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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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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她鮮少露出這般粘人的情態, 此一句卻顯見是在對他撒嬌;方獻亭心頭一軟、又想起過去兩人在錢塘的舊景,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摟住她的手變得更輕柔了。

“不會分開, ”他低聲哄著她,“待過段日子形勢稍穩, 我去看你。”

形勢……

她又嘆一口氣、在他懷裏藏得更深些, 一夜放縱終歸短暫,在露水般的歡愉散去後眼前還是不得不浮現近來朝野間的風雨:他生受的二十脊杖雖打掉了中立派的一時激憤、卻對平息洛陽派的怒火用處不大——衛弼範玉成如今已換了論調,稱雖不必判君侯死罪、卻也必得罷其官爵以示懲戒,爭權攘利之心早已不加遮掩。

她的為難他都知曉, 朝野上下的動向也都在預料之內, 此時一邊將女子衣裙的系帶緩緩系上、一邊緩聲同她說:“朝堂博弈多有進退, 這些年你也見得多了——洛陽一派自知絕無可能罷我官爵,眼下作態不過是要借機一爭方氏兵權。”

他看得極透、安定的語氣亦令她慢慢恢覆冷靜, 此時先點了點頭、又道:“可兵權……”

兵者, 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她知方氏並不貪權,何況有他在、即便族中果真有什麽不滿也都能壓得住——只是這收回的兵權該轉予何人?洛陽派要爭這塊肉, 她的母族宋氏也未必不眼紅,到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免不得又要鬧出一場腥風血雨。

“不必給任何人。”

他像是早已看穿她心中所想, 篤定的語氣亦像是早有籌謀。

“如今你手中只握有禁軍, 在我離朝後總不免受人挾制,我將神略軍留與你,往後許多事都好辦些。”

啊。

神略軍……

那是潁川精銳之師、規制少說也在八萬之數,過去素來只聽方氏主君一人調遣, 如今……

“那怎麽行?”

她有些驚慌,連忙搖頭推拒。

“那是方氏親兵、要隨你至前方征戰——我在金陵沒關系的, 有二哥哥在、也有婁家兩位將軍在,你比我更需要他們,此事萬萬不……”

她是有些著了急、語速都比平時快了許多,他聽得莞爾,伸手輕輕幫她理了理微微淩亂的鬢發。

“洛陽派難得尋到我的錯處,此番定不會息事寧人善罷甘休,眼下金陵不能亂,舍去神略軍兵權是最見成效的方法。”

他耐心地向她解釋。

“姜潮此番在幽州立下大功,理當受到朝廷封賞嘉獎,依我之見可在三省之外另立一府並擢之為總司、直接受命於你和陛下,如此一來凡涉兵事你便可自下決斷,不必再受洛陽金陵二派桎梏。”

“另,南境二鎮亦須委派新任節度使主事,若你沒有其他可用之人、可遣我長兄方雲崇帶兵前往,只是此番任命可暫不表,待我出獄覆職再下不遲。”

他聲息沈靜有條不紊,她才恍然原來眼前這個人早已向後安排了許多步——是從什麽開始的?是從歸金陵後才開始的?還是……在去南境之前便開始了?

她有些怔楞,一邊看著他為自己撫平褶皺的裙角、一邊沈默著飛快思索:如今三省分為兩黨把持,確不利於她與少帝收權,若果真可在中樞之外另立一府、那事關軍政之事便可繞開另幾位輔臣;姜潮是方獻亭母族之人,自會依他之言盡心輔佐於她,只是憑他和方氏的關系……衛弼範玉成會坐視他得到兵權麽?

“所以日後你我恐還需在外人面前做些戲,”他真像有了不得的神通、只消見她眼睛一轉便能知她心中所思,“天家與方氏……也未必就是永遠和睦。”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讓她聽後又是一楞,這回卻是沈思了半晌方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與他之間固然彼此信任可托付生死,可外人卻並不知曉他們真實的關系——誠然此前太後初垂禦簾時君侯曾為保她而杖責陰平王之子,但如今她已漸在朝中站穩腳跟、又如何會不忌憚一個越過自己擅動三軍的跋扈強臣?

倘若此次她奪了神略兵權、旁人必會以為她是與他生了嫌隙,將權轉交給姜潮也可說成是權宜之計,畢竟君侯聲威赫赫乾綱獨斷、怎能一下便容忍天家奪走潁川精銳之師?總要在他母族處有個周轉,日子一久分而化之。

而且如此一來還另有一個好處——他二人如今雷池已越禁忌已犯,若假作不睦則更可掩人耳目、遮蔽彼此已暗通款曲的秘密……

他見她神色幾變、便知她已漸漸想通其中關節,機敏聰穎的模樣十分討人喜歡,又比過去顯得更為沈靜;他淡淡一笑,替她穿好衣裙後方才轉而自行穿起上衣,又隨口道:“恰巧上回在朝上說的六十脊杖還差四十,這幾日你便派人來將數目補齊吧。”

……補齊?

這其實是極好的法子,只要她下令追究這未足的四十杖、群臣百官便會即刻篤定她確已對他懷怨,只是當日那一聲聲令人膽寒的悶響至今猶在耳畔、而他背後血淋淋的傷口也依舊尚未愈合,她實在……

宋疏妍神情一僵,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很快擡起頭,下一刻忽然又撲進男子懷裏去,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肩頸、看到他尚未穿好的白衣背後已是血跡斑斑。

“我不要——”

她的聲音也忽然拔高,聽上去像是要哭了。

“我不許任何人再傷害你!”

——她怎會不辨是非不知好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若非如此大可應下與陰平王之女的婚約,南境之役不必打、強臣之名不必背、神略兵權更不必棄!如今卻還要為了取信眾人再受四十脊杖,她、她……

他知她傷情難過、也為她對自己的袒護感到窩心,只是事已至此,往後他們走的每一步都註定是萬分兇險——他們都輸不起,至少在力所能及之處不可有半點疏忽大意。

“疏妍,你聽我說……”

他嘆一口氣,左手輕輕撫摸著她緞一樣柔順烏亮的青絲。

“朝堂之事非同兒戲,事涉兵權尤為緊要,姜潮的路總須有人替他鋪,朝野對方氏與天家關系的議論也須由此一改。”

“你我之間非圖朝暮……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賭。”

幽深的牢獄淒冷陰郁,深秋的霜寒終究是有些刺骨,宋疏妍躲在男子溫熱的懷抱裏,好像天上地下所有的風雨都再不能襲擾接近;她的眼眶已經紅了,忽而發現自己又犯了少年時的老毛病,只要在這個人面前就會變得特別容易流淚,好像忽然就經不得事了。

“那也不要……”

她繼續搖頭,拒絕的語氣依舊執拗,他無奈地用手背輕輕一碰她的臉,繼續哄:“這傷不過看著嚴重,實則只是皮肉小傷……太醫署的人想來也給你回過話了,這樣也不信?”

她確是仔細查問過他的傷勢,醫官們也說並未傷筋動骨,只是今夜初入臺獄時他的臉色頗有些蒼白,此刻、此刻倒是好了許多……

她撇撇嘴沈默下去,他便知道這有妥協的意思,低頭在她眉心落下安撫的一吻,又打趣:“若仍不放心便還叫你二哥哥來,他倒會看眼色,手藝也算高明。”

這回她果然被哄得失笑,眼角帶淚的模樣最惹人憐愛,他凝視她片刻、終究沒忍住再次深深吻住她的唇,身上尚未穿著整齊的白衣又敞了懷,纏綿的情丨欲以彼此都始料未及的勢頭瘋狂滋長。

“鶯鶯……”

她聽到他在自己耳畔低語,一貫低沈冷肅的聲音像摻入了些許惑人的醉意,獨特而私密的稱呼攪亂一池春水,她被撩撥得渾身都在發熱;神思搖曳間卻又忽而察覺一些瑣碎的細節,譬如他方才說事情時明明是叫她“疏妍”的、如今卻又變回了“鶯鶯”,依稀……正與夜裏他最情動時相似……

“三哥……”

她被吻得喘不上氣,只差一步便又要墜進荒唐的夢寐裏,可嘆最終還是他先恢覆清醒,轉頭看看外面的天色,心知確已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回去吧……”

他有些艱難地放開她,深邃的目光卻還跟她絞在一起。

“……別誤了時辰。”

她還有些朦朧,迷失在他柔情的註視中無法自拔,又過一陣方才等到情熱散去,原來世上最難的事便是同眼前這個人分離,此刻的她同十年前那個與愛人在錢塘別過的自己相比根本毫無長進。

“知道了……”

她有些懊喪,從他懷中離開時既有幾分不安又有幾分負氣,起身向外走時雙腿卻忽地一軟、令人難以啟齒的澀痛直教她往地上跌去,幸而他眼疾手快又一把從身後將她穩穩攬回懷裏,寬大的手掌微微發熱,模糊的低笑亦讓人羞惱,她終於又被他欺負到面頰緋紅眸含秋水了。

“……放開。”

她別扭地輕輕一掙,其實心裏只盼能一直這樣被他抱著,他也明了她的心思,此刻一邊重新仔細地為她戴上兜帽、一邊再次在她頸間落下一吻。

“不必擔心我,也別太讓我擔心……”

他的愛意永遠內斂含蓄,即便是分別的離情也始終審慎節制,唯有彼此被月光投落在枯草間的影子正在寡廉鮮恥地緊密糾纏,恰似柔情的雪風輕輕托起瓊英馥郁的花蕊,即便世人皆矢口否認梅花也將在它最鐘愛的時節不顧一切地盛開。

“……我很快就會去見你。”

他低低對她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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