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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禍(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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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禍(10)

第一次塵禍後,人間雖損傷慘重,但並不至於斷代。

曾經的歷史、典籍、塵禍的終結原因,都被隱秘地留存了下來。

在普通人眼中,塵禍的結束是因為神仙降下了山川法,掌握歷史的人則知道,這位“神仙”的真實身份與來由。

為了紀念這位神仙,人間從此以“山川”紀年。

山川九百一十八年,大乘期散修子桑悼自戕墮為鬼物,上襲潭星門,殺害門中太上長老三名、長老十位、弟子兩千四百五十一人,包括手無縛雞之力的灑掃弟子與跑堂,潭星山淪為死地。

交戰餘波波及潭星山下春知城,城中上萬百姓死於驟增的死氣之中,子桑悼借天地至寶陰陽判設下護城陣法,自封“悼靈鬼主”,占城為王。

自此,第二次塵禍拉開序幕,“塵禍”紀年開始。

“風淵。”燭玄攬把人叫住,問她,“子桑悼……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風淵坐在朗城的屋瓦之上,看著風襲玉紅色的衣擺消失在天邊,收回視線,拍了拍身邊,示意他坐下。

今日上天界,她穿了一身莊重沈穩的烏金衣衫,如今已不會有人記得了。

神獸被抹消在茫茫之下,丹陽城主會變成朌家人,世人能記住的,只有一個“長風真君”。

——因為他的身份實在是不太好抹去,還是留下來幹活吧。

丹陽城前城主長舒一口氣,雙手交疊於腦後,在已破舊落灰的黑瓦上躺下,雙眼倒映著碧藍的天。

不論世道如何,天永遠這般藍。她這樣想著,思緒飄到很久以前。

“他曾經,是個會庇護百姓的人。”

山川法被暴漲的死氣破出裂縫,鬼物氣勢大漲。

最初,人間各門派尚有餘力抵擋,百姓聚集於各門派庇護之城,得以求生。

塵禍二十九年,在山川法未動的情況下,死氣不明原因的突然再次爆發,“食桑”、“花夭”兩只神級魊鬼突兀現世,造成太虛大陸北部、東部大面積傷亡。

直到長風真君現世鎮壓,才讓兩只鬼物元氣大傷,分別屈居於無啟、宴城,不再四處為亂。

——這也是長風真君唯二沒抓回山川法封印的魊。

而死氣爆發的原因,後世史書上從未有記載,當時的人與神獸也百思不解,直到風淵同龍鳳上天界,才猜到始末。

那大概就是子桑悼實力又躍過一個階段,開始不再遮掩、於天界大肆打殺的時間點。

塵禍三十年,鬼物殺之不盡、神級魊鬼自成鼎立,人族開始式微。

長風真君越來越頻繁的出現——這不是什麽好事,因為他只會在魊鬼出世時出手——但人族修士依舊大片的開始殞落。

不光是因為鬼物的戕害,還是因為,天地間的死氣靈氣之比越來越大了。

等級越高的修士,對靈氣的要求越高,戰至塵禍七十年,分神期以上的修士已不敢隨意出手了。

因為每次出手,都可能意味著走火入魔與殞落。

鬼物在太虛大陸的每個角落出現,濃重的死氣,使家中有靈性的小物件都可能滋生鬼物。

滿城滿城死去的人,朝不保夕四處尋個容身之地的百姓,今日還浴血奮戰、明日便屍首分離的同胞……

這便是塵禍之景。

風淵和燭玄攬一並躺在屋檐上,享受最後的悠閑時光。

“你說他是凇無尊者門下弟子?”燭玄攬皺著眉,想起了什麽,“我好像有點印象。”

如今無啟城的鬼主自稱“食桑”,與悼靈鬼主似有交惡前緣,手中握著一只殘鬼組成的黑鴉軍,另有十餘魊鬼稱“鬼將軍”。

燭玄攬道:“那個天天挑戰我底線的食桑,生前也與凇無有關。”

“嗯?”風淵來了興趣,“細說,我愛聽。”

燭玄攬於是給她追溯往事,“獙獙,你聽說過嗎?”[1]

風淵誠實道:“沒有。”

“是一種類狐而有翼的妖獸,叫聲比較像鳥……大雁。”燭玄攬在風淵的眼刀中改口,繼續道:“食桑就屬這一族,他生前是凇無尊者的二弟子。”

“啊?”風淵傻眼,“不是,這位凇無尊者是怎麽……”

逝者已逝,風淵把不太合適的話咽回去,挑了個委婉點的說法:“凇無尊者,教學成果斐然啊。”

還有,這食桑鬼主生前居然是妖獸?

燭玄攬對他們青丘那一團子事也不是很了解,不過顯然,食桑鬼主對他要了解的多。

外人不知長風獵鬼的規律,但食桑既是山川法裏逃出來、親眼見過燭龍真身的,又是妖獸一族,心下亮得明鏡一般,知道這位“真君”守著山川法,只逮山川法裏逃出去的魊,其餘魊鬼,他認為不屬於自己職責之內,除非舞到他眼下,否則絕不插手。

食桑鬼主鉆著空子,指使手下不時出城“尋獵”——他對鬼物與人族倒是一視同仁,只要出現在黑鴉軍視野內,均無活路。

相較而言,花夭鬼主“溫和”不少。

她的宴城裏不光有鬼物,還有人族。

宴城的規矩,凡是入城者,能享鬼主庇護,但同時,每十五日要交一次“死債”。

與靈石相對,死氣也可凝成一種叫冷石的東西,並且形成條件比靈石要容易得多。

靈石的形成,要天時地利,冷石卻是可以人為制作,取號山雲泥,將大量死氣註入其中,雲泥會一點點凝成硬質的、珠子樣的灰色小石頭。

死氣越濃重,冷石越堅硬,在交易市場,又有人稱其為“灰珠子”。[2]

宴城每人份的死債是一顆中等硬度、嬰兒拳頭大小的灰珠子,其中蘊含的死氣量,與一枚拇指甲蓋大小的中品靈石蘊含的靈氣量基本相當。

可供人族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有人自暴自棄,主動投奔於花夭鬼主,寧願以每十五日一次的死債換取片刻安寧。

但很快,他們就會發現,這灰珠子不是那麽好制作的東西。

且不說他們不像鬼物一樣可以吸收大量死氣註入雲泥,就算找到了能夠使用死氣的法器,雲泥本身的價格也是一座大山。

花夭鬼主高高在上,操縱著雲泥與死債的價位,讓一批批走投無路的絕望人類自願撞入她的網中,愉悅地把他們關入“生死牢”,最後下狠手折磨,從而獲得海量的負面情緒。

負面情緒不如死氣管飽,但勝在量多,還能“觀賞”人類死前種種“表演”,花夭鬼主十分滿意。

塵禍之下,人不像人,鬼也不像鬼,天地是昏暗的,痛苦蔓延生長,見不到一絲天光。

風淵曾隨燭玄攬一並去剿過鬼物,她扶起癱坐在路邊的乞兒,遞給他水與幹糧,卻在他眼中找不到希望。

沈重的麻木與絕望如墨入水中般擴散,直至吞噬他的所有生機。

夜色漸近,風淵起了身,拍了拍衣衫,轉頭與坐起來的燭玄攬道別,“我回赤谷了,有事神枎木牌聯系。”

燭玄攬“嗯”了一聲,沒再看她,只望著那片已經被清理幹凈的高臺。

塵禍一百年,人族以長風真君為首,結成聯盟,舉全聯盟之力,於朗城搭建靈臺,朱砂為筆設下通天陣,上天界叩問眾仙,人間此劫究竟因何而起、如何了結。

黎明百姓聚於高臺之下,天邊隱約有霞光一閃,後世說書人會一拍驚堂木,說那時,有人聽見了傳說中的鳳鳥高鳴。

上神悲憫垂眸,以身殉道,方補了北域山川法的破裂,從此鬼物氣焰大減,再不見往日囂張。

寒降之戰起。

.

數日後。

“很好很好。”風襲玉翹著腳聽鸞匯報,點評道:“從此只需要燭玄攬那臭小子跑前跑後戰場殺敵,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休息了。”

風淵在一邊搖頭,“我不要,反正我只陪你這幾天,過些日子我也披個身份去幫忙。”

“有好日子你不過。”風襲玉瞪她一眼,不太樂意,“人族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也不全是為了人族吧,我最開始囔囔著要以身殉道,結果自己甩手走了,把攤子留給他,像什麽樣。”風淵無奈道。

風襲玉根本不信這解釋,“燭玄攬插手塵禍是因為山川法,那算是他的責任,你別什麽都往身上搬。”

左右是說不過他的,風淵起身溜了出去,留給他一個背影,“你和鸞哥哥聊吧,我要回去和我的樹培養感情了。”

“這小崽子。”風襲玉搖搖頭,也不管她了,拉著鸞泡起茶來。

風淵溜溜達達回到了自己屋前。

當年她為了小夥伴的故去懨懨不樂,風襲玉便騙她說小鳥是轉生成了大樹,法子一般,想得倒是長遠,他怕樹沒了小鹓鶵又要鬧一輪,特意選了最長壽的品種。

——梧桐神木中最長壽的品種。

神木的存活時間本就比普通樹木要長,如今郁郁蔥蔥,將整個庭院都籠罩在了樹蔭下。

樹枝上綁著個簡單的秋千,風淵坐了上去,沒晃蕩,只是單純地看著神木發呆。

清晨的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灑落下來,斑斕光影鋪在她的鵝黃衣裙上,像是散落的花瓣。

風卷過樹葉,沙沙作響。

半晌,風淵道:“你還不出來嗎?”

神木上傳來一聲笑,月白長衫的燭玄攬一翻身跳了下來,落在她身前,“你怎麽發現我的?”

“梧桐告訴我的。”風淵也彎了眼角,問他:“長風真君怎麽有空跑來了?”

燭玄攬不答,繞到她身後,說:“看你坐了好一會兒也不動,我推你蕩秋千吧。”

風淵便收了腳,手握住了秋千繩。

秋千越蕩越高,她聽見燭玄攬不滿地在她耳邊抱怨:“也不知是誰,滿心壯志要收覆河山,才一百年,就沒了興趣,把爛攤子都扔給了我。”

風淵稍稍訝了下,倒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聲音的方向。

她側頭一看,發現燭玄攬就飄在她側後方三尺處,正隨著秋千上上下下的快速飄動,等秋千到了最高點,他就伸手推一下。

這身後靈一樣的掛件模式莫名有趣,風淵沒忍住,哈哈大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燭玄攬惱羞成怒。

風淵在秋千上笑得前仰後合,秋千繩被她帶的左右微晃,這座椅又只是劣質的一塊板子,沒有防護,燭玄攬於是先對她的安全產生了憂慮,“你要笑下去笑,這樣很危險啊!”

風淵笑得更歡了。

等終於秋千停穩落了地,一邊看護的燭玄攬氣急敗壞地轉身要走,被風淵拉住了袖角。

“幹什麽!”燭玄攬不回頭。

風淵笑吟吟地叫他:“玄攬。”

燭玄攬聽她聲音就來氣。

風淵於是轉過去,用眼睛去追他的目光:“玄——攬~”

龍神大人抿著唇,耳尖不知為何蔓上一層薄紅。

他掩飾一般地瞪過去,惡聲惡氣道:“有話就說。”

“謝謝你推我蕩秋千。”風淵眉眼彎彎地對他說:“我才沒有要當甩手掌櫃呢,你給我安排個好身份,我現在就能跟你出發。”

“真的?”燭玄攬不太相信,懷疑地問她。

風淵認真點頭,“當然!”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燭玄攬拉起她就往外走,“早給你準備好了,走吧。”

風淵被他牽著手,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陽光將他們的發尾染成漂亮的燦金色,月白長衫與鵝黃裙角交疊著,幹凈又明媚。

燭玄攬不知道,若是早早得知後面會發生的事,他還會不會將風淵拉出赤谷。

但想來,就算他不去請,風淵也不會一直縮在自己的安全區裏。

蕩上雲霄,摘桂花做酒,下世事如棋。

少年如風自由,本該順心而行,落子無悔。

不念過往將來,只抱著一腔赤誠,闖這紅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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