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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重生第四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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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重生第四十一天

將餐食裝好, 店小二眉開眼笑地送江嵐影出門,只是沒敢說“歡迎下次光臨”。

江嵐影一來一去沒費多少功夫,再回到魔尊殿時, 小道士正俯身趴在矮榻上,用手指點著錦被, 似乎在數被面上的小雞。

“三十四、三十五……”

他數得投入,楞是沒發現江嵐影回來了。

“敢問帝君。”

江嵐影將手搭在他的後腰上, 稍稍彎腰,“數雞是什麽新型修煉法?”

小道士後腰上的皮肉明顯一跳, 脊柱瞬間拉緊,人一擰就翻身過來,柔軟的腹部因呼吸急促而隱隱抽動。

“這不是鳳凰嗎?”

“哦不好意思。”

江嵐影摸了摸鼻尖, 用手掌遮住揚起的唇角,“數……鳳凰,是個什麽修煉法?”

彼時小道士已慢慢緩過了神, 可還是被江嵐影逗弄得面紅耳赤。

“解悶而已。”

江嵐影眼瞧著他越說聲量越小, 再逗就該不肯說話了, 連忙將食盒塞到他眼下:“久等。”

她揭開蓋子,氤氳著香氣的暖霧撲上小道士的面頰。

“這……”

小道士微微張大雙眼, “金犀城的菜肴與天界是互通的嗎?”

“不。”

江嵐影盯著那些清雅精致的小菜,“不過我前世在天界住過一陣,還記得當時的幾種菜樣,就叫金犀城的廚子照樣做了。”

小道士感動極了:“多謝。”

這話大魔頭最不會接,於是她沒說什麽, 只是坐到小道士身邊, 看著小道士吃。

小道士捏著筷子,在食盒裏夾了幾回, 都沒送到自己嘴裏去;最終他舀了一勺酒釀圓子,攢起勇氣遞向江嵐影:

“你吃嗎?”

“吃不來。”

江嵐影擡手擋下。

小道士悻悻將勺子收了回去。

江嵐影隱約意識到,她這樣盯著,小道士恐怕不太好意思吃,所以她轉開眼,看向矮榻下的黑曜石磚面:

“裴臨的陰謀我會盡快查清,金犀城虎龍盤踞,若要徹底清掃,還要借你的手。”

小道士咽盡口中食物,才說:“當然,前期我們也可共同調查,一切聽你指揮。”

“你計劃在金犀城停留多久?”

“等你解毒完畢。”

小道士放下筷子,端起酒釀圓子湯,“天界形勢並不做好,你應該知道,月老他們查出了一些駭人聽聞的事。”

“景曜?”

“是。”

小道士用瓷勺攪著湯水,“父君……秘密很多。”

他不願多說,江嵐影也保持沈默。

偌大的殿中,一時只剩下瓷勺碰碗壁的“叮當”碎響。

“景曜德不配位。”

思忖過後,江嵐影說,“如果是你掌握權柄,你會成為很好的天帝。”

“如果我是天帝,你的一切想法,我都會傾天界之力實現。”

小道士似乎因為嘴裏的圓子,而有些口齒不清。

江嵐影失笑:“怎麽說?不當天帝你就不盡力了?”

“也盡依誮力。”

小道士悶聲應。

江嵐影不依不饒:“如何保證?”

這次,小道士沒有回話。

江嵐影奇怪轉眼,卻見那位抱著食盒,紅著臉頰,合了眼,垂著的頭不時一點一點。

江嵐影:……

怎麽會有人吃個酒釀圓子也會醉。

她將吃幹凈的食盒從小道士懷裏拿出來,站起身,將人放倒在矮榻上躺好。

也罷。

江嵐影心想。

她先回府邸好了。

正當她轉身欲下石階時,衣擺忽然被人輕輕扯住。

她回眸,看到小道士滿臉酒氣地躺在那裏,手中抓著一片絳衣。

小道士不想讓江嵐影走,卻也不說話,就這麽安靜執拗地抓著她。

最終是江嵐影敗下陣來。

她背靠矮榻坐在磚面上。

所幸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滿殿長明燈應召而熄,小道士難得好夢。

.

臨近清晨,江嵐影聽到殿外窸窸窣窣的聲響,知道是老熊來了。

她側身打起一朵小火苗,看了看小道士甜睡的臉,而後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尊主。”

老熊向她見禮。

“他還睡著,你稍晚些時候再進殿。”

江嵐影平望黑水河面,“本座去毒牙那走一趟。”

“尊主?”

江嵐影業已擡靴了,卻又被老熊喊住。

老熊生怕她發作似地急急說道:“毒牙已經死了。”

江嵐影回眸:“什麽時候的事?”

“屬下不知。”

老熊按著頭,“屬下只是在來的路上,看到毒牙的走狗披麻戴孝,在給他的私宅掛白幡。”

江嵐影聽著,眸色漸沈。

裴臨好快的動作。

他人尚在廢墟裏,就能殺城內的人。

看來城內已遍布了他的眼線和爪牙。

怪不得上一世搖光明知道會惹她瘋魔,還硬是要趕盡殺絕,硬是不肯走露出一絲風聲。

“本座知道了。”

江嵐影將兩指放在唇邊,打了聲呼哨,烏黑的鬼驥便踏空而來。

老熊退讓到一邊,並不敢直視那不祥的畜牲。

江嵐影翻身上馬:“本座要出城一趟。這期間,那藥引便交由你照顧。”

“是。”

“此事不得外傳,若有另外的人知曉,你自己掂量。”

“屬下明白。”

老熊前額緊貼著地面。

陡然罡風起,烏黑的影子消失於天際。

.

江嵐影離開金犀城,徑直上了天界。

她想起這期間,搖光的原身即將落罪受刑,而天雷重罰的苦楚也將投映到分神小道士身上。

無論是為了哪一個“搖光”,她都想攔下這雷刑。

天界的牢獄設置在至北極寒之地,江嵐影身攜業火,一路熾烈地燒去,生生在漫天飛雪之中,燒出一條滾燙的通路。

鬼驥掠下時,典獄正站在天牢門前,手中拿著令牌傳訊——

“天帝陛下您請放心,下官已經擬好了罪狀,這便去施行。不就是刑雷嘛,管夠。”

凜風呼嘯聲中,鬼驥的行跡被隱藏得很好。

直到近在咫尺,典獄才覺背脊一涼,猛然回頭去看,大驚:“魔——”

那雙瞪裂的眸中染上了一瞬絳色,繼而就空洞如正在降雪的青天。

血跡噴出三丈遠,很快又被飛雪掩埋。

江嵐影踏上雪地,俯身撈起典獄的手。

她操縱著這只染血的手,借其中死死抓著的令牌,打開了天牢的大門。

.

進到天牢內,江嵐影撣了撣肩頭的薄雪。

她熟稔地穿行在千百牢房之中,很快便找到了關押搖光的那一間。

獄中人倚墻獨坐,散發如瀑,身上只穿著一件中衣,中衣下露出一節手腕,手腕上套著沈重的石鎖——

所幸如今的石鎖下,還沒有什麽淤紫的傷痕。

江嵐影兩手穿進鐵柵間,稍稍垂頭望著搖光,捏起嗓子,細細地喚他:“帝君。”

“帝君帝君。”

聽著這蚊子哼哼似地喚聲,搖光眉心微皺,掀起眼瞼:“春夏你怎——”

待看清來人面容,那矜貴的帝君肩線一跳。

“嵐影?!”

他身負枷鎖行動不便,但還是踉踉蹌蹌地站起。

江嵐影趴在牢門上,沖著他笑:“別激動,等我進去說話。”

搖光人還懵著:“這牢門是特制的,任何法術都不能突——”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江嵐影指尖一撚,食指赫然掛上一串金色的鑰匙。

江嵐影拎起鑰匙,側頭去看,眼尾格外明媚:“誰說我要用法術了。”

她將鑰匙串在手中一拋,回看搖光:“我殺了你家典獄,你沒意見吧?”

搖光:……

他自是一個“不”字都吐不出來。

江嵐影“嘩啦啦”地開了牢門,走入獄中,與搖光對面而立。

面對小道士時,她還沒有這麽多的感觸。非要真的對上這個人,她才覺得心肝如催。

她見過這個人的很多樣子:

他青稚時,落難時,入魔時,垂死時,意氣風發時,面目可憎時……

他是她累世的宿敵,也是她經久難平的牽掛。

“你還好嗎?”

江嵐影細細掃過搖光全身,覆又擡眼對上那雙顏色清淺的眸。

“怎麽又叫人關到牢裏來了?”

搖光看到她微蹙的眉,手指稍稍擡起,又放下,於袖中攥緊成拳。

他垂了眼瞼:“未能阻止魔修進入廢墟大陣,父君責我辦事不力。”

江嵐影眉心鎖得更緊:

可他把守的地方分明沒有失守,不過是被裴臨鉆了空子。

“借題發揮罷了。”

她對搖光說,“如果正面對上,你一定不會輸給裴臨。”

搖光沈沈應了一聲,心思顯然不在“自己是否受了委屈”上。

他按捺不住地擡眼,急急說:“你別皺眉。”

他這次手上的動作大,腕間鐐銬“嘩啷”一響。

江嵐影聽見了。

她伸出兩指撫平眉頭,笑著轉開臉:“前世我見過你那虛影,你那虛影似乎也認出了我——”

說到這裏,她放下手。

“——你知道我是重生的吧?”

搖光點頭:“知道,分神經歷的一切,與我的識海同步。”

他看上去很乖,很好逗弄的樣子。

“當初是我贏了。”

江嵐影存心逗他,“你不是號稱天界不敗的戰將嗎,怎麽會輸給我?”

搖光顯然不敢對上江嵐影明艷的眼。

是,他從不做敗將。但在認出江嵐影的那一刻,他忽然不舍得讓她輸。

搖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成文的:“輸了……就是輸了。”

江嵐影覺得這個人很好玩。

她還沒玩夠,就聽上方三十三重虛幻塔影中,傳來轟隆的雷聲。

與此同時,搖光腕間的鐐銬猛地收緊,將他的人固定在背後的石墻上。

那墻面充滿了縱橫飛濺的、發黑的舊血,素衣的搖光緊貼其上,就像一張亟待染色的、幹凈的畫紙。

搖光合上眼。

“嵐影,別看。”

刑雷轉瞬便至,他只來得及說出這句祈求。

轟——

撼天催地的威壓之中,撲上搖光胸口的唯有一陣微燙的暖風。

他睜開眼。

看到第二道刑雷當空劈下,而江嵐影反手推出一道業火抵上。

轟。

雷與火在半空相撞爆裂,雪光一瞬將整座天牢照得通明。

碎火落在血墻上,一落一個焦黑的點。

搖光幾百年未有與刑雷相抗之心,如今也有了。

他掌中蘊出光華,豈料這時,腕間鐐銬忽地生出鉚釘,鉚釘徑直刺穿他的血肉,死死地鎖住了他的經脈。

血於墻面滑下筆直的一道。

搖光痛嘶一聲,擡眼。

刑雷越落越快,漸漸由最開始的一道一落變為兩道齊落,接下來是三道、四道……

江嵐影的業火漲作滾滾火海,撐起一道奔湧著的丈高屏障。

“嵐影,不必如此。”

搖光嘗試掙脫鐐銬,卻被鎖得更緊。

“我可以承受,我習慣了。”

“我不習慣。”

江嵐影從齒縫間擠出這句,再次改換指決,催火浪高高揚起,幾乎要鉆進那三十三重塔影裏。

熾烈的火光映上江嵐影的眼眸。

“見你枉受重刑,而我卻只能袖手旁觀的感覺,我再也不想體會了。”

她在水月洞天中無能為力了四百日。

她受夠了。

最後一擊的偉力險些掀翻天牢的頂,三十三重塔影上萬年都沒見過這種角色,不由得瑟縮又憤懣地發出些喪鐘般的哀鳴。

江嵐影脫力踉蹌一步,立刻就被搖光接到懷中。

尚有餘溫的風與觀音蓮的幽香廝混在一起,江嵐影的肩骨抵在搖光心口,搖光的指尖貼上江嵐影的手腕——

他們聽到彼此體內發出的聲響。

江嵐影下意識讓開一步,搖光抱著滿懷涼風,還有些不知所措。

“算我欠你。”

江嵐影頭也不回,伸手抓上牢門,這便想走。

奈何四肢百骸忽然一痛。

本已拉開的牢門又“鐺”地一聲撞上。

“嵐影?”

搖光看出她的不適。

要死。

江嵐影抓著冰冷的鐵柵,緩了口氣。

毒怎麽偏偏在這時候發作了。

她指間並出一根銀針,摸索著要往後頸處紮。

擡起的手腕被搖光一把抓住。

搖光一手箍住她的腕,一手攬住她的腰,兩人一同往地面柔軟的稻草中倒去。

天翻地覆的瞬間,江嵐影只看到搖光秋水般的眼。

.

毒勁消解時,江嵐影發現自己坐在墻邊,而搖光正坐在不遠處。

兩人都衣冠齊整,地上也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江嵐影垂著眼,不去看搖光。

她一介魔頭,雖說沒什麽廉恥心,但和搖光原身……

她還是難以想象。

搖光原本在靜心調息,忽覺周遭空氣越來越燙,他循著熱浪來源轉過眼,看到在墻角自閉的江嵐影。

揣測過她的心思,搖光一時也覺得這話有點燙嘴。

但燙嘴也還是要說:

“別擔心,我沒碰你。我只是給你用了解藥。”

這話脫口,灼熱的空氣直接開始冒煙。

不過江嵐影仔細探過肺腑,發現其中餘毒的確蕩然無存,連帶著經脈都輕松了不少。

“多謝。”

江嵐影咬著舌尖。

她站起身,走到鐵柵邊,拉開牢門。

她就這麽走了。

搖光心想。

這時,江嵐影回頭:

“你不一起?”

她垂眼,目光落在搖光腕間的鐐銬上:“區區玄鐵,對我來說不在話下。”

搖光睜大雙眼。

“我……”

他垂了頭,“我無處可去。”

三界之大,他竟無處容身。

江嵐影心口一跳,她走回去,蹲在搖光面前。

“總有一天我會救你出去。”

她用對待小孩子的語氣說,“不只是天牢,不只是仙宮。”

還有那囚困他一生的,被稱之為“命運”的深淵。

她會救他出去。

搖光對上她的眼。

他信她。

.

鬼驥自天界折返,在回去金犀城的半途,就撞見了騎著飛豬焦急望天的老熊。

“出什麽事了?”

江嵐影臉色一沈。

“哎呦尊主您可算回來了。”

老熊一激動就話多嗓門大,“你不在城中的這十幾日,屬下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膽,生怕遇上些什麽變數。”

江嵐影:……

她現下心情不錯,還能耐著性子聽老熊在那鬼扯。

“所幸大的事沒有,小的事倒是接連不斷。什麽毒牙的白事會上打起群架、雞飛狗跳,什麽暴雨導致黑水河差點決堤,什麽酒樓推出尊主同款套餐,滿城哄傳吃了能功力大增……”

江嵐影驅著鬼驥超過老熊的豬,將他的廢話遠遠甩在身後。

“還有,還有一件事——”

老熊的豬“哼哧哼哧”地追上來。

“——那藥引突發暴疾,不知是種什麽怪病,發作起來渾身扭曲,可嚇人了。偏生全城的巫醫都瞧不出個所以然,好在——”

聽到這裏,江嵐影猛地回眸。

她看上去雖兇神惡煞的,但其實心裏也沒底。

她明明已經攔下刑雷了,怎麽會……

老熊神思一凜,險些從豬背上摔下去。

他緊緊扯著豬耳朵,滿臉寫著“尊主您倒是聽我說完”。

“——好在他兀自發作了一陣,很快就沒事了。”

如此,江嵐影才緩和了神情。

老熊察言觀色:“尊主,那藥引經此一劫,至今水米不進,身子虛弱得很,您要不要去……見見他?”

當然是要去見他的。

江嵐影心裏想。

然而就在這時,她隱隱約約覺得右腿處有些不對勁。

兩指並著往腿側一劃,再擡起時,就浸滿了血跡。

玫瑰疤痕又要長出新的“花瓣”。

“不見。”

江嵐影的嗓音比入夜的寒風更冷、更不近人情。

她說著,就揚鞭打馬,呼嘯而去。

悄悄地,魔尊殿的殿門被推開,滿面病容的小道士站在門邊,往天上望:“她不肯見我麽?”

短短六個字就要咳一聲。

“這……”

老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小玩意兒遭了挺大的罪,連老熊瞧著都心疼,尊主她怎麽能……

唉。

老熊向著天邊最後一抹夕陽餘暉長嘆一聲。

大魔頭果然有世間最硬的心腸。

.

與上一世一樣,江嵐影堪堪撐到府邸,就悶頭滾去了床邊。

她連上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坐在冰冷的石面上,弓起指節咬在唇齒間,拼命將痛呼悶在喉嚨裏。

狩獵者血債無數,最怕暴露弱點。於是在這別無旁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她都不敢發出一絲動靜。

好死不死地,在痛楚逐漸翻漲之時,這間屋子的門忽然被敲響。

篤篤。

響得禮貌又克制。

篤篤篤。

江嵐影背倚床沿,幾近虛脫又全神貫註地,盯著那扇隨時有可能打開的門。

“她也不在這裏嗎?”

門口低喃著的,是小道士的聲音。

不得不說,江嵐影松了口氣。

她緊抓著被單的手指緩緩洩力,垂下。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臃墜的被單也在慢慢滑落,然後——

哐當。

帶倒了床邊的青銅立燈。

江嵐影眉心一跳,立刻看向燈倒之處。

與此同時,房門被錯開了一條小縫,一只風燈探了進來。

總之,在這漆黑一片的世界裏,江嵐影只能看到那朵橙紅色的暖光。

砰。

房門被重新合上,暖光留在了屋內。

“我知道你回來了,也知道你不願來見我——”

冷汗順著江嵐影的輪廓往下爬,她稍稍揚起臉,就能感到濕透的頸間冰涼一片,她沒有力氣回答小道士的質問,於是她側過頭,打算逃避。

“——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出事了。”

然而小道士說。

江嵐影稍稍睜大雙眼。

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讓她的定力幾乎全線崩塌,她抑制不住地,自唇齒間漏出了一聲悶哼。

風燈晃了晃,開始緩慢地向她挪動。

“我可以靠近你嗎?”

小道士問。

江嵐影拼命搖頭,可她不敢開口——

一旦松了牙關,痛呼聲就會如洩閘的洪水一般再收不住。

風燈行到半途,不太確定地停了下來。

“嵐影,你還醒著嗎?”

江嵐影一手抓著被單,一手隨便摸了個立燈的零件,往地上一摔。

鐺。

嗯,醒著。

小道士循著血味一路找來,他終於見到江嵐影,江嵐影也終於見到他。

隔著搖晃的風燈,他們一個坐在血泊裏氣若游絲,一個清瘦了兩圈形銷骨立。

看上去兩個人都湊不齊一條命。

小道士怔怔地盯著江嵐影的右腿:“這傷……是當年為了救我?”

江嵐影不說話,幹脆將被單扯下來蓋住傷處。

看不見,這傷似乎就沒有了,似乎也就不會痛了。

五百年來,她始終如此掩耳盜鈴。

“別遮。”

小道士將風燈放在地上,走過來,跪在江嵐影身邊,“讓我看看。”

他的力氣明明那麽小,卻輕易地搬開了大魔頭的手,掀起了血跡斑斑的被單,瞧見了那塊美麗,卻叫人生不如死的傷。

“是詛咒。”

小道士用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攏著那朵鮮艷的“玫瑰”。

江嵐影眼前發黑,四周又是那樣昏暗。可她還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小道士的自責與難過。

他的情緒成了有形的潮水,叫人無法忽視。

江嵐影伸出手去,箍住小人兒的下巴,令他擡起頭來,看著自己的眼睛,讀取她想要對他說的話。

別難過。

她情願的。

可是小道士淚眼涔涔的,幾乎是立刻就掙開了她的手,與此同時,風燈一閃,藕絲般的靈力自小道士掌中湧現。

江嵐影認出,那是觀音蓮一脈最敏感脆弱的感官,潛藏在南塘水底時,他們就是靠這蝸牛般柔軟的觸角,來感知天地間萬千風物的興衰更疊。

小道士還沒有能力破解這累世的詛咒,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與江嵐影共感。

“不要——”

江嵐影顧不得吐息間的狼狽,撲身去擋小道士的手。

他這凡人之軀尚在病中,經不起大魔頭都承受不住的苦痛的!

可是小道士執拗地,硬是將不堪一擊的感官落到了江嵐影身上。

共感成功的瞬間,江嵐影的痛楚減輕了大半,小道士卻跪俯在血泊裏,每一縷藕絲都在劇烈顫抖。

他翕張的肩骨就像白蝴蝶的翅膀。

江嵐影撐起虛弱的身子,拼命後撤,試圖扯斷小道士構建的連接。

“別動了,嵐影。”

小道士仰起頭,消瘦的額角處有冷汗不斷地滾下,“就這樣。”

他用支離破碎的五官,努力攢出一抹笑,緩緩地,緩緩地擡起染血的手——

請接納我。

他想對江嵐影說。

請接納我從此和你風雨與共。

分擔你一切苦痛與摧折。

於是江嵐影沒有再後退。

她稍稍俯身,也伸出手。

殘破的燈影裏,累世的詛咒中,兩只手蒼白、汗濕、顫抖,但緊緊相握在一起。

待到紅日噴薄而出,暗夜裏的一切不幸都煙消雲散。

江嵐影安穩地睡在床榻之上,小道士坐在床腳,依然輕輕拉著她的手。

他虛脫得不成形狀,兩縷額發汗濕成一線,稍稍遮過他註視著她的眼。

“嵐影。”

他柔聲喚著她的名字,“答應我,再也不要一個人苦挨到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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