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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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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正在率部於山林之中搜查西陸軍殘餘游兵的苑斌,途徑一灌木叢時,發覺情形有些不太對。

他將顧知愚擋在了身後,緩緩拔出了腰際的佩劍。

其餘隨行人等也緊張的盯著灌木,隨時準備應戰。

只見三名西陸軍戰士從灌木叢中一躍而起,形成獨特的進攻陣型朝苑斌等人殺來。

雖說苑斌早有防備,且隨行十幾人有著壓倒性的人數優勢,卻還是在短兵相接之中戰得極為被動。

除了顧知愚和自己,其餘的人全都戰死。

直到最後,苑斌將劍刺入了奮戰至最後的西陸軍戰士的胸膛。

而與此同時,顧知愚的劍也割開了另一名甲士的喉嚨。

廝殺聲漸漸靜謐。

“斌兄?”

顧知愚見苑斌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以為他負傷了,趕忙上前察看。

可苑斌卻喃喃說道:“方才他的劍明明比我更快,卻就在刺中我之前停了下來。”

仔細回憶之下,苑斌這才註意到,那人直到斷氣之前,依舊緊盯著自己的脖子。

準確的說,時脖子上的紅繩結。

還未等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被利劍刺穿胸膛的西陸士兵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還活著嗎?”

見狀顧知愚本能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可苑斌擡臂制止了他。

“回...回家吧...”

頃刻之間,苑斌發現對方的脖子上,也掛著同樣的祈福紅繩結。

令顧知愚萬沒有想到的是,苑斌居然在敵兵倒下之際,即使抱住了他。

更令他感到吃驚的,是敵兵死後,苑斌胡亂從他身上摸索著什麽,直至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銘牌,看到了他的名字,便撕心裂肺的哭嚎著。

直到很久。

時至黎明,其他人都在清理著戰場,搜尋著逃跑的士卒。

而苑斌則一個人坐在人跡偏僻的山坡之上,如一尊泥塑般。

“我還以為樹也能喘氣了。”

聽著身後顧知愚的聲音慢慢靠近,他這才將手中沾著血的銘牌和繩結緊緊攥在掌中。

而早就看到的顧知愚,緩步上前將水囊遞了過去。

“你認識那個人嗎?”

“他叫苑征。”

接過水囊之後,苑斌沈默良久,這才將左手掌攤在了顧知愚的面前:“是我的親叔叔。”

一時之間,顧知愚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楞在原地。

他有這樣的反應,苑斌絲毫不感到奇怪:“你早就知道了,我和你不同,是跟隨宗上從西陸東渡撤退至此的。昔日大羊侵國,湣宗與武宗攜手抗戰,一直照顧我們的叔叔,先行投了軍。在那之後,我就沒有見過他,有人說他死在了戰場上。而在那之後不久,我也被抽了壯丁入伍,小冉由年邁多病的父母照看。護國戰爭結束之後,大羊敗退立約求和,我原本以為總算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了,卻沒想到宗上又要和武宗開戰,結果剿匪不成,自己落了個敗逃東渡的下場,我接到了調令駐防帆公島,上峰擔心我意志動搖,便先行將小冉和父母接到帆公島安頓,我也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說罷,他緊咬著牙關:“沒成想叔叔他根本就沒死,而是加入了武宗的軍隊。更沒想到,他居然死在了我的手上。”

從未試圖安慰過別人的顧知愚,緩緩擡起了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了苑斌的肩上。

“世事無常,這也不是你的錯。”

突然,苑斌緊緊抓著顧知愚的手,一臉嚴肅的問道:“明明是一家人,為何總是要打來打去?非要殺得血水裏撈骨頭才行?”

這一問,顧知愚也沒有答案。

此時他的耳畔,全部都是李巖政對自己的洗腦說辭。

兩張矛盾彼此沖擊著,使得顧知愚頭疼難忍,不得不捂著自己的頭。

“知愚,你怎麽了?”

這種頭痛,對於顧知愚來說,是頭一次。

他緩緩屈膝坐在了草地上,擡手示意自己沒事。

之後,在顧知愚的幫助之下,苑斌將其叔叔的遺骸悄悄掩埋安葬。

這件事,他們再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哪怕是岳謙和郭燦。

津嶼口之戰,殲滅登島西陸軍八千餘人,俘敵近千人,這對於一路敗退的湣宗而言是一場空前的勝利。

而最受矚目的,便是苦守孤城牽制敵軍,並且成功迷惑敵軍做出了守軍放棄津嶼口的錯誤判斷,吸引敵軍主力不斷登陸進入口袋的苑斌等四人。

他們也成了所有人口中的英雄。

靖海都護司的校場中央,當著所有身負品級的將領面前,四人第一次見到了前來向他們授賞的國尉署督總參:虞遜。

短暫環顧四人之後,虞遜展開了嘉獎令並當眾宣讀:“津嶼口大捷,一掃我軍頹勢,極大鼓舞了士氣戰心,其中以苑斌、岳謙、郭燦以及顧知愚四人功勳最巨,因此論功欣賞,四人之功在全軍之上。特此壽命:原靖海都護司千總苑斌,擢升國尉署護軍都尉,領正四品銜、原靖海都護司軍醫岳謙,遣任國尉署任長史參領,領正三品銜、原靖海都護司哨兵郭燦,遣任國尉署同知副尉,領正五品銜、原靖海都護司甲兵顧知愚,遣任國尉署軍略分參,領從五品銜。”

四人官職任命結束後,虞遜放下手中嘉獎令的同時,不忘說道:“四人接調令起,動身趕往太府城,宗上要親自接見你們。”

四人聽罷一起拱手道:“拜謝宗上厚賞!我等必然鞠躬盡瘁!為國效忠!”

“好。”

虞遜聽罷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對站在一邊的秦勇歸和王璉笑道:“得宗上準允,此行我還帶來了勞軍隊,由國夫人代宗上親自領隊,除了部署應有的防務警哨之外,其他人就放松幾天吧。”

駐守偏嶼的將士們,看著眾多長相美艷的女子親自送來各式各樣的勞軍之物,其中不乏有官眷、學子,還有酒肆的女侍,甚至還有舞女樂工,大大慰藉了他們寂寞枯燥的心。

當然,也有些把持不住的士兵,開始對個別女子起了歹念。

其中一個士兵,將一長相俊秀飄逸的女學生,正端著酒經過營帳,便悄悄尾隨上去,趁著月黑,捂住了她的嘴將其拖到了角落裏,意欲不軌。

所幸岳謙與郭燦恰好經過,而郭燦上前制止並喝退了他,甚至還脫下了外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事後,這件事傳到了國夫人的耳中,她大為震怒,嚴令士卒不得侮辱前來慰問的女子,否則疑慮嚴懲不貸。

而自有了這番非常的經歷,又得到了破格擢升,顧知愚卻是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一個人端著酒杯避開了喧囂,獨自一人來到了海邊灘頭。

閉上雙眼仔細回想過去種種的他,倒是對幾經生死的搏殺沒有過多在意。

畢竟他來到這裏,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令他印象極其深刻的,是苑斌和其叔叔的意外重逢,還有那場親人相殘的慘劇。

驀的,身後腳印陷進沙子的聲響,打亂了他的思緒。

回眸望去,只見一三十歲不到的冒昧女子,正手捧著酒壺,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緩緩走來。

“你是?”

“你就是鎮守安岐城的英雄之一,顧將軍吧?”

面對顧知愚滿懷謹慎的上下打量,女子一面輕笑著一面朝他繼續走來:“我姓祝,剛剛在太府城開了一間叫城夜永樂的酒肆。此行奉國府征召,特地前來慰問前線英勇奮戰的將士。方才見你一個人走了出來,還以為你不舒服,就跟過來看看。”

“我沒什麽事,只是來吹吹海風而已。”

顧知愚冷冷回道:“你還是回去陪其他人吧。”

可祝貽芝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直至走到了顧知愚的身旁,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杯,淡淡笑道:“可你的酒杯已經空了。”

說罷,她便雙手捧著酒壺,往顧知愚手中的空杯內斟酒,而後悄聲說道:“其實我也不喜歡營地裏吵吵鬧鬧的氛圍,若是你不介意的話,讓我也在這裏吹會兒風?”

顧知愚沒有回應,扭頭繼續看向了黑不見邊的海面。

“在看什麽呢?”

見他一直想海的對面遠眺,眼神略顯憂郁,在祝貽芝眼中,他完全不像是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一躍飛上枝頭的幸運兒。

“西陸那九千多登島士卒的家人,應該已經知道他們永遠回不去了。”

只見他仰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連一具屍首都沒有看到,我在想他們此刻在做什麽?”

顧知愚的話,令祝貽芝的臉上略微浮現出訝異的神色。

“你為何會這麽想?對於你而言,他們不都是你的敵人嗎?”

“是敵人嗎?”

他暗暗垂首冷笑了一聲:“也對,我從七歲起耳邊就不斷有人對我說,對岸都是我們的敵人。可直到五天前,我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祝貽芝低聲追問:“什麽事?”

顧知愚答:“我們不都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嗎?一家人怎麽會成為敵人呢?”

一語方落,顧知愚手中的酒杯瞬間滑落,掉在了松軟的沙子上。

他捂著腦袋,耳畔李巖政的話不斷響起,而他越是想要拒絕這些聲音,腦袋就好似越是要四分五裂一樣。

身體慢慢失去平衡的他,意識也開始漸漸模糊了起來。

就連祝貽芝的聲音,也越來越遙遠。

直到他整個人失去了最後一絲意識,癱倒在沙灘之上。

當他再度醒來時,岳謙正坐在自己的塌邊,而苑斌和郭燦也站在塌旁,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己。

“你總算是醒了。”

苑斌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若不是那位姓祝的酒肆館娘正巧在你身旁,只怕你被浪卷走了我們都不知道。”

“是嗎?那還真是不幸。”

岳謙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再胡說我就一陣紮啞了你。”

“看樣子你是沒事了。”

見虞遜行至屋門口,岳謙等三人忙站到一邊,對其行禮:“見過督總參。”

“免禮。”

看著顧知愚想要支撐身子起身,虞遜趕忙上前輕輕將其身子按下:“看來你真是太過勞累了,不妨事,多休息兩天,回頭你們四個和我一起動身回吉...帆公島吧。”

連同躺在塌上的顧知愚,四人齊聲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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