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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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保安見他回來，站起來問他：“老師找你什麽事？”
“沒事。”中年保安恢覆了笑呵呵的模樣，“你忙你的。”
“現在不忙。”年輕保安擔憂地望著他。
中年保安受不了他這種眼神，生怕自己露餡，對他說：“你去操場後面巡視一下。”
“剛才去過了。”年輕保安覺得他就沒說實話，這會兒讓他去巡邏，就是把他支出去，“到底什麽事？一般老師不會單獨找我們的。是有學生出了事？”他拉住中年保安，問道，“是早晨那個孩子？他怎麽了？不會出了問題訛上你了吧。”
中年保安忙說：“沒有沒有，你別瞎想。”他拿著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走，在屋裏是沒辦法掏錢了，不然對方會沒完沒了地問。
年輕保安看著他出去的身影，他知道肯定有事，他想跟過去看看，但保安室又不能沒人。
他只能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想錯了吧……
中年保安自己的外套內側口袋裏，那五百塊錢，是準備下班後到書店去，給孩子買學習輔導教材的。他把錢拿出來，攥在手裏。
不甘心，但沒辦法。
這就是現實。
誰讓自己只是個小小的保安呢。
他知道，就算自己把這錢補上，這份工作他也不能再幹了，他得主動提出離職。學校當然是不會開除他，剛才那兩位老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主動辭職，還好一些，如果等學校辭退，還不知道後面辭退的理由會是什麽，那他以後就沒辦法再找工作了。他還想在學校裏上班，每天看著孩子們，就覺得有盼頭。
怪那個孩子嗎？
他不知道。
但他心裏並不生那個孩子的氣。
那怪學校嗎？
他沒有資格，他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將500塊錢交給了班主任，班主任說：“你看，我得找您二十，但我這……”
“不用了。”保安擺手。
班主任趕緊說了些感激感謝的話，說什麽“洪師傅就是有大義”，說什麽“洪師傅你救了孩子”。保安大叔看著他們嘴巴一張一合，問道：“我今天辦離職方便嗎？”
班主任一點也不意外，甚至因為他提出離職，徹底松了一口氣，不過非常可惜：“今天不行呢，管人事的老師今天不在。”她是非常想這位保安今天趕緊走人的，但走離職程序其實還是有點覆雜的，而人事老師確實今天不在。
好可惜。她心想。
數學老師說：“再過一周就發工資了，不然等發完工資再辦離職吧。這樣拿滿一個月。”
保安大叔看了看班主任，班主任看著數學老師，覺得人肯定是早走一天是一天，為什麽還要多待一周。
“走流程也得三天，明天人事老師才回來，這樣就四天了，還不如幹完這一周的。”數學老師說，“這樣工資也好算。”
班主任轉過頭對保安大叔說：“那就辛苦洪師傅了。”
“不……不辛苦。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保安室了。”
“好的好的。”
班主任攥著錢，心裏萬分踏實。這事劉興華不會說，保安說不清楚，她和數學老師更不會說，班上的同學，不了解情況，所以他們也不會說，就算說了，也無所謂，畢竟錢找到了。這件事基本上算是靜悄悄、快速安全地解決了。
等保安走了，班主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終於。”
數學老師囑咐她：“劉興華那邊，你還得敲打敲打。”
“那肯定的，不止他，全班都要敲打一下。”班主任又恢覆了底氣，“你說這什麽事啊。”
數學老師也覺得這事挺怪的，以前倒是有學生忘記帶錢，罰過後，再也沒出現過這事，丟錢的事更是沒發生過。
“找時間給財務提提意見，看能不能改成家長轉賬的方式，拿現金還是有點麻煩。”
“這得跟校長說。”
“行了，先回班吧。”數學老師催促她，“這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
班主任一看時間，確實，兩人趕緊走了。
驊梅跟著他們，看著班主任將錢放在了收繳的餐費裏，然後拿出二十塊。這二十塊，確實還挺麻煩，她要是把這二十塊給那個保安，容易被看到，絕對不行，保安這邊給完這500，就不能有後續了，只要等著下周辦完他離職就行了。這錢，也不能給劉興華，他在班上說的很清楚，帶了480，所以這錢也不能給他。
那怎麽辦呢？班主任最後決定把這二十塊，放進自己的兜裏。
餐費交給了財務，等到課間，她進教室，當著班上同學的面，說劉興華的錢找到了：“希望大家以後保管好自己的財物，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老師為了幫你找這錢，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她說，“劉興華，你保管自己財物不當，本來應該告訴你家長的，但念你是初犯，你也不是故意的，所以今天寫份檢查交上來，這事就算了，就不告訴你父母了。”
劉興華看著班主任，嗯了一聲，但班主任看著他，沒說話，也沒回應，於是，他又補了句：“謝謝老師。”
“嗯。”
班主任離開教室的時候，劉興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那目光，沒有憤怒，沒有好奇，沒有期待。可以說，那是毫無生氣的眼神。
媽的，變|態。
驊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罵道。
劉興華拿出格子紙，拿起了筆。驊梅見他準備寫檢查，趁這個空當趕緊走到保安室，看看那個保安怎麽樣了。
洪師傅跟年輕保安說了會兒話，年輕保安還是不放心，洪師傅笑他：“你這疑心病夠重的。”
“廢話，那間屋子裏又沒有監控，發生點什麽都看不見。”
“能有什麽事啊，這市重點。”
“市重點怎麽了？”年輕保安說，“這麽多學生這麽多人，發生點事多正常。”
“咱們學校從來沒發生過事。”洪師傅甚至瞧了眼學校大門，外面邊上的墻上，鑲滿了學校得的各種證書，那是榮譽。
年輕保安看周圍也沒人，小聲說：“所以更不正常了。別的學校，孩子們多多少少都會發生點小打小鬧，會請個家長。這學校，半點事都沒有，我覺得不正常。你幹的時間比我長，你沒發現嗎？那些孩子進學校跟放學的時候，都特別……”他撓了撓腦袋，“說不上來。”
“人學校管理的好，孩子們聽話，沒事多好，你還盼著有事啊。”洪師傅怕他再說出啥來，趕緊阻止他，“行了別瞎想了，再聊下去被看到要扣錢了。”
驊梅看著兩人，覺得那個年輕保安直覺還是挺敏銳的。她不得不再次感慨，人保安都能覺出不對勁，家長每天和自己的孩子相處，就沒覺得孩子有什麽不對勁嗎？
下課鈴響了，代表了第二節課結束，課間時間來了。而今天的課間，不上操，孩子們會坐在教室，聽廣播裏，對兩個早戀的孩子進行批評。
驊梅對批評的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完全不想聽，她自己聽一半就直接猝死了，而孩子們要坐在那裏，聽完全場。
他們要聽學校對早戀同學的批評，要聽老師對差生的侮辱，要聽老師對友誼的否定，還要聽學校對他們的警告。
驊梅看著他們上學課，看著他們吃飯，看著他們挨訓。
他們沒有美術課，他們沒有音樂課，他們甚至沒有體育課。沒有家長反對，因為學校給出了成績。
終於挨到了放學，劉興華默默往學校大門走，路過大門的時候，他很快地往保安那裏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位中年的保安叔叔站在校門口，那個叔叔並沒有看他，而是跟平常一樣，維持著校門口的交通安全，保證學生的安全，他將眼神收了回來，往家走去。
驊梅走出校門的那刻，回頭看了看，覺得自己是刑滿釋放了，就是不知道，她得在裏面待幾天。她想回去，再多待一天她都得瘋。
路上劉興華沒有停留，驊梅一直跟在他身後，不停地在想今天發生的事，那480塊錢簡直成了她的心病。進了單元樓，劉興華站在了自己的家門外面的地墊上，看著自己家的大門，一直過了規定的時間，他才進家門。驊梅不明白他這麽做的意義何在，就像她不懂，為什麽在學校說丟錢了一樣。
進了門，他媽媽果然對他一陣數落，各種話術就跟學校老師的一模一樣，罰寫檢查加晚上不準吃飯。劉興華什麽也沒說，進了屋。
他這個態度，激怒了他的母親：“你什麽態度？你不滿意是嗎？咱們是不是規定好的？是不是有打印出來？你每天都能看見，並且，我們從上初中開始，就執行了，你現在一聲不吭是想幹嘛？”
劉興華放下書包，問他媽媽：“我真的不能吃晚飯嗎？”
“不能！！！”他媽媽吼道。
“可我上了一天學，很累，很餓。”
“餓是讓你記住，遵守規則！”
“我想吃飯。”
媽媽徹底怒了：“頂嘴是吧？我現在就反饋給你們班主任，你等著！不聽話是吧，讓你們班主任教訓你們。你看你們班主任會不會向著你。我們生了你，是為了讓你頂嘴的？”
媽媽轉身離開，去找手機。廚房的鍋裏正冒著熱氣，驊梅聞著味道，應該是在燉雞湯，鍋裏也在燒著紅燒肉。明明這麽好吃，卻不讓孩子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學啊，再說了，孩子也沒頂嘴吧，只是在說很餓，想吃飯，怎麽就成了頂嘴了？
劉興華站了起來，看著自己媽媽已經解鎖的手機，真的準備找班主任。他沈默地走到廚房，看著料理臺上的刀架，然後，拿了一把並不大，但是最鋒利的。
驊梅楞在那裏，劉興華從她身邊走過，她拉不住他。
她好像知道了，她所在的時間點。也好像知道，接下去會發生的事。
他們會有房號，是因為這家人全死了，但他們並不知道死因，現在，她馬上就知道了。
驊梅閉上眼，雙手顫抖。
下一秒，她猛地睜開眼，跑到劉興華跟前，張開雙手攔住他：“劉興華，你聽我說，你爸爸媽媽確實不對，我們在你家的時候，沒有了解到事情的全部，就那麽說你，我們也錯了。現在，現在我跟你道歉。你停下來好嗎？停下來！這所學校不好，咱們考出去，考到別的學校去好不好？還有那個保安，你折騰了一圈，都沒告訴我為什麽要那麽做，你得告訴我啊。劉興華，你停下來！”
劉興華看著他媽媽的背影，舉起了手裏的刀。
驊梅無法接受這一切在她面前發生，她雙手捂著臉，伴隨著女人的慘叫，眼淚流了滿臉。
“不能停下來嗎……不能嗎……對不起劉興華，對不起……”驊梅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她無法拯救孩子，無法讓孩子停手，無法讓他去明白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改變這一切。
劉興華洗幹凈了手，關掉了爐子上的火。電飯煲裏的米飯顆粒分明，冒著香噴噴的熱氣，他給自己盛了一碗，然後夾了紅燒肉，喝了一大碗雞湯。
他吃飽了，坐在餐桌那裏，一動不動，看著不遠處，地上躺著的女人。
看了看時間，他起身回到廚房，拿起那把刀，背靠著墻，站在了門邊。
驊梅蹲在地上，眼淚完全止不住，她太難過了，為這一切感到難過。
劉興華站了很久，終於門後傳來開鎖的聲音，男人進了屋，關上門，換好拖鞋，看到餐桌上的碗，他罵道：“我天天在外面賺錢這麽辛苦，就給我吃剩的！”
“爸爸。”
男人回頭，然後被一刀刺中了心臟。
驊梅麻木地癱坐在地上，聽著男孩洗手，然後上床睡覺。
他怎麽能睡得著呢？怎麽能……
也許是因為孩子睡著的緣故，時間開始快轉，很快鬧鈴就響了。劉興華睜開眼，看了下時間，五點半，他按掉鬧鈴，又調了個六點半的鬧鐘。
六點半，鬧鐘再次響起。劉興華起床，繞過地上兩具冰冷的屍體，刷牙洗臉，然後背起書包，他在出門的時候，轉過頭，看著那已經不會再動再說話的一男一女，說道：“爸爸媽媽，下輩子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驊梅不想跟著他了，但兩條腿不聽使喚。她已經沒有話要說了，她只是個旁觀者，只是個見證者。
進了學校大門，劉興華沖保安叔叔微微點了點頭，不知道算不算打了個招呼，然後他進到教室，放下書包，接著在七點25分，班主任進教室之前，他走出了教室，上樓梯到達了頂層。
七點半，班主任進教室，教室裏空了個座位，非常顯眼：“劉興華呢？”
沒人吱聲，怕說了後又被老師抓住小辮子批評。
班主任看到他書桌旁的書包，皺著眉，又問了一遍：“他人呢？你們都沒看見？”
這時，窗外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他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他大聲地說：“我叫劉興華，今年15歲，王老師，我在這裏！”
班主任一開始沒聽清，孩子又喊了一遍，然後又是一遍，直到別的班的老師跑過來叫他，他才反應過來。
“是劉興華，你們班的學生，在頂樓呢！”
班主任玩命地往樓上跑，覺得這學生太不聽話了，一會兒一定要讓他寫檢查，還得通報批評，還要通知家長！對！沒錯，還得讓他上課罰站，就站到最後面去！還得讓他在全校師生面前，跟他道歉！”
他覺得，孩子在反抗他。她覺得，孩子在愚弄他。她覺得，孩子在讓他難堪，讓他沒面子，讓他被其他老師恥笑。
他的優秀班主任名額，肯定沒了！
班主任終於到了頂層，看到了站在那裏的劉興華，他吼道：“劉興華，你幹什麽！還不回去上課！你還敢報自己的名字，生怕臉丟的不夠徹底是不是！”
“老師，你過來，我有話說。”
“有話下去說。”
“現在說。不然我繼續喊了。”
今天沒有什麽風，他的頭發絲都沒亂，衣服也很整齊，嘴上帶著笑意，整個人看上去，都像解脫了一樣。
班主任走了過去，腦子裏已經循環了好幾遍，怎麽懲罰他。等班主任走近了，他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次，班主任才有些害怕了。
“劉興華，你別動，我們下去上課了。”
“好的老師，你再過來一點，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班主任站在那裏，猶豫不決。
“你看，下面已經有人了，很快他們就會知道，我是你的學生。可能現在已經傳開了。”
班主任又上前了一步，可劉興華又挪了一步，班主任覺得自己被愚弄，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劉興華往下看了眼，下面的人已經能看到他們兩個人了。
“老師。”劉興華說，“你殺了我。”
“我沒有！”
男孩朝班主任伸出手，但卻被對方下意識地重重拍開。然後，男孩的身體向外傾斜，迅速墜落。
peace and love
思考、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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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保安受不了他這種眼神，生怕自己露餡，對他說：“你去操場後面巡視一下。”
“剛才去過了。”年輕保安覺得他就沒說實話，這會兒讓他去巡邏，就是把他支出去，“到底什麽事？一般老師不會單獨找我們的。是有學生出了事？”他拉住中年保安，問道，“是早晨那個孩子？他怎麽了？不會出了問題訛上你了吧。”
中年保安忙說：“沒有沒有，你別瞎想。”他拿著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走，在屋裏是沒辦法掏錢了，不然對方會沒完沒了地問。
年輕保安看著他出去的身影，他知道肯定有事，他想跟過去看看，但保安室又不能沒人。
他只能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想錯了吧……
中年保安自己的外套內側口袋裏，那五百塊錢，是準備下班後到書店去，給孩子買學習輔導教材的。他把錢拿出來，攥在手裏。
不甘心，但沒辦法。
這就是現實。
誰讓自己只是個小小的保安呢。
他知道，就算自己把這錢補上，這份工作他也不能再幹了，他得主動提出離職。學校當然是不會開除他，剛才那兩位老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主動辭職，還好一些，如果等學校辭退，還不知道後面辭退的理由會是什麽，那他以後就沒辦法再找工作了。他還想在學校裏上班，每天看著孩子們，就覺得有盼頭。
怪那個孩子嗎？
他不知道。
但他心裏並不生那個孩子的氣。
那怪學校嗎？
他沒有資格，他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將500塊錢交給了班主任，班主任說：“你看，我得找您二十，但我這……”
“不用了。”保安擺手。
班主任趕緊說了些感激感謝的話，說什麽“洪師傅就是有大義”，說什麽“洪師傅你救了孩子”。保安大叔看著他們嘴巴一張一合，問道：“我今天辦離職方便嗎？”
班主任一點也不意外，甚至因為他提出離職，徹底松了一口氣，不過非常可惜：“今天不行呢，管人事的老師今天不在。”她是非常想這位保安今天趕緊走人的，但走離職程序其實還是有點覆雜的，而人事老師確實今天不在。
好可惜。她心想。
數學老師說：“再過一周就發工資了，不然等發完工資再辦離職吧。這樣拿滿一個月。”
保安大叔看了看班主任，班主任看著數學老師，覺得人肯定是早走一天是一天，為什麽還要多待一周。
“走流程也得三天，明天人事老師才回來，這樣就四天了，還不如幹完這一周的。”數學老師說，“這樣工資也好算。”
班主任轉過頭對保安大叔說：“那就辛苦洪師傅了。”
“不……不辛苦。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保安室了。”
“好的好的。”
班主任攥著錢，心裏萬分踏實。這事劉興華不會說，保安說不清楚，她和數學老師更不會說，班上的同學，不了解情況，所以他們也不會說，就算說了，也無所謂，畢竟錢找到了。這件事基本上算是靜悄悄、快速安全地解決了。
等保安走了，班主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終於。”
數學老師囑咐她：“劉興華那邊，你還得敲打敲打。”
“那肯定的，不止他，全班都要敲打一下。”班主任又恢覆了底氣，“你說這什麽事啊。”
數學老師也覺得這事挺怪的，以前倒是有學生忘記帶錢，罰過後，再也沒出現過這事，丟錢的事更是沒發生過。
“找時間給財務提提意見，看能不能改成家長轉賬的方式，拿現金還是有點麻煩。”
“這得跟校長說。”
“行了，先回班吧。”數學老師催促她，“這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
班主任一看時間，確實，兩人趕緊走了。
驊梅跟著他們，看著班主任將錢放在了收繳的餐費裏，然後拿出二十塊。這二十塊，確實還挺麻煩，她要是把這二十塊給那個保安，容易被看到，絕對不行，保安這邊給完這500，就不能有後續了，只要等著下周辦完他離職就行了。這錢，也不能給劉興華，他在班上說的很清楚，帶了480，所以這錢也不能給他。
那怎麽辦呢？班主任最後決定把這二十塊，放進自己的兜裏。
餐費交給了財務，等到課間，她進教室，當著班上同學的面，說劉興華的錢找到了：“希望大家以後保管好自己的財物，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老師為了幫你找這錢，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她說，“劉興華，你保管自己財物不當，本來應該告訴你家長的，但念你是初犯，你也不是故意的，所以今天寫份檢查交上來，這事就算了，就不告訴你父母了。”
劉興華看著班主任，嗯了一聲，但班主任看著他，沒說話，也沒回應，於是，他又補了句：“謝謝老師。”
“嗯。”
班主任離開教室的時候，劉興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那目光，沒有憤怒，沒有好奇，沒有期待。可以說，那是毫無生氣的眼神。
媽的，變|態。
驊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罵道。
劉興華拿出格子紙，拿起了筆。驊梅見他準備寫檢查，趁這個空當趕緊走到保安室，看看那個保安怎麽樣了。
洪師傅跟年輕保安說了會兒話，年輕保安還是不放心，洪師傅笑他：“你這疑心病夠重的。”
“廢話，那間屋子裏又沒有監控，發生點什麽都看不見。”
“能有什麽事啊，這市重點。”
“市重點怎麽了？”年輕保安說，“這麽多學生這麽多人，發生點事多正常。”
“咱們學校從來沒發生過事。”洪師傅甚至瞧了眼學校大門，外面邊上的墻上，鑲滿了學校得的各種證書，那是榮譽。
年輕保安看周圍也沒人，小聲說：“所以更不正常了。別的學校，孩子們多多少少都會發生點小打小鬧，會請個家長。這學校，半點事都沒有，我覺得不正常。你幹的時間比我長，你沒發現嗎？那些孩子進學校跟放學的時候，都特別……”他撓了撓腦袋，“說不上來。”
“人學校管理的好，孩子們聽話，沒事多好，你還盼著有事啊。”洪師傅怕他再說出啥來，趕緊阻止他，“行了別瞎想了，再聊下去被看到要扣錢了。”
驊梅看著兩人，覺得那個年輕保安直覺還是挺敏銳的。她不得不再次感慨，人保安都能覺出不對勁，家長每天和自己的孩子相處，就沒覺得孩子有什麽不對勁嗎？
下課鈴響了，代表了第二節課結束，課間時間來了。而今天的課間，不上操，孩子們會坐在教室，聽廣播裏，對兩個早戀的孩子進行批評。
驊梅對批評的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完全不想聽，她自己聽一半就直接猝死了，而孩子們要坐在那裏，聽完全場。
他們要聽學校對早戀同學的批評，要聽老師對差生的侮辱，要聽老師對友誼的否定，還要聽學校對他們的警告。
驊梅看著他們上學課，看著他們吃飯，看著他們挨訓。
他們沒有美術課，他們沒有音樂課，他們甚至沒有體育課。沒有家長反對，因為學校給出了成績。
終於挨到了放學，劉興華默默往學校大門走，路過大門的時候，他很快地往保安那裏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位中年的保安叔叔站在校門口，那個叔叔並沒有看他，而是跟平常一樣，維持著校門口的交通安全，保證學生的安全，他將眼神收了回來，往家走去。
驊梅走出校門的那刻，回頭看了看，覺得自己是刑滿釋放了，就是不知道，她得在裏面待幾天。她想回去，再多待一天她都得瘋。
路上劉興華沒有停留，驊梅一直跟在他身後，不停地在想今天發生的事，那480塊錢簡直成了她的心病。進了單元樓，劉興華站在了自己的家門外面的地墊上，看著自己家的大門，一直過了規定的時間，他才進家門。驊梅不明白他這麽做的意義何在，就像她不懂，為什麽在學校說丟錢了一樣。
進了門，他媽媽果然對他一陣數落，各種話術就跟學校老師的一模一樣，罰寫檢查加晚上不準吃飯。劉興華什麽也沒說，進了屋。
他這個態度，激怒了他的母親：“你什麽態度？你不滿意是嗎？咱們是不是規定好的？是不是有打印出來？你每天都能看見，並且，我們從上初中開始，就執行了，你現在一聲不吭是想幹嘛？”
劉興華放下書包，問他媽媽：“我真的不能吃晚飯嗎？”
“不能！！！”他媽媽吼道。
“可我上了一天學，很累，很餓。”
“餓是讓你記住，遵守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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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徹底怒了：“頂嘴是吧？我現在就反饋給你們班主任，你等著！不聽話是吧，讓你們班主任教訓你們。你看你們班主任會不會向著你。我們生了你，是為了讓你頂嘴的？”
媽媽轉身離開，去找手機。廚房的鍋裏正冒著熱氣，驊梅聞著味道，應該是在燉雞湯，鍋裏也在燒著紅燒肉。明明這麽好吃，卻不讓孩子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學啊，再說了，孩子也沒頂嘴吧，只是在說很餓，想吃飯，怎麽就成了頂嘴了？
劉興華站了起來，看著自己媽媽已經解鎖的手機，真的準備找班主任。他沈默地走到廚房，看著料理臺上的刀架，然後，拿了一把並不大，但是最鋒利的。
驊梅楞在那裏，劉興華從她身邊走過，她拉不住他。
她好像知道了，她所在的時間點。也好像知道，接下去會發生的事。
他們會有房號，是因為這家人全死了，但他們並不知道死因，現在，她馬上就知道了。
驊梅閉上眼，雙手顫抖。
下一秒，她猛地睜開眼，跑到劉興華跟前，張開雙手攔住他：“劉興華，你聽我說，你爸爸媽媽確實不對，我們在你家的時候，沒有了解到事情的全部，就那麽說你，我們也錯了。現在，現在我跟你道歉。你停下來好嗎？停下來！這所學校不好，咱們考出去，考到別的學校去好不好？還有那個保安，你折騰了一圈，都沒告訴我為什麽要那麽做，你得告訴我啊。劉興華，你停下來！”
劉興華看著他媽媽的背影，舉起了手裏的刀。
驊梅無法接受這一切在她面前發生，她雙手捂著臉，伴隨著女人的慘叫，眼淚流了滿臉。
“不能停下來嗎……不能嗎……對不起劉興華，對不起……”驊梅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她無法拯救孩子，無法讓孩子停手，無法讓他去明白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改變這一切。
劉興華洗幹凈了手，關掉了爐子上的火。電飯煲裏的米飯顆粒分明，冒著香噴噴的熱氣，他給自己盛了一碗，然後夾了紅燒肉，喝了一大碗雞湯。
他吃飽了，坐在餐桌那裏，一動不動，看著不遠處，地上躺著的女人。
看了看時間，他起身回到廚房，拿起那把刀，背靠著墻，站在了門邊。
驊梅蹲在地上，眼淚完全止不住，她太難過了，為這一切感到難過。
劉興華站了很久，終於門後傳來開鎖的聲音，男人進了屋，關上門，換好拖鞋，看到餐桌上的碗，他罵道：“我天天在外面賺錢這麽辛苦，就給我吃剩的！”
“爸爸。”
男人回頭，然後被一刀刺中了心臟。
驊梅麻木地癱坐在地上，聽著男孩洗手，然後上床睡覺。
他怎麽能睡得著呢？怎麽能……
也許是因為孩子睡著的緣故，時間開始快轉，很快鬧鈴就響了。劉興華睜開眼，看了下時間，五點半，他按掉鬧鈴，又調了個六點半的鬧鐘。
六點半，鬧鐘再次響起。劉興華起床，繞過地上兩具冰冷的屍體，刷牙洗臉，然後背起書包，他在出門的時候，轉過頭，看著那已經不會再動再說話的一男一女，說道：“爸爸媽媽，下輩子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驊梅不想跟著他了，但兩條腿不聽使喚。她已經沒有話要說了，她只是個旁觀者，只是個見證者。
進了學校大門，劉興華沖保安叔叔微微點了點頭，不知道算不算打了個招呼，然後他進到教室，放下書包，接著在七點25分，班主任進教室之前，他走出了教室，上樓梯到達了頂層。
七點半，班主任進教室，教室裏空了個座位，非常顯眼：“劉興華呢？”
沒人吱聲，怕說了後又被老師抓住小辮子批評。
班主任看到他書桌旁的書包，皺著眉，又問了一遍：“他人呢？你們都沒看見？”
這時，窗外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他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他大聲地說：“我叫劉興華，今年15歲，王老師，我在這裏！”
班主任一開始沒聽清，孩子又喊了一遍，然後又是一遍，直到別的班的老師跑過來叫他，他才反應過來。
“是劉興華，你們班的學生，在頂樓呢！”
班主任玩命地往樓上跑，覺得這學生太不聽話了，一會兒一定要讓他寫檢查，還得通報批評，還要通知家長！對！沒錯，還得讓他上課罰站，就站到最後面去！還得讓他在全校師生面前，跟他道歉！”
他覺得，孩子在反抗他。她覺得，孩子在愚弄他。她覺得，孩子在讓他難堪，讓他沒面子，讓他被其他老師恥笑。
他的優秀班主任名額，肯定沒了！
班主任終於到了頂層，看到了站在那裏的劉興華，他吼道：“劉興華，你幹什麽！還不回去上課！你還敢報自己的名字，生怕臉丟的不夠徹底是不是！”
“老師，你過來，我有話說。”
“有話下去說。”
“現在說。不然我繼續喊了。”
今天沒有什麽風，他的頭發絲都沒亂，衣服也很整齊，嘴上帶著笑意，整個人看上去，都像解脫了一樣。
班主任走了過去，腦子裏已經循環了好幾遍，怎麽懲罰他。等班主任走近了，他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次，班主任才有些害怕了。
“劉興華，你別動，我們下去上課了。”
“好的老師，你再過來一點，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班主任站在那裏，猶豫不決。
“你看，下面已經有人了，很快他們就會知道，我是你的學生。可能現在已經傳開了。”
班主任又上前了一步，可劉興華又挪了一步，班主任覺得自己被愚弄，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劉興華往下看了眼，下面的人已經能看到他們兩個人了。
“老師。”劉興華說，“你殺了我。”
“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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