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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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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賬

“哦?”

傅雅儀的聲音自餘姝頭頂而來,低低地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只保養得宜的手,白皙修長,指尖未染丹蔻,大拇指上戴著翡翠扳指。

這只手順著剛剛那老媽媽在她下巴上掐出來的紅痕再次擡起了她的臉。

“我憑什麽看你呢?”

她低頭湊近,輕輕晃了晃餘姝的下巴,緩緩問:“你會做什麽?”

傅雅儀靠得太近,餘姝晃了下神,她感受到她的拇指正沿著唇角摩挲上她的唇珠,冰涼的觸感重而慢地碾過,帶出她不自覺的輕顫。

“求、求求夫人垂憐我,”餘姝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眼角被羞恥和痛苦逼得泛出淚花,“我會好好伺候老爺和夫人。”

跟這句話一起流出體內的還有來自於揚州餘氏那個大小姐的最後一點自尊,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讓她感受到自己所面臨的到底是什麽,卑賤入塵泥。

這句話落下後屋子裏沈靜了下來。

老媽媽板著臉站在身後,顯然對餘姝的行為很不滿意,她沖傅雅儀福了福身,指著身後另一個長相清秀的姑娘說道:“老奴覺得這個姑娘很不錯。”

可她的話也沒有回音。

傅雅儀摩挲餘殊唇角的手並沒有放開,甚至連餘光都沒有分給老媽媽,只莫測且玩味地盯著餘姝,過了良久才淡聲說:“這個姑娘實在很不會說話。”

餘姝聞言幾乎要跪不住,眼底的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削瘦的肩抖顫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恐懼幾乎要將她淹沒。

可下一瞬,傅雅儀笑出聲來,她替餘姝將鬢邊的碎發別去腦後,懶散地坐直了身子,對一旁的婢女說道:“春月,把她帶回去,我親自調/教教教規矩再納進門。”

-

餘姝被帶上傅雅儀的馬車時已經趨近昏迷。

她本就發著高熱且精神緊張,情緒大起大落之下最後聚著的那口氣一下就散了,人也倒了,最後甚至是被擡進的馬車。

溫暖又綿軟的塌,陷入其中連腰肢都能軟幾分。

餘姝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樣金貴的東西了,她輕闔著眼,感受到身側落下一片陰影,華貴如水般絲滑的布料拂過臉側,她用最後的力氣揪住了身旁這人的衣擺,像只害怕被拋棄的小獸。

傅雅儀沒有在意她的動作,白玉煙桿裏的煙絲已然燃盡,被她隨手丟去了小幾上。

馬車裏墊著厚實的貂絨毯,四角點著團簇的雕花吊頂暖爐,關緊馬車門窗,半點風雪都透不進來。

春月是傅雅儀的貼身婢女,此刻正跪坐在小幾前用磨具細細搗實了香料,她看一眼已然完全陷入昏迷的餘殊,沒忍住好奇問道:“您怎麽選的餘娘子呢?”

傅雅儀抽了本書,靠著腰後的軟枕,邊看邊淡聲答:“反正都是要納一個進門的,何不納一個順眼又乖巧的。”

春月笑起來,“這位餘娘子確實楚楚動人。”

不知想起來些什麽,她又忍不住嘆口氣,“幸暉館的女子又哪個不乖順呢?”

落北原崗的都知道幸暉館是什麽地方,裏邊皆是些東邊繁華地區流放過來的官眷女子,生活淒慘,再如何桀驁的性格都能給你磨得乖順小意。

“因為只有她求我,”傅雅儀解釋了一嘴:“主動爭取的人,自然可以得我另眼相待些,她又是那邊不喜的人,那我更是樂意。”

春月不說話了。

後面的話她接不起了。

她十八歲的時候跟在傅雅儀身邊,現在二十一了,依舊對自己的主人有些敬畏。

傅雅儀的本質是個可怕的人,冷漠薄情,性情莫測,手段高深,行事狠辣,原北落崗這樣一個地方,生生給她一個女子開辟出了一條路,成了此地人人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春月至今都沒有摸透過她究竟在想什麽。

她只明白說多錯多,少說少做才能一直留在夫人的身邊。

馬車一路緩行,最終駛入了枝山巷的傅家私宅。

跟隨著一路而來的老媽媽被擋在門口,傅雅儀甚至懶得開窗見一面,春月不卑不亢地將剛剛自己摘抄過的關於餘姝的名籍遞給她。

“揚州過來的官眷女子怎麽也得夫人瞧瞧性子,打磨打磨再送進府裏,”她面上帶笑,“您且先將名籍拿給老太太看過,若她也認同,咱們再過戶名籍,將這良妾納入府中。”

老媽媽知道這是沒得說了,青黑著臉接過名籍,臨走前陰陽怪氣地說道:“夫人,奴倒是不知哪家娘子掌著夫家的權柄還會在外置辦私宅,您慣是個任意妄為的,可也得註意著點外頭的閑言碎語,切莫給王家蒙羞。”

傅雅儀在馬車裏輕哼一聲,讓馬夫駕著車直接進了內院,金排大門當著老媽媽的面轟然關閉。

她半斂著眼,垂眸掃了一眼依舊緊緊抓住她衣擺的餘姝,沒什麽感情,抽出自己的衣擺,第一下沒有抽動,第二下抽出來一點,昏睡中的餘姝卻顯出幾分慌張,秀氣的眉緊緊皺起,這回兩只手一塊兒又緊緊將她的衣角拽住,硬生生將那裏繡的牡丹花抓出大片褶皺。

傅雅儀都給她氣樂了,也幹脆坐回去不下車了。

“大抵撿了個小無賴回來。”

她淡聲評價。

-

餘姝醒來時頭頂是輕暖芙蓉帳,身下躺的是羅煙軟床,屋內熏著聘婷香,古董文玩擺放雅致,只有她,滿頭大汗,面色驚恐,與此處格格不入。

醒來前她還在做夢,夢到的依舊是幸暉館,她夢到自己病得要死了,她夢到自己屍體僵硬被丟去荒郊野嶺被野狗吞噬,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想活著。

想好好活著。

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放下身段,可以壓抑本性,只要能夠好好活著就可以。

餘姝睜大眼睛喘著氣,死死盯著頭頂的簾幕。

大抵聽到了她的聲音,有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是個陌生的姑娘,天生一張圓圓的臉,笑起來甜而嬌俏。

“你醒啦?”她走近用汗巾給餘姝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你已經睡了三天了,燒終於退了。”

餘姝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那姑娘瞧出她的不方便,溫和地說道:“你病得很重,大夫施了一整天的針才救回來,現在說不出話是正常的。”

“夫人讓你先好好休息,等能夠下地了再去書房見她。”

“我們這裏是夫人的私宅,你安心住著,一切養好身體再說。”

餘姝近乎懵懂地點了點頭。

落北原崗的冬季漫長寒冷,餘姝在傅宅養了三天病才能下床。

她終於見到了離開幸暉館後的第一抹陽光,金燦燦地灑在雪面上,暈出大片晃眼的七彩流光。

傅宅很大,幾乎要與揚州西韻巷的餘府一般,可這僅僅是傅雅儀的一套私宅。

穿過大理石廊橋,她入了傅雅儀的大院,也不知從哪裏移植來那麽多常青作物,覆蓋著雪,招搖張狂。

站在書房門前,餘姝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緩緩推開了這扇門。

這三天裏她都沒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情況,照顧她的那位姑娘叫念晰,看著溫軟,實際上嘴格外嚴,任誰都不可能從她嘴裏套出點什麽。

直到現在餘姝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身份,不知曉能夠決定她命運的這位夫人究竟是個什麽性格,這種未知與無力感令人本能地忐忑不安。

門裏的傅雅儀正坐在寬大的紅木桌後寫著什麽,屋子裏有地龍,她穿得單薄,卻坐得筆挺,垂眸凝目,令人不敢上前打擾。

“進來了就找個地方坐下。”

傅雅儀淡聲吩咐道。

餘姝看了一圈,最終選了個她面前的位置坐下了。

傅雅儀在看賬本,看了小半晌才有時間理會她。

“說說你都會些什麽。”

餘姝聞言下意識想擡頭,卻想起自己此刻身份卑賤,眼睛盯著鞋尖,軟聲說:“自、自是夫人需要我會的我都會。”

書房剎時安靜下來,餘姝心口不自覺砰砰跳起來,她能感覺到傅雅儀的眸光正凝視著她,摻雜打量和銳利,幾乎讓人產生被她看穿到無所遁形的想法。

“是嗎”,傅雅儀發出一聲低笑,托腮懶散地沖她招招手,“過來。”

餘姝連忙走到她身邊,然後跪下。

那只熟悉的手再次扣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傅雅儀玩弄般用拇指擦過她的側臉,餘姝被激出一陣輕顫又死死忍住抵抗的想法。

“那在這個家,你進門後聽誰的?”

“您”,餘姝鼓起勇氣與傅雅儀對視,眼睫輕顫,“您的。”

“你倒是識時務”,傅雅儀不知喜怒地說了一句,隨即放開了她,整個人姿態優雅地靠進座椅裏,喝了口茶,“識字嗎?會算賬嗎?會管家嗎?”

傅雅儀居高臨下問道:“揚州餘家的嫡出小姐不會只學了一身邀媚取寵的功夫吧?”

餘姝一楞,剛剛強迫自己做出柔弱姿態,此刻卻近乎呆滯地睜圓了眼,等反應過來後連忙跪直了身子說道:“會,我會!”

“我識字,會算賬,會管家。”

隨著她話音落下,丟到她面前的是一本賬簿,傅雅儀用下巴點了一下,“別跪了,算完。”

她似笑非笑,眼尾略彎,“讓我看看你是只適合做困在床上的寵妾呢,還是也能安排你管管金銀籌算,我們家不養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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