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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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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果然如傅雅儀所想,三日之後傅家便給她遞來了消息。

她們答應了這件事,只是時機還要挑。

現在的局勢尚且不是最亂的時候,她們要做便做那壓倒這個岌岌可危的王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它推向再無翻盤之地。

通敵叛國是那樣大一個罪名,大到能讓李氏滿門抄斬不說還被剝奪名姓曝屍荒野。

若不能一舉將皇帝拉下神壇,只會引來反噬。

更何況,傅雅儀和餘羨的證據並不全。

通的敵是海上的倭寇,更遠些說不準是海另一頭的東瀛,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哪怕有關鍵的證據也很難找到。

傅雅儀要的只是傅氏先控制住淮安罷了。

十幾年前淮安一帶對李氏一族的感情極深,哪怕那時證據確鑿李氏通敵叛國也有很多人並不相信,甚至在刑場哭喪,現任淮安總兵對軍隊的掌控力並不算厲害,軍中甚至還有一半是李氏舊部。

只要切斷了淮安和朝廷的聯系,了卻後顧之憂後再將這些人中駐紮在漣水的能叛反的叛反,殺漣水知府一個措手不及,率先搶占了漣水後向北推進一直到淮安和江浙邊界,皖中丘陵會替她們擋住淮安總兵剩下的軍隊。

雙方約定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為限,一個半月後先拿下半片淮安再向皇帝發難,以洗刷亂臣賊子之名。

傅雅儀承諾武器由她提供,至於漣水一帶的李氏舊部要如何策反,那就要看二房了。

對此方多月和傅止淮都提出了些異議。

李氏舊部哪兒那麽好策反,哪怕以前對李氏感情深,這麽多年下來還會如此嗎?

漣水是何等富庶之地,軍中待遇也格外優渥,自從魏清弭上任蕃南王之後更是連倭寇都不怎麽要管了,過的簡直神仙日子,又有幾個人會放著好好的榮華不要,反過來做這種掉腦袋的事?

傅雅儀沒說話,她只意味深長的看向老太君,緩緩說道:“我自然不是讓你們帶這些人去攻占整個淮安北部啊。”

老太君與她對視一眼,淡聲說道:“她的意思是讓你們側反了人先拿下傅府和漣水。”

淮安傅氏的骨頭並沒有多硬,他們有著世家最典型的趨利避害的天性,一旦知曉了她們要做的事向著哪邊還猶未可知。

這中間的一個半月不是用來給二房謀反的,是用來給她們找到能用的人控制住傅府,然後出其不意的突襲漣水的。

僅僅一個李氏舊部的名頭下來自然分量可能不夠,若是許以重利呢?舊仇加重利,拿下了漣水,這些舊部們能得到的只會更多,總有人會心動,只要一心動,那便有被說動的可能。

至於拿下漣水後怎麽辦……

老太君搖搖頭,策反了漣水的李氏舊部拿下漣水是傅氏二房所能承諾做到的極致,接下去怎麽做只能看傅雅儀。

半片淮安是個很遼闊的範圍,但是既然已經與傅雅儀合作了,那她也並不會再去懷疑傅雅儀後續能不能做到。

無論是從商人的角度看,又或者是從傅氏的小輩的角度看,傅雅儀的優秀都已經超越整個傅氏的子弟,足夠令人信服,哪怕她並沒有透露未來要怎麽打。

而餘姝接到傅雅儀的信件時已經是十二月中旬,落北原崗今年的冬季格外冷,她已經早早換上了柔軟的狐絨大氅,坐在廊橋下看雪。

她院子裏的紅梅開得格外艷麗,哪怕在暴雪下也不見分毫彎折,像一滴滴點綴在風雪中的瑪瑙,惹得人有些目不轉睛。

北風刀子似的割得人臉疼,餘姝往自己手裏哈了口氣讓被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暖和一點兒。

她算了算時間,和傅雅儀分開已經快半年了,過去也不曾分開過這樣久。

再看了一眼那封說清了前因後果的信,餘姝又算了算將數千把火器一路從西北運到淮安大概要多久。

現在距離傅雅儀所寫的日子也只有一個月了,哪怕今日就出發,按現在的天氣起碼也要四十天。

這便是傅氏遠在西北的麻煩,哪怕傅雅儀算無遺漏,在餘羨和傅氏二房糾纏時就寫好了這封信寄出,時間上也還是晚了些許。

並沒有多久,林人音撐著傘進了院子裏,她今日穿了身火一般的紅色小襖,一頭長發松松挽起,眉眼間都有些懶洋洋的,是個頗為閑散的模樣。

“姝寶,今兒個怎麽有閑心喚我來了?”

傅雅儀走後餘姝管傅氏上下,林人音和念晰協助,三人每日都頗為忙碌,沒個交流的時間,今日還是餘姝臨時派人去叫了林人音一聲,否則現如今林人音已經為了查賬到郊外去了。

餘姝沖林人音笑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過來後將傅雅儀的信遞給她。

林人音迅速看了一遍信,揚眉道:“夫人讓我將火器盡快壓去漣水?”

“是,”餘姝頷首,“但是我尋姐姐來是想讓姐姐將這機會讓給我。”

“你?”林人音聞言蹙了蹙眉,“怕是不太安全還會被夫人責罰。”

“她不會責罰我的,”餘姝伸手去接起外頭的雪花,輕聲說:“她寄來這封信時便該知道攔不住我過去。”

“揚州餘氏一事,姐姐這樣聰明,哪怕我什麽都不曾說過也該知道是有問題的。”

林人音盯著餘姝精致的側臉有些發楞。

她們自然都是知道的,揚州餘氏覆滅得太快了些,疑點重重,只是自從餘姝來了傅宅,她們怕提起來餘姝會傷心,便從未提起也從未揣度過。

說實話,這還是餘姝第一回在林人音面前正大光明提起餘氏一族來。

“我等了很久很久,等一個報仇的機會。”她緩緩說:“現在這個機會來了,那也該讓我有資格親手在其中做點什麽。”

“比如和夫人一同給這個已經快四分五裂的王朝最後一擊。”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很輕,輕到幾乎快隨著風消失不見。

林人音許久不曾言語,仿佛在消化這個消息,可待她消化完後卻也只是輕巧一笑,沒有半點覆雜,只拍了拍餘姝的後背,“那你便去,我替你和夫人守著這落北原崗就是。”

她笑得包容而灑脫,一如餘姝第一次見她時那般,明烈張揚。

這麽多年,她都是帶餘姝長大的姐姐之一,就是她的長姐。餘姝笑起來,拎起腿邊的酒壺給兩人一人倒了一杯燒刀酒,入喉辛辣而暢快,連帶著餘姝面上都泛起了一點紅暈,她擡手抱了一下林人音,在她懷裏緩緩說:“那便多謝姐姐了。”

林人音拍了拍她的背,慢悠悠打趣道:“夫人若是見了,怕是要好好折騰我一番了。”

餘姝直起身,樂了,“我想我也會被好好折騰一頓,你一提我還挺想念夫人的。”

“喲,”林人音眉眼彎彎,兩個人不要臉得如出一轍,“你最好是真的想她這個人。”

“都想都想。”餘姝敷衍道。

沈默一瞬後兩人對視一眼,驟然笑開了,剛剛還有些感傷壓抑的氣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人音笑著笑著還是忍不住叮囑道:“路上小心,再多帶幾件趁手的火器。”

餘姝聞言點點頭,“會把能用上的火器都帶上的,還準備帶一門小火炮呢。”

林人音這才算放了心,拍拍她的肩說道:“那一路順風。”

第二日餘姝便踏上了前往漣水的路,她需要保證在一月中旬左右將這批武器送到,而這一回她一個親近的人都沒帶,只帶了二十來個隨從壓了五輛馬車一同走。

今年整個西北的氣候都頗為極端,夏日裏枯槁一片,冬季便大雪連綿,從落北原崗到夏州口全被雪淹沒,幾乎要看不出路來,每日只有從巳時末到申時末這一段時間比較好行路,剩下的時間都只能原地休息,走了將近半個月才從落北原崗走到夏州口。

因為走的大多是野路和抄近路,所以在本就比較地廣人稀的西北,這一路行來基本見不到什麽人,除了路難走些沒什麽危險。

這樣的平靜一直到夏州口附近的郊外。

臨近酉時,太陽落山落得飛快,這片白亮的平原很快就沒了光線。

餘姝一如往常般下令在此安營紮寨準備休息,跟她出來的都是常跟著傅雅儀出門的人,野外生存的經驗很豐富,不到片刻就生好了火,架好了防風的營帳。

人群中有個年紀稍微輕些的小姑娘準備去一旁結冰的小水流裏掏幾塊冰出來融水喝,卻不妨被雪裏掩埋的東西絆了個正著。

她哎呦一聲就要爬起來,一直守在餘姝身旁的更為年老的侍從站起身一把將她拎起數落道:“小七,你怎麽走個路都看不清,還不快起來。”

小七被拎起來也不惱,只頗為不好意思的說:“師傅,我又不是故意的。這地上有東西嘛。”

她的話音落下卻沒有等到回答,只見她的師傅馬度鳳眸光微凝,緊緊盯著剛剛將她絆倒的東西,隨即蹲下身來,擡手揮去了上頭覆蓋的雪粒。

“餘當家!”馬度鳳喊了一聲示意餘姝過來看。

餘姝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暖爐走過去,也同樣目光微凝。

地上的是被掩埋的馬車殘骸,她也蹲下身,和馬度鳳一同往旁邊扒雪,這些殘骸竟然悄不見盡頭在何處,並且看材質起碼有五六輛不同做工的馬車。

她站起身來,語氣微厲,“所有人,熄滅火把,填子彈,火銃上膛。”

她們怕是要遇著專門打劫過往馬車的流寇了,而且人數不少。

能讓她們發現這些馬車殘骸顯然流寇所離應該不遠,她們甚至可能已經被包圍起來了。

所有人令行禁止,幾乎不過瞬息,便將火堆熄滅,並且圍住了這一次要護送的幾車火銃。

遼闊的冰原上只能聽到風聲呼嘯,頭頂的月光被薄薄的雲層遮掩,令四周一片漆黑。

片刻之後才響起些細微的腳步聲,馬度鳳耳清目明一把拽住了餘姝的胳膊,將她拽到身後,在餘姝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經有了一個男人悄無聲息接近,若不是馬度鳳這一拽,他手中的大刀砍下來足夠將餘姝劈成兩半。

餘姝眸光微凝,反手對著他腦袋便是一槍。

火銃的聲音仿若崩鳴,幾乎在聲音出現的下一刻,黏膩的血腥便沾了兩人滿臉。

連剛剛還顯得有些稚嫩的小七都將刀一抽一放,便結束了一個流寇生命。

這一刻的變故並非餘姝這裏有,流寇來人極多,很快便將餘姝的隊伍包圍,一槍又一槍的巨響也架不住人多,哪怕已經有人有了懼意也會被身後的人往前推搡著走,沒有回頭的餘地。

地上的雪很快被鮮血染紅,餘姝數人所站之地逐漸縮小。

若要突破重圍並不難,可她們必須護住身後的火器,且不說遠的漣水,便是在這裏武器被流寇們搶走,那她們自己討不了好便罷了,還會頃刻培養出一支難纏的覆蓋火器的武裝力量,用的還是傅氏的武器。

餘姝咬了咬牙,臉上已經被血糊滿,她甚至在想要不要把小火炮端出來,幹脆轟出一個口子算了。

傅氏早在前幾年便開始研究起能在小範圍作戰的火炮,便攜易帶,沒有常規火炮那樣大的威力,哪怕自己被包圍了也可以用,不怕會炸傷自己。

可這玩意弄起來需要時間,她們現在被逼得太緊了,還是冬季,火炮最容易出故障被凍住的時候。

“小七,去後面拿火炮出來。”

眼見著範圍又一步縮小,餘姝終究還是發出了這個命令決定放手一搏。

小七點點頭,連忙往後跑去,隨即她有些哭喪的聲音傳來,“當家的,火炮凍住了。”

“那就用火折子解凍,”馬度鳳吼道:“你們多分幾個人去解凍,這裏我們還頂得住。”

隨即又忍不住暴脾氣罵了句,“這些人有病嗎?一個個真不怕死啊,還能踩著別人的屍體爬過來,腦子凍壞了嗎?”

“這兒還有兩個鐵嘴火鷂能用!”身後傳來小七的驚呼聲,“不過小投石機也壞了,丟不出去啊。”

餘姝默了默,她點燃了火折子,嘗試看清前來包圍自己的都是什麽人。

卻只見身前一堵密密麻麻的人墻,且個個人高馬大,完全不似流民,她瞇了下眼。

這不是普通的流寇。

似是兵匪。

悍不畏死,且一往無前。

沈默寡言,一句話都不漏,抓不住半點破綻。

風聲呼嘯裏仿佛只有她們自己的聲音在和一群人墻作戰。

“還有酒嗎?”餘姝朝後喊道:“遞幾壺燒刀過來。”

“有有有!”小七連忙將方才還放在火堆上烤的燒酒遞到前方來。

餘姝接過,揭開瓶口便朝兵匪群中狠狠灑去直接丟到了正中央。

“鐵嘴火鷂給馬大姐。”餘姝揚了揚下巴。

一直在換子彈崩人的馬度鳳一把接過了那兩個已經點燃的火鷂子,振臂一揮便正中餘姝方才倒酒的人群中,沖天的火光閃開,頓時炸開了一片,幾人下意識閉眼,卻連灼熱的風都沒感覺到,太冷了,火力有限,除了炸開的那一下,身上著火的在雪地裏打兩下滾就滅了,身上沾了酒的在炸開時也死得透透的,不妨礙他們前進。

“你們是誰的部下?”餘姝見這招不管用,一邊讓馬度鳳準備丟第二個火鷂子一邊問道:“蜀南王?還是仁順天王?”

對面沒有回應,餘姝心底一沈,她沖小七使了個眼色,小七連忙跑去後頭看火炮的解凍情況,馬度鳳立刻將第二瓶酒撒出去。

正當她要再將火鷂子丟出去時,眾人隱約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慘呼從外圍響起。

餘姝做了個暫停的動作,馬度鳳停下了手。

周圍更安靜了幾分,那些慘呼也就更加明顯,確實是從外圍傳來,以至於走在最前頭的兵匪都忍不住回頭去瞧。

餘姝沒有往後看,反而往天上看,不知何時雲層已經避開,露出了涼薄的月亮,也令人能夠看清楚頭頂密密麻麻的箭雨,待到箭雨到了眼前,那破空聲也清晰可聞,餘姝她們面前的兵匪瞬間倒了大片,空出一條路來。

餘姝抓住時機,說道:“上車,破圍!”

身後的馬車被鐵鎖連到了一起,馬度鳳在馬車跑來前拽著餘姝上了馬,幾人手上的火銃沒有停,四面掃射,馬度鳳還放出了最後一個火鷂子,終於從兵匪中掙紮了出去。

遠處有震耳的馬蹄聲,身後的兵匪窮追不舍,餘姝下令加快馬速,頭頂又是一片箭雨,她們身後的追兵又死一片。

餘姝再擡頭,終於能瞧清楚來人是誰。

那是一隊著黑色甲胄的騎兵,足有數千近萬人,黑壓壓一片奔來,為首一人銀鞍白馬,一柄紅纓槍握在手中,長發高束,眉眼肅穆,頗有披星戴月之勢。

餘姝感覺自己腳下的地面都在震動,甚至不及這一隊訓練有素的騎兵到面前,身後的兵匪便死亡殆盡。

餘姝吩咐人停馬,自己從馬轅上下來,攏著袖子等那人過來。

白馬極為高大,馬鼻子正呼著熱氣,隔了老遠便碰灑在餘姝臉上,她仰頭看馬上那人,近乎調侃道:“元霰,數年不見,一出場就這麽轟動?”

元霰坐在馬上,俯身看向餘姝,整個人都黑了許多,卻也健壯了許多,不變的是面對餘姝的調侃,笑得依舊有些靦腆,“轟動的是餘大當家吧,若不是有你用火鷂子開出的火光這麽耀目,我還真找不到你。”

說罷她便下了馬。

可隨著她下馬,她身後幾千騎兵也跟著一同下了馬,陣勢浩大。

“你們現在安營紮寨。”

元霰吩咐道。

身後的騎兵有男有女,但大多數是女人,卻都沒問一個為什麽,聽到命令便沈默著拿下了馬匹上的裝備,在餘姝她們後頭紮起了營帳。

元霰這才有時間和餘姝說話:“前些時日便接到了夫人的信,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才趕上了和你碰面,她和我說你肯定會來,讓我率先與你匯合。”

只是路上尋人花了些時間,幸好餘姝用了明顯的火球,否則她們還不一定來得這麽快。

餘姝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長,“你才是夫人的秘密武器。”

一個半月傅氏奪權拿下漣水用的是漣水的兵,可再繼續向北推進的兵力卻不是淮安傅氏,而是西北傅氏。

三年前元霰為雍城一事混入了征調來的軍隊裏,自那之後便保持那人的身份再沒離開過,她頂著身份進了軍營,靠一身功夫施展所長,短短三年便升為千夫長,只差一步之遙便要登上萬夫長。

她進的是西北的軍隊,帶走的也是西北部隊裏的精銳,算是狠狠薅了一波羊毛。

西北的軍隊吏治頗為腐敗,元霰所在的那一處軍營在她升上去之後花了很久去治理,給沒有上升途徑或被搶功的一個公道,因此她威望極高,手下兵士完全聽她的,同時她也是整個西北軍營裏唯一一個收女兵的人,西北這幾年流民也並不少,她挑了不少流民中頗為高大的女人入行伍,成了自己的親衛,現如今她能連夜從軍營裏調出來的隊伍有將近六千人。

自從她嶄露頭角之後沒少被人打壓,是餘姝和傅雅儀暗中偷偷給她支援,她手下的將士們穿的吃的都比別處高一截,還是她自己出資,以至於有人一度懷疑她是不是哪家的富貴公子來軍隊歷練的。

傅雅儀並不覺得李氏舊部養尊處優多年能有多厲害,而元霰手下的騎兵在一片平坦的淮安以北完全可以如入無人之境。

對二房的策反甚至對李氏舊部的策反都不是最終的目的,為元霰一行人的到來拖延時間才是。

在這樣混亂的世道裏,一支將近六千人還覆蓋了火器的快騎,只要不生亂,無人敢惹,哪怕進入淮安也夠資格。

元霰朝餘姝遞了壺熱水,輕聲說:“是夫人給了我施展的空間,這六千個願意跟我叛出軍營的姐妹弟兄會任憑夫人調遣。”

餘姝站在一塊石頭上,看了眼她身後忙碌的兵卒們,搖了搖頭,“不,是她們任憑你的調遣,隨你建功立業。”

她極為認真的說道:“元霰,未來要做主自漣水向北的不是我們,是你,你確定你想好了嗎?”

元霰楞了楞,顯然餘姝說的話讓這個已經成為千夫長的女人有些犯迷糊,哪怕她對即將到來的驚險刺激激動得血都是熱的,但到了現在她依舊覺得自己是傅雅儀的部下,她做下這些也是聽憑傅雅儀的吩咐,若傅雅儀和餘姝不在,她又如何堪當主帥呢?

“那你們呢?”她忍不住皺眉問道。

“我們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餘姝笑了笑,“你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若是不想上我們的賊船,現在回去也還可以。”

元霰搖頭,“曾經我找不到自己的路,我以為在傅宅追尋武功的真諦便是我的路,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其實也還有許多困惑。”

“我學這樣厲害的身手究竟要做什麽呢,我又能做什麽呢?直到我頂替了這個身份進了軍營上了戰場,發現上戰場很暢快,守護這片土地不被侵.犯也很暢快,能和志同道合的人並肩作戰更暢快。”

“可是西北的軍營實在配不上這種赤誠,兵卒們得不到自己該得到的東西,功勞被一次次搶占,熱情被一次次耗盡,我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至於女人更是被他們所瞧不起,若我不是僥幸頂了一個身份我甚至進不了軍營,我在軍營裏只見過一種女人,那便是軍妓,太可憐了,後來我接手了軍隊之後留下了一些品行不錯不曾狎妓的老兵,又把我所屬營帳下的軍妓打散,偷偷請山意姥姥來診治好把她們收編了。”

“那時候我和別人還打了一架,他們說我臟了營房,無論是我還是她們都被罵得很慘,可事實證明他們口中的‘賤人們’並不比他們差,甚至比他們更厲害。”

元霰指了指最前方她下首的幾個女人,她們剃了短發,面容已經是被曬出來的焦黃和一點高原紅,可是眼睛卻亮得嚇人,“你看我的隊伍從來沒有什麽後路,只有殺,她們能從病弱纏身到強健體魄,然後從這麽多人中殺到我身邊,太厲害了。”

“可這麽厲害,她們還是會被人瞧不起,被人唾罵她們不由自主的曾經,我一直覺得很不公平。”

“前幾天我問她們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她們卻沒有絲毫猶豫的願意跟我離開,所以我不能辜負她們的信任。”

這一刻,元霰看向餘姝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沒有你們聰明,也沒有你們厲害知道的事情多,但是我知道夫人和餘當家你做的都是厲害事。”

“今日我只要你一句話,”她一字一句說道:“你們所謀之事,能夠讓她們今後不受唾罵,能夠讓她們今後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世間,得到她們該得的榮譽嗎?”

“可以,”餘姝與她對視,語氣也格外鄭重:“你帶她們往南,拿下一片天地,你便能讓她們光明正大走在世間。”

“再往後,哪怕不是現在,而是數百年後的未來,總會有一天,那些榮譽不是她們該得的,而是她們本就要得到的。”

不是在男人的權柄下該得到的。

而是她們身為一個人,本就該得到的。

元霰笑起來,眼睛裏閃爍著輕松的光,“那我們就走。”

那就往前走。

哪裏要管是現在還是未來。

總歸她知道有一個惹人心神震蕩的未來在等她們。

管它要十年、五十年還是一百年。

大步往前走就好。

大步往前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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