖頸上傳出來,只見雪白的肌膚上,慢慢映出一道血線,很細很細的血線,然後血線蜈蚣一樣扭動,忽然就肥碩起來,血如泉湧,濕透了雪白的前襟。

我只會這一招,我叫娃娃。

娃娃傲然,輕蔑,挑釁般看著其他女孩子,這些本來要作壁上觀的看客,本來想欣賞娃娃怎麽被她們中的佼佼者殺死,現在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來著娃娃身上的逼人寒意。

宮主駕到。

有宮中小鬟嬌滴滴的聲音傳來。

一群垂髫妙齡的銀衣小鬟,衣袂飄飄,或是手持金唾壺,或是捧著玉如意,花團錦簇地擁著雲鬢宮裝的盧妃仙子走進來。

這些身著銀衣的小鬟,是幻雪宮中地位最卑下的侍女,每二十人由一名宴主管著,由著宴主隨便取名字,賤如蒲草,在幻雪宮五司充役,如果機緣巧合,立了功勳,可以上位為宮中沒有席位的三等弟子,然後一步步爬上去。

所有人都匍匐於地,身子蜷縮地和貓兒一樣,很怕自己的姿態不夠優美不夠虔誠,如果不如宮主法眼,就會招來滅頂之災。

唯有娃娃,動都未動。

一絲隱怒,掠過盧妃仙子的眼眸,可是她說話的時候,笑靨如花,溫柔似水:“禮拜宮主,是起碼的規矩,幻雪宮中,沒有人可以淩駕於規矩之上。”

她的話,是對著娃娃說的,隱隱的怒意,仿佛是潛伏於水中的蛇,會忽然出擊嚙咬,空氣為之一滯,讓熟悉她性情的小鬟們噤若寒蟬。

娃娃還是一動未動。

笑意更濃,盧妃仙子緩緩地伸手,向著自己救下來的那個女孩子招手,那個女孩子跪在地上,埋著頭,根本沒有看到,盧妃仙子幽幽一嘆:“天生萬物,皆有用處,可憐的孩子,你怎麽有眼無珠?”

淡淡的香氣飄過,那個匍匐於地的女孩子才驚覺宮主在和自己說話,嚇得瑟瑟發抖,連連叩首:“弟子昭湄有眼無珠,有目若盲,請宮主諒宥。”

宮主盧妃仙子的嘆息,讓昭湄體若篩糠,忽然心一橫,並起二指,插入自己的左眼之中,血,涔涔而下,有人驚恐之下,看著昭湄滿臉血痕的慘狀,開始幹嘔。

昭湄又驚又痛,冷汗如雨,叩頭道:“弟子請宮主寬宥。”

她知道盧妃仙子動怒後,不會輕易饒過誰,在自傷和送命之間,昭湄還是選擇了前者,受辱於聞人千媚,被盧妃仙子無意救下,她當時真的嚇得魂飛魄散,害怕不是因為從仙露臺上摔下來,是因為盧妃仙子會出手救她。

在沒有弄清楚事態究竟之時,昭湄佯裝驚魂未定,妹妹出手暗殺娃娃的時候,她也沒有阻攔,對手少一個是一個,在幻雪宮裏邊只有生死,沒有是非。

可是沒有想到死掉的會是妹妹,昭湄驚愕痛心之下,想想自己的武功尚不如妹妹,就放棄了馬上報仇的念頭,把仇恨壓在心地,所以,她不能死,就算像狗一樣活著,她也不能死。

她已然自殘一目,猶豫著是否再下辣手,可是如果雙目俱盲,豈不生不如死?

靜幽幽的一絲笑意,盧妃仙子很讚賞地點了下頭:“傻孩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小小年紀,怎麽不知道自惜?你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和本宮的女兒一樣,昭湄,你已經知道了取舍,學會權衡。”她輕柔甜蜜的聲音,暖如春陽,微微躬身,拉起滿臉是血的昭湄,手中捏著一方雪絲香帕,滿眼愛憐地為昭湄擦拭血漬。

眼角的餘光,掃過悲喜不驚的娃娃,盧妃仙子將那方雪絲香帕揉成碎屑,信手揚起:“從今天起,昭湄姓白馬,白馬昭湄,幻雪宮熙聖女。”

在幻雪宮,只有一等弟子才有名有姓,她們的姓氏,都是邠國上古神族的姓氏,尊貴罕有。

一言出,人皆驚愕。

準聖女是盧妃仙子的入室親傳弟子,共有三個席位,時至今日,盧妃仙子還沒有冊立一席,女孩子們猜測著盧妃仙子的女兒空桐瀲灩一定會占據一席之地,可是沒有想到,她忽然冊立了昭湄,還將其冊為準聖女二席。

從沒有席位的三等弟子,一躍而成準聖女二席,大家的驚訝可想而知。

失去一目的昭湄,卻沒有任何驚喜,劇痛兼之驚恐,讓她終於心力憔悴,暈了過去。

盧妃仙子笑盈盈地:“照顧好熙聖女,免得大家齊聚酆都城,共飲孟婆湯。”

嫣然一笑,好像是一句很輕松詼諧的笑談,卻嚇得其他女孩子面如土色,叩頭不已,然後七手八腳地去攙扶白馬昭湄。

輕移蓮步,挽住娃娃的手,盧妃仙子輕笑道:“你也不要住在這裏啦。”

她牽著娃娃在前邊走,銀衣小鬟在後邊跟著,出了抱廈,映眼旖旎風光。

但見畫棟雕梁勾檐角,九曲回廊繞青嵐。水榭清波滴翠色,鳳閣雲影弄花容。那派繁華精致自不必說,都是鬼斧神工之奇,巧奪天工之妙,仿佛就是瓊樓玉宇,雪島晶閣,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這些宏偉綺麗的亭臺樓閣,所用之料不是磚木,而是剔透的水晶,漢白玉,五彩螢石,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流光溢彩,斑斕奪目,奢華之至,雖皇宮尚不及焉。

因為太綺麗精美,好像夢中幻境一樣,反而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真實感。

樓閣殿宇之間,溪亭水榭之畔,遍植青藤碧樹,奇花異草,霧氣氤氳,芳香彌散。

一片梔子花,開在碧波粼粼的池塘之畔,幾間小巧別致的小築,嵌落其間,別有風韻。

碾玉坊。

竹枝變成的幾個字,古樸蒼勁,酒幌一樣掛著外邊。

幾個白衣小鬟在碾玉坊外靜候,垂首斂眉。

她們雖然也是沒有席位的三等弟子,卻是幻雪宮裏邊的宮神,宮神為幻雪宮四衛之一,她們的職責就是負責所守宮殿亭閣的安全,和朝廷裏邊的侍衛一樣,都經過嚴格殘酷的訓練,身懷絕技。

有一個緋紅色衫裙的小姑娘,梳著日月雙抓髻,靠在柱子上邊,一手端著一只碧玉碗,一手拿著一只銀湯匙,半闔著眼睛喝著雪燕青梅羹,一邊還含糊地說話:“不要愁眉苦臉嘛,瀲灩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還能好起來嘛,她要是死了,大不了你們大家跟著陪葬,這提心吊膽的日子,難道你們還沒有活夠……”

她說到這兒,感覺氣氛不對,方才雖然也是靜悄悄地,可是現在,她聽到銀衣小鬟們的呼吸都驚恐起來,於是悄悄地睜開半只眼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不敢徹底睜開了,就那樣垂著眼,眼珠兒猶自在裏邊亂轉。

宮主。

小鬟們俯身跪拜,那個穿著緋紅色衫裙的小姑娘嗖地一聲,趁機竄逃。

終黎西楓!

盧妃仙子柔聲地喚了一聲,這一聲呼喚,那個小姑娘就像是耗子聽到貓叫一般,頭也不回,手中的碧玉碗也摔了個粉碎,轉眼就沒了人影。

娥眉微皺,盧妃仙子沒有去理會逃跑的終黎西楓,拉著娃娃走進了碾玉坊。

裏邊陳設拙樸,古意盎然,空桐瀲灩躺在一張玉床之上,好像一個被玩舊了順手丟棄的破布娃娃,她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蜷曲翻翹,如蝶翼舒展,脂滑水嫩的肌膚,完全失去了血色,微翹的唇,還是嘟嘟著,比臉色還青白。

旁邊除了銀衣小鬟,還有那天見過抱著貓兒的魅影,她現在也抱著一只貓,一只通身如墨的黑貓。

人安靜,貓也安靜。

盧妃仙子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空桐瀲灩的臉頰,冰涼如水,輕輕搖頭:“傻孩子,人不能動妄念,如果為了明白這個道理而搭上性命,哎,讓本宮心有不忍啊。”

她好像欣賞一棵花一樣,從頭到腳地看了看空桐瀲灩,然後對著娃娃一笑:“娃娃,不要以為我對你有所圖謀,舍不得殺你,給你給機會吧。”她說著話,松開了拉著娃娃的手“今天日落時,如果瀲灩醒了,你的名字,就叫清霜。”

看都沒有看空桐瀲灩,娃娃冷冰冰地問:“如果她不醒呢?”

輕搖粉頸,盧妃仙子笑而微嗔:“那你還是娃娃嘛。”

她說完這句,轉身出來,就站在碾玉坊的門口,淡淡地吩咐在外邊侍立的白衣小鬟:“日落時,如果空桐瀲灩還沒有醒轉,連著那個娃娃,一起殺死。”

是。

白衣小鬟們嬌聲應諾,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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