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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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1 章
趙溫柔到了學校後，就先去了謝招娣的班級。
她果然沒能來上學。
趙溫柔看著空出來的位置，垂眸想道。
但願聽話放棄讀書的她，能得到父母的善待。
若是這樣的話，趙溫柔的心裏也好受一點。
“趙老師，你過來了，我正想下課跟你說呢，謝招娣沒有來，座位還給她留著嗎？”
常澈看到趙溫柔，便直接走出教室。
他的意思是把這個座位撤掉，畢竟謝招娣已經不來了，留著也沒有意義。
不過他不知道趙溫柔的想法，如今見到她了，便順口問一問。
趙溫柔搖頭，她知道謝招娣不會再來了，但還是希望給她留一個座位。
“保留一學期吧，她想來的話，起碼有個地方可以坐一坐。雖然我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但是只是一個座位而已，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麽影響，就留著吧。”
趙溫柔的目光透過窗戶，落在了屬於謝招娣的座位上。
她仿佛看到了從前趴在課桌上奮筆疾書的小人兒，那麽的努力，滿懷希望，渴望著離開這裏。
只是這一切都被斬斷了，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們幫不了她什麽，也不能為她做什麽，只能給她留一個座位，雖然她可能永遠也不會再來了。”
趙溫柔嘆息著說道，她真的很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如果她能逃出來就好了，只要她能從家裏逃出來，親口告訴我她想上學，不論如何我都會幫她，可她……沒有再來。”
趙溫柔沒有辦法從謝招娣的家裏把她帶出來，也不能明確的告訴她，讓她逃跑。
常澈看著趙溫柔的表情，也知道她心裏有多難過。
“趙老師，你已經盡力了。”
常澈覺得再沒有哪一個人，能為了鄉下的小孩兒走到趙溫柔這一步。
“我想謝招娣也能明白你的想法，她或許也努力了，只是沒有辦法而已。”
常澈這話並不能安慰趙溫柔多少，好在趙溫柔也已經認清現實。
“我知道，常老師你回去上課吧，別讓孩子們久等，有什麽話等下課回辦公室再說。”
趙溫柔點頭，她也只是來看一看謝招娣是否來了，沒有什麽大事。
常澈轉頭看了一眼教室裏的孩子，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和趙溫柔說了一聲便回去了。
教室裏又傳來朗朗的讀書聲，趙溫柔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她想見到的那個學生，始終都沒有來。
回到辦公室裏，她也有些靜不下心。
年輕的老師們同樣也在討論謝招娣的事情，對這樣一件事，他們除了表示惋惜以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顧雪柔經歷過王小梅一事，對於這樣的父母十分痛恨，可她只是一個外來的老師，根本做不了什麽。
“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要生孩子？他們既然不想養，就不應該把孩子生下來，生下來又這樣對他們，這真的很不公平。”
“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公平啊。”
“如果這個世界公平的話，就不會有人生在鄉下有人生在城裏，有些人生來就衣食無憂，而有些人卻要拼命才能活下來。”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家境一般的老師。
但凡他們家裏有條件，他們就不會來到鄉下教書。
一句公平說來簡單，可要是想實現，實在是太難了。
顧雪柔心裏仍舊不忿，可她知道其他老師說的是對的。
“難道就要眼睜睜的看著謝招娣退學嗎？我們坐在辦公室裏什麽也不做，就這樣放任自流。”
顧雪柔有些不甘心，可是除了不甘心，她好像真的別無辦法。
頓時，她有些洩氣。
“對不起，我出去冷靜一下。”
顧雪柔真的坐不下去了，她比這些人過的都幸福，也從來都沒有為這些小事而煩惱過。
這是第一次，她如此直觀的感受著生長在鄉下的女孩子的無奈。
趙溫柔知道她心裏的感受，因為趙溫柔同樣是這樣的感覺。
只是她與顧雪柔不同的是，她嘗試過，但失敗且後悔了。
她站起身，跟在顧雪柔的身後。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這一句沒辦法也確實很無奈。但是我們得接受現實，因為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當初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和好多家長都談過話，她們有些覺得我們太高高在上了，不理解她們的難處；也有人覺得讀書識字是有錢人的消遣，和她們沒有關系；還有人覺得上學沒有什麽意義，就算不上學，她們同樣活著。”
趙溫柔慢慢開口，她後來想了很多，但都沒有說出來過。
“我其實能明白他們的話，後來我也想過，我們真的和她們離得太遠了。她們出生在這樣的地方，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教給她們知識，教給她們道理，卻沒有辦法在她們逃離這裏，她們清醒的沈淪在痛苦當中。”
此時恰好有落葉飄到了趙溫柔的眼前，她伸手接住，看著泛黃樹葉的脈絡。
“或許她們不懂這些才會活的更好，身在痛苦而不知痛苦才能熬過去。”
趙溫柔的唇邊帶著笑，可說出來的話那麽苦澀。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來到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顧雪柔轉頭看趙溫柔，她不明白。
“我們一生都在追尋意義，活著的意義，工作的意義，犧牲自我的意義。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得到答案，只有時間才能給我們答案。”
趙溫柔搖頭，她說不上來具體的意義。
“我不知道我們來到這裏的意義，但是我們來到了這裏。當看著孩子們考上初中的時候，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當我看到女孩子被迫退學的時候，我又覺得這一切好像又沒有那麽有意義了。可是你能說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嗎？你能看著教室裏其他的學生這樣說嗎？”
趙溫柔看著顧雪柔的眼睛，緩聲問道。
“顧老師，你能告訴我，你所謂的意義是什麽嗎？”
顧雪柔說不上來，她甚至已經隱隱讚同趙溫柔的話了。
這本話題本來就是難以討論出結果的，別說是顧雪柔，便是換其他人也是如此。
“可我不甘心是這樣的結果。”
顧雪柔垂眸，她仍覺得這個結果不如意。
“你不甘心，你以為我就甘心了嗎？”
趙溫柔低頭笑道，但凡她能插手此事，她就不會讓結果變成這樣。
“其他老師也是有心無力，你不該把情緒發洩到其他老師的身上，你們是同事關系，將來還要相處，你總不能每次都在談不攏的時候奪門而出。”
趙溫柔覺得顧雪柔這樣的脾氣會吃虧，畢竟職場不是家裏，沒有人會一直慣著她。
“就算你本意不是這樣，但是你剛才的行為的確不太好。”
這個話題本來就是顧雪柔挑起來的，同事們不過是各抒己見，而且他們每個人的成長經歷和家庭環境都不一樣，所看到的問題自然也不相同。
顧雪柔冷靜下來，也知道趙溫柔說的是對的。
“我回去向他們道歉，剛才是我太沖動了。”
顧雪柔還是能聽進去話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待在這裏這樣久。
“下次說話做事前不要沖動，我知道你也是擔心學生，但你要記得你是老師，你要顧慮的不是一個學生，而是一個學校的學生。”
趙溫柔走到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可以再冷靜一下，我先回去了。”
趙溫柔還有別的事情要忙，開學第一個月的考試也要準備。
不過謝招娣沒來上學，並非只有老師們在討論，小孩兒同樣有小孩兒的情報網。
“我聽我媽說，謝招娣昨天可被她媽打的不輕呢，大老遠的路過都聽見了。”
說這話的小孩，說完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好像那疼也落在了他身上。
“反正我是挨不了那打，額頭都腫了。”
“那打的也太狠了吧，怪不得她今天不來上學，胡明遠，那她以後還來嗎？”
其實不來也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往年這樣的事多了去了。
只不過這兩年趙溫柔來了以後，學生突然不來上學的事少了許多。
“那誰知道呢？或許就不來了吧。”
胡明遠聳了聳肩，他只聽大人提了幾句而已，根本就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不過他們也不在意，不上學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其實我覺得她不來了，也挺好的，反正學習成績也不是多好，提前一年畢業，還能幫家裏幹活。”
胡明遠聽大人這樣說的，就學了來。
“她媽又給她懷了個小弟弟，然後她在家裏伺候她媽就行了。”
王小梅聽見這話，往胡明遠那裏看了一眼，又低下頭開始寫作業，仿佛這事兒和她沒關系一樣。
但她忍不住想到那一天，謝招娣問她恨不恨父母。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想到，謝招娣也在遭遇同樣的經歷。
她忍不住想，謝招娣是被賣掉了，還是真的留在家裏幹活？
如果只是留在家裏幹活，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王小梅甩甩頭，不再想謝招娣的事情，反正和她也沒有關系。
另一邊的謝招娣並不知道總有人惦記她、關心她，她被困在家中，再沒有出去的可能。
她也不敢往外逃，但凡有這樣的念頭，王春華就開始打罵她。
謝招娣如今一刻也不得閑，不僅要擦桌子，掃地，還要打掃衛生。除此之外，還得去地裏割豬草。
王春華如今的身子並不笨重，但是她也開始有一些不舒服，能不幹的活她都不幹，全都丟給謝招娣。
“謝招娣，死哪兒去了，我讓你擦桌子，你擦了嗎？”
王春華在屋裏躺著，嘴裏還不斷的叫著謝招娣，生怕她閑下來。
“擦過了，我在院子裏掃地呢。”
謝招娣應了一聲，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說話，王春華就又要拿東西來砸她了。
“那塊兒破地有什麽好掃的？掃了半天了，還沒掃完，去廚房燒點半水去，等你爸回來連口水都喝不上，看他打不打你。”
王春華翻了個白眼，繼續罵道：“死丫頭，我看你就是想偷懶，天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真以為自己讀兩天書就比別人厲害了。”
謝招娣默不作聲，她知道此時最好不好惹怒母親。
可她也忍不住想，這樣的日子多久才能結束？
她真的不明白，怎麽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這樣呢？
可惜沒有人能給她答案，母親仍在房間裏罵罵咧咧。
謝招娣在燒水的時候，忍不住想，現在他們是不是已經快要放學了，她沒有去學校上課，趙老師是不是很失望？或許趙老師壓根就沒有發現她沒有來。
她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的想法，可這些事情都跟她沒有關系了。
謝招娣此時已經不再是個學生，她和學校再沒有關系了。
將熱水燒好，裝進暖瓶以後，她就沒有別的事做了。
從廚房裏出來，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堂屋，確定王春華不會出來，便悄悄的回了房間。
她將課本背了回來，趁著母親還沒有叫她，她將語文書拿了出來，嶄新的書頁讓她的眼眶忍不住泛酸。
如果她今天也在學校裏就好了，就可以跟大家一起學習了。
謝招娣忍不住摸了摸新書，書頁是那麽的光滑。
她從第一頁開始看起來，那麽的認真，那麽的投入，仿佛還在課堂上。
“好啊你，我說你這個死丫頭怎麽沒聲音了，原來是躲在屋裏看書啊。誰給你的新書？我不是沒給你報名嗎？”
王春華冷笑道，她看著謝招娣的目光裏帶著狠厲。
“把書給我，要不然我饒不了你。”
謝招娣自然是不肯的，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媽，我只是抽空的時候看一看書，並沒有影響幹活兒，你能不能把書給我留下？”
謝招娣哀求的看著她，語氣裏滿是祈求。
她已經沒有別的要求了，也不敢再想去上學的事情了，只希望能把書留下來。
王春華卻不管她的想法，她不可能讓謝招娣看書的。
上學就已經帶回了謝招娣，繼續讓她看書還得了？
“不可能的，你老實把書給我交出來，你還能逃過一頓呢，你要是再不肯老老實實的把書給我，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王春華伸出手來，要把她的書給拿走。
謝招娣連連搖頭，把語文書護在了身下。
“媽，我求求你了，你就把書給我留下來吧。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我再也不跟你頂嘴了。”
謝招娣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她除了求王春華把書給她留下，什麽也做不了。
王春華根本不吃她這一套，也不在乎謝招娣哭不哭。
“求我也沒有用，把書給我，我再說最後一遍。你要是不給我，讓我拿到手了，你這書一張紙也別想留下來。”
王春華顧忌肚子裏的孩子，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和謝招娣爭奪。
謝招娣也不肯就這樣把書交出來，她已經失去了上學的機會，只是想把課本留下來而已。
“媽，我會聽話的，我真的會聽話的。”
謝招娣不停地說道，她沒有別的辦法了，也不敢再反抗父母。
昨天已經將她的勇氣耗盡，今天的她已經認命了。
“呵，我可不信你會聽話。”
王春華冷笑一聲，“昨天你不是還很能耐嗎？大聲的跟我吵架，不把我放在眼裏，今天怎麽就求我了呢？”
謝招娣不吭聲，她也知道，王春華並不想聽她說話。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只有收拾過你，你才會老實。現在把書給我，要不然等你爸回來，看我讓他怎麽打你。”
王春華不敢拿肚子裏的孩子開玩笑，這可是她的命根子，她只能出言威脅謝招娣，讓她老實把書交出來。
“媽，我真的會聽話，求求你，把書留給我，別告訴我爸。”
謝招娣搖頭，她知道若是讓謝偉知道，她的書肯定是保不住的。
“不可能的，你趕緊把書給我，要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王春華是不會讓步的，在她看來，謝招娣不聽話的原因就是這些書。
“我看就是這些書把你害了，只有把這些書全部都燒了，你才能明白過來，這個家該由誰做主！”
王春華早就不想讓謝招娣上學了，自從謝招娣去上學，家裏的活就都落在了她一個人頭上，閑的時候還好，忙起來她連口水都喝不上。
如今她好不容易又懷上，絕不可能再讓謝招娣回學校了。
謝招娣連連搖頭，她想保護這些書。
“媽，我以後都不看書了，求求你，不要燒了我的書，我什麽都聽你的，我什麽都做。”
只可惜，謝招娣的眼淚並不能使王春華心軟。
王春華趁她不註意，將她的書包扯了過來。
“這裏邊也是書吧，我看你能護得了一本，能不能護得了所有的書。”
王春華拿著書包晃了一下，冷笑著說道。
“你這麽喜歡抱著那本書，就抱著吧，反正也抱不了多久了。”
王春華說完，便拎著書包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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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溫柔到了學校後，就先去了謝招娣的班級。
她果然沒能來上學。
趙溫柔看著空出來的位置，垂眸想道。
但願聽話放棄讀書的她，能得到父母的善待。
若是這樣的話，趙溫柔的心裏也好受一點。
“趙老師，你過來了，我正想下課跟你說呢，謝招娣沒有來，座位還給她留著嗎？”
常澈看到趙溫柔，便直接走出教室。
他的意思是把這個座位撤掉，畢竟謝招娣已經不來了，留著也沒有意義。
不過他不知道趙溫柔的想法，如今見到她了，便順口問一問。
趙溫柔搖頭，她知道謝招娣不會再來了，但還是希望給她留一個座位。
“保留一學期吧，她想來的話，起碼有個地方可以坐一坐。雖然我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但是只是一個座位而已，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麽影響，就留著吧。”
趙溫柔的目光透過窗戶，落在了屬於謝招娣的座位上。
她仿佛看到了從前趴在課桌上奮筆疾書的小人兒，那麽的努力，滿懷希望，渴望著離開這裏。
只是這一切都被斬斷了，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們幫不了她什麽，也不能為她做什麽，只能給她留一個座位，雖然她可能永遠也不會再來了。”
趙溫柔嘆息著說道，她真的很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如果她能逃出來就好了，只要她能從家裏逃出來，親口告訴我她想上學，不論如何我都會幫她，可她……沒有再來。”
趙溫柔沒有辦法從謝招娣的家裏把她帶出來，也不能明確的告訴她，讓她逃跑。
常澈看著趙溫柔的表情，也知道她心裏有多難過。
“趙老師，你已經盡力了。”
常澈覺得再沒有哪一個人，能為了鄉下的小孩兒走到趙溫柔這一步。
“我想謝招娣也能明白你的想法，她或許也努力了，只是沒有辦法而已。”
常澈這話並不能安慰趙溫柔多少，好在趙溫柔也已經認清現實。
“我知道，常老師你回去上課吧，別讓孩子們久等，有什麽話等下課回辦公室再說。”
趙溫柔點頭，她也只是來看一看謝招娣是否來了，沒有什麽大事。
常澈轉頭看了一眼教室裏的孩子，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和趙溫柔說了一聲便回去了。
教室裏又傳來朗朗的讀書聲，趙溫柔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她想見到的那個學生，始終都沒有來。
回到辦公室裏，她也有些靜不下心。
年輕的老師們同樣也在討論謝招娣的事情，對這樣一件事，他們除了表示惋惜以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顧雪柔經歷過王小梅一事，對於這樣的父母十分痛恨，可她只是一個外來的老師，根本做不了什麽。
“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要生孩子？他們既然不想養，就不應該把孩子生下來，生下來又這樣對他們，這真的很不公平。”
“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公平啊。”
“如果這個世界公平的話，就不會有人生在鄉下有人生在城裏，有些人生來就衣食無憂，而有些人卻要拼命才能活下來。”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家境一般的老師。
但凡他們家裏有條件，他們就不會來到鄉下教書。
一句公平說來簡單，可要是想實現，實在是太難了。
顧雪柔心裏仍舊不忿，可她知道其他老師說的是對的。
“難道就要眼睜睜的看著謝招娣退學嗎？我們坐在辦公室裏什麽也不做，就這樣放任自流。”
顧雪柔有些不甘心，可是除了不甘心，她好像真的別無辦法。
頓時，她有些洩氣。
“對不起，我出去冷靜一下。”
顧雪柔真的坐不下去了，她比這些人過的都幸福，也從來都沒有為這些小事而煩惱過。
這是第一次，她如此直觀的感受著生長在鄉下的女孩子的無奈。
趙溫柔知道她心裏的感受，因為趙溫柔同樣是這樣的感覺。
只是她與顧雪柔不同的是，她嘗試過，但失敗且後悔了。
她站起身，跟在顧雪柔的身後。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這一句沒辦法也確實很無奈。但是我們得接受現實，因為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當初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和好多家長都談過話，她們有些覺得我們太高高在上了，不理解她們的難處；也有人覺得讀書識字是有錢人的消遣，和她們沒有關系；還有人覺得上學沒有什麽意義，就算不上學，她們同樣活著。”
趙溫柔慢慢開口，她後來想了很多，但都沒有說出來過。
“我其實能明白他們的話，後來我也想過，我們真的和她們離得太遠了。她們出生在這樣的地方，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教給她們知識，教給她們道理，卻沒有辦法在她們逃離這裏，她們清醒的沈淪在痛苦當中。”
此時恰好有落葉飄到了趙溫柔的眼前，她伸手接住，看著泛黃樹葉的脈絡。
“或許她們不懂這些才會活的更好，身在痛苦而不知痛苦才能熬過去。”
趙溫柔的唇邊帶著笑，可說出來的話那麽苦澀。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來到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顧雪柔轉頭看趙溫柔，她不明白。
“我們一生都在追尋意義，活著的意義，工作的意義，犧牲自我的意義。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得到答案，只有時間才能給我們答案。”
趙溫柔搖頭，她說不上來具體的意義。
“我不知道我們來到這裏的意義，但是我們來到了這裏。當看著孩子們考上初中的時候，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當我看到女孩子被迫退學的時候，我又覺得這一切好像又沒有那麽有意義了。可是你能說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嗎？你能看著教室裏其他的學生這樣說嗎？”
趙溫柔看著顧雪柔的眼睛，緩聲問道。
“顧老師，你能告訴我，你所謂的意義是什麽嗎？”
顧雪柔說不上來，她甚至已經隱隱讚同趙溫柔的話了。
這本話題本來就是難以討論出結果的，別說是顧雪柔，便是換其他人也是如此。
“可我不甘心是這樣的結果。”
顧雪柔垂眸，她仍覺得這個結果不如意。
“你不甘心，你以為我就甘心了嗎？”
趙溫柔低頭笑道，但凡她能插手此事，她就不會讓結果變成這樣。
“其他老師也是有心無力，你不該把情緒發洩到其他老師的身上，你們是同事關系，將來還要相處，你總不能每次都在談不攏的時候奪門而出。”
趙溫柔覺得顧雪柔這樣的脾氣會吃虧，畢竟職場不是家裏，沒有人會一直慣著她。
“就算你本意不是這樣，但是你剛才的行為的確不太好。”
這個話題本來就是顧雪柔挑起來的，同事們不過是各抒己見，而且他們每個人的成長經歷和家庭環境都不一樣，所看到的問題自然也不相同。
顧雪柔冷靜下來，也知道趙溫柔說的是對的。
“我回去向他們道歉，剛才是我太沖動了。”
顧雪柔還是能聽進去話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待在這裏這樣久。
“下次說話做事前不要沖動，我知道你也是擔心學生，但你要記得你是老師，你要顧慮的不是一個學生，而是一個學校的學生。”
趙溫柔走到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可以再冷靜一下，我先回去了。”
趙溫柔還有別的事情要忙，開學第一個月的考試也要準備。
不過謝招娣沒來上學，並非只有老師們在討論，小孩兒同樣有小孩兒的情報網。
“我聽我媽說，謝招娣昨天可被她媽打的不輕呢，大老遠的路過都聽見了。”
說這話的小孩，說完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好像那疼也落在了他身上。
“反正我是挨不了那打，額頭都腫了。”
“那打的也太狠了吧，怪不得她今天不來上學，胡明遠，那她以後還來嗎？”
其實不來也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往年這樣的事多了去了。
只不過這兩年趙溫柔來了以後，學生突然不來上學的事少了許多。
“那誰知道呢？或許就不來了吧。”
胡明遠聳了聳肩，他只聽大人提了幾句而已，根本就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不過他們也不在意，不上學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其實我覺得她不來了，也挺好的，反正學習成績也不是多好，提前一年畢業，還能幫家裏幹活。”
胡明遠聽大人這樣說的，就學了來。
“她媽又給她懷了個小弟弟，然後她在家裏伺候她媽就行了。”
王小梅聽見這話，往胡明遠那裏看了一眼，又低下頭開始寫作業，仿佛這事兒和她沒關系一樣。
但她忍不住想到那一天，謝招娣問她恨不恨父母。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想到，謝招娣也在遭遇同樣的經歷。
她忍不住想，謝招娣是被賣掉了，還是真的留在家裏幹活？
如果只是留在家裏幹活，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王小梅甩甩頭，不再想謝招娣的事情，反正和她也沒有關系。
另一邊的謝招娣並不知道總有人惦記她、關心她，她被困在家中，再沒有出去的可能。
她也不敢往外逃，但凡有這樣的念頭，王春華就開始打罵她。
謝招娣如今一刻也不得閑，不僅要擦桌子，掃地，還要打掃衛生。除此之外，還得去地裏割豬草。
王春華如今的身子並不笨重，但是她也開始有一些不舒服，能不幹的活她都不幹，全都丟給謝招娣。
“謝招娣，死哪兒去了，我讓你擦桌子，你擦了嗎？”
王春華在屋裏躺著，嘴裏還不斷的叫著謝招娣，生怕她閑下來。
“擦過了，我在院子裏掃地呢。”
謝招娣應了一聲，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說話，王春華就又要拿東西來砸她了。
“那塊兒破地有什麽好掃的？掃了半天了，還沒掃完，去廚房燒點半水去，等你爸回來連口水都喝不上，看他打不打你。”
王春華翻了個白眼，繼續罵道：“死丫頭，我看你就是想偷懶，天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真以為自己讀兩天書就比別人厲害了。”
謝招娣默不作聲，她知道此時最好不好惹怒母親。
可她也忍不住想，這樣的日子多久才能結束？
她真的不明白，怎麽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這樣呢？
可惜沒有人能給她答案，母親仍在房間裏罵罵咧咧。
謝招娣在燒水的時候，忍不住想，現在他們是不是已經快要放學了，她沒有去學校上課，趙老師是不是很失望？或許趙老師壓根就沒有發現她沒有來。
她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的想法，可這些事情都跟她沒有關系了。
謝招娣此時已經不再是個學生，她和學校再沒有關系了。
將熱水燒好，裝進暖瓶以後，她就沒有別的事做了。
從廚房裏出來，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堂屋，確定王春華不會出來，便悄悄的回了房間。
她將課本背了回來，趁著母親還沒有叫她，她將語文書拿了出來，嶄新的書頁讓她的眼眶忍不住泛酸。
如果她今天也在學校裏就好了，就可以跟大家一起學習了。
謝招娣忍不住摸了摸新書，書頁是那麽的光滑。
她從第一頁開始看起來，那麽的認真，那麽的投入，仿佛還在課堂上。
“好啊你，我說你這個死丫頭怎麽沒聲音了，原來是躲在屋裏看書啊。誰給你的新書？我不是沒給你報名嗎？”
王春華冷笑道，她看著謝招娣的目光裏帶著狠厲。
“把書給我，要不然我饒不了你。”
謝招娣自然是不肯的，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媽，我只是抽空的時候看一看書，並沒有影響幹活兒，你能不能把書給我留下？”
謝招娣哀求的看著她，語氣裏滿是祈求。
她已經沒有別的要求了，也不敢再想去上學的事情了，只希望能把書留下來。
王春華卻不管她的想法，她不可能讓謝招娣看書的。
上學就已經帶回了謝招娣，繼續讓她看書還得了？
“不可能的，你老實把書給我交出來，你還能逃過一頓呢，你要是再不肯老老實實的把書給我，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王春華伸出手來，要把她的書給拿走。
謝招娣連連搖頭，把語文書護在了身下。
“媽，我求求你了，你就把書給我留下來吧。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我再也不跟你頂嘴了。”
謝招娣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她除了求王春華把書給她留下，什麽也做不了。
王春華根本不吃她這一套，也不在乎謝招娣哭不哭。
“求我也沒有用，把書給我，我再說最後一遍。你要是不給我，讓我拿到手了，你這書一張紙也別想留下來。”
王春華顧忌肚子裏的孩子，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和謝招娣爭奪。
謝招娣也不肯就這樣把書交出來，她已經失去了上學的機會，只是想把課本留下來而已。
“媽，我會聽話的，我真的會聽話的。”
謝招娣不停地說道，她沒有別的辦法了，也不敢再反抗父母。
昨天已經將她的勇氣耗盡，今天的她已經認命了。
“呵，我可不信你會聽話。”
王春華冷笑一聲，“昨天你不是還很能耐嗎？大聲的跟我吵架，不把我放在眼裏，今天怎麽就求我了呢？”
謝招娣不吭聲，她也知道，王春華並不想聽她說話。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只有收拾過你，你才會老實。現在把書給我，要不然等你爸回來，看我讓他怎麽打你。”
王春華不敢拿肚子裏的孩子開玩笑，這可是她的命根子，她只能出言威脅謝招娣，讓她老實把書交出來。
“媽，我真的會聽話，求求你，把書留給我，別告訴我爸。”
謝招娣搖頭，她知道若是讓謝偉知道，她的書肯定是保不住的。
“不可能的，你趕緊把書給我，要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王春華是不會讓步的，在她看來，謝招娣不聽話的原因就是這些書。
“我看就是這些書把你害了，只有把這些書全部都燒了，你才能明白過來，這個家該由誰做主！”
王春華早就不想讓謝招娣上學了，自從謝招娣去上學，家裏的活就都落在了她一個人頭上，閑的時候還好，忙起來她連口水都喝不上。
如今她好不容易又懷上，絕不可能再讓謝招娣回學校了。
謝招娣連連搖頭，她想保護這些書。
“媽，我以後都不看書了，求求你，不要燒了我的書，我什麽都聽你的，我什麽都做。”
只可惜，謝招娣的眼淚並不能使王春華心軟。
王春華趁她不註意，將她的書包扯了過來。
“這裏邊也是書吧，我看你能護得了一本，能不能護得了所有的書。”
王春華拿著書包晃了一下，冷笑著說道。
“你這麽喜歡抱著那本書，就抱著吧，反正也抱不了多久了。”
王春華說完，便拎著書包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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