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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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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4)

日頭初起,晨露賴在葉上,搖搖欲墜。

江在水早早起了,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聽店小二介紹。

客棧叫自在閣,和對門無拘酒樓大概是一家開的。

兩家店小二介紹都是一句話:“恰如鷗鷺無拘管,北去南來自在飛。”[1]

“我不喜歡這句。”白少爺似乎是起的太早,顯得有些困倦。

江在水咽下一口雞蛋羹,順著他問:“那你覺得人家該怎麽介紹?”

大約是還沒從夢裏醒神,白烏安說話都不似昨日那般帶著些目中無人的隨意囂張,嘟嘟囔囔的。

“自在閣也就罷了。”他打了個哈欠,嫌棄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包子油條,“無拘酒樓既然都拿了‘無拘’二字,難道不應該在門上掛‘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嗎?”[2]

江在水思考了一下,認為他所言有理。

江在水是修士,從小被爹娘壓著練功,早習慣了卯時起,練半個時辰的斷水劍法再吃早飯,即使出門歷練也沒荒廢了。

但是白烏安大早上出現在這裏就很奇怪了。

小少爺早起沒胃口,打蔫兒地看著她吃,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隨口聊天。

江在水吃飽了,擦擦嘴,終於問道:“你怎麽來了?”

“你當我想來。”白烏安和她聊過這一陣,也不困了,又恢覆成個眼高於頂的少爺模樣。

他正要冷笑一聲,大貶特貶一下自己為了巴結仙門給兒子請假的父母,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白烏安不滿地撇撇嘴。

江在水看了一眼後面桌子坐著的兩人,小聲道:“你家的人?”

白小少爺這個性子,丞相府哪裏可能就這麽放出來跟仙門打交道。

江在水在他進門時就留意到了,這三人顯然是一起來的。

那兩位跟班大約也沒想藏,見她看過來,恭敬地起身拱了拱手,卻沒走上前。

江在水禮節性地一笑,覺得挺有意思。

傳聞中,白小少爺極其受寵,無法無天,爹娘都管不了他。

這般受人桎梏,卻也不見他生氣。

也不知是丞相夫婦這次拿出了什麽條件,讓他乖乖聽話了,還是傳言不可信。

江在水約莫能猜到丞相派這幼子前來的目的,無非是試探“躍玄觀大小姐”上皇城的目的。

畢竟幾人昨天相處還算融洽,不至於翌日便結仇,白烏安又“名聲在外”,就算哪裏不妥,也好事後圓場。

她見白烏安點過頭,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便也不接著問,轉移了話題。

兩人說話間,祝江臨總算是姍姍來遲。

“白少爺。”祝江臨彬彬有禮地淺施一禮:“今日怎麽有空來此?”

白烏安昨日主要在與江在水喝酒聊天,覺得兩人還算興趣相投,也與江在水比較熟悉。

至於祝江臨,他其實不熟,甚至沒記下來人家名字。

再加上絆馬之仇,白烏安對這位“躍玄觀大小姐的不知名道友”實在沒什麽好感。

他思考了下,覺得名字不重要,反正叫人都是:“祝公子。”

白烏安看見他就心情不好,扯了個笑,也不管身後咳聲連天的侍從了,直言道:“我爹娘說仙門來客,我們理應恭迎大駕,只是他倆和你們不熟,所以派我來應付差事。”

侍從:“……”

雖說意思八九不離十,但小少爺這話,和老爺交代的原話,聽起來怎麽差這麽多呢?

“原來如此。”祝江臨臉上依舊帶著笑,像是感受不到白烏安的怨氣與敵意。

他上前兩步,站到了江在水的身後,認真道:“既然這樣,白少爺今日打算帶我們去哪裏呢?”

白烏安被他噎了一下,沒好氣地收回目光,問江在水:“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那當然是有。

江在水來皇城,最初的目的就是找東西。

就好像祝江臨被一顆海宮珠引著跑到了渡城一樣,冥冥之中有什麽告訴她,她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丟在了皇城。

……雖然她自己也覺得很扯就是了。

從小到大,她溜到漓雲城見過繁雜人間,也借著霄漢會逛過頂尖仙門,但偏偏,就是不曾到過皇城。

既然不曾來過,又怎麽會有東西丟在這裏呢?

她聽說了“龍”的傳聞,聽見了爹娘對於“龍子”的談論,夢醒時有細碎的片段,催她去皇城,催她找到龍。

她就出了龍門島,來了雍都城。

現在她覺得……

江在水擡起眼,目光直直向著皇城中央那座宮城內望去。

她覺得自己好像,得去皇宮裏轉轉。

不過這要求當然是不能和白烏安提的。

幾人此般來皇城,游與明是陪著江在水四處“游歷”,兩人互相知道底細;祝江臨約莫還是為了他所謂的“記憶”——江在水推測他還沒恢覆完全;風襲玉的目的則全然不知,他看上去真像個無所事事的甩手掌櫃。

昨日江在水尋到了好去處,便將早早被拋棄在小吃鋪的游與明一紙傳音符叫了來。

不出所料,還附帶如影隨形的鳳凰一只。

兩人合計了一番,既然白烏安和江在水能聊得來,幹脆就由江在水繼續和人家打交道,游與明自去調查她想知道的事情。

祝江臨不知想法如何,也主動請纓同江在水一起。

風老板難得想起來自己還有間挺大的連鎖鋪子,正好到了雍都城,一大早便背著手溜達去簫韶閣查賬了。

江大小姐留守在客棧,本打算休整一番,結果驚喜地待到撞樹樁的兔子一只。

她思忖片刻,覺得要讓少爺自選去處,八成又要去一次釀酒師處,遂拍板道:“雍都有什麽有名的成衣鋪子嗎?我想去轉轉。”

白烏安臉上寫著“不出所料”和“好生無聊”八個大字,蔫蔫兒地癱回了桌上:“有,雍都城的霧綃閣、幽蘭居,都是我姐常去的鋪子,在金平大街上。”

他打了個哈欠,語氣頗為習以為常:“要我陪你逛一逛金平大街嗎?”

祝江臨表面一句話不說,實際上稀奇地傳音入密:「你就打算拉著他陪你逛街?」

「逛街怎麽了?」江在水頂了他一句,快樂地回答:“好呀,我昨日剛到雍都城,還未好好逛一逛金平長街呢。”

再說今日本就是她原定休整的日子,雍都城的金平長街很是有名,據說匯集了太虛大陸各地的商人與特產,並各式法器寶物,江在水向往已久了。

白烏安逢年過節就要陪丞相夫人與丞相千金——自家母上大人與親姐姐——逛一圈金平街,沒覺得那些商鋪有什麽意思。

無奈來者是客,他昨日借著人家的面子蹭了一頓酒,也不好今日便過河拆橋拒絕人家的小小請求。

遂同意,管小二要了一壺酒,拎著出了客棧。

時間尚早,長街上人不多,還未熱鬧起來。

昨日進城沒走幾步,就被白家酒鬼拐到了巷子裏,江在水還是第一次好好逛這“天下第一街”。

要說皇城不愧是皇城,漓雲長街也算是遠近聞名的商業街了,每逢佳節更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然而其繁華比之金平長街,也不過十之三四罷了。

兩位翩翩公子哥陪著大小姐,從日頭初起晃晃悠悠逛到日上中天,將將逛完小一半。

祝江臨看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街,難得心裏犯嘀咕:他別是入了什麽幻境,遭了鬼打墻吧?

一條街罷了,怎麽能一走走一天的呢?

“你不累嗎?”白小少爺已經過了暴躁期,開始懷疑人生了。

他陪家中母上與姐姐逛街時,兩位好歹都是名門貴胄,嬌貴得很,走兩步便要歇一歇,他雖無聊,倒也不至於多疲憊。

但這江大小姐,從早上溜達到現在,人沒停過,臉上更是半分疲憊不顯,眼睛裏還帶著光,顯然樂在其中,玩得正開心。

“唔?”江在水喝著竹筒打包的鹿梨漿,看了一眼日頭,恍然道:“啊呀,忘了你不曾修煉過了。”

白烏安有氣無力地翻白眼。

江在水環視四周,問:“這附近有什麽味道比較好的酒樓嗎?”

“有。”提到吃,少爺勉強提起些力氣,指了指前面:“五福樓,他們家的江米釀鴨子是一絕,各種清燒小菜也不錯,各類菜色都比較偏北系,你們應該能吃得慣。”

江大小姐對鴨肉不太感興趣,出來玩才兩個月,也不是很懷念那一口“家鄉的味道”。

不過白烏安眼看著就要不行了,眼裏透出一種“你要是再不休息我就當場暴斃”的狠意。

左右看看,也就這家五福樓離得最近,江在水只好點頭同意。

進了酒樓,要了包廂,坐在軟塌上喝著冰鎮的紫蘇飲,白烏安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太可怕了。”他心有餘悸,“下午你自己逛去吧,我看你也不需要本地人帶路,再這麽走半天,我命就別要了。”

江在水坐在一旁,打量著包廂內的裝潢,聞言稀奇地看了他兩眼。

“真有那麽累嗎?”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正經修士不理解,“可是你不是一直在重覆到店、坐下休息、起身走兩步、到店、坐下休息嗎?這會比你出去跑馬還累?”

“不一樣好吧。”白烏安很是無語,“你喜歡紮馬步嗎?”

江在水果斷搖頭。

白烏安問道:“那你紮馬步半個時辰和逛街兩個時辰,哪個更累?”

江在水思考片刻,接受了他的解釋。

“難為你了。”她愧疚地看著抱著紫蘇飲癱坐著的小少爺,覺得這孩子真是乖巧懂事。

武術師父要是逼著她紮馬步兩個時辰,她非得無聊到把躍玄觀拆了不可。

祝江臨在一邊喝茶,想起什麽似的,突然開口:“你那兩個跟班侍衛,就讓他們站在門口?”

“不然把他們請進來吃飯嗎?”白烏安不耐道:“讓他們跟著是我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他們接了我爹娘這活,就得忍受我的糟糕脾氣。”

小少爺喝了一口紫蘇飲,甚至沒瞥一眼包廂門:“我可不負責體諒下屬拉攏人心。”

這小孩說話實在是太直白。

江在水與祝江臨對視一眼,沒接著聊這個話題,搖鈴招了小二開始點菜。

酒足飯飽,白烏安恢覆了力氣,死活不樂意接著逛街了。

“愛誰去誰去,我就在這等你們逛一圈回來。”

跟著的兩位侍從終於不咳嗽了,走上前來,恭敬地行過禮,剛要開口,就聽他“哦”了一聲,又道:“對了,這兩個你們要是需要也可以帶走,拎個東西鎮個場子都行,反正別放我這礙眼就行。”

侍從:“……”

江在水哭笑不得地婉拒了白少爺的侍衛,約好一個時辰後見,同祝江臨一並離開了包廂。

“你不是要和白烏安打好關系嗎?”祝江臨好似挺感興趣,“怎麽就把人家丟酒樓裏,自己出門玩了?”

江在水看他一眼,問道:“你覺得逛街有趣嗎?”

“嗯?”祝江臨楞了楞,沒明白她這問題有什麽目的,謹慎道:“一般。”

“根據白大師的興趣加持定理,人在做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時,感受到的疲憊會成倍增加。”江在水忽的湊近他,盯著他的眼睛瞧:“祝公子,逛了這一早上,你不累嗎?”

祝江臨下意識要回答,卻被江在水緊跟著的一句話截下了詞。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呢?”

江在水貌似也沒打算等他回答,問完了,就自顧自地扭頭走人了。

祝江臨無奈地笑了笑,折扇一展,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他能有什麽目的呢。

小姑娘身上與“龍”有關的謎題太多,海宮神——宮恒小朋友,直到他們離開渡城,也沒告訴任何一個人或神獸,解開他祝江臨的記憶,為什麽需要江在水在場。

宮恒恢覆記憶後,簡直跟換了條魚一樣,該說的說,不該說的打死他也就是“不知道”。

祝江臨恢覆了幼年時近千年的記憶,整體性格卻沒什麽變化。

記憶一事實在奇妙,奈何所知太少,祝江臨暫時不打算深究。

他沒什麽別的目的,只是想跟著小姑娘仔細瞧一瞧,她身上還有什麽東西與龍能扯上關系罷了。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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