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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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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1)

向下墜。

四周漆黑——像片羽毛,像塊頑石——向下墜。

也許千年,也許瞬間。

落於實地之上。

再被溫暖的液體包裹,沈眠。

……

啾喳的鳥叫聲。

它閉著眼,本能地吸收著靈氣。

靈氣洗滌著它的經脈、塑造它的肉身,它在殼中長出細弱的骨、幼嫩的羽、堅利的喙,馬上就可以破殼而出。

靈氣陡然匱乏。

它在殼內掙紮了幾下,隱約聽到外界有竊竊私語聲。

殼上流動的燦金靈紋慢慢停滯,一點點失去了光澤。

……

不知過了多久。

天邊猛然現出一道霞光,一只身披五彩羽毛的大鳥掠過山峰,一聲長鳴,像是在尋找什麽似的,在這處山谷上方盤旋。

而後祂從高空之上俯沖而下,降落在一棵參天古木上。

大鳥身形高約五丈,翼展有十丈餘,在空中幾能遮天蔽日。

然在此古木上,那鳥竟也顯得渺小起來。

那是鳳凰。

鳳凰落在古木之上,低頭看著眼前小小的鳥巢。

鳥巢中,奓了毛的幾只小鳥縮成一團,正擁著一顆相較它們體型大得多的蛋。

那蛋的蛋殼上有燦金靈紋緩緩流動,忽明忽暗,顯得不太健康。

鳳凰不爽地叫了一聲。

奓了毛的小鳥齊齊一激靈,瑟瑟發抖地讓開了蛋。

鳳凰目測了一下蛋與自己的身形差異。

蛋其實不算小,能有三尺高,可對鳳凰來說,還是小到丟了都察覺不到。

沒辦法,祂只能勉為其難地把蛋叼在了嘴裏。

那幾只小鳥不過凡鳥,被天生的種族牽絆引導著,這才在蛋旁築了巢,試圖以渺小的身軀保護這顆蛋。

它們眼看著蛋被巨鳥叼走,悲從心生,哀哀鳴叫。

忽地,它們只覺身周靈氣一清,腦中似乎多了什麽。

巨鳥的聲音直接在它們的腦海中響起,是妖獸共通的語言,“爾等護主有功,吾已點化爾等靈智,算是了卻此段恩情。”

話雖然這麽說,但有此功德在身,此後修行路上,天地亦會網開一面。

開了靈智的鳥兒自然清楚這些,感激不盡,正欲嘰喳道謝,身前風聲掠過,那五彩鳥轉眼已沖天而去,沒了影蹤。

“——我就是這麽撿到你的。”風襲玉拿著一把竹實往嘴裏扔,指著前方的參天大樹,同肩膀上的小黃鳥道。

小黃鳥“啾”了一聲,蹦了兩下。

風襲玉把一顆竹實掰碎,反手往它嘴裏塞。

小黃鳥被迫咽了這口投餵,燦金的羽毛抖了抖,不滿地張開翅膀扇他。

“嘿!你個小崽子。”風襲玉把它拎下來,跟它大眼瞪小眼,教訓道:“翅膀硬了,膽子也肥了是吧?”

小黃鳥:“啾!”

“嘖。”風襲玉煩躁地把手裏還剩下的竹實隨手丟進空間,把小黃鳥放在手心托住,“你聽不懂話是不是?要不是人類搞出來的那些事,你早就能出世了。一出世就能有三尺高,身強體壯萬鳥朝拜,不用像現在這樣被我壓縮成這麽點,一只手就能拎起來。”

小黃鳥撒嬌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啾啾——”

風襲玉嘆了口氣。

這小崽子點背,差點夭折在之前那場浩劫中,鳳凰被天道硬拉過去撿回鳥蛋,用自己的神格溫養了好幾年,才讓它破殼而出。

殼裏面半生不死那麽多年,小黃鳥先天不足,翅膀軟趴趴的,腿也沒有力氣,支撐不起已經長成的身軀。

鳳凰無法,只能把它壓回在蛋裏最初成形時的大小,讓它重新在自己的照看下長大。

天道說,這是鳳鳥鹓鶵,與鸞一樣,是他的眷屬。

這哪裏是眷屬。

風襲玉頭疼地糾正:“淵淵,不許叫爹!”

——這分明就是個天道砸下來的祖宗!

鹓鶵作為神獸,天生開了靈智,能與萬□□流,但畢竟才破殼不久,還是小孩子思維。

祂是人類對“高潔品性”的向往,萬萬人認可祂、供奉祂,於是祂應運而生,生來便喜高尚之人。

高尚之“人”,鳳凰不算。

小鹓鶵雛鳥情結,把破殼時第一眼見的鳳凰認作爹,“爹”死活不樂意讓它去人世間,它忍了,總歸不過軟磨硬泡撒撒嬌。

但是“爹”不要它——

鹓鶵把身一趴,不高興地開始裝死。

風襲玉變成人形,是為了向它展示“人類”的醜陋。

沒毛、渾身暗淡無光,嘴巴又軟又癟、沒法啄食果子,沒有好看的尾羽、更沒有翅膀。

結果這崽子看到他化作人形,眼睛都亮了,嘰嘰喳喳個沒完,吵著要學。

風襲玉腦袋都被吵大了兩圈。

他這輩子獨來獨往慣了,上回養小孩,還是燭玄攬那傲嬌小龍崽。

燭玄攬渾身上下全是逆鱗,問就是不需要關愛,一龍一鳳井水不犯河水好多年;哪像鹓鶵,黏在屁股後面叫爹,趕都趕不走。

——說起來。

鳳凰化作原型,把鹓鶵放到腦袋上頂著,一展翅直上青雲。

鹓鶵最喜歡被他帶著沖上天空,瞬間把剛剛的不開心拋之腦後,又開始“啾啾”的叫。

風襲玉帶它從南禺山往回飛,心裏順便記掛了一下遠在北域的燭玄攬。

——那小子好像也有一陣子沒來了,再要來,大約就是這幾年了?

真愁人,趕緊回去升級一下保護結界吧。

——

鹓鶵適應自己的真身用了四年,學會化形,又用了兩年。

化形時的鹓鶵已經六歲,對鳳凰的稱呼也從“爹爹”變成“哥哥”又變成和鸞一樣的“鳳凰大人”。

不過“鳳凰大人”並沒有從這個稱呼上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哪家眷屬對神明的稱呼是這麽隨心所欲自己改、神明怎麽要求都沒用的?這小崽子就是看鸞叫著好玩,自己也學來充當小大人。

鸞沏上一壺茶,把各種靈果堆了幾碟放在桌上,苦口婆心地勸生悶氣的鳳凰:“大人,帶孩子不能一味壓抑,也不能一味縱容。”

鳳凰拿著靈果“咯吱咯吱”嚼,洩憤一般,“那你說怎麽辦!她不改口,我總不能把她嘴縫上吧!”

鸞默了默,心說大人有沒有可能,我說的慣著是指鹓鶵喜歡人類你就讓大夥全化作你最不屑變的人形來陪孩子過家家呢?

鹓鶵自出生起,就在赤谷和南禺之間兩點一線的往返,從沒進過人類的地盤。

這次她化形成功,風襲玉於是找了赤谷附近一群無所事事的鳥,過來給小孩慶祝。

鹓鶵沒見過真正的人類,只知道人類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半點不覺得滿宴群魔亂舞的七彩瞳色發色有什麽不對。

小崽子十分自來熟,頂著一頭燦金長發在“人”群中亂跑,和大家打成一片,臉上洋溢著笑容。

玩夠了,她想起來自己的“老父親”了,嚷嚷著撲過來:“鳳凰大人!”

“嗯。”風襲玉接住她,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梳理她一頭長發,問:“玩得開心嗎?”

“開心!”鹓鶵的金色眼瞳都閃著光,鼻尖上帶了亮晶晶的汗珠,又開始旁敲側擊:“鳳凰大人,我的化形之術已經很熟練了,什麽時候能去人類的城池玩啊?”

“你就知道玩。”風襲玉惆悵地喝茶,“修為多高了?火系真訣練到幾層了?能在元嬰期的人類修士手裏逃脫了嗎?遇到合體修士能過幾招?撐得到我去救你嗎?”

鹓鶵不樂意聽這個,捂著耳朵往他懷裏鉆,試圖耍賴。

風襲玉拎著她後衣領把小崽子揪出來,還沒開口就被她打斷:“你說過我的化形之術熟練了就可以去城池裏玩的!說話不算數要被天道劈!”

好歹毒的小崽子,風襲玉震驚,揪她耳朵:“這誰教你的?!”

鹓鶵轉頭去看她剛結識的哥哥姐姐們。

看熱鬧的一群鳥趕緊撲棱翅膀散了個幹凈,遠遠聚在一起假裝聽不見。

風襲玉瞇了瞇眼,心說等爺空出手再拔了你們的毛,低頭搓了搓小崽子的臉,“我說的是,‘等你有自保之力,化形之術也熟練了,我自然不會再攔著你’。你自己說,你現在有自保能力了嗎?”

鹓鶵不服氣地看著他。

神獸天生站在世界頂端,沒有“修為”這一說,也不需要修煉。

但鹓鶵差點胎死殼中,靈氣覆蘇後勉強恢覆一口氣,若不是風襲玉強行把她拖出蛋殼,她可能也就哪天消隕於殼中了。

鹓鶵先天不足,和普通的人類小孩沒啥區別,都得從頭開始修煉;不過到底是身為神獸,短短七年,她已經從一只毫無修為的小黃鳥,變成了一名靈寂中期的“修士”。

這種修煉速度,即使放在“塵禍”之前,也不是一句“天才”能概括的了。

鹓鶵信誓旦旦:“我只是去城池裏看一看轉一轉,又不會招惹那些大能們,靈寂的實力夠我自保了!”

鸞在一旁給她切果子,把切好的靈果端給她,幫著勸:“是啊鳳凰大人,您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和她一起去就是了。”

鹓鶵端著果子嚼嚼嚼,附和地點頭。

“我有什麽可不放心的。”風襲玉下意識地反駁,“這麽想去就去唄,反正被騙了躲起來抹眼淚的也不是我。”

鹓鶵小時候腦袋不靈光,會把風襲玉說的每一句話都拿去奉為圭臬。

神獸壽命幾乎無窮無盡,凡鳥卻只有數年,小鹓鶵三歲時,有個一直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就此一睡不醒,風襲玉給她解釋過什麽叫“死亡”後,小崽子就蔫巴了下去,一連幾天茶飯不思,好不容易養好點的身體迅速虛弱下去。

風襲玉心裏著急,不知道怎麽安慰她,腦子一亂就出了個昏招:他騙她說,死去的小鳥埋地裏,過幾個月就會變成小樹苗覆活,順手偷偷扔了幾粒種子下去。

小鹓鶵天天催著園丁澆水施肥,看著長起來的小綠苗信以為真,於是每每有小夥伴故去,都啾啾地找風襲玉幫她“布置轉生大法”。

結果這個謊言沒撐兩年就被拆穿了——倒不是誰把真相抖落了出去,實在是鹓鶵長得快,靈智也開得迅速,直接從天地那裏明白了“死亡”的真正意義。

風襲玉還以為她又要消沈下去,可鹓鶵只是呆楞楞地看著小樹苗,不哭不鬧地坐了半天,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他糾結了一天,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讓她想哭就哭,罵自己也行。

心智從三歲長到十幾歲的鹓鶵心平氣和道:“鳳凰大人,生老病死乃凡俗常情,魂散天地、氣聚成魂,□□消亡、覆而新生,不過輪回爾爾。”

“至於‘罵您’?”鹓鶵搖了搖頭,嬰兒肥的小臉上神色自若,“您說得本也沒錯,那小鳥確實是以另一種方式‘重生’了——再說您也是為了我好,我分得清。”

風襲玉目瞪口呆地看著昨天還黏著自己叫“哥哥”的小崽子一夜之間成熟長大,有模有樣地背著手轉身離開,嘆服還是天地會教小孩,又隱隱心酸孩子長大了就和哥哥不親近了。

然後第二天就看見滿口“輪回爾爾”的小崽子抱著鸞哭得打嗝,拽著人家邊喊“鸞哥哥”邊痛訴鳳凰大人的罪行。

“鸞哥哥”和遠處陰沈著一張臉的“鳳凰大人”對視一眼,抱歉地一笑,哄道:“但淵淵知道哥哥是為了你好,心裏還是最喜歡哥哥了,對不對?”

鹓鶵堅定地搖頭,帶著哭腔吼:“最討厭哥哥了!”

——風襲玉從此知道了,小孩,記仇得很,是絕對不能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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