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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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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

傅雅儀等人不可能放任緹亞麗離去,讓她回到王都或者是北境中,這無異於放虎歸山,這也是緹亞麗認定她們必然會跟她下去的理由。

現如今雙方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緹亞麗和她們之間只能活一個。

餘姝很惜命,否則也不會和緹亞麗心理博弈這樣久,只為了安全走出那片沙漠,明明跳下去可能會死在緹亞麗的陷阱中,可傅雅儀問她還有沒有力氣時她卻下意識回答有的。

傅雅儀不問她要不要下去,只問她還有沒有力氣下去。

雲淡風輕到了極點。

餘姝竟然也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她打心眼裏相信傅雅儀的每一句話,也知曉跟著傅雅儀永遠都會面臨不同的危險和刺激,可她好像被傅雅儀追求刺激的壞毛病感染了,到了這種時刻她心底反而有幾分終於快要揭開謎底的興奮。

傅雅儀睨了她一眼,與她對視。

狹長的鳳眸斂出一片陰影,餘姝感覺自己心底此刻所思所想無處遁形,可她卻只沖傅雅儀笑了笑,“夫人,我們下去吧?”

傅雅儀點點頭,沖一旁掌控繩索的探子們示意。

裹纏在腰身上的麻繩將餘姝和傅雅儀還有西北留下的暗樁一同放了下去。

這個洞口極深,她們下落的地點是一片平坦黑暗的平臺,頭頂有一道光線穿透那個圓洞打下來,令人能瞧見空氣中飄揚的灰塵。

餘姝身上披了件傅雅儀給她捎來的褙子,將穿了數日的臟汙夾襖丟去了一旁。

傅雅儀牽著她往前走,身後有人燃起火折子走在最前面,還有人在最後頭給兩人殿後,走出那塊平臺後,餘姝便微微怔楞起來。

她們的腳下除了那塊平臺便都是崎嶇的血路。

她沒有誇張,火折子映亮的地方,是累累白骨,甚至已經沒有了人皮的包裹,在地下被腐蝕殆盡,只餘一具又一具破碎的屍骨,她們要向前走,就必須從骨頭上踩過去。

哪怕傅雅儀和餘姝並不信奉神靈,卻也不至於為了往前走真踩著死者的屍身,暗樁們在渡什待久了,做事也頗有些忌諱,眾人暫且停了下來,讓他們將屍骨搬開。

餘姝被傅雅儀拉著站短在旁邊,忍不住問道:“夫人,我瞧你頗為有把握,可是這些時日對緹亞麗的身世有了突破?”

傅雅儀沖她笑了笑,是在笑她一如既往的聰明和伶俐,在這樣的環境中開了句玩笑話。

“救不回你的這些時日,我也總不至於就閑著等你回來。”

傅雅儀從來不浪費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也從來不讓自己閑著,餘姝那裏出不了力,那她自然也要在別的方面弄清楚,比如緹亞麗的過往。

地下通道陰森且沈悶,傅雅儀淡聲說:“緹亞麗給的卷軸還是有點兒用的,起碼在她在哪兒殺的那幾個人上面真假摻半,真的是她真殺過這些人,假的是她標註的殺人地點大多都是假的。”

一開始緹亞麗的卷軸上寫她四歲殺了義母,而地點在渡什的南方,在索契之上的一個小村落裏。

傅雅儀從索契過來時順便派了人前去那地點打聽二十年前可否有一女子失蹤或死亡,平日裏家中還有個四歲的女兒。

可得到的結果是沒有,那樣一個流動性極差的小村落不可能不會註意到這麽一樁事,突然死了或者少了一個女人必定是一樁大事,才短短二十年,不至於全村上下都全體失去記憶,並且四歲之後的緹亞麗大多流竄在渡什妲坍之間,要麽已經離開了村莊要了時不時回一趟村莊,但凡有一項,都會令她的行蹤變得格外明顯。

所以傅雅儀和孟昭推測這個地點是假的,於是她們又派人去快馬探尋了一番其餘幾個地點是否發生過卷軸上的事,無一例外,全都沒有發生過。

原本她們覺得這是緹亞麗用來重金騙人的把戲,可上頭關於孟昭父母的死亡事件卻是正常的。

於是傅雅儀和孟昭將目光放在了孟昭父母死亡前的一年,她寫下的是自己流竄在妲坍,並且在妲坍和薩芬交界處制造了一場暴亂後趁機殺了一名富商。

那已經是將近九年前的事了,每年死在妲坍和薩芬之間的商人數不勝數可要說算得上富商的卻不多,傅雅儀和孟昭暫時尋不到那一年的卷軸,落北原崗的消息網進不了渡什,可是不耽誤傅雅儀想起九年前在妲坍和薩芬交界的地方,發生的一場暴亂。

彼時妲坍和渡什還在交戰之中,薩芬是兩國僵持之地,向來管制嚴格,能夠稱得上暴亂的只有這一場,這是真正的暴亂,妲坍渡什薩芬三國的子民打成一團,流血犧牲者無數,讓薩芬頓時成了絞肉機,其中死了多少西域或者魏國來不及逃離的富商已經無從計較,最終這場暴亂是被妲坍和渡什聯合出兵鎮壓下來的。

假如緹亞麗卷軸上提起的暴亂相關的事件是這個背景下,那傅雅儀更傾向於她在那時便為渡什王室服務了。

她殺義母,殺師傅,天南海北四處都有她流竄的痕跡,傅雅儀和孟昭受到上一件事的啟發,幹脆將她走過的地方全部在地圖上標註出來,再將她在這些地方殺過的人,殺人原因標明,然後請了赦赫麗來看。

赦赫麗在西域流浪多年,對各地發生過的事都頗為有印象,尤其是緹亞麗若受指控於渡什王室,那在殺義母又殺師傅後基本代表她已經出師,後面殺過的人或許大多帶著政治目的。

赦赫麗這麽一瞧還真瞧出來了些不同。

例如卷軸上標註的幾件比較大的事情,實際上在渡什有幾分影響力,有的抓不到兇手成為懸案,有的則抓到了兇手,成為快速破獲的厲害案子。

整個渡什的官府衙門都沒什麽破案效率,能夠破獲一樁命案那能算可以四處張揚的事了,赦赫麗游歷時總能聽見街頭巷尾談論起來。

而卷軸裏頭便有幾件赦赫麗有所耳聞過的事,甚至連死者的名姓仔細一想都能對上,而這些事件的實際發生地和卷軸上所顯示的發生地大多都南轅北轍,有的跨了整個渡什的南北兩邊,有的明明發生在隔壁城鎮,卻寫在更偏遠的村莊,可確實大多都是發生過的。

這些死亡事件傅雅儀無法全部調查,只能孟昭吩咐手下的暗樁將離王都最近的幾件死亡事件的過程和原因進行規整。

西北留在渡什的探子會打探大多渡什官府卷宗中的信息,尤其是其中是否有人員傷亡,因何而人員傷亡的信息,找到他們記錄在冊的與這幾次事件相關的內因很簡單,只花了兩日便將結果交到了孟昭手上。

這幾次事件在外人看來,大多是懸案,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就這麽消失不見了或者成了一具屍體,可是因為渡什本就頗為混亂的社會秩序,令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想,死去的人會不會並不是普通人。

西北的探子打探來的消息顯示這些人極大可能是來自妲坍薩芬又或者是朝廷方安插的探子,他們的國籍各不相同,卻無疑是留在渡什境內的棋子。

這讓傅雅儀確定了緹亞麗的身份,她起碼不是在和妲坍的戰爭中才歸順渡什的。

她很可能從始至終都是渡什培養的殺手,從七歲到二十四歲,她的每一步都在渡什王朝的安排中進行。

只是妲坍渡什的征戰打掉了渡什十之七八的將領,最終只能讓緹亞麗由暗轉明頂上,結果她反而在戰場上大放異彩,成了威名赫赫的鬼將軍。

眨眼之間,面前的路被清空了,火折子映亮了這一條長路,地上滿是黑色的泥土。

黃沙中是不會出現黑土的,這是被不知多少人的鮮血染黑的路,每走一步都透著一股腥臭腐朽到了極致的味道。

地穴內極靜,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間或響起,傅雅儀牽著餘姝往前走,未行幾步,驟然有數根攜帶著疾風的箭雨襲來,暗樁們卻早有準備,立馬立起了護盾,將那一波淩厲的箭雨擋在身前。

箭雨落在地上,瞬間便有黑色的毒素從地下湧出,極快地腐蝕著它沾染到的一切,有探子來不及躲閃,腳底頓時被腐蝕掉一大塊皮膚,發出一陣痛呼。

傅雅儀拽著餘姝跳上了一旁的石踢腳線,沿著不過一掌寬的小徑緩緩往前走。

她垂眸瞧了一眼地上的還在蔓延的黑色毒汁,輕聲說:“原來這就是地上的屍骨沒有只餘白骨的原因。”

血肉會在這一片毒汁下被腐蝕,成了凝鑄這條路的養料。

“這些是什麽人?”

餘姝忍不住問道。

彼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踢腳線的盡頭,也沒有毒汁再到這裏。

可傅雅儀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的話,空蕩的通道中卻不知從何傳來緹亞麗沙啞的聲音。

“這些,是我的同類。”她語氣中聽不出什麽喜怒,“你們剛剛走過的,是我們從沙漠洞口被丟下來時要走過的第一關。”

“踩著哭鬧不休的孩子的屍骨盡快通過這條路,否則會死。那條小小的踢腳線是所有人的噩夢,因為當你艱難爬上去時,總會有無數只掙紮的手將你拖進泥潭裏。”

她的話剛落下,傅雅儀和餘姝行來的那條路上遙遙可現的一縷陽光消失,有機關扭動的聲音傳來,那個在沙漠上對她們打開的洞口在這一刻徹底關閉。

“現在,這個地下宮殿成了死室。你們若想離開,只有尋到我的蹤跡,並且殺了我。”說著她哼笑一聲,“但是這條路走到盡頭,你們大概會死得極慘,其中的機關和暗器不是你們幾個人能夠應付的。”

傅雅儀平靜地站在下一段路的路口,依舊是黑暗且望不見盡頭的路,她挑了挑唇,牽緊餘姝的手後緩聲說道:“這句話該奉還給鬼將軍。”

她的語氣裏充滿著獨屬於她的張狂,“若是被我們尋到了你的蹤跡,你大概會死得很慘。”

緹亞麗回答:“那我就拭目以待。”

身後的探子們將火折子拉到了第二段路,映亮了下一段更加可怖的長道,餘姝往裏面一看不知為何,手中溢出了無數冷汗。

這裏沒有機關,也沒有暗器,只有兩堵透明的墻。

墻裏嵌綴著無數人,可她們不是孩童,大多是二十到四十歲的女人,又或者四十到六十的老者,她們死不瞑目,怒目圓睜,緊緊盯著墻外的通道,她們每一個人的身前都嵌綴著名字,在她們腳下的玻璃上有無數已經黝黑的抓痕。

傅雅儀走近瞧了瞧這些人的名字,發現上頭大多寫的都不是本名,而是某某某的義母,某某某的師傅,在名字之下,寫著她們的死因。

這是極其恐怖的死因。

因為她們都死在自己教養的孩子手中。

幾乎瞬間,傅雅儀便明白了其中真意。

第一條路,拋棄善良與友情,必須踩在身邊人的身上才能穿過這一片帶著毒汁的道路,保住一條小命。

第二條路,拋棄感情與愧疚,凡到此處來的孩子哪怕是在懵懂無知中也必須動手殺過自己的最親近的人,這些人會在石壁之上怒目圓睜,單純的孩子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對親人做過什麽,見到了她們反而會因前一條路的驚嚇撲過去尋求安慰。

可是沒有安慰,被她們親手殺死的親人被擺弄出了最醜惡恐怖的嘴臉,哪怕被送來這裏的孩子撓得指甲出血那也無法伸出手如同往常一般再輕柔撫一撫她們的頭了。

長此以往留給她們的只有麻木,對親情的麻木。

餘姝比了比那些留在透明墻上的手印高度,最高也不過只到她膝蓋以上,被送來這裏的孩童超不過七歲,均是年齡小得不得了的孩子。

她蹙了蹙眉,短短兩條路已經讓她感到了極大的不適。

她無法理解做出這種毫無人性的事是為什麽,這樣只能培養出一批只有衷心沒有感情的殺手。

可是緹亞麗顯然是個十分有自己想法的人,無論是初初見到時的藥兔還是現在的鬼將軍,怎麽看都不像一個愚忠的人。

她突然打了個激靈,有一刻心底竟然升起了一個奇異的念頭。

——緹亞麗說不定是這間地宮培養出來的失敗品。

可她還來不及細細思索這個在她腦海中劃過的念頭,她們眼前通往第三條路的門突然開了。

餘姝下意識回頭看傅雅儀,卻驟然與她身後透明內壁裏怒目圓睜保存完好的屍體對視。

在煌煌燭火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屍身沖她眨了眨眼。

餘姝驟然攥住了傅雅儀的手臂,險些因為這個變故而叫出聲來,她被嚇了一跳,心跳驟然加快,只能盡量用頗為冷靜的語氣對傅雅儀說道:“夫人,我剛剛看到這些屍身眨眼了。”

傅雅儀聞言立即順著餘姝的視線看去。

那是一尊極美的女人屍身,連頭發絲都顯得烏黑濃密,她眉如遠黛,眼尾上條,穿著一身淺綠的衣裙,雙手端正地放在小腹前。

她甚至看不出幾分猙獰感,在所有被惡意醜化的屍身中顯得典雅而美好。

而她的腰畔寫著她的介紹。

——緹亞麗之母,匕首戳入胸肺後氣絕,緹亞麗所為。

這一次不止餘姝看到了,她身旁的傅雅儀,還有身後被她的聲音吸引來目光的探子們都瞧見了。

那尊被禁錮的屍身,在這樣陰森的環境中沖所有人眨了眨眼,連眼睫輕顫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

傅女士:渡什什麽條件,通關還要來一波密室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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