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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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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禍(1)

子桑濯不是凡人,而是修士。

風淵知道此事後十分高興,因為修士的身份,意味著他能夠擁有更長的壽命,不會輕易的與她告別。

雖然鸞不太喜歡他——鸞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動亂”的氣息——但風淵沒在他身上感受到令自己不舒服的氣息,這說明此人的品格是過得去的。

子桑濯是她認識的,第一個人類朋友。

化形成功後的幾百年間,風淵總喜歡跑去人世間游玩。

有時是和鸞一起,有時會拉上風襲玉。

人類,就像鸞說得那樣,朝生暮死,卻有著最強大的創造力。

她的生命那麽漫長,她看著人類的世界越來越繁榮,長街上熙熙攘攘,孩童歡聲笑鬧、少年鮮衣怒馬、婦人挽著夫君買下一盒胭脂、老人飲著酒細數往事件件。

子桑濯說,他看著這些人就會覺得,當個凡人也沒什麽不好。

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醒於晨間鳥語、朝霞滿天,眠於晚風輕柔、星月低垂。

日覆一日,終享百年。

她當時是怎麽說的呢?

少女模樣的風淵高坐在山巔,向下俯視人間,不太高興地說:“可是凡人的壽命太短了,你要是凡人,就不能一直陪著我了。”

子桑濯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鸞的身份,甚至見過鳳凰。

他對神獸的態度,不像是普通凡人那樣誠惶誠恐,反而像是對自己的親人。

他敬重鳳凰,把鸞當作兄長,把鹓鶵當作妹妹。

子桑濯站在她身邊,眼底蒙上陰霾,沈默良久,好像說了什麽。

“嗯?”風淵擡頭看他,“什麽大家?”

“沒什麽,你聽錯了。”子桑濯向她一笑,依然是那個包容體貼的大哥哥。

很多年後,風淵看著破裂的山川法和遍地鬼霧殘肢,突然就明白了他那時說的話。

不是“大家”。

子桑濯看著安居樂業的百姓,看著遠處仙山福地,用風淵聽不見的聲音,告訴她:“修士竊取長生,逆天改命。”

“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個代價,燭九陰替他們償還過第一次。

下一次,又要誰來償呢?

.

塵禍,九十九年,夜色沈沈。

南部赤谷丹陽城,城主府的主屋內。

燈火通明,卻靜寂一片,火燭時不時爆出燈花,響一聲,繼而覆於沈靜。

風淵運過最後一個周天,吐出一口氣,將靈氣收歸丹田,緩緩睜開眼。

“怎麽樣?”燭玄攬在書桌前寫著什麽,聽見動靜,擡頭看過來。

風淵下了床鋪,慢悠悠往書桌前走,順便把手虛虛一握,燃起一團三昧火。

“基本恢覆了。”她評估了一下,轉而問道:“我這次閉關用了多久?”

“半個月,挺快。”燭玄攬把筆放到筆架上,順手收拾了一番桌面。

風淵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拿過燭玄攬寫的那幾頁紙。

燭玄攬任她拿走看,探過身來按上她的脈門,半晌收回手,“差不多了。”

自鹓鶵被鳳凰從蛋裏孵出來至今,已有將近八百個年頭,她總算是把自己的身體調整到了神獸應有的巔峰狀態。

風淵的臉上看不出多高興,她嘆了口氣,“你們的計劃也寫的差不多了。”

“塵禍已經快一百年了。”燭玄攬神色平靜,“我們再不出手,人類就真要十不存一了。”

風淵忍不住道:“有時候我覺得子桑說得也沒錯,塵禍是天地平衡靈氣與死氣的手段,也是人類該付出的代價。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要插手?”

燭玄攬看了她一眼,從她手上把那沓紙拿回來,輕笑一聲。

“你笑什麽?”風淵托著腮幫子,不太高興地問他。

“你不覺得挺有意思的嗎?喜愛人類的神獸碎碎念著讓人類自生自滅,厭惡人類的神獸……”他揚了揚手上的計劃書,語氣說不出是悲是喜,“在想辦法以最小的犧牲結束塵禍。”

風淵撇了撇嘴。

她承認,看過那份計劃書後,自己確實有些動搖。

千年前第一次塵禍來勢洶洶,不論是修真界還是神界都元氣大傷,燭龍因此殞落,燭玄攬被天地孕育,生於世間——比她破殼也就早個兩百來年。

千年的時間,對神獸而言太短了,也遠遠不足以讓修真界恢覆到足以與其抗衡。

更何況,這次塵禍不僅僅是天災,還是人禍。

“我就是事不關己才能高高掛起,哪裏比得上長風真君嘴硬心軟、心系百姓啊。”風淵心情不好,決定耍小脾氣。

燭玄攬比了個“我閉嘴”的手勢,雙手一合:“我錯了,鹓鶵大人自塵禍以來夙夜憂嘆,為救蒼生於水火殫精竭慮,如今一時感嘆之言,當不得真,是小的挑刺兒了。”

風淵“哼”了一聲,“免禮平身,饒你這一次。”

氣氛和緩了些,風淵拿過桌上切好的靈果吃了兩塊,問道:“我哥他們呢?”

“風襲玉去和天界僅剩的那群廢物商定細節了,鸞在清陵城,混沌應該還在九重天上養神。”燭玄攬一一數過,總結道:“只有本尊者拋下清剿鬼物定制戰略等諸多事宜,披荊斬棘地來到你丹陽城,親自為城主大人護法。”

丹陽城主不客氣地曰:“滾蛋。”

塵禍初起時,鹓鶵的神身還未長成,不得不常常閉關加速成長。

太虛大陸鬼物橫行、無處不在,為了避免中途出現事端,風襲玉他們會輪流給她護法。

這最後一次,正好輪到燭玄攬。

風淵和燭玄攬在塵禍前,面都沒見過幾次,說話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要說是怎麽熟到這個地步,那還得追溯到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第二次塵禍之前。

風襲玉閑來無事,陪著風淵在太虛大陸亂逛,正巧轉悠到了北域附近。

鳳凰大人一拍腦袋,正好又有些日子沒見燭玄攬了,不如順便去慰問一下。

北域天寒地凍,冷的呼氣能帶出冰碴子,自小在赤谷長大的風淵哪受過這等罪,找鳳凰大人要了鳳凰火,捂在手裏暖手。

燭玄攬最討厭神獸化形成人,見了前來探望自己的鳳凰與祂那不成器的妹妹,冷冷呼出一口冰寒的龍息。

風淵凍的一個哆嗦,“阿嚏”一聲,手裏的鳳凰火沒拿穩,晃出去一星。

鳳凰火這東西,除非是鳳凰本神收回,輕易難以熄滅。

恰巧燭玄攬這洞穴裏不知什麽時候放上了花,火星一點,瞬間就燃了起來。

待風襲玉眼疾手快把火收回來,好好的花已經沒了近一半。

“不是,你小子什麽時候這麽有生活情趣了?”風襲玉倒打一耙,先發制人,“窩裏居然還放了花?”

燭玄攬氣得一尾巴甩過去,被他的結界彈開。

風淵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北域找花肯定很不容易,我不是故意的。這都是什麽花?我重新找來賠給你可以嗎?”

燭玄攬和風襲玉互相缺德慣了,見她這麽誠惶誠恐,硬生生把即將脫口的暴躁語氣收了回來,別扭地緩了聲線道:“不用你賠,本來就是找來送你的。”

風淵和風襲玉齊齊楞了一下,後者心中不知為何警鈴大作,前者則揚起一臉驚喜的笑:“給我的?”

“風襲玉說你喜歡花。”燭玄攬移開視線,尾巴尖動了動,“我就讓手下的幫忙找來了,算是見面禮。”

“謝謝!我超級喜歡~”風淵快樂地跑過去把剩下的花收起來,邊收邊道,“這種花好香!這種顏色好好看,這種長得好漂亮~”

那些花被保存得很用心,擺放得卻很雜亂,顏色鮮艷的品種被擺在前面,素色的則被藏在後面。

風淵看在眼裏,絕口不提審美問題,只挑喜歡的誇誇誇。

燭玄攬好像不太在意地和風襲玉對視,時不時瞥過去一眼,“那是北域的雪蓮花,黃色的是遠山芍,重瓣的是淮谷山茶……”

“燭玄攬。”風襲玉打斷他,滿臉匪夷所思,“你送她花作甚?”

“不是你讓我把她當妹妹嗎?”燭玄攬看起來比他還迷惑。

話是這麽說,但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風襲玉摸了摸下巴。

風淵把大紅大紫的花碼好放進空間,又仔細地挑了淡雅好看的做成花束,滿意地理了理,抱了起來,上道地喊,“謝謝燭哥哥。”

“不客氣。”燭玄攬應了一聲,記下了:這小孩喜歡淺色。

事實上,燭玄攬此時投其所好的給小丫頭送禮物,的確是愛屋及烏。

他雖然嘴上不說,卻是真把風襲玉當作兄長來看的。

燭玄攬出世於第一次塵禍之後,百廢待興之時。

與天地法則搭邊的神獸,相關記憶都是由天地賜予,但除了天地,第一位燭龍也給他留了傳承。

燭玄攬遇到的所有神獸,都告訴他,燭九陰是一位高貴而冷漠的神明;只有傳承的記憶裏,那位神明像是“母親”一般,帶他看遍人間,溫柔地向他道歉。

她說:“抱歉啊,把這麽重的擔子扔給了你。”

她給燭玄攬起了名字,告訴他可以依靠誰,又給他留下一整個北域的天材地寶。

她說:“我沒辦法看到你出世了,但混沌和鳳凰可以。祂們是我的家人,也會是你的家人。”

“玄攬,望終有一日,你乘長風萬裏,還世間朗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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