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瀝瀝的下著，整座京城看來灰蒙蒙的</p>

倪府的主院裏，小倪氏坐在正掌內，一邊站著管事嬤嬤，桌上還有張拜帖，管事嬤嬤嘴巴開開合合的在報告什麽，她完全沒有聽進去，心不在焉，看著屋瓦滴滴答答的雨水，心緒益發煩雜起來</p>

懊怎麽處理呢？她這是一步錯步步錯</p>

她現在是倪家大房的當家主母，二房是她娘家，二房覬覦大房產業已久，當年，趁著大房長輩故去，只剩倪氏一人支持家業，雙親知她愛慕堂姊夫的文采與容貌，遂協助她害死倪氏，進行奪夫及奪家產的計劃，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生了雙生女兒，肚子再無下文時</p>

為此，她也做了打算，要替女兒招贅，讓兩個女兒來繼承家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幾年岀了個沐芳軒，倪家香坊還被沐芳軒揪出幾項暢銷香品偷工減料之事，商譽大跌，生意受影響，昔日皇商派頭不再，為了挽救生意，她才把腦筋動到遠在江南的倪芳菲身上，要讓倪芳菲嫁給大商戶劉家的兒子</p>

這算盤可都打好了，她可以拿到價值連城的聘禮，還有後續源源不絕的香料訂單，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以為可以隨意擺布的無知孤女，氣質竟如貴女，還口齒儉俐伶的難以拿捏</p>

“我說這種話怎麽了？總比一個閨女恬不知恥的主動爬上我爹的床上要好”</p>

懊死！這句話她極力想忘了，但總在沒有防備時又想起，心口仿佛被一塊巨石沈甸甸的壓著，還有那席血緣正統的話，讓她怎麽想都郁結於心</p>

想著，她的目光又回到桌上那燙金的拜帖上，悶悶的抿抿蜃，娘家人要過來看看倪芳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p>

她不屑地撤撤嘴，從她嫁過來後，娘家明裏暗裏都不忘向她挖錢，甚至大刺刺的到元香齋拿香品，帳就記在她頭上</p>

畢竟手裏握著她的把柄，她也只能任娘家人予取予求，但這兩年來，倪氏式微，香料生意漸差，她給娘家的銀兩大為削減，就連倪馨庫房裏的金銀珠寶她都搬空不少，才能維持倪家百年門面</p>

久不進倪府的他們要過來看人，肯定是得到消息，知道離家十餘年的倪芳菲回京的車隊拉得長長的，載著好幾車的箱籠，裝了許多價值不菲的好物，便想著倪馨竟還留了那麽豐厚的家底給唯一的女兒，若不來分一杯羹，不可惜了？</p>

小倪氏悶啊，明知來的都是豺狼虎豹，但又不能撕破臉，還得擺宴款待，她再次揉揉發疼的額際，打發管事嬤嬤去處理，強調菜色不要太寒酸</p>

三天後，一大早，倪府的人就忙進忙出，等著那一大家子進門</p>

約莫近午，二房的人坐馬車過來</p>

盎麗堂皇的廳堂裏，倪芳菲看著一家子的親戚，人還真不少，男女老少相貌都長得不錯，不過二房的人來幹什麽？認親來著？</p>

董育博在二房面前總覺得矮人一截，畢竟當年仍在喪期，他就糊裏糊塗的跟小倪氏上了床，所以，只是跟大家寒暄幾句，就先回書房</p>

小倪氏親切的拉著倪芳菲的手，仿佛幾天前的唇槍舌劍及這幾日的互不往來都不存在，她笑眼咪咪的帶著她到她爹娘面前介紹，“菲兒，你對他們可還有印象？”</p>

見她不語，她仍笑道，“大概忘了，這是我的爹娘，我看就你跟著你兩個妹妹喊『外公、外婆』！”</p>

倪芳菲看著這一對笑得如彌勒佛的男女，面帶笑容的跟著小倪氏喊人，心中卻微冷</p>

明明該是叔公、嬸婆，小倪氏這一嫁，稱謂頓時不同了，而這對看來慈祥可親的夫婦，她是絕不會放過的，他們是小倪氏毒殺她母親的最大幫兇</p>

對其它人那閃動的貪婪目光，她將濃濃不屑放在心底，以為她喊了小倪氏就願意屈就在小倪氏之下，任其掌控？那她肯定要讓他們失望的</p>

接著又是二房大老爺及嫡妻，還有他們的兩名兒子，兩人跟她算來是同輩，但他們都已經成親生子，不管怎樣，稱呼早已亂，她沒心沒肺的喊了一堆嬸母叔叔兄弟姊妹，但她沒有特別記得誰是誰，好似鸚鵡的跟著喊人</p>

而二房等人的目光除了貪婪，還帶著些不可置信，這一襲粉色衣裙的少女膚白勝雪，有著傾城之貌，還有那無形散發的貴氣，如此出色奪目，比百姓們盛讚的庭羽公主毫不遜色！</p>

每個長輩都狠狠的讚美她又美又有氣度，像極了她的親娘</p>

見在場每個人都努力吹捧她，董惠雯姊妹臉色愈來愈不好，果然有了她，她們便被忽略了，連自己的娘也一樣</p>

倪芳菲在廳堂繞了一圈，喊過了人，小倪氏才笑咪咪的讓她坐下，她輕輕的拿起茶碗，淺啜一口</p>

“說來也是可憐，當時大哥跟大嫂只有你娘一個獨生女，才讓你爹入贅，怎知後來，唉……”二房老太太眼眶紅了，搖頭落淚，再拿著帕子拭淚，一副說不下去的樣子</p>

倪芳菲卻是面無表情，再低頭</p>

二老太爺又接著說，“菲兒，你是你娘親在世上的唯一血脈，按理也該同你娘一樣找個良人入贅，好繼承大房的家產，只是，一家母親與女兒都招贅，給外的印象總是不好，若你願意，我出面幫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娘在天之靈也會安心的”</p>

小倪氏聽了心裏不悅，看向爹娘，他們憑什麽主宰倪芳菲的婚事？私下，她一定要跟他們說清楚</p>

倪芳菲很想翻白眼，虛偽成這樣，她胃都不舒服了，接著，二房的大少女乃女乃也跟著唱戲，像接力似的，幾人輪番唱起溫暖的親情大戲</p>

她覺得耳朵很癢，什麽人說了什麽內容？她有聽沒有懂，心不在焉的，直到一個略顯探究的女聲響起——</p>

“還有一件事，你娘擁有完美嗅覺，這是當年老人家在分家產時，會將大部分產業交給大房的主因，你娘能調制出令人驚艷的香品，那你呢？”</p>

“我在莊子多年，沒機會接觸調香，也不知自己有沒有繼承母親的天賦”她淡淡的答著，瞧見問的人一臉可惜，還有其它人，目光閃爍，各有算計，這些所謂的親人有的心如蛇蠍，聯手設計謀財害命，有的貪婪不堪，在他們眼中，她只是另一個娘親，可以滿足他們更多私欲的人</p>

小倪氏笑呵呵的轉了話題，“菲兒也是不易，身子不好，哪有時間學調香？這會兒身子養好了，我就想，我執掌府裏中饋已多年，不敢說辛苦，但我倒希望她能幫襯幫襯，我也能偷點閑”</p>

眾人眼睛一亮，都聽懂她的弦外之音，一旦讓倪芳菲插手管家，就知道這兩年倪家的底氣愈來愈不足，她私人的那些財產總得拿出來補貼補貼不是？</p>

但眾人還來不及附和，倪芳菲就冷冷開口</p>

“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幫襯？一個人被遺忘在莊子多年，餓了渴了，想法子從井裏汲水、找果實吃，不分生的熟的入肚，鬧肚疼也找不到人幫忙，病了就躺著，莊裏丫鬟小廝早散了，沒人給薪俸，他們只能找別的活兒才能過活，而我，若不是老天垂憐，一次無意間找到莊子一個密室的門，發現裏面有珠寶銀票，又幸得一個不貪的鄉下人幫助，今日哪能站在你們面前說話？恐已成為一縷餓死魂魄了”她定定的看著臉色變幻萬千的小倪氏</p>

二房的人尷尬的面面相覤，他們安慰不是，罵也不是，這時候要過一些東西也不適合，只能隨便找個借口快快離開，至於見面禮原本也是備著的，但看著倪芳菲的身上樣樣都極其精致貴重，他們可沒有臉拿出來丟人</p>

小倪氏瞪著倪芳菲，氣到說不出話來，雖然她也不喜歡娘家人，但倪芳菲讓自己這麽沒臉，她更討厭她</p>

她甩袖走人，董惠雯姊妹也瞪倪芳菲一眼，跟著走了</p>

耳根子總算清靜多了，倪芳菲心想，她隨即起身，“我們也走吧”擡頭一看，她楞了楞，小蓮淚如雨下，一向堅強的海棠也眼睛紅、鼻子紅、唇抿得緊緊的</p>

小蓮見沒人，就大聲哭出來，“我們不知道姑娘這麽可憐，嗚嗚嗚……”</p>

海棠連忙別開臉，但倪芳菲還是看到她流淚了，知道她們是心疼她，她眼眶也酸澀起來，喉嚨像被什麽哽住，“我沒那麽可愴，只是說得誇張些，你們別這樣”</p>

其實她說的並非全是謊話，只是那種找果實果月覆的時間大約只有一個月，直到住在鄰莊的大長公主不經意的看到她，認出她是故友之女，她的身邊才開始有了丫鬟、婆子，而娘親的嫁妝財富老早被小倪氏派去莊子的人先行搬空了，這一趟回來，那些箱籠裏的財富全是以夕顏娘子的身公掙來的</p>

小蓮、海棠一聽更是不舍，主仆三人好一會兒才略略平覆心情</p>

回到玉華院，倪芳菲坐了下來，好好的喝了一杯茶，小蓮也為她點上一款可以讓人輕松的香品，讓應付完二房那一大家子的她可以好好歇息，倒沒想到，馬上有人再接再厲的湊過來討罵</p>

小倪氏是親自將丈夫從書房裏拉過來了，當著倪芳菲的面，氣惱的將先前發生的事約略說了，這才傷心的對著倪芳菲道：“你也十八了，是個大姑娘了，有你這樣招待親的？把我跟你爹的臉都丟光了，就算你氣爹娘沒照顧好你，也該私下跟我們說，怎麽可以在公人面前說這些？而且，這些年來，那些莊子的奴才明明都有拿薪俸，也都有傳消息回來，說你一切都好，怎知全是賤奴在誆人，但你也可以差人送消息來啊”</p>

見倪芳菲不語，她只能淚如雨下的看向丈夫，沒想到他竟呆看著倪芳菲</p>

這個廢物！她在心裏恨恨的啐了一句，忍著胸臆的熊熊怒火，抽抽噎噎的又道：“老爺，你當爹的也不念念她？我這個她口中的二娘，她壓根瞧不起，我教得了她嗎？”</p>

董育博根本沒聽到妻子說什麽，他還為女兒悲慘的莊子生活而震懾</p>

“菲兒不知二娘哭成淚人兒的原因，畢竟過得悲慘的是我，該哭的人也是我，何況，我說的都是實情，我過得那麽辛苦有誰憐惜？那些所謂的親人——”</p>

倪芳菲諷刺一笑，“一個個圍上來要我出嫁？不如幹脆把我發賣了，只可憐我逝去的娘親把這家業留給丈夫跟孩子，結果唯一的女兒幾年沒人理，如今想被當成貨物，遭人算計”</p>

說謊也不打草稿！小倪氏也怒了，“你這樣子叫過得可憐？那不可過的姑娘長怎樣？你身上是布料昂貴的羅裙，身上也有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你這等貴氣若沒有長時間嬌養出來，根本不可能！”</p>

“這是我娘親生在我骨子裏的驕矜及貴氣，再怎麽說她也是倪家百年香料傳人中第一個得到皇後封賜的人，其高貴大器都不是你這二房堂妹比得起的”倪芳菲聲音平淡如水</p>

“你！”小倪氏的臉上立即怒得漲紅了</p>

倪芳菲深吸口氣，眼眶卻又紅了，“我知道我話說得沖了，我跟二娘道歉，但那麽多人逼我，我心裏悶著一口氣……既然那麽多人不待見我，我就認分的回莊子去，畢竟我在那裏也自生自滅多年，早已習慣一個人”</p>

她臉上的傷心與絕望那麽清楚，董育博聽著眼睛都泛淚光了，張口想對她說什麽卻說不出口，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到底是怎麽過日子的？怎麽就忘了派人去看看她？關心她的衣食起居如何？</p>

不！他不是沒問過，但妻子都說一切安好</p>

他轉頭看向小倪氏，難得的語氣帶著怒火，“夠了，別再逼她了，就讓她好好的留在這裏，二房若有人再來，若菲兒不想見，就別讓她見了，你自己招呼就好”</p>

小倪氏氣得牙癢癢的，這個丈夫耳根子軟，親嫡女才說幾句，就心疼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但晚一會兒，她再說個幾句，這男人又順她意了</p>

倪芳菲對父親的維護，稍稍感到暖心了一下，不過她也知道這是一時的，她不會完全把希望放在父親身上，她有自己的打算</p>

京城一座隱密別院，燈火通明卻靜謐無聲</p>

地牢內，幾支火把亮著，一股冰冷寒風不時的從上方的窗口吹進去，一名男子打著赤膊雙手大張的被掛在墻面上，身上血肉模糊，早已失去意識</p>

另一張長桌上，上面放著好多張紙，多是江南鹽道使在江南多貨簽發的鹽引，及相關商行販鹽的相關文件，每一頁都蓋有鹽道使的大印</p>

季睿麟及葉閎仁互看一眼，沒想到鐵若謙色心傲人，骨氣也傲人，什麽話都逼不出來！</p>

兩人步出地牢，吐了一口悶濁之氣，一名暗衛快步而來，拱手稟告太子前來，兩人立即轉往側院，一眼就看到呂昱坐在亭另一邊站有兩名侍從</p>

兩人連袂走進亭臺，拱手向呂昱行禮</p>

“都坐吧，問出什麽消息？”呂昱喝了口香茶</p>

季睿麟跟葉閎仁人頓時悶了，也沒坐下，呂顯一看就明白了，“無妨，看他能當多久的漢子，另外，合知縣已有消息傳來，曾大少被送出去，砍頭的是替身”</p>

“這是預料之事，不過，三皇子那裏可能也得到一些消消息，他派了不少江湖人十將官商勾結販鹽的幾戶商家血洗了，末將猜測鐵若謙會吐露的名字也應該就這幾戶，那些隱身在後面的才是大魚，末將認為他這麽撐著，就是要等著這幾條大魚來救他”季睿麟說</p>

呂昱蹙眉，久久一言未發，兩人也繼續站著</p>

“罷了，敵不動，我不動，三皇子用錢不少，江南鹽道使已被父皇摘了烏紗，他一定會找到生錢的下一顆棋子，尤其我們刻意放過曾裕達跟杜縣令，這兩人在松了口氣之餘，定會想大展身手，替三皇子賣命呢”</p>

呂昱對此很有信心，三皇子從不是個安分的，一定還有其它動作，只可惜，父皇跟太後都被他溫文賢明的表現騙了，沒想過所有皇子中，他早有奪位野心</p>

“末將明白了，我會派暗衛盯緊江南的那些人”季睿麟拱手說，葉閎仁也點頭</p>

兩人隨即送呂昱到側門，木門外，一輛樸實馬車已候著，車夫挑起車簾，呂昱坐上去，兩名侍衛也跟著進車裏，馬車隨即奔馳而去</p>

季睿麟跟葉閎仁回到院子，忍不住又吐了好幾口悶氣</p>

這種明明知道敵人是誰，卻不能直接對峙，又無法由關鍵人物的嘴巴挖出更多的證詞，停滯不前的僵持狀況最是難熬</p>

葉閎仁嘆起氣來，但說出口的話卻跟差事半點關系也沒有——</p>

“你說，海棠那丫頭要不要那麽警覺？上一回她出了倪府被我的人尾隨一次，把他們甩了不說，接著就沒再外出，我連想見她一面都難！”</p>

季睿麟以佩服的眼神看著他，這時候他還有心情想女人？</p>

“還是我們大方點，看是你的校尉府？還是我葉家的將軍府，咱們丟張邀帖過去，讓倪姑娘帶海棠出門？”他是真的想海棠了</p>

季睿麟面上不顯，實際上卻心動了，只是……“裏面的鐵若謙還掰不開嘴巴”意思是正事還沒辦好，想什麽風花雪月？</p>

葉閎仁沒好氣的握拳捶了他肩膀一記：“要你裝，就不知道誰也派了人守在倪府處？”</p>

季睿麟尷尬了，幹笑兩聲，沒再說話</p>

葉閎仁也認命了，兩人同往地牢的方向走去，卻沒想到走近之後，地牢的方向竟傳出激烈的打鬥聲</p>

兩人急急飛掠而去，甫走下地牢，就見鐵若謙已被一刀斃命，兩人心一沈，又見幾名蒙面黑衣人正與暗衛們打得不可開交</p>

季睿麟黑眸一冷，從地上抓起一把劍欺近，湊然的劍刃劃過，一名黑衣人瞬間斷了左臂，鮮血淋漓的發出慘叫聲</p>

其它黑衣人互看一眼，目露兇光，齊揮劍攻向季睿麟，季睿麟幾個閃身飛掠，黑衣人又倒幾人，葉閎仁也是刀起刀落，殺得極狠，其餘黑衣人心知逃不了後，服毒自盡</p>

一切變化只在瞬間，受重傷的黑衣人也咬了預藏在牙齒內的毒藥，氣絕倒地，一個活口也沒有，徒留四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p>

“怎麽辦？”葉閎仁懊惱極了，他手上的鋼刀還淌著鮮血</p>

“去太子府向太子稟報，是我們大意了”季睿麟臉色也不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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