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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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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

且說賈赦今日給賈母請了安後就出府去,半日未歸。眾人只道他在外尋歡作樂眠花宿柳,殊不在意。沒成想,賈赦傍晚時分回了府,滿臉冷笑,直直沖正房去。唬的一群姬妾惶然跪下,深懼赦老爺身上的邪火發洩在自己身上。

正房內,邢夫人早得了通報,命底下花花綠綠的姬妾都退下,到迎春時,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沒說話。

賈赦的身影能看見時,邢夫人臉上笑影收了,只剩冷漠。待賈赦進得屋來,她低頭道句,“老爺好。”餘下就沒話了。

賈赦和邢夫人相敬如冰,互相都習慣了的。於是賈赦環顧四周,只點頭道:“這兩日王夫人嫁入薛家的妹妹會攜子女上京,和我們關系不大,但你也要心中有數。”

邢夫人聽是正事,記到心裏。賈赦見她神情,冷笑道:“你也別當薛家是什麽正經親戚,說來只是二房那一頭,日後和我們全無幹系。”

邢夫人聽著驚愕,迎春卻已經想到什麽。果然,賈赦接著就說了:“那個叫薛蟠的小子,打死了人,還給發信說已經抹平。一個會打死人還要別人擺平的親戚,不要也罷!”

迎春心下無語:我的便宜爹,重點是“打死人還要別人擺平”嗎!

想想之後賈赦在賈雨村幫忙下得了沾人命的扇子,迎春更是想無語望天。

她的人生好難,邢夫人不甚牢靠,真正扛鼎的爹也是如此的不著調,直讓她擔憂……

邢夫人聽了倒唬半口涼氣,定定神方疑惑:“那到時候他們進京後的見禮?”想想笑著自嘲道,“薛王氏肯定是去找王夫人,我們全了表面禮儀也就夠了。日後和薛府的交際只看二房。”

賈赦點點頭,他和邢夫人說話也就是想讓她遠著薛姨媽,別巴望著薛家的錢,起了不該起的心思。見邢夫人被人命案嚇著,他心下只有安心的。

正事說完,賈赦才註意道屋裏還有個小姑娘,隱約像個舊人。

邢夫人忙介紹:“這是迎春。”

迎春再朝爹恭敬行一次禮。賈赦令起了,臉上露出一絲懷念的神色:“你是碧蘿生的吧,她的下巴比你圓潤……”

“是翠蘿,老爺。”邢夫人道。

“啊對對對,是翠蘿,我說錯了,”賈赦尷尬了一瞬,隨即恢覆正常,“翠蘿跟了我十幾年,可惜……”

“翠蘿跟了你三年,老爺。”邢夫人把手攏在袖子裏,淡定道。

賈赦:“……”

賈赦尷尬無話,甚至不好意思看迎春。迎春不好說什麽,邢夫人懟完後神清氣爽不欲再說。

一時間氣氛無比沈默。

終究是賈赦咳嗽一聲,道:“我該去朝老祖宗請安了,你們也準備用晚膳吧。”說完就邁腿出門。

走了沒幾步,他感覺後頭有人跟著,回頭一看,邢夫人牽著迎春的手,噙著微笑跟在他後頭。在橙黃色天幕下,兩人的臉上都綴了亮色,一時間給人溫暖的錯覺。

沒等賈赦緩過神來問她們跟來做什麽,邢夫人就朝他微笑點頭道:“謝老爺提醒,我們也該去老祖宗那侍奉著用晚膳了。”

賈赦又一次無言了。

他不和後院女眷們一塊用晚膳,方才躲尷尬躲的急切,竟忘了老祖宗那的規矩。

一時間,他甚至突然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接扭頭跑掉。

目光無意中掠過迎春,偏就和她目光對視。

迎春覺得,自己和個連自己親娘都不記得了的父親,能說這一句話,這兩輩子也就這一次了。

她笑意溫和,朝賈赦頷首道:“父親,我們一起去老祖宗那兒吧。”

賈赦見著迎春的神情不似作偽,心下松快一分,連忙道:“好。”

……迎春忘了是哪句俗話了,總之有一句俗話的意思是,父母犯了小錯,要替著遮掩,父母犯了大錯,要替他們承擔罪責,這是作為兒女的孝道。當然,犯大錯後要不要能不能替他們承擔罪責兒女說了不算,刑部說了算。

小錯嘛,遮掩著就過去了。迎春心裏有數,這只能當做是小錯,她正兒八經的母親是邢夫人。

一路上的話題也有,賈赦問了迎春的課業如何。迎春勉力回憶了一下上輩子這時候她學了什麽——完全記不起來!只能編道:“在學女四書,琴棋書畫也涉獵一點,不至於說不上話。女工也有學。”賈赦點點頭:“姑娘家不用學得深,涉面多一些,有見識,再學些管賬,也就盡夠了,平日不必太有壓力,折騰著人都瘦了。”迎春心下漠然,面上恭敬應了。

賈赦又問她和林姑娘相處如何,迎春不由帶了笑意:“她是好的。”賈赦欣慰道:“很好,別看林家沒了襲爵,林姑爺又只是七品的巡鹽禦史,就因此看低了林家。”

迎春本想敷衍應諾,這話於她聽來就是廢話,黛玉是一個不看姓氏甚至一無所有了都值得交好的姑娘。可轉念一尋思,她竟怔然了。

“女兒怎麽會看低?”迎春感慨萬千,聲音中帶了對上一世之黛玉的嘆息,“姑爺肯給黛玉尋一個進士出身的人做西席,足以見得林家底蘊。”

賈赦聽到此節,更想到黛玉昔日的西席賈雨村現已任了知府,而賈府的家學卻還是族裏的老翁管,對比一下簡直得扔。

迎春也說:“我們跟著女先人學女德,倒無可無不可。只聽說前頭的家學不是很好……說來,賈家一族的族學竟全不如林姑娘一人之所學。”

邢夫人從未想過此節,一時有聽天書的恍惚感。連賈赦,聽到話明白入耳的一剎那,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迎春眨巴眨巴眼,一張臉無辜擺在那,表示:我真的就是這麽認為的呀。

賈赦和邢夫人面面相覷,又同時把頭扭開不看對方,同時在心裏驚詫著:小孩子都看出來的事,我呢!

賈赦還想和迎春說話,就見著鴛鴦在門口迎著。以前他總覺得側院離正房遠如千山萬壑,沒成想今日才和女兒聊兩句,就近在眼前了。

一時收住話頭,賈赦三人進去請安。

賈母對賈赦沒什麽好聲氣,在迎春和邢夫人面前也沒遮掩,甚至更上心了一些,訓著“不要整日閑在家裏”“在外頭閑晃”“做些正事”之類的話,喝三口茶畢,才讓他下去歇。

賈赦聽到精神恍惚,麻木應是,在賈母命退下時,想躬身退場時,餘光瞥見迎春對著他笑,有點俏皮的樣子,兩只手還托在下巴下比出個花兒的形狀。

賈赦:聽說我女兒是二木頭?哪個該鋸嘴的家夥傳出的謠言!

迎春則是抿一下緊張幹燥的嘴唇,認真嚴肅地想著,老祖宗因父親生氣,老祖宗自然該罵父親,可作為女兒,看著父親受氣而無作為,也是錯誤。

她才不承認,為著賈赦因記不住她自己都沒記住的生母的尷尬緊張,她想辦法哄他。

更何況……迎春記得清楚,她上輩子受孫紹祖磋磨是不假,真遭死手,無處求援時,還是賈府敗落的時候……

她和她的便宜爹甚至有可能是死在同一天呢。

賈母訓了不成器的大兒子一通之後,愈加郁卒,和身邊的鴛鴦抱怨著:“赦兒每回都應是,回頭卻還是抱著他院裏的東西,再沒有個上進的樣子!”鴛鴦哪裏敢說話,不過垂首斂眸。

賈母也知道,闔府上下也只有自己能訓賈赦了,心下嘆息一聲,面上就顯出了憂愁。

恰李紈帶著一眾親戚姐妹進來,其中還有著亡女留下的孩子。賈母免不了振奮精神,笑著朝黛玉招手,又細細問她一天都做了什麽。

黛玉瞧出賈母原先心情不振,且屋裏主子只有邢夫人和迎春,心下計較一番,便笑道:“尋了他們一處繡花聊天。”賈母本就是例行詢問,見黛玉神色間不見倦怠,便只叮囑道:“仔細費眼,繡幾針就該歇一歇。”黛玉應了,賈母再問藥吃了沒有,可見到寶玉沒有——

寶玉恰好到了,一身俊俏,滿面桃花,進屋來規矩行了禮,得免後小心地滾到了賈母懷裏。

賈母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摟著寶玉不住道“我的乖孫”。很一番鬧騰,之後才細細問書讀的怎麽樣,在家學如何。

寶玉自然只有報喜的,於是賈母更欣喜了,不免發一通言論:“你不必下狠勁學,按先生要求的,一步一步學變好。我們府裏原不必子孫如何刻苦學書的。主要保重身體,閑時可以四處逛一逛,松散松散。”寶玉應了。

迎春當著輕松省事的壁花,幾乎有些神游物外,忽的看見李紈面有一絲淒楚之色。

她略一想,便明白了。生死已定,無力回天,迎春只得偷偷戳她,問她:“我下午不在,你們在一塊繡的怎麽樣?”李紈道:“就尋常繡花樣罷了,沒什麽。話說下午邢夫人尋你做什麽?”

迎春道:“也就尋常坐坐聊天,沒什麽。”惹得李紈咬牙發笑:“你怎麽忽的也這麽促狹?我算是白問你了。”迎春也笑,見李紈臉上的淒楚之色散去,心下松了口氣。

此時,王夫人並鳳姐兒來了,屋裏更熱鬧了些。片刻後用晚膳,依然寂然無聲,飯後各自散了。

迎春拜別邢夫人後要往抱廈去,後頭忽有人喚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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