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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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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小修)

西芙分出一縷神力進入了伊戈的夢境。

她發覺這位外表看起來仿佛由珍珠、月光與利刃組成的年輕海神,意識深處卻是極其陰暗沈悶的風格。

無數場景在西芙的眼前如萬花筒般旋轉回放,從幼年、到童年、再到如今的少年。

讓西芙感到奇怪的是,這明明是分屬於伊戈的難忘記憶,但她看到的那些畫面裏,伊戈卻從來都是配角。

他有時站在角落,像局外人似的漠然擡起眼簾,旁觀父親母親因圖蘭取得的功績,而重金購買人類魔法師制作的煙花,讓絢爛的火光燃放在整片特彌斯的盛況。

他有時假裝睡覺,背後不遠處卻傳來女侍的竊竊私語,內容是質疑他為什麽要作為不祥又罪惡的雙生子,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還硬生生奪走了屬於圖蘭王子的一半力量。

他有時匍匐磕頭在聖殿前方的空地上,假裝看不到在大祭司宣讀有關海神的預言時,周圍人朝他投來的目光。

他有時又如幽靈般靜靜躲在父親議事的宮殿外圍,聆聽幾位滿心為了人魚部族發展的屬臣,提議處死他時的慷慨激昂。

西芙瀏覽完伊戈的一部分夢境,停在原地,合起雙眼,揉了揉突兀發脹的額角。

那些伊戈在人魚族成人禮的夜晚同她提起的過去,變成了真實的場景,每一幕都帶給西芙超出言語描述無數倍的沖擊。

最後,壓抑的夢境終於來到了核心的主題——如何在最終試煉中打敗圖蘭,讓他徹底失去成為海神的希望。

年輕的伊戈在喚醒海床上的遠古巨獸後,像是事不關己的局外人一般,漂浮在邊緣欣賞著圖蘭與其的殊死搏鬥。

而巨力混合著魔法砸出的大坑內,砂石和塵霧渾濁了西芙的視野。

怒吼聲、呵斥聲、念誦真言的低語聲,伴隨著若隱若現的光線呼嘯而過。

圖蘭打敗海獸毫發無損爬出坑洞,與圖蘭被海獸獠牙洞穿死不瞑目的場景,交替在西芙和伊戈的面前出現。

與那些已成既定事實的過去不同,西芙意識到,這是伊戈的內心仍在左右搖擺。

為了存活下去,他不得不拼死取得勝利。

可受親情影響,他又不忍對圖蘭下手,矛盾地渴望著對方能從他秘密策劃的陰謀中存活下去。

原來,少年海神,也不像成年體口中的那樣冷酷無情。

西芙在心底健全了關於伊戈的認知,接著她又有些疑惑,神示之書提示她可以進入夢境的目的是什麽?

總不能只是讓自己看看伊戈計謀誕生的過程吧?

這個念頭產生的剎那,西芙的身體和意志再次不聽使喚。

如同在關鍵時刻設定好程序的人偶,這具屬於欲望之神的軀體取得控制權後,利索地擡起手指,流星般短促迅疾的神光在包裹聲帶的肌膚前撫過——祂輕輕咳嗽了一聲,再說話時,嗓音已經完美模擬成伊戈的聲線。

要做什麽?

西芙的靈魂被困,軀殼是她的囚牢,眼睛是她窺探外界的窗戶。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伊戈,那頭經由欲望之神偽裝後的聲音,已將伊戈的註意力吸引過去:“你很在意他嗎?”

“什麽?”

驟然聽見另一個自己說話,伊戈頓時楞了楞。

“我說,你很在意那位同海獸殊死搏鬥的、你的兄長嗎?”磁性的男子音調不帶任何表情地發問。

“……”

伊戈沒有說話,而是轉過頭看向坑底,這次場景正好來到了圖蘭死亡的一幕——向來高雅得體的兄長,皮肉外翻地死在海床之上,胸口被海獸一擊洞穿,腹腔的部分向外翻開,露出人魚體內唯一溫暖的內臟和蒼白森然的肋骨。

“你看,這是你潛意識的幻想,你幻想他死了,死狀還很慘烈。”

無形的力量定格了伊戈的動作,他麻木地保持著眼珠向下的姿勢,凝視著自己兄長的屍體。

在他毫不閃躲的視線之下,原本上演到圖蘭死亡就會結束的場景,生動地進行了下去。

海獸張開血盆大口,咬下了圖蘭同樣是漸變藍的尾鰭,然後粗魯地把他大卸八塊,饜足地咽下喉嚨。

濃郁的血腥氣如有實質地籠罩在西芙的鼻尖,令她腸胃翻湧,直欲作嘔。

然而她動彈不得,甚至無法移開眼珠。

惡心與不適環繞著她的意識,她卻只能被迫作為共犯,聽著“自己”口中繼續惡意的言語:“無視主人意願擅自出現的場景,恰巧是他們內心之中最渴望,卻又最不願意承認的部分……所以你明白了嗎?你真的很想讓圖蘭悲慘地死去。”

伊戈將欲望之神的話聽到耳中,眉頭下意識緊鎖。

心中某個隱秘的地方被狠狠戳中後,他異美的面孔褪盡了所剩不多的血色。

“別再說了!”

他粗暴地打斷道。

“平時的你為了生存要遮遮掩掩,難道在夢裏也不敢說實話嗎?”

欲望之神笑了起來,悅耳的男性聲線在祂毫不克制的笑聲裏變得扭曲且怪異,“你的兄長是人魚全族所期待的未來海神,他溫和有禮、寬和包容,擁有比你強大許多的力量,而你只是個質量低劣的殘次品,在角落裏茍延殘喘的臭蟲。”

“你以為明日的最終試煉,會有人對你抱有期待嗎,會有人真的希望你贏嗎?”

西芙從未接觸過這般刻薄的言語,作為旁觀者的她聽得面色沈重。

顯然少年的伊戈也有同感。

他被羞辱得握緊拳頭,脖頸爆出猙獰的青筋,受到冒犯而變得兇狠的眼神,似乎要將所有仇敵吞噬殆盡。

只是欲望之神並沒有打算放過他的意思,祂擡高聲調,語氣越發抑揚頓挫:“一旦落敗,遵循聖殿的神諭指示,你會成為圖蘭今後最大的敵人……那麽,到時候,等待著你的會是什麽呢?”

“你那天也聽到了吧?有近臣提議讓你的父親下令處死你,他沒有說話。”

“要是換成另一個兒子,收到這種建議,你猜你的父親會作何回答呢?”

“你不說話,是已經知道了答案,還是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哈——”

化身鋒利刀刃的質問,一下又一下精準有力地刺進伊戈遠不夠強大的心臟。

正前方,海獸對於圖蘭的虐殺依然在繼續,伊戈卻感覺到四分五裂、無處不痛的人是自己。

他跪倒在塵土飛揚的邊沿,口鼻喘著粗氣,掌心摁進海床,粗糲的砂石直將他的肌膚磨得鮮血淋漓。

“為什麽?”

問出這三個字後,伊戈的喉嚨艱澀到再也發不出第四個字眼。

他想問為什麽父母生出了優秀的圖蘭,還要把無辜的他也帶到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

他想問為什麽聖殿的預言宣告著他們主動相爭的結局,自己的先天條件卻比圖蘭差上一大截?

可這些不足以表達伊戈內心的憤慨。

他最想問的是。

既然註定只能讓一個人活下去並掌握神明的權柄……那麽圖蘭能不能去死?

“沒有為什麽,因為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

“不是你殺死圖蘭,就是圖蘭殺死你。”

一切誇張的、激烈的情緒在此刻消弭無形,聲情並茂蠱惑著伊戈的男聲,恢覆大地空蕩般的沈靜。

源源不斷的灰色光亮自跪倒在地的人魚少年身上浮現,它們像是有生命一般盡數湧入西芙的掌間。

這是西芙第一次看到欲望產生的顏色。

灰暗的、不甘的、苦澀的。

既不純凈,也不神聖。

她也一下子理解了欲望之神為何會在這時掌控身體。

因為祂要捍衛神示之書上顯示的未來軌跡,要進一步激發伊戈的欲望,確保他走上那條命中註定的、無可挽回的道路。

夢境進展到這裏,隨著伊戈意識的清醒徹底中斷。

少年的海神冕下依然擁有一雙美麗到驚心動魄的眼瞳,浩瀚、純凈、大海的顏色。

只是,現在的它們燃燒起無邊無際的野火,直將冰冷炙烤成燎原的沸騰。

西芙顫動著睫毛,也睜開了眼睛。

她在進入伊戈的夢境前,就坐在伊戈身旁的茶幾上,此刻兩個人的身體挨得很近。

西芙也得以近距離觀察伊戈的表情,每一處的輪廓線條都徹底繃緊,一股要把世界踩在腳底的堅定與不甘環繞著他的眉梢眼角。少年伊戈尚顯青澀的面孔,奇跡般地與西芙印象中的海神冕下的面容重疊在一起。

西芙不想再看。

她收回了視線,悲哀想到,伊戈和圖蘭被看不見的命運之手牢牢捆綁著,走在既定的道路之上。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個身不由己的傀儡——仿佛真正進入了提前制作完成的游戲之中,除了能夠使用強大的神力,其他的行為和選擇,沒有貫徹本我意志的選項,甚至還不如未穿越到記憶團之前的本體。

安靜了很久的神示之書,在西芙陷入沈思的時刻活了過來。

它的童聲軟糯,語調卻冷靜漠然:“您不必有任何多餘的想法,也不能對伊戈和圖蘭透露些什麽,這本來就是既定的未來,您要是不這麽做,也許伊戈就不會下定決心對自己的兄弟舉起屠刀……而如果是圖蘭當上海神,這個世界一定會發生難以想象的偏移。”

“您無法擔負起改變其他神明命運的責任,更無法承擔沈重的後果。”

神示之書的說明沒有讓西芙心頭的不適感緩和些許。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樣物體、一件道具,或是隨便什麽。

總之不像一位神明,甚至不像一個有感情、會思考的人。

西芙挪開了身體,在更遠的範圍內,陪伴著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的伊戈。

良久,她忍下流竄在四肢百骸的煩躁和沈悶,微不可聞地嘆出一口氣:

“走吧,還要去觀察一下圖蘭那裏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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